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胸口像是要被撕裂开般的灼痛,那里正在流血,染濡了他的衣衫。
他低下头,见到胸前湿了一大片,箭虽没有直接射入心脏,但若再像这样血流如注,他这条命恐怕就不保了。
他的步伐蹒跚交错,跌了好几次,甚至眼冒金星,但他仍甩甩头,即使焦距无法集中,他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在这场战役中他是主将,他没有输的本钱,一旦他认输被掳,他势将成为敌方利用作为威胁大清的筹码。
依他的身份,铁定会让敌方来个狮子大开口。而最坏的打算就是敌方会要求大清打开每道城门,让反贼顺势进入大清版图的各个死角,这么一来,将来大清将会危机四伏,情势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已昏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但他告诉自己,大不了就与敌人决一死战,士可杀、不可辱,要是他连累到整个朝廷,那他也不必苟活下去。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但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失败!他不晓得错在哪里,他的猎捕行动是那么的天衣无缝,可他就是被人暗中将了一军!
后头传来敌人的吆喝声,听起来杀气腾腾的,就算他野外求生的技能有多么地强,但当他头昏脑胀之余,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该死的,逃啊、逃啊,他想大吼大叫,却连呼喊的声音都没。
不晓得疲累地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敌方有没有追上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天旋地转,令他再也撑不住的往前倒下!
他被捉了吗?他压根不清楚,他只知自己魁梧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
第一章
平萱山,山明水秀,景色怡人,山不高而险,林不密而秀,是中国境内名山;山上有处山泉发源地,泉水顺着山势而下,蜿蜒曲折;泉水清清,潺潺淙淙;泉涌旁绿树掩映,美不胜收。
这样的古典美景,却是民间忌讳而不敢前往的地方,或许是它太于神秘,也或许是它树大招风,惹来妒忌,反正有关它不好的传言绘声绘影。所谓坏事传千里,世人多对这座山敬而远之,旅人往来也多绕行而过。
听说这座山里住有会吃人的猛兽,教人吓破胆;也有人说这座山会迷惑人心,来此地必丧命……诸如此类的说法一直以讹传讹着。
没人敢来,这里当然就成为那些行事不光明磊落者的天下,先前有一批山贼横行于此地,后来却离奇失踪,让外人更觉这座山有着恐怖色彩。
当然,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平空不见?那全是一些胆小愚昧者爱耍嘴皮子所捏造的,其实那群山贼是被人赶出去的啦!
如今,整座山已是某些人的天下,是反清复明的大本营。
一群草莽英雄在无意间结拜为兄弟,想着共同起义,在清朝管治的范围不断滋事,为的就是要反对异族人侵中原,久了,他们甚至成了高高在上的复辟者!
纵使此时天下早已平定,烽火不再,人们也已安居乐业,康熙创造了太平盛世;但他们还是执着于要让外族滚出紫禁城,还其大汉江山,是以执意推翻大清!
哪怕是流血卖命也在所不惜。
前三天,一大批清朝士兵朝这坐美丽的山河进攻,企图围剿贼窟,但出人意表的是,这批士兵兵分两路,其中一批带头的将领在野外的战力强悍,他过人的决策力更是高人一等,把仗山势诡谲坎坷的造反贼群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自呜得意,而直往深山丛林里窜。
但后来情势急转直下,谁也弄不清楚原因,为何原本胜券在握的清兵会节节败退,被杀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连山里那美丽的泉水,一度也给染成骇人的血红。
什么朝廷政事、种族歧视,这些风依葵全都不懂,她只晓得这清水在瞬间变了颜色,令她觉得十分心痛。
这样的日子不知已过了多久,她也不知这种漫漫长日还要继续走下去吗?她只知自己的夫君是“反清复明”帮的头头,而如果这群乌合之众未来有了不得的成就,那她这个村姑的角色将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她的夫君仇天虬对她是爱入心坎,保护至极,在这种奔波劳累中,还不怕她拖累,携着她一起亡命天涯。
而在这种杀杀打打的血腥日子里,他因担忧她会有危险,只好暂时让她一个人独居在深山里,过着平淡的生活。
风依葵天天到这蜿蜒的河道旁浣纱挑水,她略懂医术,也熟悉琴棋书画。她是明未后期南朝皇帝拥护者——南威王的孙女。南朝灭亡,族系大部分惨遭赶尽杀绝的命运,族人要不是巅沛流离、四处逃命,就是已命丧黄泉。幸赖南威王与世交仇氏抵命护住硕果仅存的皇室血统,且忠心不贰地准备另待时机成熟,再行夺下天子位令大明重新登基。
由于北方的大清支脉已巩固,南朝遗孤又放步自封,以致当清兵举兵南下之时,南朝便已走向毁灭,情势再也不可挽回。
忠心耿耿的南威王与仇家也在此同时誓死效忠大明,因此与清兵进行一场激战,当时,两军正面相迎,一时间为数较少的旧王朝当下血流成河、壮烈牺牲。
但牺牲可不能是无谓的,在那时某个隐密的地下室里,有一个被点了睡穴的男孩和正嗷嗷待哺的女婴,他俩正是仇天虬和风依葵。
算来,她还算是家道中落的郡主呢!
