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来的时候,一个个无精打采。他们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这期间,帕蒂又撒开脚丫跑回法院大楼,去叫醒斯塔夫牧师。只来了二十五个人,其余的说他们累了,要求随便给他们捎点食物吃就行。
人们就墓穴的形状还争论了一番。乔尼挖的墓穴是长方形的,这样尸体就可以平躺在里面。可斯塔夫牧师来了后,说墓穴应该竖直地挖,这样在墓地里就可以埋更多的尸体。当乔尼指出,如今根本就不举行什么葬礼,地方多的是时,斯塔夫当众把他训了一通。
“你也太聪明了,”斯塔夫厉声说道,“我们委员会的人就是只省下一半,也全在谈论你的聪明。尽管委员会很少举行会议骑马上了高山杀死了一只山羊呀,什么你一直登上峰巅,在暴风雪中迷了路,却顺着山坡滑下来,找到了归途等等。太聪明了。还有谁训过六匹马?可谁都知道墓穴应该是向下竖直着挖的。”
但最后他们还是把他的父亲平放在墓穴里埋了,因为没人愿意另挖,而且太阳这时已当头偏西,天热了起来。
实际上,乔尼并没敢把他的真实想法告诉大家,那样大家伙非炸了锅不可。
他原想把他的父亲放在远古众神的洞穴之中,那个洞穴在黑幽幽的大峡谷的顶端,在最高的山峰边上的一个裂缝之中,他十二岁时,有一次迷了路,闯到了那里。他原本是去遛马的并没想到任何地方去,可通往峡谷的路很平坦,十分诱人,以致他不知不觉地走了一里又一里,直到他猛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些高大垂直的门前。门都是用某种金属做的,腐蚀得很厉害。从上方,甚至从峡谷的边缘,都看不见这些门。这些门非常巨大,高高耸立,拔地而起。
他从马上跳下来,踩着门前的碎石爬上去,凝视着大门。然后,他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后又凝视着大门。
过了一会,他终于鼓足勇气,径直走到大门跟前,可是门怎么也推不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有一个像门闩样的铁棒,他用力把它一撬,铁棒掉了下来,差点砸了他的脚。铁棒虽然锈了,但却很沉。
他用肩膀顶着一扇门,用力地推了半天,但十二岁孩子的肩膀所具有的力气并不能使它怎么样,门依然纹丝不动。
于是,他拿起地上的铁棒,插进一条窄缝里撬了起来,几分钟过后,门开始活动了。
这时门发出一阵可怕的声响,吓得他毛发直竖,他扔下铁棒,赶紧跑到他的马那儿去。
一旦骑上马,他的恐惧便消失了一些。他想,也许那些声音是生锈的折叶发出的,与魔鬼并无关系。
于是他又返了回去,拿起铁棒又用力撬了一会。这次搞清楚了,那声音正是从生锈的门轴处发出来的。
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裂缝里钻了出来。气味本身就使他感到有些害怕。他借着透进去的一线光亮,向里面张望。
里面有一段长长的阶梯向下延伸,台阶都非常平整。这些台阶挺整洁,只是……
台阶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骷髅。骷髅身上的衣服都是些条条,这种衣服他从没见过。
尸骨中间还散落着一些金属物,有的还闪闪发光。
他又吓得跑开了,但这一次还没跑到马跟前。他突然意识到他需要些物证。
他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返回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捡起一片金属。金属上的图案很好看,上面有一只张开翅膀的鸟,爪子里抓着一些箭。图案很明亮。
当他把金属物从一个头盖骨上取下时,那头盖骨一下子歪向一边,顷刻间在他眼前化为粉末。他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当他把马骑回村子里时,马浑身都是白色的汗珠。
整整两天,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不知道怎样询问才最好。以前的经验告诉他问问题得谨慎。
那时邓肯市长还健在。乔尼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直到这位大人物饱餐完鹿肉,除了打饱嗝别无他事时,他急急忙忙说道:“那个大坟墓——”
“那个大什么?”邓肯市长哼着鼻音问道。
“黑峡谷上方过去人们埋死人的那个地方。”
“什么地方?”
乔尼拿出亮闪闪的鸟徽章,递给邓肯市长看。
邓肯把徽章拿在手里,脑袋歪来歪去,把它反复看了几遍。
斯塔夫牧师——那时挺精神的——一下子跨过火堆,抓住徽章。
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令人不快的问题:为什么到那些禁区去给大家带来麻烦?为什么在集会时不好好听讲那些必须知道的传说?真是太逞能了!
