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可聞聞自己,再聞聞安小佳:“你也臭的很。”
安小佳說:“好幾天忙得團團轉,怎麽能不臭。”
陶可歎氣:“我也是個奔波勞碌命。”
兩人跳下床,只穿著內衣褲拎著臉盆進了三樓廁所,一邊嚷嚷“好冰!好冰!”一邊往身上澆冷水。
胖子一臉變態感的跟進來:“用我純潔的心臁翱冢涗涍@大好的春光。”
安小佳接了盆水把他潑出去,陶可哆嗦著大笑不止。
而後又是吃飯,又是整理,把肮髒的被套床單都拆下來泡著,還聽安小佳唾沫橫飛講述其導師轉危爲安的驚險歷程,直到四點來鍾,陶可才想起了正事。
“書!”他手忙腳亂去開電腦:“洠в辛耍 薄
“什麽洠в辛耍俊薄“残〖褑枴!
“你讓我編的少女讀物!” 陶可一頭冷汗:“被人刪除了!”
“哎?五十元每千字的那個?” 安小佳瞪圓了眼睛:“那是錢啊!錢啊!”
“糟糕糟糕!” 陶可撲到電話機跟前:“那王八蛋心思叵測,的確有可能做這種事!”
葉臻的手機竟然關了,辦公室也洠耍已Y的電話不知是線被拔了還是怎麽的,一直打不通。
“我去一趟!” 陶可急急忙忙沖出門:“安小佳你等我消息!”
葉臻的家就在學校附近,老教工宿舍的頂樓。
他的父母原先就是這所大學的教師,但九十年代初便投靠了資本主義,連同葉臻那同樣天才的哥哥一起,爲美利堅人民貢獻智慧和力量去了。目前每年回國一次,儼然以愛國華僑自居。
葉臻不肯出去,用他自己的話講便是:“國內法制不健全,尚有空子可鑽”,讓人不禁懷疑此人正從事著軍火買賣。
陶可把門敲得震天響,聽的裏面毫無動靜,又怕鄰居管閒事,只好自己開門。葉臻家的鑰匙他其實早就有。那個人忘性很強,常常不記得帶枺鳎瑤缀鯊乃麄冋J識的那天起,陶可就承擔了跑腿的活。
屋裏亂的讓人無法下腳:鞋子襪子橫七豎八,滿地都是書刊報紙,沙發上扔滿了髒衣服,煙灰缸則像有一個月洠У沽恕!
陶可喃喃道:“在家,肯定在家。”
他輕手輕腳推開房間門,葉臻果然合衣在床上窩著,手邊是他的筆記本電腦。
陶可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帶上門,回客廳坐著。
太陽已經偏西,陶可焦躁的心情漸漸平復,但要走又不甘心。他踱上陽臺深呼吸幾次,一回頭,皺了皺眉,開始習慣性的收拾屋子。在打掃方面,他的確是強迫症患者。所以葉臻雖然單身獨居但從不請鐘點工,如果覺得家裏太亂,只要騙陶可回來幫他拿本書就行。
天色擦黑,葉臻一睜眼,看到的是陶可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他揉揉眼睛,椋希俦犻_,再揉揉,終於說:“兒子……”
陶可拖把落地,拾起來,不動聲色地回頭:“爸爸。”
葉臻聲音更加嘶啞,他吃力地問:“兒子你怎麽來了?”
陶可說:“打掃衛生,順便問問爸爸我那五千塊錢生意的事。”
葉臻說:“到床上來,爸爸告訴你。”
陶可摚鹜习严蛉~臻頭上砍去。
葉臻笑駡:“水!水!小心我的床單!”
陶可逼問:“我那書呢?”
葉臻說:“垃圾讀物,腐化青少年,所以被我銷毀了。”
陶可一口氣差點洠蟻恚骸笆谗幔∈谗幔∈瞺~~~麽~~~~?!”
葉臻笑:“格式化了。”
陶可哀鳴一聲頹然坐在床尾,沈默數秒後猛然擡頭,面露殺機:“天生萬物以養人,人害萬物以逆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葉臻邊笑邊往後退:“你背七殺碑文做什麽?”
陶可咬牙,雙目通紅:“殺盡不平方太平!”
葉臻退到床頭:“喂喂喂!”
陶可猛撲而上,葉臻眼疾手快掀起被子把他裹住,借著身高優勢抱緊了壓在身下。
“臭小子!” 葉臻說:“爲了幾千塊錢連爸爸都不要了!”
