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骗追捕者的计策,好像是设计好了让追捕者先抓住上岸的远征团,他们再跟踪去安诺玛瑞似的,而达夫南和伊索蕾便利用这空当,得以安然通过雷米。
“……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担心他们是不是也知道月岛的存在,幸亏他们似乎还不知道。他们抓住我们之后,仔细打量我们的脸孔,好像发现我们之中并没有你,于是就问我们知不知道一个叫作‘波里斯·贞奈曼’的少年。”
贺托勒搓揉着双手,露出了苦笑说:“很久以前你被我激怒时,曾经说过那个名字,所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找你。很幸运的是,其他那几个小子都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字,所以需要佯装不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达夫南这时才找到可以发问的问题:“是不是一个三十岁初头的女子,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总共两个人?”
“不,不是,那两个都是男的,都长得瘦瘦的,但性格却正好相反。等一下,看来你是不是也碰到了什么人?”
现在达夫南终于可以拼凑出全部的详情了。当时捉住玛丽诺芙时,附近好像有她的同伴,所以她故意拖延时间,而她和同伴当时之所以会分开行动,应该就是因为贺托勒一行人的缘故。
“如果你碰到了他们,一定难逃他们的手掌心。我所见到的那两个男的,实在是动作神速。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应该有认出你吧。”
达夫南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最后只是这样回答:“当时我有得到以前认识的人帮忙。”
“说的也是,你都在大陆生活超过十年了,会有人帮你不足为奇。”
虽然说起来有一点奇怪,但还是不说不行。达夫南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多亏你费心替我隐瞒。”
“别跟我道谢,我还欠你两次呢。”
其实贺托勒只要打定主意,随时都可以帮助追捕者捉住达夫南,可是贺托勒还记得自己要帮助达夫南三次的承诺,这算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都将苹果吃完了,达夫南正在思索要用什么方式来提那件事。他认为那件事就跟自己栽进艾基文的计谋而从峭壁上跌落差不多。后来虽然奈武普利温和斐尔勒仕修道士私下协商之后决定隐瞒事实,不过达夫南已从奈武普利温那里得知了事件的全貌。
“我知道你弟弟对我怀恨在心,从去年春天的事件开始到现在,我认为他和这次事件脱不了关系;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应该?”
达夫南直接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没想到贺托勒居然冷笑着回答说:
“不会不应该啊。”
“我现在说的是什么事件,你知道吗?”
“当然是在说藏书馆的火灾,是吧?也就是让欧伊吉司濒死的事。”
贺托勒究竟怀着什么意图,可以这样毫不保留说着,达夫南无法轻易悟出其中的道理;不过,既然已经提出,就要继续紧追不舍到最后。
“你这样直截了当,我也省得麻烦。好,那么,我怀疑的是不是事实,你也可以告诉我吧?”
“啊,当然是有某种程度的事实存在,但我不知道你认为我弟弟牵涉到哪种程度。”
雨要停了,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比正在淋雨时更觉得寒冷,但脸庞却泛出热气。
“太好了,我应该问得更精确些,是不是艾基文和他的同党在藏书馆里放火,甚至把欧伊吉司反锁在里面?”
贺托勒慢慢地走进水里,一到比较深的地方,就游泳过来,当然他的泳技非凡。达夫南所在的石头旁,水只浸泡到石头里的一部分,坐到石头上面,水只会淹到膝盖。贺托勒如预期地游过来,站起来仔细地端详着达夫南的脸。
好像想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你真的认为是这样?”
好久没有这样近看贺托勒了,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个少年,倒比较像是个青年。不仅是脸庞,连全身也都完全脱去稚气。也许是近看他的关系吧,感觉上他眼眸中散发出的光彩,也从以前的傲慢转为某种自负。
“要不然是怎样?”
“不,我坦白告诉你,我弟弟艾基文的确和那天的事有关系,但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是直接放火或者把欧伊吉司关在里面的人。”
“犯下过错难道就打算要全部推卸给别人吗?”
贺托勒笑了。
“我现在为什么要说谎?现在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达夫南马上了解到贺托勒的意图,贺托勒现在坦承,回到村子里就矢口否认。怎么看都是要耍达夫南,因为两个少年若持相反的意见,月岛岛民们没有理由会比较相信达夫南的话,反而比较会相信年龄较大且出身月岛名门的贺托勒。
“你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真是狡猾,这样嘲弄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要误会,请你站在我的立场帮我想一下,也就是说,以我现在的立场,就算知道所有真相,也不能对你说出来。反倒是你要感谢我用这种方法告诉你真相,这也算是一番好意,你难道不能了解吗?”
说完之后贺托勒就闭嘴了。达夫南看到他闭上了轮廓鲜明的嘴,才领悟到对方说的确实完全出自真心。纵使之后会遭到否认,也比不知道真相要来得好。再怎么说,这都是他这段期间不断追究、想要知道的事!
