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天朗的眼眶红了,内心有着沉痛的自责,他把全部的心力放在他要追求的事物上,却忘了父亲老了,身体一天一天的衰败。
一双温暖的手滑进他手心,他没回头,反手握紧,汲取来自爱人的关怀。
“鹰先生的病情大致稳定,医生说天气变化影响血管收缩,忽冷忽热的气候造成心脏不堪负荷,才会导致病情加重,以后要多注意。”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娇甜,说话的人有双大眼睛白皙的皮肤,总而言之,很漂亮。
从骆天朗走进病房后,她没有离开病床旁,但一双水亮大眼也没离开过骆天朗的身影,看都不看另一名被他紧握住手的女人。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闻言,女子瑟缩了一下,眼底似闪过一抹惊慌,只是专注看着父亲的骆天朗没发现。
“我就跟平常一样,一早起来准备早餐,吃过稀饭后,陪他到院子里散步,没有什么特别的徵兆……”
骆天朗注视着呼吸徐缓的父亲鼻孔中插着氧气输送管,自责没能及时尽孝,迳自认为凡事掌控在他手中,是他太大意了。
“鹰先生从前年开始就心脏不舒服,固定吃药控制,他总说一点小病不用看什么医生,多休息就好了。”
骆天朗皱起眉,语气多了严厉,“你早知道他的牛脾气,这种事应该直接跟我说,怎么会听他的?”
被责备的女子支支吾吾的无法解释,一声微弱的咳音打断两人的对话,病容满面的鹰大刚缓缓张开眼。
“别怪洁儿,是我不让她说的。”声音虚弱,但字句还算清楚,让骆天朗松了口气。
走近床铺,骆天朗伸手替父亲拉高被子,“我没怪她,你不舒服就少说点话,躺下多歇会。”
鹰大刚拉下被子,没有休息的意思,“子扬……”
“爸,我现在叫天朗。”
“我忘了,是叫天朗了。”
听出父亲话语中的失落,骆天朗连忙加上一句,“爸,不管我叫什么,你永远是生养我的父亲,这点不会改变。”
“没事没事,我只是忘了……对了,你身边这位小姐是?”神色渐渐清明的鹰大刚,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心。
“她是……”
“我是骆先生的秘书。”于浓情抢先一步开口,倏地,将手抽离。
那个叫“洁儿”的女人,死盯着骆天朗的动作太明显了,也加快让她想起来对方是谁,这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看来对方根本还没成为过去式,那骆天朗近来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小情?”不快的男人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显然不悦,他搞不懂她在生什么气?
“只是秘书?”看着两人互动的鹰大刚,实在很难相信这个解释。
看了于浓情一眼,发现她故意避开视线,不想在这里起争执,骆天朗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那你叫她去外面等,我有话跟你说,她在不方便。”他要跟儿子说的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没什么不方便。”骆天朗坚定的回答,也代表他坚持。
这次换骆天朗用眼神示意不准她离开,于浓情只好耸耸肩,“你们说你们的,我听不见。”
她从旁边的柜子取出两撮棉花,一耳一个塞住,一屁股往沙发上坐,看起来的确没打算听他们说话。
但是真的听不见吗?她的耳力向来过人。
鹰大刚点头,算是没意见了,枯瘦的大掌拉过一旁拿着保温瓶的高洁儿,“天朗,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高洁儿。”意思很清楚,他知道,所以以前的事不用多说了。
他现在有点后悔,如果早知道父亲要说的事跟高洁儿有关,那他就会叫小情出去。
“你记得就好,我就怕你找藉口……咳咳……”鹰大刚突然咳起来,面色涨红。
高洁儿快骆天朗一步,替鹰大刚拍背,接着从保温瓶中倒出一杯颜色鲜艳的茶。
茶的味道让不仅耳力好,嗅觉也好的于浓情皱起眉,不对,这茶有问题。
她侧头看了三人的表情一眼,没有什么特别反应,鹰大刚还自然的把茶水喝掉,骆天朗也不象知情的样子,她有点怀疑是否自己搞错了,决定先静观其变。
将杂志翻页,她继续让自己看起来象是没在听人说话的样子。
顺过气的鹰大刚接着说:“我想说洁儿也等了好几年了,看看也是时候了,趁这次你回来,就给人家一个交代吧,别拖了。”
“什么交代?”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却有不好的预感。
“娶洁儿啊,你们在美国交往这么久,我知道你对她偷跑回台湾的事在生气,但之前是为了你的学业,事业,洁儿不让我逼你,也不让我跟你说实话,但现在我看你事业有成,也该负责……”
打断父亲滔滔不绝的话,骆天朗的神色有了怒气,“她胡说八道,我跟她根本就没有什么。”
“闭嘴。”看到儿子这样,鹰大刚的语气也变得强硬,“她当初就是怀孕又不想影响你,才偷偷跑回台湾的,现在儿子都大了,你还要否认吗?前些日子,就是听到邻居耳语,我才收洁儿当干女儿,现在,小扬都要念幼稚园了,你怎么还能装傻?”
