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她的乳房不知是尚未发育还是已经干瘪下去了,短裙下的腿细细瘦瘦,裹着已经抽丝的长袜。她在风里不住地哆嗦,一双眼睛里黯淡无神,她是一个盲女。
林从怀里抽出了右手,手里不是枪,而是一张钞票。他把钞票塞进了那个女孩的手里:“谢谢,我还有事。”
两个人走了过去,伊瑞娜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妓女已经幽灵一样地消失在那个门洞里了。
“战争过去了,这里全靠救济来维持,可是救济永远不会让所有人吃饱,所以大家都必须出卖一点什么来换吃的,”林面无表情,“男人们可以去抢劫,有地位的人可以找到各种关系,军人还可以倒卖武器。像这种姑娘,只能出卖身体,虽然她并不漂亮。这就是现在高加索人的心情。”
“我们到了。”林停下了脚步。
达拉特路137…3号,林伸手拂去铜门牌上的灰尘,“是这里了。”
“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地方。”伊瑞娜说。
“这只是野兔的后门,”林伸手敲了敲门。
门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开门,只有一只老鼠从旁边的下水道刺溜钻了出来,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四处张望。
“老鼠也那么胆大。”林把手掌按在了门锁的位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喝了一声。几乎看不见他身体的动作,似乎只是全身微微颤抖,门锁处镶嵌的木条就彻底断开了。门悄悄地敞开,林的短距离发劲并没有震动门扇,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展现在伊瑞娜面前的是一个凌乱的房间,冷湿幽暗,肮脏的墙壁上是各种水渍,屋子正中间是一扣煮着羊尾的锅,浓重的膻味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伊瑞娜几乎要吐了出来。一个面孔黝黑的青年此时疾步从里间跑了出来,一脸的笑容:“哈,哈,是西奥么?天哪,我又睡过头了。”
不过他的笑声很快就结束了,林的枪点着他的脑门,“格日勒,不要玩了,我们赶时间。”
名叫格日勒的高加索青年摆了个无奈的姿势,“难道我会故意不开门么?一扇门不可能挡住你的,我知道。”
林收回手枪,坐在四处露着海绵的沙发上,“不用玩什么花招,我知道你在藏匿资料,像你这样的情报贩子当然不只为我们一家工作,只要有钱,你可以为任何人提供信息。我不关心你是否也为我们的敌人服务。”
“不过,”林盯着他,“记得你的职业准则,不要背叛你的客户,否则……”
“知道,”格日勒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是只野兔,我的客户们都是老虎和雄鹰。”
“但是我想我们付给你钱了,现在说情况吧——将军在哪里?”林说。
“不先来一条羊尾啃一啃?”格日勒揭开锅盖,冲着林眨了一下眼睛。
林和他对视了一瞬,而后从旁边抓起一只盘子,盛了一条肥羊尾,递给了伊瑞娜:“尝一尝。”
他又盛了一条给自己。
伊瑞娜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男人。
“不必担心吃穷他,他是姆茨赫塔最有钱的情报贩子。但是他工作可靠,不会在抢时间的关头请我吃羊尾。”林熟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羊尾。
“是啊是啊,”格日勒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林了解我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将军被软禁了。对于如何处置他,高加索的政治人物们也没有达成共识,但是要求处死他的人不会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的主顾知道。而且你必须和他见上一面。”
“你的主顾?”林挑了挑眉毛。
“是的,我受雇于他,来做L。M。A。的联络人。”格日勒把一张印有高加索传统图案的请柬递到林的手上,“明天晚上,高加索外交部会在斯瓦涅季酒店举行特别酒会。被邀请的人包括各国大使和西方联军的高级将领,当然所有高加索的大人物也都会出席。他在那里等你。”
“他是谁?”
“只有电话联系过。”格日勒耸耸肩。
“你相信一个电话里的主顾?”林瞟了一眼那张请柬,收在衣服的内袋里。
“相信一个人有很多的办法,有的时候只需要一点勇气。”
林点点头,“我明白了,酒会的目的是什么?向西方阵营摇尾乞怜?”
