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不等其他人开口,辅导老师抢先吐苦水。「这个学生实在太固执了,从头到尾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叫她写悔过苔,她居然把白纸揉掉,骂她也不管用,实在是……」
任由辅导老师去滔滔不绝的告状,恺梅愣傻的立在原地,万万想不到出现在训导处的「家长」竟是她背上的芒刺。
对他而言,放任她被老师惩处,岂不是比出马权充家长、收拾她闯下来的烂污更快慰如意吗?话说回来,或许这是冷恺群希望见到的,他八成想亲眼瞧瞧她被责打的画面, 集一点辛灾乐祸的资料。
强烈的狼狈感泛滥在她心头,她宁愿前来的人是母亲,也好过劳动他的大驾,即使回家後免不了被屈打也认了。
「……主任,这麽顽劣的学生,您一定要妥善处置才行。」辅导室的老母鸡终於收起奔腾之势,松开恺梅的手臂。
训导主任一抓到最新的罪证,立刻居高临下的睥睨小罪犯。「冷先生,您也亲耳听见了,校方并没有冤枉令妹。」
冷恺群的颜容却不是那麽一回事。方才乍见她,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讶异,随即被冷怒的神情取代。
「过来。」他勾动手指头。
偶发的一次意外,竟然会被他撞见!过度羞愤让她的脑筋暂时钝掉,无暇思量其他反抗的意绪,她无言的趋近他面前。
修长的食指滑过她脸颊,被他轻轻一碰,她才感觉到痛。方才刘若薇那一记耳光打得可不轻,她的脸颊只怕比对方的伤势更惨重,结果承受所有责难的人仍然是她,可笑!
「谁打她?」冷恺群怒满的冰焰终於表露出来,简单的叁个字,构 成极冰、极冷、极寒的问句。
「本校施行爱的教育,从来不体罚学生。」训导主任生怕惹上麻烦,连忙撇清。「冷恺梅是在发生肢体冲突的过程中,被对方不慎击中脸颊。」
「殴伤她的同学呢?」锐眼中的光几乎要刺穿训导主任。
「那位同学已经被家长带回去。」训导主任露出晓以大义的姿态。「冷先生……对方扬言要带刘若薇同学到医院验伤,如果冷恺梅的家长没有出面表示歉意,他们不排除将验伤单送交少年队,交由警方处置。基本上,校方希望这件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请冷先生说服冷恺梅跟我们合作。」
刘若薇?好熟的名字。他暗忖。
恺梅别过眸,脸颊不争气的浮遍红霞。天呀!千万别让他知道她们起冲突的原因。
「她们为什麽打架?」他深深望进她眼里。
「肇事的两方同学都不愿多谈,我们只能从旁观者口中得知,事情似乎与刘若薇她姊姊的男朋友有关。」导师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姊姊的男友究竟是如何与同学打架画上等号的。
天……恺梅几乎想钻个地洞,就此长埋进去,永生永世不必再面对他。
冷恺群哭笑不得的横她一眼。刘若薇的姊姊?刘若蔷吗?
