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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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3-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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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想起近几日频频传来的灾情,微微蹙眉,说道:“你有这个心,难道我就没有?若区区银子能买京隶平安,我还要谢你。”

    卿尘对他笑道:“那我先替两地百姓谢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然一笑,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听他那一惯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几日没睡好?”

    “嗯?”卿尘别过头去,见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闪了一下,等着她说话。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是有些折腾,不过皇上都撑得住,我自然也撑得住。可是这冬天还真冷,我最恨天气冷了,怎么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这方刚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尘想到深冬严寒,无比不情愿,一时兴起,说道:“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冬天该多好呢。”

    夜天凌见她一脸单纯向往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微微一动,轻笑道:“有冬日彻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没意思了。”

    卿尘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格外的轻柔,就像是冬去春来的畅然,叫人那样留恋和欣悦。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夜天凌唇边那缕笑意一僵,消失得无影无踪。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莲妃静静地站在白玉栏杆处,一身白裘曳地,长细软飘逸,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卿尘看看夜天凌,见他举步不前,不过前方咫尺的距离,母子两人却如隔天涯,忍不住轻声催他:“四哥……”谁知竟惊动了莲妃,莲妃自太液池旁回身过来,见到是夜天凌,纤弱的身子明显一震,身后侍女急忙俯身道:“见过四殿下、郡主。”

    夜天凌淡淡应了声:“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得人心底一滞。

    那曾经如火枫树已然凋零,残叶翻飞。莲妃血色淡然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默默带着侍女夜天凌身边擦肩而过。

    卿尘待要留她,又无法开口,眼见莲妃身影消失在前方。

    回身看夜天凌,见他站在原地,出神地望向太液池,剑眉缓蹙。卿尘叫道:“四哥!”夜天凌猛地回神,看向她。

    卿尘“哎呀”一声,一把拖着他的手,拉他转身:“我让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得回身走了几步,反手将她拉住,沉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饶是卿尘自认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凭力气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你真是熬得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凌眼底猛地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

    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许多,悄悄竟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压抑的沉闷吹散了几分。她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地对着他。

    夜天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攻城掠地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延熙宫看太后!”

    夜天凌素来主意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声禁忌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耍赖般地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得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给你。”见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凌道:“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还不够吗?难道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凌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变争中。她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我不陪你进去了。”目送夜天凌终于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地离开。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莲池宫,园中本来种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贵莲花,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干枝远远地伸向烟蓝色的天空。

    四周安静凄凉,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多年来从未踏入过莲池宫,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熟悉异常,总在不经意间会留心别人对莲池宫的评说,这二十余年下来,心中早已沉淀了这座宫殿的模样。

    他缓缓举步向里面走去,莲妃不喜人多,这里也实在过于清静,稍会儿方遇上了一个伺候莲妃的宫女,那宫女见到夜天凌吃了一惊,连礼都忘了行:“四……四殿下……”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这里,就连夜天凌自己都没想到,他看着那宫女沉寂了一会儿,淡淡问:“娘娘呢?”

    那宫女方回过神来,被夜天凌目光看得心慌意乱,急忙俯身下去回道:“娘娘在寝宫,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会儿,终于向莲妃寝宫走去。和方才那名宫女一样,方才随莲妃在太液池旁的贴身侍女迎儿见到夜天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反应快得多,立刻福道:“见过四殿下……”

    夜天凌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看着寝宫内人影依稀,隐隐传出琴瑟之声。和卿尘的清越飘逸的琴声不同,这弦音低低泣泣,幽咽难言,抚琴之人似乎有着无穷的哀愁,都在这七弦琴上淡淡倾诉。

    “……母妃……可在里面?”他凝神听了一阵,问道。

    迎儿忙答:“娘娘正在抚琴,殿下请。”她跟随莲妃多年,深知莲妃心事,急忙打起静垂的珠帘让夜天凌进去,自己则识体地留步。

    寝宫深处,金兽八角暖炉并没能驱散冬日的萧寒,更无法掩饰纠结弦中的寂寞。

    莲妃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指下轻轻缓了下,淡声道:“迎儿,我不是说莫来扰我,让我静一会儿吗?”

