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妈妈在观察她,她心里清楚。
她那晚应对的还算从容,给出的理由也都充分,加班是工作需要,与城寺在公司什么瓜葛也没有。至于那次辞职,主要是受不了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后的几天,她一切如常,饭吃的和以前一样,每天依然早早回来,还是在房间忙公事,偶尔到厨房喂喂猫。虽然还是疑虑,但是苗欣岚戒心不再那么强。
也许,一切只是封蓝多心了,女人的直觉不一定总是对的。周四,封嫣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说是要和副总出差两天,临行前,特意拿了会议的传真给她看,像个等着家长签字的孩子。
她看了传真,也看了封嫣,她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长了这些年,从来瞒不住什么,看她眼里的沉静,她相信了。从窗台看她上了出租车,把疑虑也关在了窗外。
她不知道,那两天她请了假,自己去了医院。
和瑶瑶在医院门口汇合,她陪她进去坐了检查,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只是那晚和冯震吃过辛辣食物胃有些轻微不适。
医生开了些暖胃止疼的药,开导她不要多心。
瑶瑶帮她取药的时候,独自坐在门诊大厅。周围都是纷纷扰扰的人群,她靠在墙边安静的出奇。心里只盼望这件事快些过去,哪怕事后再生病,再吃苦,也只求快些过去。
妈妈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她不敢想,想了觉得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
冯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刚躺到瑶瑶床上,吃了药,朦朦胧胧想睡一会儿。听见电话响了很久,不得不接起来。
“生病了?”冯震口气虽然平淡,但却是在关心她,“好点没有?”
“没什么,只是累了,休息两天。”
“第一年没有病假的。”冯震故意说些轻松的,让她开心些。
“有事吗?”她困了想睡一会儿,从医院折腾回来,浑身都乏。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今天在副总那儿碰见一个人。”
浑身打了个冷战,困意一下都没了,“谁?!”
“你姐姐。”
……
保安看见她摇摇晃晃下了出租车跑进了大堂,平日里虽见的不多,也都是端庄漂亮的,如今头发披散着,一件半旧的大羽绒服,脸色蜡白,在大堂里似乎走错了方向,撞在陌生人身上。
扶着她上了30层以上的专用电梯,她站不稳颤抖着勉强按了36层的按键。
数字在眼前跳得厉害,她额上的汗流到了衣领里,手心密密的湿热,抓住大衣的下摆让自己镇定下来。
走廊还是那样的安静,她向着记忆里的房间走,觉得他还会在。
放下冯震的电话她差点儿从床上折下来,瑶瑶怎么拉怎么问也不听,只是穿了大衣往外走。
她想不到还能找谁,她不敢见她,唯一能想到的只剩下了他。
靠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静静的什么回应也没有,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来开门。身上力气抽干了一样,觉得走廊都在摇晃,扶着门把手靠在走廊尽头,努力睁大眼睛,她等着,不管要来什么,都等着。
他必须出现,那道疤是他给的,别人要刺穿前,她要见他。
不许晕倒,指甲掐到掌心里,疼了,就醒了。
他开着车,在路上走到一半,又掉转了车头。
几天前和封蓝在外面吵了一架,无非是为了她做的事,公共场所他没有动粗,只是扯着她出了咖啡厅,站在最繁华的路口,车流穿行间直直的看着她,“死够吗?”
她走了,旭姨勉强安抚过去,但是,他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觉得会有什么发生。
今早学长电话里轻描淡写封蓝来过,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也问到封嫣,要了一期有他专访的杂志。
他不安心,去学长那问清楚,人还没到瑶瑶的电话就到了。也来不及解释,匆匆下楼开车,开出了车库才觉得自己做的鲁莽。这么找,去哪找?
她没什么地方去,连瑶瑶那儿都不待了,还会在哪儿?手机不在,谁也找不到她。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给她的?
