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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忍无可忍21(1)
一见熊定山闭眼,史青云明白了,慌忙冲熊定山施礼,丁老三拉起他:“没什么,咱们都是中国人。我问你,你怎么从东北来了这里?”史青云冲站在一旁的郑沂伸了伸手:“兄弟有烟吗?”郑沂摸出一包烟递给了他。定山冲郑沂使了个眼色,郑沂抓起炕上的一把匣子枪,转身出门。外面没有异常声音,零星的爆竹声不时传来。“刚才大哥不是问了吗,许三爷的绺子跟了杨司令,”史青云点上烟,仿佛陷入了沉思,“起初我们去投的就是赵大把子,赵大把子的第三军也归抗联指挥,可是赵大把子的脾气很古怪,不要我们。后来杨司令派人……”话刚说到这里,郑沂一步闯了进来:“胡同口来了不少二鬼子!”熊定山嗖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带着长匣子的手枪,拽了门后的丁老三一把:“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朱七的事情你先别着急掺和,这事儿我自己的心里有数,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他的。你赶紧走,别暴露了,以后兄弟还要靠你办事儿呢。一分钟以后咱们在永乐家会面,快走!”丁老三略一迟疑,冲熊定山抱了抱拳,一扒后窗台,纵身跳了出去。郑沂冲进里间,丢给史青云一把王八盒子,沉声道:“兄弟帮个忙,完事儿跟我们一起走。”史青云握紧枪,疾步冲了出来,此时屋里已经没了熊定山。 一阵枪响横空而起,院子里的硝烟处腾起了挥舞双枪的熊定山:“来呀!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杂种!” 郑沂看都没看,甩手冲门口扫了一梭子,血光溅处,扑通扑通躺倒了几个穿灰色军装的人,门口一下子清净了。 熊定山的腿似乎就在刹那之间好利索了,风一般越过墙头,叫声在墙外响起:“扯呼(撤退)!” 郑沂拉着史青云撒腿往墙那边跑,后面一声惨叫,西面墙头上刚探出来的一颗脑袋被史青云的枪打爆了。 镇南头一个破败的院落里,丁老三蹲在院子中央的一块石板上,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笑了。一个脸上长着一块红色胎痣的中年汉子提着两瓶烧酒进来了:“笑什么笑?是不是惦记上我这顿酒了?”丁老三冲他咧了咧嘴:“永乐,你不知道,今天爷们儿高兴啊,不是一般的高兴。刚才小鬼子又吃亏了,想杀人没杀成,反倒折了几条哈巴狗。”永乐把酒在眼前晃了两晃:“得,我在家里又住不清闲了。”丁老三坏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你结拜熊定山这么个兄弟的?”“我这辈子该当着欠他的……”永乐边往屋里走边嘟囔。 “老小子,又在发什么牢骚?”熊定山鬼魂一样飘到永乐的身后,猛拍了他一把。 “我日!这么快?”永乐回身捅了他一酒瓶子,“来的时候没人看见?” “谁看我打碎谁的脑袋,”定山哈哈一笑,“刚才这一阵子乱折腾,街上哪里还有个人?没人看见。” “我来了,”郑沂拉了拉跟在后面的史青云,“山哥,这伙计‘管儿直’(好枪法),是个‘炮头’(神枪手)。” 熊定山回头冲史青云笑了笑:“咱们关东来的‘溜子’都有一手,妈了个巴子的。” 史青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大,本来我想找这边的游击队,现在我不想找了,我想跟着你干,我敬重你的血性。” 熊定山矜持地摸一把史青云的肩膀,歪嘴一笑,没有说话。 永乐边给定山添酒边说:“兄弟,别怪我小气,你还是别在我这里住了,吃了饭就走,傍晚有辆运煤的火车。” 熊定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沉默片刻,开口问丁老三:“上午去你家找你的那个秀才是干啥的?”丁老三说:“什么秀才,张铁嘴,城里的一个兄弟,以前是个算卦先生,现在跟着龙虎会的巴光龙混事儿呢。”定山问:“他好像很精明,来找你做什么?”丁老三说:“没什么,想让我投奔巴光龙。”熊定山瞪大了眼睛:“明白了!那个秀才出门的时候跟彭福在一起嘛,原来他就是张铁嘴。彭福怎么没进你的门?”
