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低沉的爆炸声,距离很远,所以房子并没有震动。
他站起身来,仍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他向门口走过去,听见机枪射击的啪啪声,距离也挺远。门当然是锁着的,从窗户里也很难看清外面的东西。因为窗子里面的网格上粘着一层代替玻璃的厚纸板似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像玻璃那样容易被爆炸声震坏,但因此也就很难看到外面的景物。邦德认为,有两点现在是很清楚的。一是他肯定不在英国。这间白色小房间内的热度,甚至用电扇不停地吹着也未见降低,在英格兰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这么热,即使在阳光充足的夏天也不会这样。其次,这种小型武器的射击声,以及偶尔夹杂着的爆炸声,说明这好像是在什么开战地区。
他又试着撞了撞门,仔细看了看锁。毫无办法,都非常结实,非常保险。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有。他们已把他的东西都掏光了,甚至手表也没有了。那张铁架子床也是一个整体。如果给他时间,再找到一根杠杆一类的东西,他有可能把那根粗铁条从门锁的弹簧里抠出来。但这是个极费力的工作,而且他们——无论他们是什么人——都不会让他单独在这里呆太长时间的。
既然犹豫,就不要行动。
他回到床上,伸直身子躺下,慢慢回忆着失去知觉之前的一幕幕刚过去不久的往事。
他打算把计算机程序盘送出去。最终投进了信箱。尾随的汽车。树林里的躲藏和最后被捉。针剂。他出了汽车后只开了一枪,几乎可以肯定他击中了目标——很可能杀死了他们中的一个。除了他们正常的谨慎之外,他们还非常小心地要保证他“安然无恙”。
结果呢?还一无所知。拜访杰伊·奥滕·霍利一事和目前的情势可能有某种联系,虽然不敢绝对肯定。不要轻举妄动,静观事态发展。除非事情糟到最后关头。
邦德躺在那里,脑子天马行空地思考了二十来分钟。这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声音不大,像走在土路上,但仍保持着军人的节律。门闩落了下来。
当门打开时,邦德一眼就瞥见了门外的沙地,低矮的小白房,和两个全副武装的,身穿橄榄绿军服的士兵。第三个人出现了,抬脚跨进了房间。邦德看出,此人正是那个在牛津郡的树林里命令给他注射麻醉药的家伙。他现在也穿着同样的军装——橄榄绿色的作战服;没有徽章和军衔的标记;沙漠作战军靴;大口径的自动手枪,装在带吊带的腰带右边的枪套里;左边是一把装在鞘里的长刀。他头上蒙着一条浅棕色的阿拉伯人戴的头巾,用类似阿帕切人①的那种红带子勒着。
①阿帕切人——生活在北美西北部的印第安人。
这个人走进屋子,把门关上。
“睡了个好觉,邦德先生?”这个人的微笑几乎是带传染性的。当注视着他的时候,邦德回想起了他对这双眼睛的感觉。
“我宁愿不睡觉,一直醒着。”邦德说得很平淡,既不向他表明什么,也不接受什么。
“你一切都好吗?没有不舒服的反应?”
邦德摇了摇头。
“好的,”他干脆而认真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西蒙。”他伸过手来,但邦德并没有去握。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们并没有为我们的人而怨恨你,可以告诉你,你杀死了我们的一个人。当然,他值得用他的生命去冒这个险。”西蒙耸耸肩,“我想,是我们低估了你。这是我的错误。没有人想到你还带着武器。毕竟你已经被解雇了。现在看来,应这样推测,如果你带着武器,那是他们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如果什么都没有,则说明那件事是绝对的糟糕。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不那么熟悉的,很少碰到。什么事情没有个万一呢?”
“我的名字是詹姆斯·邦德,前皇家海军中校,编号CH 4539876。曾在国外情报局工作,现已退休。”
西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只两秒钟便释然了。“哦,是的。我知道,姓名,军衔和编号。”他哈哈一笑,“邦德中校,很遗憾,要叫你失望了,我们不是来让你当战俘的。当你驾驶着那辆漂亮的车子超过我们时,我们无法让你知道我们是作为使者来的,是友好的,是为一件可能提供的工作而来的。”
“你们为什么不喊叫呢?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在林子里你们完全可以呼叫的。”
“你能相信我们吗?”
沉默。
“是啊,邦德中校,我想你是不会相信我们的。所以我们只有采取行动,用最低的代价把你‘安然无恙’地带到这里。”
邦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要求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而你们又是谁。”
“在适当的时候,会让你——”
“我在哪里?”邦德坚持道。
“在埃尔隆。”西蒙低声地笑了一声,“正如许多不希望被公众注意的组织一样,我们也不得不使用代号、假名。为了安全、保密和我们心中的平静——万一你拒绝这项工作,或者你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人呢——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地方叫埃尔隆。”他的笑容来得快,也收得快。怪异,且毫无幽默感。“就这样,先生,我们的司令官想和你谈谈。”
邦德慢慢从床上起来,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抓住西蒙的左手,顺势拧住手腕。西蒙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自动手枪,“中校,我建议你不要……”
“好吧,”邦德说着,松开了西蒙的手腕,“我不记得我在申请什么工作。我没向任何人说到过。”
“哦, 真的吗? 我想你是没有说起过。”西蒙的话里带有一种嘲弄的味道,“但是你现在正在失业,邦德中校。这是事实,对吗?”