“当然,政府需要体面地结束战争,我们战败了。彭·鲍尔吉的强硬政策引来了西方阵营的狼群,我们没有挡住他们的爪牙,那么只有坐下来和狼群一起喝酒,希望酒精能够帮一点忙。”格日勒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虽然他也是高加索人。
“是个上层酒会,我以什么身份去?”
“高加索北部联军,格日勒少校!”格日勒咧开嘴笑,搂住林的肩膀,对伊瑞娜说,“可爱的姑娘,看看西奥长得像我么?”
8
“这么看我像记者么?”年轻人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小翻领衬衣。
他一身手工考究的小夜礼服,和满是红酒瓶子的昏暗所在很不相称。
“不,你这么穿像是在酒店大堂里帮我扛行李还问我要小费的。”抽雪茄的人依然离不开他那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一边喷云吐雾,一边逡巡在酒窖的边缘查看红酒的年份。
“这个只说明了一件事,你住的都是高级酒店。”年轻人并不看他,“侍应生穿得起佛罗伦萨的衬衣和全手工的小夜礼服。”
“相信我,我们家那里三十个美圆住一晚上的汽车旅馆里,侍应生也都穿成这样。”抽雪茄的男人舔了舔嘴唇,“枪放在哪里?”
“不用带枪,里面到处都是各种枪。我只需要一小段金属。”
“刀子?那里有金属探测器。”
“没有人要你公然带着伞兵刀进入会场。”年轻人回头瞥了他一眼,以两根手指在自己的发际线里一划,把一顶中长的假发摘了下来。他把假发翻过来,一柄极薄的小刀被胶带固定在那里,沁着凛冽的寒光。
“喔!巧妙的设计,漂亮的刀子。他们大概不会用金属探测器在你后脑勺上蹭来蹭去。”抽雪茄的人把刀子接过去摆弄,以手试着它的锋刃。“是柄有年头的东西,嗯,还很锋利。不过,是不是小了一点,你准备用来削苹果?”
“用了很多年的东西,顺手。它的刀锋有两英寸长,杀人足够了。”年轻人把刀子拿了回去,举起来在灯下眯着眼睛凝视。
“初恋情人的礼物?”抽雪茄的人撇撇嘴。
“不是情人。”
“总之是类似的玩意儿吧?这种用了很多年的东西,像是上面附了某人的灵魂那样让人觉得有种神异的效果。我有个朋友,第一个与他订婚的女人送了他一件家乡的特产,那是一瓶加拿大产的冰酒,很小的瓶子。那个女人家里是非常虔诚的南部浸信会教徒,不得饮酒,也不得寻欢作乐。但是我的朋友是一个可以醉死在瓶子里的狗杂种。”
抽雪茄的人不再说话,继续寻找着他想要的红酒,年轻人扎上了领带,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沉默着。
“然后呢?”年轻人忽然说。
“嗯,我就是在等你问然后呢。”抽雪茄的人直起身子,“然后那个好姑娘就送了一小瓶冰酒给狗杂种,这个违反信仰的行动让我的朋友觉得比拥有整个苏丹的后宫还要幸福,但是那个女人死了,包括她的浸信会家人和那座城市被一群导弹掀飞上天了,一点灰都没有留下。”
“嗯。”
“我的朋友只剩下那可爱的一小瓶酒,于是他在酒瓶上打了一个孔,用一根银链子把那瓶酒挂在胸前。每次行动前他都对着酒瓶祷告,虽然在其他任何时候看来他都该被上帝用雷电劈死。他相信这个时候那个姑娘会像圣母一样保佑他,所有射向他的子弹都在半途转弯。”
“效果如何?”
“蛮好,”抽雪茄的人耸耸肩,“好了十多年。后来终于有一颗子弹从他的左胸下面穿了进去,打出苹果那么大的口子来。他躺在我怀里问我有没有开瓶器;我说没有,但是我可以用枪打爆瓶口,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结果呢?”