上卷 忍无可忍21(2)
丁老三说:“他没脸来见我。上个月有天晚上去崂山‘别’来百川的烟土,差点儿全部完蛋,幸亏老董插了一杠子。” 熊定山一瞪眼:“出什么事儿了?” 丁老三说:“没弄明白,他们那帮人跟鬼子打起来了……好像是出了内奸。” 定山张了张嘴:“董传德这个驴操的也打鬼子?我日!妈了个巴子的,原来他们里面也挺乱的啊。” 丁老三说:“所以我不愿意过去跟他们掺和。” 定山拉丁老三的袖口一把,腆着脸说:“你不愿意掺和我愿意掺和。三哥,看样子你跟他们很熟,给兄弟挑个门帘?” 丁老三说:“没意思,他会拿你当枪使唤的,使唤完了就完了。” “明白了,”定山使劲咬了咬牙,“那老子就自己立个山头,该吃大户吃大户,该杀东洋杀东洋!” “别这么狂气,”丁老三正色道,“你杀初善友那事儿还没完,乔虾米一直在找你。” “没用!万一碰上,老子先‘插’了他祭祖!” “没法跟你说了,”丁老三把脸转向了一旁闷头猛吃的郑沂,“你不是跟老卫在一起的吗?”
上卷 忍无可忍22(1)
“没错。”郑沂停下了咀嚼。“他留在东北了?”丁老三有些诧异。“回来了,”郑沂抬手擦了一下嘴巴,“这事儿你还是问山哥吧。”没等丁老三开口,熊定山闷声道:“卫澄海失踪了。”丁老三咦了一声:“那他回来干啥?”定山皱了皱眉头:“人家心气儿高,想当英雄,回来杀鬼子呗……”咽口唾沫接着说,“在东北我们差点儿接触上。那天我去找张金锭,张金锭帮我找了一户人家住着,刚安顿好,卫澄海就去了,我躲了他。”丁老三说声“你这个犟种”,问熊定山:“你还真的在谢文东那里干过一阵子?”定山的脸红了:“别提了,想起来就窝囊……妈的,老混蛋以前还吹牛说‘宁可中华遍地坟,也要消灭日本人’,现在倒好,他竟然投靠了小日本儿!”脸色一变,抬手拍了拍桌子上的匣子枪,嗖地将枪身下面的那个一尺多长的梭子抽下来,轻轻一弹,“看见了吧?这家伙能装三十六发子弹呢,顶把冲锋枪使唤。” 丁老三撇撇嘴,给他将梭子插回枪身,就势拍拍他的手背:“今天先这样吧,改天我再找你。” 没等熊定山回话,丁老三就退到了门后,他没有走正门,推开后窗,纵身跳了出去。 熊定山一瞥后窗,啪地摔了枪:“妈了个巴子,跟我装呢!老子又怎么得罪他了?” 永乐给面色狰狞的熊定山添了一盅酒,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往哪儿走?我还想在你这里好好跟你住几天呢。你没看见?这边的鬼子汉奸都‘疯’(泛滥)了,需要清理……”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永乐一口吹灭了灯,一掀炕席,嗖地抽出一把捷克冲锋枪:“估计是二鬼子找过来了!哥儿几个,你们赶快从后窗走,我去照应他们。”熊定山一把拉回了冲出门口的永乐:“没你什么事儿,这儿有我!”翻身蹿到门口,两支匣子枪已经挺在了手上。 “还没过够瘾?”永乐快步堵在门口,脖子胀得像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死别死到一块儿去。” “死什么死?”郑沂悠然灌了一口酒,一句话顺着一串酒嗝喷了出来,“在咱们家里,死的应该是外人。” “这话对头,”熊定山一把将耳套揪下来,那只残耳朵发出通红的光,“妈的,老子想杀人了!” “山哥,你跟青云先走,我和永乐掩护你们,”郑沂丢下酒碗,刷地亮出了枪,“永乐哥,完事儿咱们在哪里集合?” “不要跟着我,”永乐猛吸了一口气,“你们从后窗出去,翻过小学堂的院子,后面有条胡同可以直接上火车道……” “是爷们儿的,拿起枪,跟我来!”