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伯爵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最后他决定不生气,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对我们这里的事可以采取超然态度。”
“我愿意采取最超然的态度。”
“不,你说的那个意思我懂。那不是个好办法,现在是情况逼得你必须做点什么,事急从权嘛。当情况逼迫你介入这个世界时,你不必考虑什么正确错误,也不必考虑自己的行为最我们这个世界的影响,毕竟我们的世界距离你的家有百万里之遥。你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就是了。这才是我说的‘超然’的意思。”
方婷看着他:“你说‘事急从权’,是什么事如此危急呢?是什么情况在逼迫我呢?”
安达伯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你自己的安全,还有你的朋友们的安全都不算重要吗?你们快要丧命了,这情况还不危急么?”
“我还没看出来,我们怎么会丧命呢?”
伯爵笑着说:“我没告诉你吗?如果你不合作,我为了国家利益必须把你们杀掉。这就清楚了吧?情况确实危急。你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方婷说:“如果我说了呢?你会放过我们?为了确信我不会再说给别人,你还是要杀掉我吧?这也是为国家利益考虑呀。”
“不。”伯爵诚恳地说,“我会放你们走。首先,我要看着你登上你的空间船离开这个世界,这样能保证其他人无法再听到你的那些知识。其次,你的朋友们和你不一样,我不怕他们去跟任何人说什么。只要你同意合作,他们甚至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我的空间船?”方婷说,“你刚说到不可能战胜那些‘卡得切卡’,怎么帮我搞到空间船呢?”
伯爵问:“你们在赶往白昼世界的时候没想过吗?如果没有办法你们是不会离开海斯山谷的。”
“我们的确没有办法。”方婷遗憾地说,“本想回到白昼世界再想对策,因为我的两个朋友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了。他们不习惯。”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伯爵思考着,“你能大概说说关于空间船的事吗?”
“它陷落在海斯山谷,我已经告诉你了。”
“但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你难道没有丝毫的——计划?”
“要避开‘卡得切卡’,隔绝‘海斯神的召唤’,安全进入山谷,才能看到我的空间船。”
“看到之后呢?怎样把它搬出来?它在山谷里能开吗?或者要用许多匹马来拉?”
“这要等看到它后再想办法。”方婷不愿意跟他说实话:她相信,飞船的自我修复已经完成,就是说,一旦让她上了船,谁也不能阻止她起飞了。
“我们至今还没有达成相互信任。”伯爵说。
方婷看着他:“囚徒和狱官怎么能互相信任呢?”
“这不一样。”伯爵说,“为了表示诚意,让我告诉你一些秘密。这秘密整个世界上也只有两、三个人晓得。那个长得与你一位朋友一模一样的人,他是我和白昼世界某位最高层人物的中间联络员。就是说,黑、白世界并不完全隔绝,在最高级和最机密的层次上有着联系。”
“这个我不感兴趣。”方婷说。
“马上要说到使你感兴趣的了:前一阵,夜世界的一些平民发现有颗‘流星’
坠入海斯山谷,你知道,那就是你的空间船。他们胆子很大,直闯进山谷里,看到了你的船。甚至还取回了一些石头,后来这种石头使很多人染上重病。我想那就是你说的‘重金属’吧?”
方婷不置可否,但她知道,那些石头不会是铀,也许是被泄漏的核辐射污染了的岩石。
“那时我已经预感到:变革就要到来。我看到了很远、很久以后的事。”伯爵神往地说,“凭空出现在深谷里的巨大建筑、无缘无故融化的冰雪、发光的石头……还有不久之后就出现了的‘卡得切卡’。这一切都是巨大变革的先兆,或者说,是给有心人提供的机会。”
“你就是那个有心人。”
“过奖。”伯爵微微一躬身,方婷看出他是个真正出入上流社会的人,这种小动作和地球上那些老资料里的贵族仪式简直毫无二致。
“我在很早以前就与白昼世界的那位高层人士有联系。我们有相似的需要:在管理世界方面,宗教界应该逐渐退出舞台了;我们比他们更有能力把这世界管好。”
“但除了你们自己,好象没人同意你的这句话。”
“他们是些白痴。百姓们!”伯爵叹道,“宗教的权力很稳固,我想,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机会,可能在一百年内都无法动摇他们的统治。”
“只要世界稳定,政治也比较开明,为什么必须动摇宗教界的统治呢?”方婷说,“据我在白昼世界的观察,人们没有因为长老会的管理而失去什么。”
“可我们这里不一样!”伯爵急切地说,“教宗一人的独裁已严重妨害了七国的发展。他的势力太强,无法撼动。”
方婷想,也许他竟是对的。在地球,不是一直把对抗教会势力的历史人物当作英雄在歌颂着吗?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安达伯爵,但客观地看,他正做着类似工作。
瞬间之后,方婷打断了自己犹豫不决的思绪。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不是帮助这个世界推翻宗教统治,甚至也不是遵守“旁观准则”;而是不论她合作与否,安达伯爵最终肯定是要杀她的。
“你的秘密还没说完。”她提醒道。
伯爵继续讲下去:“我们共同对这次机会做了严谨的考虑和权衡,觉得可以干点什么。”
“你和那位大人物吗?”