「亏你有这等兴致。」嘴角的上勾似嘲讽,又似调侃。
「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少臭美了。」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冷恺梅!」导师立刻斥喝她的恶形恶状。
「冷先生,您也瞧见了。」训导主任无奈的摊了摊手。「本校对於品行拙顽的学生实在没有办法,请您带回去好好管教吧!」
冷恺群欠了欠身,长腿撑起瘦削高挑的身体。
「走吧。」赎人回家了。
「等一下!」训导主任连忙阻住他们的去向。「冷恺梅尚未为她的偏差行为致歉,我们不能让她离开。」
「她已经被对方回打一巴掌,不需要道歉。」如果寒飕飕的眼光可以杀伤人,训导主任现刻己身中十刀。
「话不能这麽说。」训导主任涨红了胖脸。「小孩子起冲突的过程中,难免误伤彼此,冷恺梅主动兴战就是她的不对。冷先生,您不能姑息养奸。」
「姑何人之息、养何人之奸,还是未定数。就我目前所见,此次冲突的受伤者是我的妹妹,刘家那一边,即使他们不找警方出面,我肯不肯就此了结还是另一回事!」他扬开嘴角,眸中却丝毫不见笑意。「至於学校这厢,我强烈希望舍妹挨打的事件不会再度发生。「纵横科技集团」每年捐献大笔金额做为学校的建设众金,不是为了让董事长千金来贵校挨同学巴掌的。下回校长兑现支票之前,您叫他先考虑清楚!」
* * *
「少爷,咖啡煮好了。」管家赵太太恭谨的捧着银盘进入餐厅,一如以往,除了冷恺群之外,任何人在她眼中皆是隐形。她甚至没有瞥往恺梅的方向。「您还需要什麽吗?」
「不用。」他接过热腾腾的马克杯,又以一种深思的冷峭眸光刺探她。
赵太太自动退下去。
恺梅垂眼盯住餐桌,手捧着牛奶杯,蓄意忽略来自长桌对端的探量眼光。
又来了!他又用那极深沉无比的眼光端详她,有如科学家观察着显微镜底下的微生物,随便伸手一捺就能消灭她於无形;也彷如全能的上帝下望他一手创造的芸芸众生,那麽自信、肯定,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法眼。
「西方人有一句俗谚,如果你救了同一个人叁次,他的生命便属於你。」马克杯的烟雾蒙胧了他的俊颜。「这一回,就列入第一次的纪录。」
恺梅微微一怔。他的嘴角竟然有笑,尽管笑得讥诮嘲讽,仍旧是她意料之外的神情。
「这样就算一次「救命之恩」?」她瞪视着他。
「你应该明了,我的度量很狭小。」他狡狯的笑了笑。
既然冷恺群看起来心情还不坏,她决定提出脑海里的疑惑。
「你为什麽愿意到我的学校看训导主任脸色?」
「什麽脸色?我没看到。」他耸了耸肩。
这话也对,反倒是他摆脸色给训导主任瞧。她体内霎时涌起一阵快意。
「爸爸真的固定捐钱给学校盖大楼吗?」换成是她,宁愿将那笔钱扔进马桶冲掉。
「是「纵横科技」捐钱给贵校盖大楼。」他纠正,再饮一口咖啡。
她一脸茫然,听不出其中有什麽差别。爸爸掌管冷氏企业的经营权,这两者难道不该画上等号?
「等你长大,自然会明了。」他的嘴角又浮现碍她眼的神秘笑容。「话说回来,捐点基金给我的母校并不为过,人总是要有反哺之心。」
啥?恺梅错愕住。
「惊讶吗?」他彷佛认为她呆呆的样子很好笑。「不要怀疑,你是我的学妹。」
不暇细想,她冲口反驳,「我才不要当你妹妹。」
无论是学妹、亲妹,或是任何一种牵涉到「妹」字的身分,她一概无法接受。
「很好。」他眯起眼,阴凉的寒意穿透过空气,传导至她的身周每一寸。「我也不愿意多出你这个妹妹,你最好也让令堂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明明是不该有的刺痛,总挑在她最缺乏防备的时刻刺穿心房。
不公平呵!冷恺群对她的敌意完全没有道理。顶着私生女儿的身分进入冷家大门,并非她能做主的。如果她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利,一定会选择生在永远不会与他发生关系的家庭。