于浓情瞬间象跌入冰川之中,冻得她失去知觉。
骆天朗不予理会,“那是高洁儿的胡言乱语,你现在没事了,多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转过身,他作势要拉起沙发上明显表情一变的于浓情。
“站住,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吗?”
紧握拳头,一回头,骆天朗发了脾气,“我没有儿子,我很确定,这是高洁儿编出的可笑谎言,她疯了。”
“有,是我们的儿子,你忘了吗?我替你生下一个儿子,今年五岁了。”文文静静的高洁儿扬起一抹温然笑意,一点都不惊慌的迎视盛满怒气的眼。
“不可能。”他冷笑。“我没有跟你上过床,我们怎么生儿子?”
在美国的那些年,他甚至一次都没醉过,连酒后乱性都不可能。
“有,我们有儿子。”
“对,有。”他露出残忍的笑,他最讨厌人家阴他,讲话也不用客气了。“除非你能无性生殖,不然就是小孩不是我的。”
“不对不对,小孩是我们的,爸,你跟子扬说说孩子有多可爱。”高洁儿改口叫“爸”,顺手拉着鹰大刚,寻求他的支持。
鹰大刚愣了会,连忙跟着点头,“没错,孩子长得跟你小时候有七分象,不会有错的。”
有别于之前病恹恹的样子,鹰大刚的神情渐渐亢奋,还带着稍嫌突兀的笑,看来象是完全康复,但脸颊出现的红润却十分不自然,且无论高洁儿说了什么他都跟着附和。
在气头上的骆天朗没发现,但于浓情发现了。
骆天朗也不争辩了,冷冷的说:“那就把小孩带来,是不是真的难过DNA就知道了。”
突地,一道女声在个人病房门口响起——“谁需要医生啊,我刚好有空,要不要帮忙啊,老同学?”
在有点“特权”的状况下,检验很快就有结果了——高洁儿所谓的儿子鹰小扬,跟骆天朗没有血缘关系。
“等等,你说你是哪一科的医生?”
“泌尿科。”
“泌尿科?”
“有什么疑问吗?你看起来似乎很惊讶。”是她的识别证不够大,还是字体过小,这些都可以改进。
“我父亲的病历表上明白写着是因为心血管疾病入院的,没错吧?”还处于震撼中的骆天朗努力消化传到大脑的消息。
“嗯,你观察很仔细,不愧是做大事业的人。”
顺了一口气,骆天朗大吼出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我父亲的主治医生。”
“目前看来是这样,”他是不是该去看看神经科,肌肉好象有点紧绷。
“为什么泌尿科医生会是心脏病患者的主治医生?”他只想知道这个答案,有这么难吗?
“你真龟毛,令尊送来的时候刚好我值班,所以就接手了呀。”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问,几年没见,越来越笨。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你?其他的心脏科医生哪去了?”难道入院的时候刚好遇到兽医,牙医也比照办理吗?这间医院根本乱七八糟。
美丽的女医生斜眼一睨,似在怪他不懂事,“你不知道医院在闹医生荒吗?连护士都严重缺乏,常常一个医生当三个医生用,泌尿外科是拿手术刀的,跟开心脏差不多,有什么关系,你别看我这样,我的刀法可好了。”她没说的是——就只能他是双学位啊?莫名其妙。
骆天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幸好打完电话回来的于浓情解围,“秦雪缇,我不知道你这么有幽默感。”
当了医生的秦雪缇假意抱怨,“你一天不损我很难过吗?”
她失笑,“我怕你比我难过。”
“不会不会,我不介意你把娱乐目标转向别人,恰巧我有一组新的手术刀,没用过,保证锋利,你需要先拿去,我会假装没提供你任何凶器,省得你以后要常来找我验DNA,很麻烦。”
常来?凶器?一听她的建议,骆天朗脸都黑了,为什么他是无辜的,还要被砍啊?
于浓情倒是笑得很开心,“你这是在鼓励我杀人?”
“错,我要你直接把祸根斩断了,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请教我。毕竟我是专业的泌尿科医生。”附带保证,绝对接不回去。
“那我日后不就会少了不少乐趣。”
闻言,秦雪缇连忙拍胸脯,“那有什么难,十多年的朋友了,乐子我帮你找,我跟你说,我们医院有不少三高医生……”
骆天朗脸色由黑转青,打断对方的话,“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这些玩笑我听了不舒服。”
勾起唇,秦雪缇笑得不怀好意,“好吧,那我们聊聊……你儿子!”
“那不是我儿子。”他快要气炸了,这些人都不用耳朵听人讲话吗?