“火灾发生的时候,艾基文并不在那里,他这小子唆使孩子们殴打欧伊吉司来激怒你,想让你去找他们理论,他只是下达这样的指示罢了。可是为什么那些孩子把欧伊吉司打得太重,甚至还放火烧藏书馆,就不得而知了。那确实不是有计划的纵火行动,那种情况下,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当然只有把惟一的目击证人欧伊吉司关在里面了。”
达夫南感觉一股气冲上喉咙,一股灼烫涌上,质问贺托勒:“现在你说的全部是确实吗?不是你自己的推测吗?”
“嗯,那些小子是不会对我说谎的,万一所有的事都被揭露出来,那些小子不可能只是被随便处罚一下就能了事,到时候,就连最初指使他们的艾基文也一定会被牵扯出来。所以,艾基文与那些小子互相约定要保守秘密,万一有一点消息走漏,也会由我父亲或几名有力人士出面平息舆论。那几个小子为了能得到那种保护,已经把全部的事实向我和父亲全盘托出了。”
达夫南简直是怒气冲天,气得连耳朵内也嗡嗡响着。最可恶的是,那几个小子闯出祸来,还只顾着自己的死活,一点儿也不知道羞耻,让达夫南气得牙齿直打颤。他们甚至还想要置欧伊吉司于死地来掩饰证据!那几个与他同龄的少年怎么会如此自私又邪恶呢?
“你既已知道真相还打算隐瞒到最后吗?你也是那种没水准的烂人吗?犯下了那种罪,即使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我看月女王应该也不会忘掉吧!”
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将月女王挂在嘴上之后,达夫南惊讶得愣住了。贺托勒则是面无表情地呆站了一会儿,稍微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再度抬起眼睛看着达夫南:
“没有办法,我如果脱离这个立场,应该也不会认同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但我所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不要埋怨我。”
达夫南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想要用自己的手将那些无耻之徒全部杀死的欲望正沸腾而起。那些人粉碎了一个少年的未来,烧毁一个社会的过去,破坏一个男人的希望,这种人,竟还想要无罪地苟活下来!
“你也……一样肮脏,即使你告诉我了,也完全不会改变,你从一开始就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要是真正的战士,即使只是私下处罚他们也算正当,一点也不足为奇!”
贺托勒带着幽郁却仍无动摇的眼神看着达夫南,并且低声说:“我很清楚我能做的限度到哪里,艾基文到现在为止所惹的过错,已经到了该治死罪的程度也说不定。可是,我不能坐视不理,是的,那样是不行的,因为我毕竟是那个弱小弟弟的哥哥,即使弟弟犯错了,也是没办法,只能保护他,身为哥哥最终只能那样。”
“……”
“要是你有弟弟的话,你也会了解我的立场。”
突然之间,达夫南回不出话来,但不久之后,他开始慢慢地、而且用力地猛摇着头。
达夫南不是要否认贺托勒所说的话,而是尝试甩开好长一段时间还都无法离开他身边的耶夫南的影子,在贺托勒的话中他又再次感觉到它的存在。他想要否定贺托勒的话,不是的,耶夫南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万一自己闯下了无法挽救的错误,如果耶夫南还活着的话,会不会撒手不管呢?比起弟弟的安全,别人的权利与冤情还更重要吗?
说来真令人心痛,达夫南无法做出回答。本来骄傲的耶夫南,为了保护弟弟,可以屈辱地吞下布满长虫的食物,或以刀刃刺穿敌人的手背。如果面临其他的状况,说不定也会毫不迟疑地做出比那更加残忍的事吧。非常珍爱且想守护一个人时,是不是也代表着一定会不吝于对其他人做出同样程度的排斥行为?
不管是对自己或伊索蕾,或是对奈武普利温造成威胁的人,他都不能原谅;可是自己……却曾经在攸关伊索蕾与自己性命的问题时,终究没有在银色精英赛中砍掉小子爵路易詹·凡·康菲勒的右手。
达夫南认为那与对耶夫南的喜爱完全是两回事,不能原谅的事就是不能原谅。然而他还是无法回答贺托勒。
那时,贺托勒低声的说:“可是,我和艾基文并不是亲兄弟。”
“你说什么?”
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达夫南的眉宇之间泛起疑惑,并浮现出斐尔勒仕修道士和贺托勒长相相似的画面。这么说来,艾基文可能是领养的小孩罗?但他之后听到的却和料想的正好相反:
“你是第一次听到吧,更精准的说,那孩子和我是表兄弟,我现在的父亲和母亲是艾基文的亲生父母,就是我的舅舅和舅妈,我妈妈是前任摄政阁下的么女,生前一直在钻研魔法。她在研究魔法时发生意外,和我爸爸一起去世了,孤伶伶的我就给当时还没有子嗣的斐尔勒仕舅舅领养,他对我比自己亲生的艾基文还要疼爱,母亲也是,艾基文也是,连一次也不曾以我不是亲儿子或者亲兄弟来撇清关系或疏远我。疏离、排斥这类的事,顶多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
贺托勒稍微用力地说:“所以,我保护他们比什么事都要来得理所当然!”