“对的。”
“而从你的性格上看,你不是一个喜欢无所事事的人。我们想——你们是怎么说的?我们想为你铺条路。”他又露出那种一放一收的笑容,“这就是埃尔隆的司令官想找你谈谈的缘由。”
邦德显出思考了一阵的样子,然后点点头,“那就去见见你们的司令官好啦。”
“好的。”西蒙走到门口敲了敲,外面的一个人打开了门。
他们跨出门口,门两侧一边站着一个卫兵。邦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温热,但很清新,还有些稀薄。看来他们处在海拔不低的高原地区。这里还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凹地,起伏的山峦围绕着这块凹陷而又平坦的干河床。一侧的小山很低,山形勾画出的曲线呈两个隆起,像女人的乳峰,干燥多砂的山坡上,裸露着犬牙交错的岩石。而另一侧则更加险峻,巨岩高耸,怪石峥嵘,壁立千仞,峰峦连绵。太阳已升得老高,几乎直射着他们。沿着凹地平坦的沙床的边缘,有一长排彼此分开的、白色的低矮的建筑, 另一处台地伸展出二条斜坡,像一个很大的字母“E”。离开台地,几乎就在高地下面,有另外一处类似的建筑,看样子是有计划地建起来的,但又不那么规整。邦德跟着西蒙往前行了五六百码,直向这一处房子走去。
邦德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景物。一些小一些的房子里冒出缕缕轻烟。左边显然是一个靶场,一群穿制服的士兵正准备进去。后面,对着群山,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破砖房——看上去像是欧洲风格——突然,从里面传出猛烈的爆炸声和小型武器的射击声。有人从屋里冲出来,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巷战,不时还夹杂着手榴弹爆炸的烟雾和闪光。
当邦德把头转向爆炸的方向时,他看到靠近一个小山头的地方有个碉堡似的东西凹进山岩里。真是个绝佳的位置,邦德想,易守难攻,几乎不可能从空中攻击它。只有乘直升飞机奔袭,才有成功的可能。
“你喜欢我们的埃尔隆?”西蒙得意地问道。
“那要看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要在这里开办旅游景点吗?”
西蒙扬了扬眉毛,“差不多吧。”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们到了那座房子跟前——它顶多有一间普通平房那么大。门右边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司令官。这个词在十几种语言里都这么叫,包括希伯莱语和阿拉伯语。
前门通向一个小小的空荡荡的接待室。西蒙走到靠里面的一个门,敲了敲。
一个声音命令道,“进来。”西蒙做了个手势,潇洒地大声报告,“詹姆斯·邦德中校到,长官。”
邦德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曲折折,积累了那么多还未解开的问题,如果他看到门那边出现了滚轮乔·兹温格里,他是不会吃惊的。但是当他看到坐在这个办公室的折叠桌子后面的是另一个人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人肯定和鼓温格里有某种联系,邦德已经见过他,那是在蒙特卡洛赌场的密室里。
“请进,邦德先生,请进。欢迎你来到埃尔隆。”说话的人是塔米尔·雷哈尼,他们怀疑的大亨。“请坐。给中校搬把椅子,西蒙。”
第十一节 恐怖招聘
房间很大,很实用,一张折叠桌,四把椅子,和几个装满文件的档案柜,这种档案柜在世界上大多数军队的军需仓库里都找得到。这些装备也直接反映出它们的主人——司令官塔米尔·雷哈尼的性格。
当邦德在蒙特卡洛,从一定距离之外观察他时,雷哈尼同其他的任何一个成功的商人毫无二致——外表整洁,穿着考究,机敏,自信。现在在近处观察他,自信当然还存在,而代之以整洁的是一种蓬勃的活力——并同时显示出一种约束和节制。通常,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都应该具备这种自律和镇静。这些不是凭观察,而是凭感觉悟出来的。还有那种深谋远虑,那种大无畏的决心,那种对自己能力的丝毫不犹豫的自信,雷哈尼全都具备。所有这些东西就像电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塔米尔·雷哈尼身上散发出来。
西蒙搬过来一把椅子,又给自己搬过来一把。邦德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屋里的墙上排满了地图、表格和大幅的挂图——画着各种飞机、舰船、坦克和装甲车辆的侧影。另外还有年度计划和月计划图表,上面涂满红的、绿的和蓝的标记。
“可我并不认识你,先生。”邦德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军人之间的礼貌,直接去问雷哈尼的军衔是危险的。
雷哈尼仰起头,哈哈大笑,“你可能在报纸上见过我的照片,中校。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想先谈谈——你。”他的微笑从两颊扩张开来,这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倒更像一个傲慢的久坐办公室的英国少校。“你来这里是受到极力推荐的。”
“是吗?”邦德的声音似乎表示他并不在乎是否有人或没有人推荐。
“是的。”雷哈尼用一支铅笔敲着自己的牙齿。他的牙齿很健康——洁白、整齐、结实。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得很利落,仿佛天生就是齐刷刷的。“让我们坦诚相见,中校。没有人知道你是可以信任,还是不可以信任。每一个人——我指的是全世界大多数谍报部门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忠实的、活跃的军官,在英国秘密情报局服务多年。但若干时间以前,你既脱离了情报局,又停止了活动。据说你由于某种苦衷而辞了职。呃?”他发出一种表示疑问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后面哼了一声。“又据人说,不论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以色列的摩萨德或是克格勃,迄今还没有任何人能因私辞职——用这个术语对吗?因私辞职?”