“是的,我不能对你说他的身份。我们决定发动战争。”
“战争!”方婷说。
“对,黑、白世界之间的战争。”伯爵平静地说。
方婷问:“你们如此疯狂究竟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教会的权力基石过于稳固,在正常秩序下是无法撼动的。”
“在战争中你们可以逐渐把大权揽进手里!”方婷说,“这要用多少性命为代价呀!”
“你真聪明。”伯爵夸奖道,“看来你不愿意发生战争。那么,这就是一个挽回的机会。把空间船的能源的秘密告诉我,教会就无法再卡住我们的咽喉。不必发动战争就能达到目的,我当然会选择比较容易的做法。怎么样?”
(5)
“是你命令那些人把‘瘟疫’带到白昼世界的!”方婷说。
“你猜得对,我们商量好了,这可以给白昼人一个宣战的借口。反正那些人也是必死无疑,何不在死前为国家做点贡献呢?只可惜那位白昼世界的大员似乎办事不力,我至今没有听到宣战的消息。”
“世上的疯子只是极少数。”方婷说。
“我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伯爵说,“你还不肯信任我吗?”
“我更无法信任你了。你现在就能随意发动战争,如果我的知识使你强大起来,谁能保证世界不会因此更加混乱呢?”
“你还不懂?战争只是个唬人的外壳!我们能掌握分寸,控制局势。几次战略佯动就能让两个世界都心惊肉跳,而我和我那位白昼盟友会在真正交战之前达到目的!”
“现在你不打算打仗了?”
“不打算了,如果你合作的话。”
“你得到了权力,用新知识使夜世界强大起来,会不会向白昼人发动一场真的战争?”
“不,决不会!我对天发誓!”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方婷的试探成功了,她说:“你承认是自己将获得权力,而不是你的国王。”
伯爵一愣,然后说:“是呀。怎么啦?有哪一点不对么?”
“你准备利用这次机会篡位。”
“篡位!”伯爵哈哈大笑,好象听到了小孩子口中吐出的幼稚的蠢话,他说,“我们那位王上的位还用我去‘篡’么?而且,你对我们内部的事是不感兴趣的呀。”
“我要确信是在和掌握了最高权力,说话算数的人打交道。”
伯爵说:“我的话绝对算数。为了让你放心,索性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跟我来……”
他们在几个卫兵护送下走进一条地下走廊。方婷几次想试试“G武器”能否派上用场,但看来卫兵们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G武器”一次只能对付一个人,她还是别冒险的好。穆哈穆和伯莱拜尔还在他们手里呢。
幽深的走廊斜斜通向下方,两旁石壁上安装着电灯。他们过了两道铁门,最后打开一扇石头门,进入了一间阴暗的小室。
刚刚进去,方婷就看见一个人影向他们扑过来。她本能地一躲,伯爵用高大的身体挡在她前面,极具绅士风度地说:“别怕,女士。我们的这位房客是不会攻击人的,他胆子小。我想他只是扑过来想向我求饶罢了。”
“安达!你这个叛徒。”那个被卫兵按回屋子角落的囚徒愤怒地说,“我会向你求饶?我?夜世界七王之一的我?”
方婷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安达伯爵原来的国王。
“王上。”伯爵和蔼地说,“别太激动,那对您的心脏不好。我是带一位客人来看看你。”
“我才不管什么客人呢。”国王说,“这几天,我又想明白一件事。”
“哦!圣明的陛下!”伯爵惊讶地说,“瞧,自从摆脱那些恼人的俗务之后,您的智力发展得多快呀。让我们听听您了不起的新发现?”
“那些北方蛮族!”国王有点自得地说,“北方蛮族本来是不敢来招惹我们的。是您,安达伯爵,您这个卖国贼授意他们抢我们的贸易份额,拦劫我的车驾,以此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瞧瞧,瞧瞧。”伯爵啧啧叹息,“几天的隐居让您的脾气大变了。‘招惹’、‘卖国贼’、‘抢’……以前您的言语多优雅,决不会在您口中听到这些粗俗的词语。”
“废话少说,”国王似乎打算就此“粗俗”下去了,“我说的对不对?”
伯爵对国王的态度始终是戏弄和蔑视,绝无半点尊重,他说:“对。您琢磨得对。这种智力游戏能很好地消磨时光。以免您象您哥哥那样,在隐居时陷入无聊之中。”
“不许在我面前提到他!”国王怒道。
“啊,陛下又发火了。陛下是真的生气吗?”
“我告诉你,还有一件事。你是别想瞒过我的。”
“什么事?”