熊定山一蹲身子,野狼一般冲出了门。 外面响起一阵哒哒哒的枪响,不用分辨也知道那是从熊定山的枪管里发出来的,屋里的三个人呼啦一下冲了出去。胡同口,火光闪处,熊定山鹞子一般翻身跳了出来:“来呀!老子是八路军!专杀你们这些汉奸来啦!”哒哒哒又是一梭子。永乐的冲锋枪也响了,郑沂和史青云的枪几乎在同时喷出了红色的火焰……胡同口静了片刻,突然爆出一声狼一般的嗥叫:“八格牙鲁!”好!熊定山一阵狂喜,小鬼子,你终于来了!就地一滚,哒哒哒又是一梭子。郑沂跟过来,面色从容地跳到一块石头后面,抬枪,一个鬼子兵应声倒地。郑沂又抬起手来。 史青云横眉立目,举枪瞄准一个刚把大盖枪端起来的鬼子……鬼子扑倒的同时,又有几个鬼子冲了过来。 史青云的枪卡壳了,搂动扳机,没有反应。 史青云惊恐,对正在狞笑着射击的熊定山喊:“老大,我没有子弹啦!给我枪!” 熊定山不回头:“给你个鸡巴你要不要?妈的,废物!老子枪里的子弹也不多啦!你先走!” 史青云抓起一块石头。一个鬼子面门上中了一石头,捂着脸跪到地上。 熊定山的枪又一次狂响起来……停了片刻,一个汉奸驴鸣般的喊:“那边的兄弟,乡里乡亲的,还是别打啦,你们走不了的,赶快出来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枪声稍停,鬼子兵狰狞的面孔在一点一点地靠近胡同这边。永乐有些纳闷,鬼子们不是都去莱州扫荡了吗,这阵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来不及多想,永乐猛推了身边的史青云一把:“快走!”跳出来冲喊话处就是一梭子。横空倒地的鬼子兵。硝烟弥漫。
上卷 忍无可忍22(2)
熊定山跳出来,打倒一个鬼子,一骨碌滚到墙根,刚一起身就被冲过来的史青云抱住了:“赶紧走!” 熊定山搂一下扳机,子弹没了,纵身跃上墙头,回头对永乐声嘶力竭地喊:“爷们儿,多保重!” 永乐腾出一只手冲熊定山摆了摆,另一只手将枪托顶在肚子上,正面对着一个站起来的日本兵,一扣扳机——砰! 那个日本兵一声没吭,扑通倒下了。永乐将两只手合在一起,笑眯眯地端起了枪,来回扫描。 熊定山他们箭一般消失在茫茫黑夜里,身后是一片硝烟。 轰!一声巨大的鸣响在胡同里炸开,血肉模糊的永乐歪躺在地上,冲天搂了一下扳机:“哈,这么快?我日。”
上卷 忍无可忍23(1)
“初三姥娘初四姑,初五初六看丈母”,这是当地的风俗。大年初四那天,朱七带着桂芬去了一趟他姑家。朱七他姑跟刘贵是邻村的,要路过焦大户家那片最好的熟地。刚下过雪的麦地与村后的土路连成一片,白花花地透着一股厚实劲儿。这番景象,让朱七忍不住站下了。雪地里闪着蓝绿色的光带,光带之上仿佛出现了一座五彩缤纷的琼阁,朱七的心跳蓦然加快,抬腿走进了麦地。桂芬在后面喊他,他听不见,脚下咔嚓咔嚓响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雾气腾腾的热汗。一群乌鸦呱呱叫着掠过他的头顶,像疾飞而过的子弹。朱七望着变成一条黑线的乌鸦群,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一条线。哈,老天爷眷顾着我呢……朱七紧着胸口将气息喘匀和了,张口就唱:“一根担子光溜光哎,听俺锔匠表家乡,大哥在京城做买卖,二哥在山西开染房,剩下俺老三没事儿干,学会了锔盆锔碗锔大缸。