“他把那瓶酒喝了,喊了一声哈里路亚,就死了。”
“很有意思的故事。”沉默了一会儿,年轻人说。
“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抽雪茄的人拾起自己的帽子戴上,把一瓶酒揣进风衣的口袋里,“祝你一切顺利,这次我们和L。M。A。站在了同一立场上,是不是从未尝试和猎犬狐联手?”
“从未,我和他只有一个人能站在阳光下,另外一个必然站在黑暗里。”年轻人说。
“无论如何,要保住彭·鲍尔吉,他是焚烧草原的火种。”抽雪茄的人拉开门
“彭·鲍尔吉不会屈从学院的压力,可也不会追随你们,他是自由的火种。不害怕被他的火焰烧到手?”年轻人回身看着他。
“嗨,嗨,你以为我是谁?L。M。A。的特工?我们本来就是玩火的人。”抽雪茄的人抽出怀里的“巴尔干之鹰”,在巨大的手掌里炫耀般翻转。
斯瓦涅季酒店。
这是一座金壁辉煌的拜占庭式建筑,战争没有夺走它的奢华。林、伊瑞娜和格日勒缩在一辆小小的日本车里,眺望远处的酒店正门。高级轿车流水般经过,又停在酒店外。
“记住了,格日勒少校当然不存在,虽然在电脑记录中可以找到这个客人的名字,但是你还是要避免和北部联军的人谈话,以免被认出来。”格日勒说。
“为什么要用你自己的名字?”林举着望远镜观察。
“我觉得我的名字比较好听些。”
“我要的晚礼服在哪里?”伊瑞娜插了进来。
“没办法,公主,”格日勒摇头,“我尽全力了,现在是战争时期,谁会有晚礼服出售?整个黑市我都找遍了,甚至可以找到最新的《花花公子》,可是当我说到晚礼服,大家都以为我是疯子。”
“那么我给你的钱你也用去买最新的《花花公子》了吧?”
“只是一部分,”格日勒笑,“没有全用掉。”
“伊瑞娜你不必跟着我去,这很危险,这种场合我们不需要战斗机驾驶员。”林说。
“我有任务。”伊瑞娜说。
“你的任务?”
“我的任务就是跟着你。”
林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我知道学院的规矩,特工之间没有必要互相知道对方的行动计划。”
他把望远镜递给伊瑞娜,“现在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些经过的女士中,你最喜欢什么款式的礼服。”
“我可以认为我在看一幕爱情的肥皂剧么?”格日勒插嘴说。
“不,”林平静地回答,“在一场行动里,只有咬合紧密的两枚齿轮互相协动,L。M。A。没有肥皂剧。”
“好了先生们,”伊瑞娜扬手,“现在闭嘴!那件紫色的。”
林点了点头,整理了身上的黑色西装:“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步履轻快有力,走向了酒店的门口。当穿着紫色晚礼服的女人还在门口整理高跟鞋的鞋跟的时候,林已经向警卫出示请柬进去了。
“我以为她的衣服有四号。”格日勒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转头打量伊瑞娜,“而我觉得你的身材穿二号。”
“你是在置疑我的胸围?”