她风依葵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曾经也风光过,南威王在她出世时,乍见到娇嫩美丽的她,曾当众大呼道:“天降美人也,必将为族人有所作为!”
南朝灭亡之际,大清官员确曾亟欲找寻她的下落,却都无功而返。而找她的目的,一来是为了争相目睹她的貌美如花,二来是防她长大成人后,真有什么了不起的作为!
可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婴,加上手无缚鸡之力,又是遭逢家变的千金小姐,她能做得了什么大事?
于是,重责大任便全落在仇天虬的身上,他变得愤世嫉俗,一心只想反清复明,便将她寄养在南岳山高人家中,让她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仇天虬则是寄养在镖局,练就了一身武艺。
流水年华,春夏秋冬不停更换,就在依葵及奕那年,仇天虬找上了她。
站在风族与仇氏当年横尸遍野之处,仇天虬向南方跪拜,发誓他将与大清不共戴天,决意草莽起义。
由于他们两家是世交,也是辅助南朝走向毁灭的朝臣,当下仇天虬握着她的手,要她与他站在同一国,她……只能跟他了。
她没有理由拒绝!
每当仇天虬将铲除大清王朝视为人生中唯一的目标,屡次提起大清如何蹂躏旧明时的愤慨激昂,甚至恨不得枕戈侍旦的模样,依葵就只能欲哭无泪。
她要的是安葬她的族人,让他们得以安眠,让自己能过着平静的生活,但那似乎只是她的梦想而已。
匆匆三秋已过,现在帮会在一些地方已有了不小规模的组织,能不能成为康熙的心头大患,构成天翻地覆的威胁,就只有靠着这次的抵命相拼了!
也因此,各地的英雄好汉、三教九流们全都前来支援,他们所持的理念大同小异不满被外族统治罢了。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依葵走向泉水边,溪流已恢复原本的清澈,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忘掉另一座山头上的杀声嘶吼。在这座山谷里,百花绽放、花香扑鼻,什么都是美好的,就像是处在世外桃源般,她轻声唱着小调,心无旁骛的綄着纱。
依葵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嘎然而止,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殷红的河水,明明前一刻还是清澈的啊!
她雪白的衣纱染了色,是那人的鲜血,她闻到一种血腥味!
急匆匆欲拉起衣纱,手却被人握住了!
她惊慌失色,来不及反应,脸即朝水浸下,呛了她好几口;就在同时,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她挣扎着,好不容易能吸口气,又要被拉下。“不!”她想甩开手腕上的钳制。
“拉我上去……” 湛淀默冷沉的命令,他的气息虚弱,但那与生俱来就威严的眼正锐利的盯着她。
这人是如何闯进这里的?依葵的脑袋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她受到莫大的惊吓。
“快点!都是你刚才泼动水,使我闭气大乱,分不清方向,伤口撞上了锐利的石头,才又流血……” 她还在愣什么?
依葵虽感到狐疑不定,但他确实流了不少的血,除了那双冷冷如箭的眼和霸道的嘴巴外,应该没有能力伤害她了,于是,她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拖他上岸。“这是箭伤!”依葵一眼就看出。
湛淀默谨慎的看着她,一般平凡的妇道人家见到这情形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她除了有点怕他之外,居然还跪在他身侧研究他的伤口。
“得快点处理,失血或伤口化脓,其中任何一项都能使你命丧黄泉!”她凭着基本的常识这么说。
“你要是敢心吓不轨,我一定会宰了你!”他倒抽一口气,虚弱的将她挥到一旁。
“我并没别的意思,也没要害你……” 依葵注视着他的伤口,射箭的那人应是存心要他的命。
他眯住眼,知道像她这样的弱女子是伤不了他的,但他见到她清澈的眼神,她不是个只有美貌却没有脑袋的女子。“拉我上去!”他还不能死,他要查出到底是谁背叛了他!
人命关天,不管他脸上闪着多么冷騺、多么阴森的神色,她都得救他!“你实在很重……”依葵花了很大的力气,手都软了,他的腿还泡在水中。
“快点!”那种昏眩感令他皱眉。
“你不知道你真的很重……我已经尽力在拉了!”依葵在心中惋惜遭水流走的白纱,那是她最喜欢的白纱。
他的眼中对她还有着怀疑,像是时刻都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假如她胆敢有丝毫的不怀好意,他就会一刀要了她的命似的!
“我需要一个地方休息!”他命令她。
“可我没有地方可以收容你……” 依葵为难的道,她的小屋里容不下他,仇天虬会固定来看她的。
“总之在这段时间,你就是要服侍我,不准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语毕,他的手紧紧地捉在她的肩胛上,人也在瞬间陷人黑暗。
“怎么可以这样!我没地方啊……”依葵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男人的手就是在他陷人昏迷后也不肯放松;重要的是她拉不动他,更麻烦的是,她要把他这庞然大物放在哪里啊?!