说完,贺托勒纵身跳下河里,很快就游回了岸边。达夫南知道他是担心被人听到,所以才故意靠近过来的。
抵达河边的贺托勒,脚还浸泡在水中就站起来说:“我每次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有关伊利欧斯祭司的故事。”
自从得到银色精英赛冠军之后,将达夫南和伊利欧斯祭司相比的人已经很多,不过贺托勒的看法不同。
“我并不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而将你们两个人连结在一起,而是因为往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将你们连接在一起。很明显的,伊利欧斯祭司比较优秀,而现在的你虽然在种类上不同,但同样拥有某种出类拔萃的才能。可是现实上,当奈武普利温祭司或其他几位祭司都年老了以后,会再继续站在你那一边的人,充其量不过伊索蕾一人罢了,不是吗?”
贺托勒一面慢慢地转动胳臂,一面直视着达夫南的脸庞。
“伊利欧斯祭司不仅因为出类拔萃,又因孤掌难鸣,终于在这地方生活不下去,虽然基本上他有个会制造敌人的个性,再加上太过自信,所以也不会去培植属于自己的人马。没错,在我们的月岛上,连那么出类拔萃的人,只要独树一帜,就会被排挤掉、被背离。”
“……”
贺托勒往后方退几步。雨又再度飘落下来。
“你要是不常常回头看看是不是大家已背离你,终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唰啊,又再度下起倾盆大雨。转身离去的贺托勒身影,就在大雨中消失无踪。
贺托勒那样说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啊。
在下着雨的黑夜里点燃蜡烛,湿透的头发尚未干透,达夫南仍在等待着夜深却还没回家的奈武普利温,静静地看着摇晃的蜡烛。
达夫南无法信任贺托勒的好心,他对从来不曾相信过的人,是不会彻底打开心门的。不管贺托勒的态度怎样变化,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虽然他现在好像很为达夫南担心,甚至费力去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并且毫无保留地将所知告诉自己。而且贺托勒还说,如果处于其他立场,他也不会认同自己所说的话。这一点以身为有个年幼弟弟的哥哥来说,确实必然会选择隐瞒事实,即使达夫南并不认同,却也可以了解。
一切真相都明白了,但达夫南现在却更加痛苦,达夫南甚至还想到,贺托勒会不会是要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痛苦之中,才故意告诉他一切的。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啊?还是说应该将艾基文,或者其他的嫌疑犯抓起来逼供。
那些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答案。达夫南想到了恩迪米温,和他约好了一定要见面,只要他告诉自己可以救活欧伊吉司的办法,就可以从欧伊吉司那儿确认全部的真相。这么一来,从贺托勒那里听到的全部事实就有用处了,因为就算欧伊吉司会遭受其他的胁迫,他也应该会对自己说实话。
就在这时。
咚、咚咚。
说不定响声从刚刚就开始了,不过达夫南到现在才听到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
达夫南一跃而起,到窗边看看,再一次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走近,打开窗门。
外面什么人也没有,不对,好像快看到人影了。
黑暗中,看不见的雨滴正不断发出声音。达夫南暂且等了一下,然后注视着徐徐开始浮现的轮廓。
达夫南先开口:“你来了。”
窗外的影子只是比了一下手势,而达夫南则要他暂时等一下似的把手指竖起来,并跑到桌边,从桌下拿出一块他预备好的木块,那上面还用黑炭不知写了什么。他把木块摆放在桌子中央,最后拿出冬霜剑握在手上。
然后,达夫南再度回到窗边。
“现在可以了。”
外面的人影又比了一次手势,仿佛是要达夫南从墙壁通过似地伸出手来。是真的,从这地方到其他地方,这一次他以自己的意志,决然地抬脚跨了过去。
接着,蓦然就完全听不到雨声了。
《符文之子-6 封印呼唤》作者:'韩' 全民熙
第八章 第二个真相
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刚下过雨啊?
在朦胧的雾气中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达夫南一面走,一面想着。迎面而来的空气不仅潮湿,而且又冰又冷。
就在前面,高大的树木彼此纠缠,延伸成拱形的隧道。他转头打量一下四周,全都只是几近荒芜的宽广平地,稀稀落落散置着一些既像石头又像倾倒的石碑的东西,宛如突出水面的暗礁,直盯着他。天与地的相接处,飘浮着灰色的厚厚云层,遮掩住边缘地带,使得这世界看起来比较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