或许在世人眼中,她和母亲已正式归属冷家,族谱上甚且登录了她们俩的存在,由不得人怀疑。然而她们母女俩都明确的知道,只要与冷恺群相处於同一屋檐下,她们的处境即比寄人篱下高明不了多少。而母女两人眼中的靠山——她的父亲大人,为了某种未知的原因,对这个长子极为忌惮,平时未曾与他产生过对峙的意见。父亲这种懦缩不前的态度更加侵蚀了母亲心中的防卫墙,连带的,也让纤细敏感的她领受到同样的不安。
因此,她排拒他,憎恶他,只想缓和胸口莫名的不安定感。
她固执的抿着唇,倔强的一言不发。
「怎麽?想找我打架?」他懒洋洋的摊开双手,一副欢迎光临的表情。
打架一词唤回她在训导处对峙的记忆。他应该质问她,笑话她,羞辱她,甚至以最低温的语气警告她:「以後你闯下的祸找你妈妈帮你收拾,少来烦我。」
但他没有。
於是,她总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先动手打架的人不是我。」
「我应该在乎吗?」他兴致盎然的微笑。
「当然。说不定你女朋友明天就拉着你,为她妹妹申冤告状。」她顿了顿,语气填充进浓烈的恶意。「而且,你送给她的项 被我同学扯断了,其是可惜。不过,既然她会把项 转送给妹妹,或许表示她不顶在意这份礼物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慵适舒懒的伸展躯干,站起身。「假如那份礼物不合她的心意,改天另挑一种也不麻烦。」
恺梅狼狈的瞪着他。
经过她身畔时,他忽地伸出手,揉乱她丝缎般的秀发。
「想激怒我,你的段数还太低了,小鬼。」
* * *
又失眠了。
把长被单披在肩上,她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折逛过暗凉的走道,聆听唧唧夜虫鸣响的落幕曲。长廊上仅有她孤独而纤弱的身影。
隔壁房门依然未锁,她四下梭巡了几眼,悄然无声的推开门。
室内无人。
你在期待什麽?她怔忡的想着,偶然几次夤夜相遇,并不代表他有义务伴同你一起清醒。别忘了,那家伙恨你!
房内那股熟悉气息,让她暂缓了掉头出门的打算。
无论书房的主人是谁,不可否认的,这间宽室让她觉得自在。
东摸摸西碰碰一阵子,睡意渐渐汇聚成一团沉雾,集中在她的脑部。只要再过几分钟,应该就没问题了……
桌面陈放着厚实的精装本小说,出於无聊,她随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那不是书签,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
影中人约莫和父亲同龄,可是又更苍老一些。照片拉成短距离的大特写,男人眼角眉梢的细纹皆逃不过相机的捕捉。他的面貌虽然不难看,气质却显得有几分猥琐,再衬上早老的外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和冷恺群产生交集的人品。
她好奇的多打量几眼。
头顶上的大灯霍然点亮。
「喝……」砰!一声,书页重重 上。
赵太太表情冷厉的站在门口,凌晨两点出头,依旧穿着仆役的制服。
「小姐,您深夜跑进少爷的书房做什麽?」
恺梅倏地产生荒谬的想法,彷佛……彷佛管家保持清醒,是为了监视她似的。
「我睡不着。」这位欧巴桑若期望她会慌张失措的夺门而出,嘴里拚命咕哝哝歉意,那可就要大大地失望了。好歹她也算是屋子里的半个主人。
赵太太可能也揣度到自己的身分问题,率先退让一步。「您先回房,我帮小姐冲一杯热牛奶助眠。」
「嗯。」她点了点头,缓缓掠过女管家略微发福的身躯。
「假如还有任何需要,请拨内线分机叫我。」赵太太清冷的声音追上她的背影。「少爷十点多的时候出门,今晚应该不会回来。」
她在自己的房门口顿了一顿。「不必为我冲牛奶,我想睡了。」
骄傲的螓首须臾不曾回顾。