邓肯市长自己倒来了好奇心,执意要斯塔夫牧师讲一讲有关的传说。
“那是古代的众神之墓。”牧师说道,“记忆中没有人到过那儿——当然小孩不算。我曾祖父活在世上时——他活了很长时间——那坟墓就有了。众神过去常进山,把他们中的一些大人物葬在那个大洞穴里。众神从水面上走过来埋葬某一大人物时,峰巅处便电闪雷鸣。”
“从前的村庄都很大,比这一个大一百倍,里面住着成千上万的人。那些村庄都在东方。据说,直着向东,还剩下一些村庄,里面住着几千人。那儿地势平坦,有的只是一些小山。当那儿的大人物死了时,众神便把他送到众神之墓。”
牧师晃了晃手中的徽章,说:“当那些大人物被安放在众神之墓中时,便把这东西放在他们的前额上。事情就是这样。古老的法律规定,任何人不得到那儿去,所有的人——尤其是小孩——最好永远都要离那儿远点。”说着,他便把徽章放进一个小袋子里。从此,乔尼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徽章。不管怎么说,斯塔夫是圣职人员,毕竟掌管圣事。
然而,乔尼还是认为他的父亲应该埋在众神之墓。乔尼再也没有回那儿去过,只是每当看见峰巅处的闪电,便要想起那个墓穴。
他想要是他的父亲葬在那儿就好了。
“你有心事吗?”克瑞茜问。
乔尼低下头看了看她,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余火映红了她的秀发,火苗在她乌黑的眸子里闪烁。
“是我的错。”乔尼闷闷不乐地说,“我本该说服父亲的这个地方有问题。我敢肯定,要是他听了我的话,我们搬到别处去住,他今天就会还活在人世。我的感觉没错。”
“别处是在哪里?”
“那边那片大平原。他们说,那儿曾有一个大村庄,里面住着人。”
“啊,不,乔尼,那儿有魔鬼。”
“我从没见过什么魔鬼。”
“可你却见到那些隔三差五从我们头顶上飞过的亮闪闪的东西。”
克瑞茜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乔尼,你不是要去干些什么吧?”
“我是要去干点儿什么。天一亮,我就要骑马外出,去看看平原上是否真有一个大村庄。”
克瑞茜感到心猛地缩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他那副坚定不移的样子,感觉自己正在向下沉,朝地里沉,就像是躺进了今天挖的那个坟墓一样。
“求求你,乔尼。”
“不行,我得去。”
“乔尼,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留在这儿。”他飞速地思索,得想法唬住她。“我可能得去一整年。”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要是你不回来,我可怎么办呀?”
“我会回来的。”
“乔尼,要是你一年后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乔尼眉头一皱,感觉出她话中的威胁。
“乔尼,如果你真的要走,你先看看天上的那几颗星,看见了吗?明年当这几颗星再回到原来的位置,而你还没回来,我就要去找你。”
“在平原上,你会死的,那些猪、野牛……”
“乔尼,我非那样做不可,我发誓,乔尼。”
“你以为我会走丢了,永远也回不来?”
“我非那样做不可,乔尼,你可以走,但我非那样做不可。”
第五节
拂晓的霞光给峰巅染上了一层玫瑰色。这将是一个好天。
乔尼正在给领头的马装行李,而“风驰”则在附近嚼着地上的草,但却并不是真在那儿吃草,它是在观察乔尼的一举一动。很明显,乔尼要出远门,“风驰”是不会给漏掉的。
乔尼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准备路上所需的一切,克瑞茜和帕蒂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布朗。利穆普。斯塔夫也在那儿,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他有一只脚是畸形的,原本应该一生下来就弄死他的,但斯塔夫就这么一个孩子,而斯塔夫毕竟是牧师呀。
乔尼和布朗。利穆普之间没什么感情。在葬礼上,布朗指手划脚,对舞会、葬礼,以及所吃的肉和草莓都不以为然,肆意嘲讽。但当他对乔尼的父亲妄加评论时,乔尼再也忍不住了,伸手一巴掌打了他个趔趄。这事直叫乔尼感到耻辱,一个跛子真是不值得动手。
布朗。利穆普歪着身子站在那儿,脸上还留着一块青,他看着乔尼忙这忙那,心里巴不得能让厌恶二字写满乔尼全身。两个差不多大的男孩——村子里只有五个这般大的少年——走过来,问布朗大家在忙什么。布朗只是耸了耸肩。
乔尼把一切都准备得相当周全。或许,他带的东西太多了,但他无法预料会碰上什么样的情况。没有人知道。栓在领头马身子两旁的鹿皮袋里装着打火石、引火物、一捆割好的皮条。边缘锋利的石块、三根备用的夺命棍——其中一根非常粗,在紧急情况下,一棍下去足以让狗熊的头颅立刻开花,几件暖和的衣服和一条鹿皮裤,等等。
他抬起头来,微微一惊,没料到克瑞茜已站在他的跟前。他真不想再说些什么。
那是对他的胁迫,再明白不过了。要是她说,他不回来,她就去死,她可以不去在乎,只把那当作女孩子的大话好了。可她却威胁说一年后要去找他,这不能不给他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这意味着她必须小心行事,不让自己死于非命。他不怕任何危险,但一想到他要是回不来,克瑞茜就会到平原上去找他,他的心中就不禁一阵阵发冷。她会被生吞活吃掉的,而她所遭受的任何痛苦都将是乔尼的过错。她成功地达到了目的——促使乔尼加倍小心。
她递给乔尼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根大骨针,上面有穿皮条的针,另一样是一个钻皮子用的尖锥。两样物品都打磨得很光滑,十分贵重。
乔尼面对面地看着她,心中不禁一惊:她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她似乎一夜未睡,而且就像是得了蜱热病一样。
乔尼的决心不禁动摇了。这时他却看到布朗。利穆普在那儿对着佩蒂。汤姆索一边比划着,一边窃笑。他的脸一下子绷紧了。他抓着克瑞茜,拼命地吻着她。克瑞茜泪流满面,他抓着她,就像是抓着一块从水槽里捞出来的木板一样。
“好啦,”乔尼说,“别去找我!”