“像间谍小说作家告诉我们的。”邦德仍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喏,”雷哈尼继续说下去,“很多的人都想发现事实的真相。许多间谍机构都在打你的主意。有一个组织很是热心,但他们过于小心谨慎。现在的问题是,如此长时间的忠心耿耿的你,当又要面临一次对忠心的考验时——你是否会感到不愉快。”
空气凝固着,邦德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直到司令官又开口说话。
“中校,或者你是一个超级的演员,在特别的指令下工作;或者你是一个真正的诚实的人。但能够肯定的事实是,你是一个在你的领域里,绝对不一般的人。唉,遗憾的是你失去了工作。如果谣传中的辞职是真的,你总这么无用武之地实在可惜。把你请到这里来,就是要证实一下你的故事,而且,有可能,给你提供一个工作。你喜欢继续工作吗?当然,还是情报工作。”
“那要看情况。”邦德的声音极其平淡。
“什么情况?”尖锐而急迫,流露出权威者的口吻。
“看是什么工作。”邦德的脸色稍有放松,“听我说,先生,我不愿意表现得那么粗鲁,但我是被抓到这里来的——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并非我的意愿。而且,我以前的工作是独往独来的,就我一个人,还有——我想,还有那些我为他们工作的人。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如果还叫我参与这类事情,我还真不敢肯定我是否愿意干。”
“做一个顾问也不行吗?极高额的薪水也不行吗?在投入极少、危险性极小的情况下,也不行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能否考虑一个建议呢?”
“我从来对建议都是愿意考虑的。”
雷哈尼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入超过2500镑,我指的是英镑,一年的收入。只做偶尔的旅行,一接通知就出发,在一个国家,或另一个国家做顾问。每两个月拿出一周的时间,到这里来教授一个短期的课程。”
“这里是什么地方?”
雷哈尼第一次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在适当的时候,中校。我说过,在适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
“顾什么问?教什么课?”
“教授英国秘密情报局和安全局的组织机构和工作手段。为某些行动的情报工作和保密工作做顾问。”
“谁执行这些行动?”
雷哈尼张开双臂,把手一摊。“这要看是什么行动。不同的行动,有不同的人。你要知道,我所指挥的这些人并不忠实于哪个国家、团体或思想。我们——你可以找很多词去形容,但仅用一个词也就够了——我们是非政治性的。”
邦德不吭一声,等着他说下去,仿佛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些,才能决定自己是不是愿意承担点什么。
“我是一个士兵。”雷哈尼最终还是接着说了,“我一直在充当一名雇佣兵的角色。我同时也是一名很成功的商人。我想,在很多方面我也和普通人一样。其中之一就是爱钱。若干年以前,我与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合作,我探索把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的可能性——这就是雇佣兵的行动和有利可图的商业回报。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毫无政治抱负或什么信仰,是非常自由的。国家和那些所谓的‘革命组织’总是需要专家的。他们需要特殊的人才,需要一些人组成的团体——甚至是一个策划小组,以及执行计划的军队。”
“就像‘出租恐怖分子公司’ , ”邦德说着,像吃了个苍蝇,“但这个自称‘出租恐怖分子公司’的人没敢出租别人,只出租他自己。全世界都公认,这是一种纯粹的雇佣行为。”
“你说得对,是的。但你不必大惊小怪,邦德中校。所谓的恐怖组织并不是我们的唯一的客户,某些堂堂正正的政府部门也向我们提过要求,事成之后付给佣金。不管怎样,作为一名前谍报军官,在政治和所谓的理想上,是不能再有什么奢望了。”
“但我可以奢望同某种理想相对立的东西,即使你非常非常地厌恶它们。”
“这么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