见一位大嫂上前来,拿着个铁锅站东厢,问一声大嫂美娇娘,你的窟窿眼儿有多大,你的那个缝儿有多长……”瞥一眼嗔怪地望着他的桂芬,朱七怏怏地打住了歌声。 朱七带着热血男儿的感觉,极目远眺。远处河沿上的那溜树木,在阳光下泛出五彩的光芒,树枝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犹如一排排摄魂夺魄的银圆。开了春,雪也就化了,麦苗就长成韭菜一般的模样了,大忙的时刻也就快要到来了。朱七仿佛看到自己的长短工们都来了,他们在这片肥沃的土地里欢快地忙碌着。暖风掠过天空,远处飞翔着一队队的大雁。天是蓝的,地是绿的,自己站在天地之间,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这时候,桂芬搀扶着红光满面的老娘来了,老娘笑得合不拢嘴,笑声将天上的大雁惊得扑棱棱直往田地里扎。朱七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突然就变得通红,红光里走出了熊定山,定山的脸像狼,嗓音也像狼,定山说,兄弟,你过得不错嘛。 朱七猛地睁开了眼睛:“定山,你别乱来,你先听我对你解释……” 桂芬挎着走亲的夹篓,站在田垄上大声喊:“年顺,你在那里胡乱跑啥?” 我跑了吗?朱七的心咯噔一下,嚓地站住了,回头看看,雪地里脚步狼藉。 朱七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话都说不出来了,闷头往前走着,眼前的光景一下子就变了,原野上整个儿是黑色的。冒出积雪的麦苗是黑的,河滩上的那溜树是黑的,连天上的阳光也是黑的。朱七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凉,一直凉到了脚后跟。熊定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难道我真的跟他势不两立了?朱七的腿发软,心也开始跳得慢了起来,呼吸声几乎变成了一锅正在吸着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响。眼前一阵恍惚,他几乎走不动了。桂芬还在喊他,他转过身去,慢慢解开裤带,一泡黄黄的尿,将脚下的积雪豁开一道很深的口子,一点儿热气没冒。定山那双老鹰一样的眼睛紧紧跟着他,让他心跳不已。 前几天,朱七去刘家村找到了刘贵,问他:“熊定山要是回来了,你害不害怕?” 刘贵爱理不理地应道:“听蝼蛄叫还不种豆子了呢。他早死了,提他干啥。” 朱七套他的话说:“万一他没死,找上门来了,你打谱怎么办?” 这时候的刘贵已经把他村西头的三十亩地买下了,心境自然豪气,朗声道:“跟他干!爷们儿也不是吃素的。” 本来朱七想跟他照实了讲,听他这么一说,当下改变了主意。朱七想,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你怎么跟人家干?人家想收拾你,冷不丁从黑影里跳出来,一把捏断你的嗉子……这不还是个半彪子嘛,朱七脸上的刀疤都气成了黄色。娘的,当初咋办了这么件蠢事呢?一想,又嘿嘿笑了,瞟刘贵一眼,随口道:“那倒也是,咱爷们儿也没干什么呀,你说是不是?”刘贵愣了愣,盯着朱七看了大半天,一咧大嘴:“就是!不是咱俩一直在山里挖棒槌的吗?什么事儿也没干,咱是正儿八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