她病了本就让他心乱,也不能过去看她,只想让家里都稳住,事情不扩大控制住事态。如果她真的不管不顾了,他还是当年的决定。生路不给,无非死路一条。
把车开回公司去学长办公室,人不在,听见几个文员在吸烟区说话。
“封嫣,刚来那个,听说跟冯震好上了。”
“怪不得他最近老来这边,刊物都扔了不管了。”
女人八卦背后,嫉妒或不屑的笑声,正刺到他伤处,狼狈的上到顶楼,对着灰蒙的天一根一根抽烟。
给瑶瑶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没消息。该给她家打吗?犹豫间知道绝对不能打。他们瞒了这些年,如果这时打了,功亏一篑。
冷静很难,但还是冷静下来,坐着电梯下楼,回36层那个临时的房间。那里,还有很多公事和他要做的,他不能休息,片刻休息只是给别人更多机会。
电梯响了,还是空寂的一层,没有声音,没有人烟,像是另一个世界。
刚拐进走廊就看见她远远靠在门上,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方向。
走,然后跑,几十米,也就几秒钟。
他们之间隔了多少仇恨,还会吃多少苦,他顾不得,只想过去,真的,只想一步就奔过去……
第七十三章为何
屋屋里光线昏暗,比上次时更混乱,她躺在一堆图纸上,手抓着他的领口不放,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说不上害怕还是恨他,只是心悸的厉害。
他欠她一个答案,她从没问过,这些年也从没追究。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如果有,她宁可像喝过孟婆汤般,从未识他,再不记得。
妈妈问过那些之后,时时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恐惧如影随形,太久的伤疤偷偷掩着,突然被这么揭开,比血肉更疼。
是封蓝不肯放过她吗,她不明白,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一次次,她总试图打击自己。
“为什么!”她含混不清的吐出几个字,手指神经质的收紧。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忙着用袖子给她擦汗。从没见她出过这么多虚汗,浑身都僵硬着,不停的发抖,拉她的手也是满掌湿热。想去脱她身上的羽绒服,她不让,死死攥着领口,眼光里像是受伤的小兽。
“哪不舒服?”他摸索着,探试体温并没发烧,被她抓到手紧紧握着,不知是难受还是在怕,“胃疼吗?哪不舒服!”
突然努力坐起来,抓着他的西装稳住自己,心慌的厉害,眼前混乱他却格外清晰,一字一顿难成句,心里那道防线像是随时会溃决,“她……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妈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也是一惊,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旭姨电话里的声音他从没忘过,这些日子的担忧真的成了真,难道欣姨也知道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力竭的趴在他身上,被扶住。
“别害怕。”揽住她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她瑟弱的发抖,索性整个手臂抱着她,让她藏在自己怀里。
额上密密的汗蹭在衣角,眼前一片一片模糊,嬴弱的身子抽搐起来,抓他的手越来越无力。不管是怕还是恨,除了他再没有能靠的,找不出自己深陷的原因,只是怕被吞噬了,那道伤口太深,她经不起再疼一次。
“为什么……”她仰着头,抽搐一阵过后连他也看不清楚,唇角哆哆嗦嗦的还想问。
“有我呢。”腰上的手臂紧了一下,他不让她说话,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哗啦一声,图纸全都扫到地上,零乱的如同两人此时的心情。
把她放回沙发上,脱下自己的西装盖住她,抚开她额上湿透的发梢,他紧紧搂着不断发抖的身子,一遍遍告诉她。
“别怕,有我呢……”
几分钟过去了,他以为发作过去了,但她不见好,唇微微张着,喘的更厉害,额上大滴的汗凝着,闭上了眼睛。
抓起电话打给唯一,也不知道对电话里嚷了什么,之后冲到里间乒乒乓乓一阵翻找,倒了杯热水又冲了出来。
他的手也是抖的,把糖含在嘴里并一口热水,待温度不再烫,扶着头一点点哺喂给她。虽然虚弱,却渐渐含了糖和水,不断重复几次,抽搐慢慢缓了下来。
他不放心,又到里间翻出半罐甜味冲剂,混在温水里冲开,回来把她整个人抱起,一口口不断喂,不许她躲闪。甜腻到发苦,还是从唇里一点点渡给她,感觉慢慢的吞咽,轻轻的呛咳,拍着她的背。
十几二十分钟,她面上的汗渐渐住了,躺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安稳不再发抖,手脚热起来,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又喂她喝了些水,看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安稳的睡了。脱了羽绒服,把她包在被子里,扎扎实实地搂在怀里,才算长长喘了口气。
比起初见一刻,她又安然了。
唇轻轻摩擦着她的,她睡沉了很乖巧,微微侧身埋进他怀里寻着温暖,像是几年前的样子。看她不难受他反而更难受。封蓝,似乎不毁了她不罢休,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仇恨,她们本是姐妹,一切的错里她是最无辜的。
不明白封蓝还要干什么,在封青离开之前他一直希望隐忍把事情压下去,但封蓝欺人太甚,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就像瑶瑶说的,他再不做什么,她就要彻彻底底被毁了。世上就一个她,偏偏封蓝容不下,他要她一天,封蓝就会往死里逼。
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屋里昏黑一片,只有角落的灯光亮着。被堵着唇吞了好多甜水,听深沉的嗓音一直在耳边,头不再晕的厉害,只是困得睁不开眼。不久,又有含了温水的鼻息热热贴着她,乏透了,只能任哺喂的唇深深含着自己,纠缠那么久为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每隔一两个小时,她稳稳的睡,被他弄醒喂东西,再睡。人已经平稳,靠着的身子很暖,温热手心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唇角有没干透的糖水,微微轻启,呼着淡淡的叹息,像她颈边露出的鱼,柔弱又坚毅。