她使劲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说:“一年后你不回来,我就要去。我对着峰巅上所有的神起誓,乔尼。”
他看了看她,然后向“风驰”打了个手势,“风驰”马上奔了过来,他飞身上马,手里紧攥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我其他四匹马交给你了。”乔尼对克瑞茜说,“别把它们吃了,它们都是训过的好马。”他停了一下又说道,“当然,除非你饿极了,比如到了冬天时。”
克瑞茜抱着他的腿,仰视着他,心中悲痛欲绝。过了一会儿,她向后退开一步,一下子瘫倒在地。
第六节
特尔打了个嗝,这是引起别人注意的礼貌方式,可在运输部维修大厅的一片嘈杂声中,这根本不管用。
兹特似乎工作得更专心了,这位16号矿区的运输总长对保安头目没有什么好感。每次丢失了工具、找不到运输车,或没有了燃料——甚至损坏了什么东西——都会引起保安部门的注意。
三架撞坏的飞机散落在地上等着重新装配,其中一架的座位上溅满了赛库洛人绿色血液的斑点。屋顶的横杆上吊着各种各样的钻机,大大小小的皮带互相缠结在一起或互相排打着,一台台的机床则在那儿等待着切削。
特尔看着兹特在那儿拆高速喷气发动机上微小的零件,对他那灵巧的爪子颇感惊讶。特尔希望能察觉出兹特爪子的细微的颤抖,要是这位运输总长心怀鬼胎,那就好办了。可是他的爪子并无任何要颤抖的表示。
兹特拆完了零件后,抬起头来看着特尔,黄色的眼珠缩了回去:“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特尔笨拙地向前移了一步,朝四周看了看,说:“你的那些维修人员都哪儿去了?”
“我们编制上共有15名机修工,上个月他们都被调去开车去了,这个,你我都知道。
那么,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作为保安总长,特尔从以往的经验中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说话时避免直来直去。如果他直接提出要一架人工操作侦察机,这位运输总长便会要求他提供有关的紧急用车证明,而如果没有证明,他就会说:“不行。”在这个乏味的星球上,保安方面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紧急情况,星际矿业公司在这几百年里从来就没有受到安全方面的威胁。这种局面太死气沉沉了,而正因为这样,所以没人把保安总长放在眼里。因此,得搞点儿鬼把戏,让人们感觉到存在着某种威胁。
“我正在着手调查一起破坏运输的阴谋。”特尔说,“最近这三周我一直在忙这件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庞大的身体靠在一辆损坏了的飞机上。
“别朝上面靠,你会把机翼给弄坏的。”
特尔决定还是采取友好的战略为上,于是便走到兹特边上的一条长凳旁坐了下来。“请相信我,兹特,我有个可以为我们搞到些额外人员的主意。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便是我为什么需要一架侦察机的理由。”
兹特眨了眨眼睛,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凳子在他上千磅的压力之下无望地呻吟着。
“在这个星球上,”特尔自信地说,“过去曾有过一种有意识的物种。”
“什么样的物种?”兹特怀疑地问。
“人。”特尔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兹特问。
“一架侦察机,用五六天。”
兹特站起来,从墙上取下一份运输计划表,仔细看起来。他听到特尔高兴得几乎要呜呜叫起来。
“你看见这份计划表了吗?”兹特把它送到特尔鼻子底下,说道。
“看见了。”
“你看到分派给保安部的六架无人驾驶侦察机在什么地方了吧?”
“当然。”
“你看到它们是到哪儿去轰炸了吗?”兹特一张一张地翻着手中的表,“我猜已有几世纪了。”
“我们必须使矿区星球处于监控之下。”特尔讨好地说。
“这种监控是出于什么目的?远在你、我记事之前,所有的矿石就已经勘探得一清二楚。那儿除了哺乳动物,什么也没有,都是些呼吸空气的有机体。”
“或许会有敌人着陆。”
“在这儿?”兹特冷笑了一声。“公司在外层空间的探测飞船会在几年前就发现试图到这儿来的任何飞行物的。特尔,运输部一年中得给这些飞机加燃料、保养和维修两三次。你我都知道公司现在正厉行节约。还是实话对你说吧。”
特尔失望地等着他的下话。
“如果你能让我们取消这些无人驾驶飞机的飞行计划,我就可以提供一辆陆地三轮车供你在有限的时间内使用。”
特尔失声尖叫起来。
兹特又修正了一下他的交易条件,“给你一辆陆地车供你使用。”
特尔走到那架座位上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