“关于压低价格与黎明人和白昼人交易的事。那也是你恶毒计划的一部分。”
国王兴致勃勃地说,“我全明白了,你希望把持所有权力,不论经济、内政还是军队……”
“您这是听谁说的?”伯爵问,“以您的王族的智慧是不大可能独自分析出来的呀。”
“哼,你低估我了。”
伯爵笑笑说:“我听见了参谋官马汉先生在因失职罪被判死刑后,向您汇报黑顿亲王的言行。他说,黑顿亲王曾经感慨过,压价贸易不是好办法,应该把出主意的人绞死;还有,他说蛮族虽然日子好过了,但仍然不可能向我们挑衅。后来您还因此秘密地减了马汉的刑。您看,虽然您不许我们提起黑顿亲王,可您那些才华横溢的推测其实全都是从他那里间接得来的。”
国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小声说:“所以你知道了,你从那时就知道我怀疑你了。”
“是呀。我就提前采取了对策。”伯爵说,“您是不可能赢得这场游戏的。说实话,您哥哥是我唯一有些畏惧的人。尤其是,您那无能的参谋官又把他放走了。”
国王停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他小声地笑,弓着身子笑,好象害怕因此受惩罚,或是知道自己不应该笑一样。他笑出了眼泪,用手背抹抹脸,嘀咕着说:“你怕黑顿!你怕他。我的参谋官把他放跑了!放得好。你怕我哥哥……王族的尊严怎么能被你这种肮脏家伙侮辱呢!?”
“你就用这个来安慰自己吧。”伯爵第一次以比较认真的恼怒声音对他说,“我迟早会把他抓来,和你一起关在这里。”
“不可能。”国王说,“我知道黑顿。你等着死在他的剑下吧,我这个哥哥不象你和我,他敢于处死敌人。”他说得激动起来,在卫兵手中挣扎着,冲伯爵喊道,“你等死吧!他会回来收拾你!他会回来清理国家,他会回来恢复王族的尊严!”
伯爵转身走出去,对守卫的士兵说:“今天陛下的精力似乎过剩了,这是吃得太多的缘故。少给他吃两顿饭。”
石门在背后关死。伯爵看看方婷:“这就是我们的国王。你不认为我目前比他更有权威吗?”
“你们说的那个黑顿是谁?”方婷故意问,“似乎他的力量还要强大些。”
“他是个亡命徒!”伯爵不屑一顾地说,“现在他正躲在不知哪个山洞里以冻僵的老鼠为食呢。国王提起黑顿是因为自卑和恼怒使他丧失了理智。要知道黑顿以前正是被他关押起来的呢。”
真复杂。方婷心里暗想,伯爵要攫取夜世界的权力,黑顿要复仇,教宗要防备任何人推翻他……还有白昼世界的那一位不知名的大员。
“好了,”伯爵对她说,“现在你该放心啦。来吧,跟我合作,你只消说几句话就能创造一个新帝国。”
(6)
吃过两顿饭,睡了一次觉,又打了一次架。伯莱拜尔觉得日子很难过。“二号”在交手时是真的想杀死他,也许他有点什么理由痛恨伯莱拜尔。
奇怪的是,交手之后,二号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地坐回自己的一角,仿佛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伯莱拜尔自己闷想了半天,说:“你不可能是我的孪生兄弟。我查过育儿院的档案,生我的那位女士只有一次妊娠史,仅生下我一个。”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二号厌恶地说。
“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竟能长得一模一样吗?”伯莱拜尔说,“你是不是我的孪生兄弟?”
“多令人恶心的词。”二号说,“你不是查过档案吗?没错,那个女人只生了你一个。”
伯莱拜尔说:“我们的语言里没有那个词,所以你我只能用‘女人’称呼她。
但还有一些别的世界,那里的风俗较为合理,也较为宽容。他们称呼生自己的女人为‘妈妈’。你知道吗?”
二号说:“我快要吐出来了。你是因为在拳脚上打不过我,就想用嘴巴烦死我吧。”
“不,我是忍不住要谈谈这些,而只有你的耳朵离得最近。”
“那么你转过身去,对着墙角谈吧。也许会有几只蛆虫对你的话感兴趣。”
伯莱拜尔换了话题:“你那种能在黑暗中瞄准的面具叫做红外线接收器,对吗?”
“我们从不这么叫。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二号对这个还勉强能接受。
“那个女孩子说的。他们那里早就有了。我没听懂,她说‘红外线’是一种光线,这个名字好象跟颜色和长度有关。”
“跟什么的长度?”
“光线的长度。”
“荒谬。”二号说,“谁能确定光线有多长?它可以是任意长。从光源到光射中的目标的距离就是光线的长度。”
“似乎不是那个意思。”伯莱拜尔很高兴能用这个话题吸引二号的注意,他说,“那女孩讲的是另一种长度,每种颜色的光的长度都不一样。”
“莫名其妙,以后倒要去问问她。她叫方婷,不是吗?”
“对,她学起任何一种语言来就象从地上捡银币那么容易!”
“莫名其妙。”二号说。他靠在墙上思考着什么,显然对方婷的事很有点关心。伯莱拜尔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那些残忍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