“是吗?说不定是你另一个三心二意下的产物,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小情?”她越来越佩服自己说故事的本事。
都难过DNA了,她怎么还有办法睁眼说瞎话?“不是,我说过我……”
叹了口气,于浓情打断他的话,“不,不是他的问题,如果真要说,该说是我的问题。”
“咦?”另外两个人同时发出疑惑。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高洁儿了。”高洁儿就是她之前见过的“她。”
骆天朗蹙起眉,“怎么回事?”他似乎找到她一直抗拒他的主要原因了。
“喝酒的那晚,我不是说我们错过了吗……其实我曾经去找过你,但我遇到了高洁儿,对不起,我当时相信她说的,她说我跟你的那段是年少轻狂,你想过新的日子,所以改名换姓到了美国重新开始,你爱上她,和她同居……总而言之,我被她骗了。”也许是容易不安的个性造成,也许是高洁儿的演技太好,她认定骆天朗先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她说服自己,分开了,就是各自发展,谁也不必守住当年的承诺,在这段日子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无从预料,放在心底的感情该由自己承受,所以她安静的离开。
“况且,后来你的确一直都没有来找我,甚至真的换了名字,我也就死心了。”
“不,不是这样。”骆天朗急忙解释,“你父亲说你已经知道我出狱的消息,应该能宽心一点,我就想专心改变自己,谁知道……”
“我们错过了。”她侧身抱紧他的腰,这次再说这一句,反倒没有之前的心酸,心口终于有点暖意,“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本来想说的情话,想解释的话还有很多,但现在似乎不需要了,他反抱住她,却谨慎的承诺。“好。”
秦雪缇暗叹一口气,这两个人是想闪瞎她的眼吗?她故意杀风景的说:“对了,有件事应该让你们知情,我在急救时抽了你父亲的血液化验,结果显示含有某种毒素。”
果然这段话引起情侣档的注意,“是什么?”
“曼陀罗。会引起肌肉麻痹,呼吸困难的症状,常被误判为心脏疾病,其实是毒素发作所致,虽说少量不会致死,但若过量对人体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危害。”
于浓情终于确定在病房里,鹰大刚果然怪怪的,那杯色泽鲜艳的茶果然有问题。
静默了一会,其实三人都猜想得到下手的人是谁。
“我打电话给仲豪跟士泰……”
“不,”于浓情阻止他。“这事还没完,先别打草惊蛇……”
第八章
当初耿仲豪的联想,于浓情也猜到了,只是不能像骆天朗这般肯定是高洁儿所为,但也知道对方并非想要骆天朗的命,直到后来在医院看到高洁儿近乎疯狂的执念并对鹰大刚下毒时,已经有九成把握——高洁儿是嫌犯之一,对,之一,因为她可没忘记那枚男人脚印。
所有想法与骆天朗不谋而合,但谜题还没有揭晓,跟高洁儿合作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或者纯粹是高洁儿收买的人?
不管是共犯还是她雇来的帮手,他们都要一网打尽,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拉紧高洁儿这条线。
他们拆穿高洁儿的谎言时,高洁儿依然镇定且坚决的认定鹰小扬是她跟骆天朗的儿子,所以他们顺势而为,假装没发现高洁儿做的其他事,骆天朗还故意残忍的告诉她——“对,儿子是我们的,但那又怎样,我没打算娶你,我要跟小情结婚了,以后小扬会是我跟小情的儿子。”
他们相信,为了抢回骆天朗,高洁儿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另一方面,骆天朗不想父亲再对身旁的人失望,只告诉他,高洁儿是爱骆天朗爱疯了,之前所说的都是她在幻想,鹰小扬其实是当年她偷偷领养来的,不过保留下毒的部分没说。
鹰大刚看了检验报告后很失望,但至少能平心接受,唯一的要求是,他觉得高洁儿照顾他好多年了,也不认为她有多疯狂,所以坚持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
骆天朗不同意,却不能说出原因,两人越吵越激烈,最后在秦雪缇出面后暂时解决这个问题。
秦雪缇以主治医生的身分提出医疗建议,鹰大刚在院期间,除了医院供给的食物外不能碰其他东西——这说法,可以没有破绽的阻止高洁儿继续下毒,也能让骆天朗继续隐瞒鹰大刚关于下毒的事。
于浓情帮鹰小扬找了新家,不过给高洁儿的借口是说鹰小扬跟骆天朗一起住以培养父子感情,谁知高洁儿对鹰小扬倒是没他们想像中的感情,自从她认定鹰小扬并不能帮她得到骆天朗后,根本不在意儿子会被送去哪。
事情安排妥当后,果然如他们所料,不出几天,高洁儿出招了,只是这招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呜呜……你们骂我吧!用力骂、狠狠骂,骂得我狗血淋头,剥去我一层皮,呜……不然揍我几拳好了……呃,不要太用力,一拳打死我要坐牢的,那你们还是骂我算了,来吧!来吧!我承受得起,不必担心会伤害我脆弱的心灵……”
面纸一张接着一张揉成水饺形状,两百抽的面纸盒逐渐见空,擤鼻涕的声音和小猫呜咽声却不曾中断,持续凌虐着大家的耳朵。
“都是我不好……呜……呜……可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也不晓得事情会这么严重,呜……我哪知道别人存了什么心,哇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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