陶可蒙在被子裏聲音嗡嗡的:“不要了!”
“學位也不要了?”
“殺了你,另投明主!”
“好好好,你就重整河山待後爹吧!” 葉臻乾脆把全身重量都放在陶可身上,眨蛔樱o緊鎖著他的四肢,只讓露出一個腦袋。
“幹嗎?” 葉臻觀察他的表情:“對導師有什麽意見?”
陶可啐一聲:“真是呓蝗A蓋,才遇見你!”
葉臻沙沙地笑:“過獎。”
陶可惱羞,扭動不止。
葉臻慌忙壓緊他:“別動!別動!動了我要起反應的。”
陶可立刻僵直。
葉臻撲哧一笑:“其實你不動我也是起反應的。”
陶可面紅耳赤,大怒。
葉臻垂下頭,靠在陶可的頸邊,陶可說:“你好重,我悶!我悶!”
葉臻卻不肯撤身,“陶可……”過了好半天,他才輕聲說:“不要叫我離開……七年來我頭一次能這麽接近你,你就稍微再忍受一會兒好麽……只是一會兒……”
陶可不說話了,他看著天花板,漸漸椋狭搜劬Α!
“陶可……”
“嗯?”
“你恐慌麽?”
陶可點點頭:“恐慌。”
“爲什麽?”
“一個危險而充滿誘惑的世界向我敞開了大門,我卻不知道裏面有些什麽,所以很害怕,很惶恐。偏偏門口還有個在招手的惡魔,用鼓動的語氣說‘來啊~!來吧~!’。”
葉臻在他耳邊笑,陶可扭過頭去。
兩人一動不動,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靜靜躺了很久。
“陶可……”
“嗯?”
“我們可不可以這樣?”
“嗯?”
葉臻說:“可不可以先一起住一段時間?呃,我洠в袆e的意思……只是證明相處並不是靠性愛來維繫,或是僅僅靠性愛來維繫,幸福也並非依賴於情欲。”
陶可剛想說話,葉臻掩住他的嘴:“你聽我說完。”
“你平時看那麽多書,掰那麽多理論,可是洠в幸粋字能夠融入你的臁辍D憧雌饋黹_化,可以homo長homo短的挂在嘴邊,敢於和安小佳理直氣壯地討論……其實卻是一個多麽不堅定,多麽軟弱的人。”
“你優柔寡斷,洠в兄饕姡豢厦鎸ψ约壕裆仙蛑氐呢摀H绻龠@樣下去,你會被人——包括父母、馬胖子或者安小佳——逼著去結婚,甚至會僅僅因爲害怕時光寂寞而與異性結婚。”
葉臻看著陶可,眼睛那麽亮:“但那是錯铡摹R粋理性的、純粹的、有責任感的人都不會那麽做,都不會欺騙自己與家人,更不會欺騙和漠視另一個享有同等生命權利的個體——你的妻子。”
“但你會,” 葉臻貼著陶可的額頭輕輕說:“因爲你比別人都要善良與柔軟,所以動搖,而這份動搖也許最終會造成你和某位無辜女性一生的悲劇。”
“我非常害怕看到那一天。” 葉臻說:“某一天你帶著一位女性走到我面前,說‘老師,這是我太太’你滿臉燦爛笑容,眼睛深處卻憂傷而黯淡……”
“陶可,” 葉臻終於把他放開:“不要讓我看到那一天好麽?”
陶可楞楞不說話。
“與我站在同一邊好麽?” 葉臻繼續問,他聲音沙啞,頭髮蓬亂,衣裳早已皺巴巴,臉色略微蒼白。只有眼神,卻是那麽溫柔的。
陶可喃喃:“我……”
“現在不要表態,”葉臻揉揉他的頭髮:“人很難在幾分鐘內思考成熟,所以你現在做出的判斷不一定正確。”
他笑笑:“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你可以找安小佳商量,我是很民主的。”
陶可說:“我在對學生施以暴權之前,也常常先強眨约汉苊裰鳌!薄
葉臻呵呵笑:“下床,我餓了,吃枺魅ァR葬崮阋獙W著做飯。”
陶可等他穿衣服時,他不停地咳嗽。
“你的嗓子怎麽了?”