虽想一刻不离的守着,但不得不放开,拿着手机走到屋外,播了那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封蓝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你出来,我要见你。”说完挂了电话,又回到沙发边,看她睡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锁了门。
下楼的电梯里,他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暗黑到察觉不出心事,也许是埋的太深了,也许是,他也要崩溃了。
他要亲口问她,也要给她最后一次选择。
车开出大厦,没有暖风。阴冷的夜,一身薄衫,似乎做好了最后准备。
那间黑色西装留在屋里,盖在她身上,就像他从来没离开一样。
……
挂了电话,封蓝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在母亲家住了几天又搬出来,一个人住在朋友公寓里。这几年,都是一个人,结婚以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来独往被他远远抛开。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不会打电话给她,不会见她,也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当初提的条件,他表面上承诺了也做了,但她发现自己错了。这场婚姻,无非是个闹剧,生活在空壳里,她只是更可悲的看到了自己,比照镜子看的更透,更准。
二十八岁了,离荒唐的年纪整整十年了。自从在飞机上遇到郭涛之后,她想了很多。过去这些年,不管德国、美国还是回国,她只是苦。
每每看到她倒下,胜利的喜悦不足以弥补心里沉积太久的咒怨,只是希望再多一些,彻底一些,让她永远离开,离开她的生活,离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母亲日渐单薄虚弱的身体,三年毫无意义的婚姻,孑然一身的寂寞,但是还是死撑着要了下来。毕竟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只做过一个选择,虽然一错十年,但那是唯一快乐过的时光,和他在一起。
拿起粉扑,一点点补在脸上,并不年轻了,细细纹路过早爬上了眉梢,那不是因为快乐,只是因为太不快乐。相由心生,她现在的样子,就是要夺,不管用尽什么方法,就是要夺。
像她当年用的方式,并不刻意并不自觉,只是让她失去了,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失去了一场恋爱,也失去了后来的很多东西。
他电话里的声音平淡冷漠,她上飞机的时候,也没等来他送她。离开多年,不曾联系过。他是她见过最薄情的男人,却是她付出最多的。
郭涛说的很对,分手那晚,“你去和记忆过吧,或许,还有怨恨。”
离开,突然变得容易,一丝一毫的收集着有关他们的一切,从当初察觉到傻傻的陷落,她走了一条不归路,如同黑色的眼线一点点勾勒,再不得回转。
唇上染了淡淡红,心却黑死一般。牵绊住他,能意味长久的话,两年多前她还给了自己希望,而他堂而皇之的拉锯,日过一日的强硬,已经把她逼到了死角。
本是姐妹的,她照料过她,也心疼过她,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嫉妒她不该拥有的一切,像她慢慢笼着自己的一席青色衣衫,找不到暖,只是冷透了。
其实,并不恨他,也没有真的想他们死,只是站在父亲墓碑前说过的那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风吹乱了发,心头却是执拗的只剩下了一个信念。
有些东西,本该属于她,被封嫣占据了这些年,该一点点夺回来了。
见吧,见见他,那个说过死的人。
唇角勾起笑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包,他们都准备了这么久,揭不揭穿,只是时间问题。
……
第七十四章摊牌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大院里,像是当年相处时的样子。阴沉的夜晚,那棵大树下站着十年后的他们。只是远远对持着,没有任何情感,只剩下无法跨越的距离。
再有几个月就三年了,整整三年的婚姻,什么也没有,再继续下去,她知道依然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你到底要什么?”他远远静默了许久,不想走近她。现在的她,只是剥夺一切的疯子,每每相对,冷静到可怕的疯子。
“你到底能给什么?”她并不回答,只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除了婚姻的壳子,你还能给我什么!”
她不是来乞求的,现在看来要了这个婚姻,也只是当初的错。三年前早说了,谁死谁伤并不一定。
“我给你自由,给你名分,也给过你……钱。”看着坚定的眼神,与他心里那个柔弱的影子永远无法重合。她最恨他的时候,眼里也是温暖的,怨天怨地怨他,怨的最多的还是自己,伤的最深的也是那颗纯纯的心。
但封蓝不是,当初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字里行间她就不是了。不到一百个字,谋杀了他们刚刚建立起那一点点感情,之后,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终结了。
她飞回来,做了一场交易,一场,两败俱伤的交易。
曾经爽直的性情蒙了他给她的阴影,他承认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是那些不该由封嫣来还,他可以偿也必须偿。
感情,会有很多次,但只有一次值得一辈子。他是自私的,偿了她,却对封嫣从不放手。
封蓝,她自己顽固拐进的死路,不曾走对一步,三年痛苦不能改变,就是三十年,也不会。他不爱她,也许,从来没爱过。
“如果……我要一个孩子呢?”她突然笑,想着得到过的那些慷慨,上前一步抓紧手里的包,“我不仅要婚姻,也要孩子呢!”
他听了不瘟不怒,早就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