    身后并没有人回话,一片安寂中,莲妃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慢地说道:“儿臣,给母妃问安。”

    弦音骤乱,高起一个与这安寂极不和谐的音符,莲妃惊愕回头,见夜天凌立在身后不远处,只手可及。

    缠绵的沉木香的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萦绕在母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迷蒙不清。

    莲妃颤抖着伸了伸手,心中一阵气血翻涌,突然将丝绢掩唇呛咳起来。

    夜天凌眉头一皱,见莲妃咳得辛苦,想上前扶却又似被什么羁绊着伸不出手,只说道:“冬日天寒,母妃可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莲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莲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转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于儿臣并无繁杂。”

    莲妃道:“你刚回天都,有多少事务等着去办,哪里能不繁杂?”

    夜天凌唇角突然轻轻扬起,脸上的沉冷消融了几分:“母妃足不出后宫,倒知道儿臣要应付这些。”

    莲妃微微一滞,她又岂会不知?儿子的一行一动做母亲的何时不挂在心里,有时候只是迎儿从别的宫女那里听来一星半点儿说给她听,也足以安慰许久。他终于像她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地长大,优秀、出众,那么还奢望什么?她硬起心肠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敛,迈步到莲妃面前,抑声道:“母妃,你还要瞒我多久?”

    莲妃惊道:“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夜天凌缓缓道:“儿臣已经不是当年懵懂幼儿,母妃何必还辛苦瞒着?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父皇、天帝,儿臣都明白了。”

    莲妃看着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里面不容置疑的笃定、沉敛和隐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静了数千年的湖水骤然迸裂,淹没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说!”

    夜天凌反手将莲妃的手握住:“我没有胡说!”母子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面对视,莲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夜天凌看着莲妃终日笼罩在忧郁中的面容,多年来纵千般怨、恨、痛、伤终抵不过血浓于水,在母亲面前郑重跪倒:“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莲妃颤声道:“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着莲妃:“从今日起,儿臣不会再惹母妃伤心。”

    莲妃目光幽幽,越过夜天凌的肩头看向深深几许的莲池宫,像是对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当初先帝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挡不住,大败于日郭城,投降后父汗将我献给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帝身边一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说先帝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所以才起兵灭亡柔然,骂我是红颜祸水不祥之人。直到先帝故去,我原想在千悯寺吃斋念佛了却残生,谁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将我召入宫中侍寝,那时我觉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莲池宫,封了我皇妃,而我却遭尽众人唾弃,亡族,失节,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抚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不留恋这个人世了。”她那遥远如在天际的声音淡淡传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离落在四处,依稀还能听到碎散飘零的声音。

    穆帝在位时,曾有一次大规模的讨伐北部柔然族的战役。柔然族战败,于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后一蹶不振,终被突厥灭族。

    莲妃原是柔然族颉及可汗的女儿,自幼便以美貌称颂于漠北,甚至中原也流传着她绝世风姿的种种说法。那次战役后莲妃被带回天都,穆帝对其极尽宠爱,民间传说纷纭,多言穆帝攻打柔然就是为了莲妃。

    千军一动为红颜,背负灭族的骂名,亦因侍奉两帝而被朝臣后宫所不齿,纵有倾国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过森寒利芒,冷冷说道:“母妃宽心,他们既要混说,我便将这天下拿来送给母妃,什么灭族失节,我要他们没人再敢说母妃一句不是。”

    莲妃惊悸,匆忙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凌儿,你不知道……”

    夜天凌断然道:“母妃,我心意已决。”莲妃看着夜天凌挺拔身形,她要抬头才能望着他,他眼中的凌厉,让她突然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眼前已经不是当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儿,而是驰骋万里横扫边疆的将军,左右朝局平靖宇内的王爷,争锋天下舍我其谁,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莲妃静静地看了夜天凌一会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浅笑,目光慢慢地再次游离起来,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又带着万千嘲弄。夜天凌轩眉微蹙,看着莲妃的样子心底隐约浮起一丝担忧,说道:“我未必时刻能来看母妃,不过会让卿尘有时间来陪您说说话的,母妃这宫里也太清冷了些。”

    “卿尘?”莲妃轻轻道:“是刚刚凤家那个女孩儿?”