“接了個案子,” 葉臻用冷水抹臉:“開庭前後比較辛苦,又著了點涼。”
“哦,” 陶可說:“走穴去了。”
“高校法學院教師以律師身份推進法治化進程,我只是其中渺小一員。”
“但你敲了一大筆錢吧。”
“不要監控配偶的經濟狀況,” 葉臻笑著拉他出門:“你反正是遺産繼承人。”
“是,是,” 陶可問:“你要吃什麽?”
“食堂。” 葉臻毫不猶豫。
陶可洠Ш脷庹f:“真好,會摳門,爲了數百萬家財贈我一人所有。”
“很感動吧?” 葉臻問。
食堂門口遇見安小佳和胖子,胖子一見葉臻就犯了瘋癲病。
胖子是工作兩年後又回來念書的,今年三十,比葉臻還大上一歲,再加上平時熟悉,所以見了葉臻,絲毫不像學生見師長。
他撲到葉臻身上,聲淚俱下:“今上!有陶可黨流匪爲祟,搶單打劫,勒索民財,根株未絕,求我主明察!”
葉臻說:“隨時訪拿,准其自首免罪。”
胖子大哭:“今上!務須殺一而儆百啊!”
陶可欺身而上,拳打腳踢。
安小佳說:“我太餓了,得吃兩碗面。你們吃什麽?”
陶可與胖子異口同聲:“蓋澆飯。”
安小佳搖搖頭:“惡趣味。葉老師呢?”
葉臻說:“我親自去眨橐幌隆!薄
過會兒那三人買完飯菜,只見葉臻早就在桌旁坐定,一臉高深莫測。
“賢侄,”他喊安小佳:“速速給我這塊煎餅拍照留念。”
安小佳翻褲兜掏手機。
葉臻深情道:“注意拍出它纖細的埽w,薄如蟬翼的雞蛋層,幼小的豆芽,瘦弱的海帶,以及僅有的、孤獨的、無助的、相依爲命的躺在稀薄麵醬中的令人憐惜的三根土豆絲。”
安小佳膜拜:“不愧是學校食堂的顛峰之作。”
葉臻凝視煎餅,突然沈吟:“後金貴族。”
陶可筷子啪嗒一聲掉落。
葉臻說:“以一種野蠻落後的孔武粗陋接管了一個文明熟透同時也是腐爛的國度,科技文化被窒息,人文精神被扼殺,民主法制被摧殘,華夏文明開始了一種不折不扣的倒退和漫長無謂的輪回。19世紀40年代,枺鞣绞状屋^量,世界成了一邊倒的舞臺。而後內憂外患如蔓延之火,如咆哮之潮。然仁人志士敲響振聾發聵的醒世鍾,不畏艱險,遠渡重洋,師夷長技,救國救亡。這些用思想和血肉趨趕著腐朽黑暗的人放棄了洋房、花園、汽車、高薪毅然奔赴祖國……”
“而如今,” 葉臻把煎餅攤在桌上,用筷子把三根土豆絲撥來撥去:“我不禁要問:祖國母親啊!您難道就用這種懷抱來迎接您赤盏膬鹤喻幔侩y道就用這種方式來告慰志士的英臁幔侩y道就用這種胸懷來容迹恍膱笮У倪'子麽?”
胖子張大了嘴,一口湯淅淅瀝瀝全澆在桌子上。
安小佳說:“強!”
胖子說:“強!”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鼓掌。
“葉老師這種將問睿裏o限拔高的能力的確當世無匹。”
“洋博士!不愧爲洋博士!”
“陶可小兒尚待學習,尚待學習。”
陶可冷冷說:“白癡。”
葉臻把煎餅塞進嘴裏,雲淡風輕地看著打飯窗口:“不入此門,焉知其中虛僞。”
胖子贊道:“葉老師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陶可不知道說他們什麽好,匆匆拔了兩口飯,突然想起上課的資料還在系辦堆著,連忙丟了筷子就往系裏跑。誰知那邊早就是鐵將軍把門,只好折回來。路過校門時,猶豫片刻,還是去對面藥店買了些清咽利喉的藥水。
葉臻還洠в谢丶遥湛砂阉幏抛郎厢岜沔i了門回宿舍。
胖子房間的燈亮著,但安小佳不見人影。陶可獨自躺在床上看書,不一會兒疲倦襲來,漸漸睡去。
安小佳則蹲在葉臻辦公室,一臉黑線。
葉臻說:“我要查一個案例,只記得自己有,但不記得在哪本書上了,麻煩你幫忙找一下。”
安小佳無精打采爬到書櫃前:“這種事情你不會找你的陶博士生啊!”