二十分钟后,林手中拎着一只防尘罩罩住的衣架走出了酒店。给了警卫一把钥匙后,警卫为他开来了新款的沃尔沃轿车。林驾车离开了酒店,远离警卫的视线后,他兜了个圈子把车停在路边,藏在街边的黑暗里,又钻进了格日勒的小车。
“紫色的晚礼服,”林把晚礼服递给了伊瑞娜,“现在你可以换衣服了。”
“在这里?”伊瑞娜犹豫了一下。
林闭上眼并且捂住了格日勒的眼睛:“在这里,我们的时间不多。”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衣料摩擦的声音,格日勒满脸的笑容从林的手边溢出来。“我发誓对于一个盲人而言这会是最香艳的时刻。”
“那个现在裸体的女人你怎么处理了?”伊瑞娜努力在座位上伸展肢体,把自己塞进晚礼服里。
“他们一起睡在储藏隔间里。还有,她也不是裸体的,她还穿着内衣。”
“帮个忙拉上我背后的拉链。”
“你摸错地方了!”过了一会儿伊瑞娜又说。
“我是闭着眼睛在摸索。”林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乐意效劳。”格日勒说。
“接头的暗号是什么?”林终于为伊瑞娜拉上了拉链。
“紫色的玫瑰。”格日勒说。
“感觉像是在巴黎。”
这么说着的时候,伊瑞娜正站在林的身边。她身上是那件淡紫色细肩带的丝绸晚礼服,垂下的裙角一直盖过她的脚面。同色的丝质长手套一直覆盖到她的上臂,手腕上是珍珠盖的细链女表。
林挽着她的胳膊,似乎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斯瓦涅季酒店的装潢奢华,淡绿色郁金香花纹的地毯一直铺满了每一寸地面,墙上则悬挂着曾经住宿过的画家们赠送的作品,几件棒球衣和橄榄球衣也被保存在镜框里,上面的号码标志着其主人的不凡身份。高达五十英尺的穹顶上垂下辉煌华贵的水晶吊灯,像是一座倒挂的水晶宝塔。
这里衣香鬓影,川流不息。侍者们都是黑色的小夜礼服,能说标准的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轻盈的从人群中闪过,像是灵活的鱼儿。看起来有些老式的爵士乐队演奏着懒洋洋的罗曼斯。
“果然是上等酒会,”林凑近伊瑞娜耳边,“这件衣服穿着怎么样?似乎有几个人在看你。”
“腰围确实有点大了,联络人是个高手,我确实是穿二号的衣服。这高跟鞋有五英寸,我站不稳了。”伊瑞娜低低地抱怨。
“那么希望跳舞的时候不要摔倒。”
“跳舞?”伊瑞娜愣了一下。
“郎姆酒,先生。”侍者捧着银色的托盘凑近。
林摇手让他离开,“给个机会,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
林已经抓起了伊瑞娜的手,两个人步入大厅中央的舞池中,酒会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人跳舞,他们站在那里显得突兀。爵士乐队识趣地换成了舞曲,林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朵深红色的玫瑰,他忽然变得像是一个社交老手,笑容圆滑也虚伪。
他把玫瑰插在了伊瑞娜的胸口:“从现在起你叫卡特琳娜,北部联军格日勒少校的妹妹。”
“玫瑰从那里来?”
“花瓶里捡来的,但是没有紫色的,”林似乎不经意地环顾周围,“整个大厅里面没有任何一朵紫色的玫瑰。”
伊瑞娜和林以极大的圆围绕着舞池旋转着,L。M。A。对于特工的培养广泛全面,两个人的舞步像是出于同一个老师的教授,完美地契合,音乐声和旋转的紫色影子引得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舞池。
“现在我们已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林凑在伊瑞娜的耳边。
“这不会是你希望的吧?”
“这是我希望的,看见挂毯下面那个拿酒的人了么?”
伊瑞娜瞥了一眼:“看见了。”
“那是高加索议会最年轻的议员,最有政治前途的新星,盖达尔。也是我们最坚定的对手之一,他主导的右翼议员联名要求判处牧师死刑,虽然这个议案目前还没有通过。他在美国获得了博士的学位,英语和法语都极其流利,有很多女人喜欢他。”
“确实是个英俊的中年人。”伊瑞娜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吸引我的类型,我对老男人没有兴趣。”
“作为政治家简直年轻得像是迎春花。他已经看了你五分钟了,你吸引住他了。这个曲子结束,他一定会来邀请你跳舞。有兴趣陪他跳一曲么?”
“像是跟一只老鹰跳舞似的。”伊瑞娜又向盖达尔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个人让她觉得棘手,他柔软的卷发和光润的前额让他看起来确实比实际年龄年轻,但是侧眼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荆棘般的感觉。
“是啊。”林眯着眼睛微笑,“和老鹰舞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