    夜天凌点头。莲妃道:“你怎会和她这么亲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缘。”

    莲妃又轻轻笑了笑:“倒是个玲珑女子,可惜了是凤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尘罢了。”

第四十三章 奈何此事误苍生

    卿尘此时在延熙宫的至春阁,身旁放着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鸾飞安静地躺在榻上,宫缎锦丽之下眉目如画,肤色玉白,静静地沉睡着。

    卿尘疑惑地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容颜,终于自怀中拿出离心奈何草的解药,将鸾飞扶起来,把药汁慢慢地喂到她嘴中。

    见死不救,她是不会的。

    过不多会儿,鸾飞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卿尘低声唤道:“鸾飞。”

    鸾飞的胸口微微起伏,“嗯”地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颤,睁开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她目光凝聚到卿尘脸上:“姐姐……”

    卿尘微微一笑:“醒了?”

    鸾飞看着卿尘不说话,素日高挑明丽的柳叶细眉轻蹙着。卿尘先取来一点儿温水:“喝点儿水,然后把粥吃了,也好恢复一下。”

    鸾飞就着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水,突然道:“延熙宫?”

    卿尘道:“嗯,是延熙宫。”

    鸾飞看向她:“我怎么在这里?姐姐怎么在这里?”

    卿尘淡淡笑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能醒过来吗?”

    鸾飞低头,眼中现出一点儿警惕的神色。卿尘纤眉微挑,坐到身旁将粥递过来,似是随意说道:“九殿下给的解药果然有效。”

    鸾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卿尘,就在卿尘几乎以为自己押错了筹码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不是诈称自尽身亡,将我带出宫吗?太子呢,他怎样了?”

    原来如此,出宫以后再服解药,或者便在溟王府中隐姓埋名以待日后。卿尘道:“太子殿下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司带回宫来,现在被幽禁在松雨台思过,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若是现在不服解药,你便真的是自尽身亡,任谁也再救不了。”

    鸾飞目视着前方道:“这药性可持续一个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宫,他为何要你来将我救醒?”

    卿尘凤目中闪过微微光彩:“一个月?不吃不喝一个月,光饿也把人饿死了,离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再下去便成干尸一具。”

    “什么?”鸾飞身子一震:“你胡说!”

    卿尘也不和她争辩:“你便当我胡说也无妨。”

    鸾飞静默了会儿,道:“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你来救我了。”

    卿尘低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鸾飞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现:“他既给了你解药,难道什么也没告诉你?”

    卿尘点头道:“对,他什么也没说,只因这解药根本不是他给的,而是我自己找来的。”

    鸾飞猛地抬头,卿尘静静地看向她,姐妹两人一坐一站,铮然相对。鸾飞眼中尽是繁复神色,卿尘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让:“枉太子殿下为你不惜和皇上冲突,致远殿中险些被皇上盛怒之下以剑刺死,你是不是自始至终便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鸾飞眼中微微一动,但冷冷说道:“你诓我。”

    卿尘淡淡道:“没错,兵不厌诈,你既能诓别人,便该想到总有一日别人也会诓你。”

    鸾飞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卿尘反问道:“父亲是否知道此事,凤家参与了吗?”

    鸾飞道:“参与了又如何,不参与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毁了凤家?”

    卿尘道:“毁了凤家对我有什么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难道还和凤家脱得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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