他一张开眼,就用力的把那双正在为他擦拭的手扳住,然后像是要扭断了般。
“是我!你快放开,重伤的人居然还这么有力……”依葵抚着发疼的手腕。
他度过危险期,就可以这般的忘恩负义吗?
见到她,他的警戒心还是丝毫不减,“你可以直接说我野蛮,这里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狭窄的山洞,各形各样的钟乳石垂直,正滴着水珠。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到这里的!
“这地方很隐密,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解释着,“你发了高烧,幸好现在终于醒了。”要是他出事,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睡了几天?”他只关心这个。
“四天。”她伸出手,“这布你拿着,把汗水擦掉,你会比较舒服些。”汗涔涔的一定不好受。
他冷漠的接过,“我的伤口你是怎么处理的?”这样可以致命的伤口竟愈合了,看来她的功夫不简单。
“我上山采药,这附近有种草药专治你这种创伤,平常不好找,但这次竟意外的一找就有……”
“够了,我知道了!”他不领情的打断她的话,他的衣物尚称完整,只有伤口处破了个洞足以上药,这样看见他的身体,对她而言,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依葵缩缩身子,平常备受保护的她,着实没见过这么凶悍魁梧的男子。
怎么?她怕了吗?
“要是你觉得伤口还疼,这里还有捣好的药,要用随时都有。” 她低声道,没有理由和他对视,这样的男人是她从没见过的。
“我问你一句,你晓得我是谁吗?”他直问。
依葵往后退,虽然他有伤在身,但那股威势令他看起来饱含威胁,像是无时无刻只要她敢轻举妄动,他就会扑上来撕裂她的猛狮般!“我……我知道。”是的,她知道他是谁,光凭他慑人的气势就令她心中有了谱,她撒不了谎。
“你可知你这么说,我会为了不暴露行踪而杀了你,”他冷锐的目光射出利箭,似要将她刺得千疮百孔,好剖析她真实的想法。
“我明明知道,你却要我假装不知道,我办不到!”这是强人所难。“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无处可躲。”
她的话是这么的真,他该信她吗?“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的来历如何?” 他抚着伤口勉强坐起身,在寒气逼人的洞室,柴火左飘右移地燃着,这是个糟糕的冬天。“你非说不可!”
她发现他实在是不可一世到无药可医的地步,还是他向来就习惯对人施以命令,就算他的身份高贵无比,也不必这么霸道,她很不习惯。
她在山里的日子虽过得简朴,但却是轻松惬意,猛地闯进这样的男子,一时间她还真不习惯。“你就倒在我面前,要我眼睁睁的看你死去,我不能……”她没那样的铁石心肠。
湛淀默巨细靡遗的打量着她,“那你的身份背景呢?”
“我只是一介单纯的村姑,能有啥背景!”她避重就轻的说。
但他的利眼不放过她,“你这一套是瞒不过我的,没有村姑见到一个血流不止的男子就躺在她眼前,拖着她下水,还可以处变不惊的!”
“我哪有不怕?” 她陷在背叛自己丈夫的泥沼中,抽身不得。
“我只要听答案,你最好诚实回答。”那答案最好是让他满意的。
依葵也不愿这样,她讨厌战争、讨厌血流不止,在这场战役中没有谁对谁错,双方都有自己的坚持,只是这样的冲突还要维持多久?
他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照理说,她该立即去通报天虬,让他们将他重重围困、逼他就范,或是对他严刑拷打,将他当成棋子威胁大清才是;可她就是做不来,她无法那样把一个人的性命就此断送,她想到就觉得可怕。
“坦白说,我是帮会内一名起义之土的家眷……”如她预料的,她甚至还来不及走避,他已在眨眼中来到她面前,手掐住她的脖子。
是她太轻忽他了,她以为他的伤口很深很痛,应该场不了她才是!
“那你就不该活命!” 即使她美得脱俗绝尘,“一旦我落入他们手中,大清就会全盘皆输,身为一个带领土兵厮杀的统领,我必须豁出去保卫我的国家。”他冷冷的道。
他果真是残忍的!
她的脸都涨红了,连呼吸都困难,“请让我说点话……”
盯着她垂死的挣扎,他冷眼旁观,“你是不可能不透露风声的,那我只好痛下毒手!”他的手再缩了几寸。
她竟是如此娇弱,他这么一捏,纤细雪白的脖子上就出现怵目惊心的勒痕。
依葵只觉得缺氧,“你有你的怀疑、想法,我也无法替自己辩解,”反正说了他也不会信,“你你……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不要让这四天的愈合功亏一篑!”
不知怎的,他松了手,他都要宰她了,她却还在担心他的伤口,这样的女人能害他什么?“人家说养虎为患,在你有十成十机会害我时,你没好好把握,事到如今,你就再没机会了。”而且他会要她的帮会里的人付出代价的。
“我从没想过要害你,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以命抵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