银白新月勾挂在树梢头,一如无数个失眠时的夜晚。万籁俱寂,此间犹似仅馀她一个人,惶惶无依,一颗心在夜空中飘泊浪荡。
他又出门去,八成是与天字某一号女朋友有约。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那天晚上,她一直无法入睡。
第三章
冷恺群的指尖勾着一杯鸡尾酒,斜倚着落地窗框,端看家里的名绅豪仕。
许多大事汇聚於今年的薰暖八月里发生,包括他通过大学联考,正式成为T大电机系的新鲜人;包括卓巧丽年满四十五岁,家中决定举行盛大的庆生宴。
七年前卓巧丽母女迁入冷家,正牌的冷氏主母逝世终究未满一年,於情於理都不便大开筵席,风风光光的迎进门,之後这几年,卓巧丽虽然伴同新夫婿出入公共场合,间接向社交圈宣布了她的存在,这种感觉终究及不上在自个儿家宅设宴,正式以冷氏女主人的身分款待贵客来得有实感。
为了填补妻子匮空的安全感,他老爸冷之谦,那个火山孝子,决定为她策画一场备受瞩目的四十五岁寿宴。可能是担心他会反弹吧!老头特地叮嘱宴膳单位设计几道「登科食谱」,连儿子的金榜题名一起庆祝。
庆祝便庆祝吧!老家伙忒也把他瞧得太小了。卓巧丽急切地想站稳冷氏女主人的地位,他并非毫无所觉。那女人以为汲汲追求一个虚名,即代表後半生的衣食无忧,何妨随她去浪漫幻想,他懒得扮黑脸,揭穿人家的甜蜜美梦。
思及数日前父亲大人向他提起宴会的事,那种过度谨慎的语气让人忍不住发噱。看来这几年他真的吓到那两个家伙了。
无所谓,他有耐心,愿意等待适当的时刻来临。该是他的,他一样也不会放弃;不该是他的,他会不择手段地弄到手。宁可负尽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他——这是他的人生哲学。而任何负了他的人,今生今世绝不错放!
庆生宴安排在主宅及花园举行,用餐区排设在一楼的宴客厅,宾客可以任意走逛交谈,眼里欣赏冷家着名的兰花房,口里品 凯悦的头等外烩,耳里聆听丝竹乐团的现场演奏。
「好烦哦!爸爸又叫我过去和宋伯伯打个招呼。」刘若蔷从宾客群中退下阵来,倚向他身畔娇嗔。「等我,我马上回来。」
「你去忙你的吧!」他慵懒的眼神仍然扫视着宾客群。
和刘若蔷维持四年多的男女朋友关系,只是图个方便,别无其他原因。她的门第背景与他相当,见识过大场面,不需要他花心思教育,而刘氏夫妇也与冷家维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在他没有遇见更好的女伴之前,刘若蔷极适合担任填空档的人选。
在女性方面,他晓事得早,十叁岁就已撇开在室身。食色性也,没必要憋得自己伤身,所以他向来保持两个以上的女友人数,以免她们每月定期的「不方便」,间接影响到他的「方便」。
假若有人指着他鼻子,大骂他「物化女人」,他会扬一扬跋扈的俊眉,不予置评。
谁说这叫「物化」,应该代称为经济学所倡言的「供需平衡」才对。人类之於另外一个同类,只存在着「需要」,不必谈「爱」。人,根本没有必要去爱另一个人,只要专注的爱自己即可。这个世界太冷漠,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能期望旁人来施舍一丁点关护。
一道模糊的物体从他眼角闪过,恺梅飘忽的身影消失於後门出口。
出於无聊,他决定寻寻那个小丫头开心。找个人调侃总比耗时间观察满屋子俗不可耐的人类有趣:这些老家伙看似主宰了台湾上流社会的脉动,讲穿了也不过是一群汲汲营营的爬虫类,辛劳一生,就为了几顿华衣美食,然後两脚一伸,任由细菌将他们腐蚀成一堆白骨。
恺梅盘坐在游泳池畔,倾身有一下没一下的撩动水纹。泳池与主屋相隔着一片玻璃花房,视野上虽然遥遥相望,但客人的脚步仅止於兰花房而已,清凉的池畔不免显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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