“那不行,” 葉臻說:“工作量太大,我捨不得。”
安小佳恨不得吐血:“你倒捨得我?”
葉臻點點頭:“你又不是我的學生。”
安小佳歎氣:“果然別人的枺饔闷饋聿恍奶邸!薄
葉臻說:“你把我的枺饕擦粼谏磉吅芏嗄炅耍疫不是洠б庖姟!薄
“葉老師” 安小佳攤著手說:“我是個異性戀,對你洠{。”
“所以我才對你洠б庖姟!薄∪~臻說:“否則你早死了。”
“但是呢,” 安小佳壞笑:“我雖然是異性戀,但不代表我對陶可洠Ц星榘 !薄
“那你就不叫Straight了,你叫Bisexual。”治學嚴謹的美國博士說。
“洋徑浜,” 安小佳喃喃道:“好想抽他一頓。”
葉臻也一同翻資料:“我剛剛問了陶可,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住。”
“哎!?” 安小佳吃一驚:“你就直接問他了,你不知道他很抗拒……”
“我知道,” 葉臻扶正眼鏡:“但是賢侄,如果一個男人長到我這麽大還不懂控制自己的情欲的話,就算有一堆頭銜,光環加身,也不過是只獸類。”
葉臻微笑:“我哪里會爲難他。”
安小佳也笑了笑,但不免擔憂:“你們兩個本來就很顯眼,又是導師學生,這麽做會不會……”
“唔~~~” 葉臻托著下巴:“我也考懀У竭@一點,我還不想e out,至少在國內不想,因爲很不喜歡別人獵奇的眼光。可是,我怕再不開始就來不及了。”
“你也很瞭解他,他的世界純淨、精致、美好,但易碎。但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這不是一個良好的狀態,常常是……”
葉臻咬咬下唇:“說崩潰就崩潰。”
“但如果他崩潰了,最痛苦的肯定是我。” 葉臻笑眯眯指著自己:“所以我想陪著他,一起住並不是結束,只是相互磨練的開始。”
“我怎麽越來越覺得您高尚啦?” 安小佳說:“不會是錯覺吧?”
“是錯覺,” 葉臻嘿嘿笑:“我有很強的私心。”
“啊!” 安小佳叫:“找著了!是不是這個!”
“哦,” 葉臻把書接過來:“謝謝,你可以先回去了。”
“喂~~~~” 安小佳不滿:“至少也請我喝杯茶再走嘛。”
葉臻笑著說:“我洠Р瑁椰F在要開始工作。”他推安小佳出門:“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勸勸陶可。他是絕對不會拿這種事找你商量的,但你可以旁敲側擊。”
“不勸!!” 安小佳恨道。
“那就麻煩你了。”葉臻把門砰一關。
安小佳跳腳:“都說不勸了嘛!你這個……呃……you are a bad gay!”
葉臻打開門,一臉痛心疾首:“gay是個形容詞,你不能說‘I am a gay’, 而應該說‘I am gay’。 你英語太差了!你是怎麽念到博士的?”
“你這個洋!徑!浜!” 安小佳憤怒了。
葉臻眼疾手快闔上門,安小佳在外面歇斯底里地撓了十五分鐘。
而後,被無故榨取勞動力的他回屋找陶可出氣,卻發現人家已經睡死;找胖子出氣,卻被胖學長毆打。
到十二點好不容易忍氣吞聲終於睡著,十二點半卻被陶可的哀嚎吵醒。
陶可喊:“書!我的書!我又忘記問他了!!”
整整三天,陶可一直關著手機。原因無他,怕書商找。第四天戰戰兢兢開機,第一個電話果然是書商的。
說是書商,不過是隔壁大學的博士生,也是攢書出身,起步比陶可還早。
陶可一接電話就拼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高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最近事太多我寫是寫了但原稿在人家哪兒他最近替人打官司去了簡直是人間蒸發了對不起對不起下回我一定按時一定按時你先寬限兩天只要兩天……”
“陶可!陶可!!”那邊連話都插不上,高著嗓子喊:“你嘀咕什麽呢?”
陶可低聲下氣地說:“小高,我錯了。”
小高問:“錯啥?”
“書……”
“書?就是!我還想問你呢,稿費我是打你卡上還是你來拿啊?”
“哎?” 陶可楞了:“什麽稿費?”
“那本傻妞文學的稿費啊!”
“啊?”
“你‘啊’什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