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含烟的脸色变白了,她受到了惊吓。“你别吓我。”“不不,你不必恐 慌,”柏霈文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背。“我只是要坦白告诉你,我之所以必须秘密和你结婚, 不敢通知任何亲友,是因为怕一份阻力——我母亲。”
她的脸孔更白了,她的黑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你——居然是——”她嗫嚅的说:“瞒着她结婚的吗?”
“是的,知道这个婚礼的,只有我、你、立德和张会计。”
她的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她的睫毛垂了下去。
“你——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和我结婚,她一定会反对,是吗?”霈文战 栗了一下,他发现这柔弱而敏感的小女孩又受伤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迅速的托起了她的 下巴,望着她的脸说:“你知道老人家的看法总和年轻人不太一样的,我又是个独子,她就 总把我的婚事看成了她自己的事情。我并不是说她一定会反对,但是,只要有这份可能性, 我就不容许它发生,所以,我瞒着她做了。”
含烟的心沉进了一个深深的冰窖里,她瞪视着霈文,焦灼而烦恼的说:“你错了,霈 文,你太操之过急了。你这样突然的把一个新娘带到她面前,你让她如何接纳我?你又让我 如何拜见她?你坑了我了,霈文。”“别急,含烟,到家之后,我会先上楼对她说明一切 的。她会接纳你,含烟,没有人能不接纳你的,她会接纳你,而且,她会喜欢你!何况,” 他微笑着,想使含烟重新快乐起来:“到底娶太太的是我,不是她呀!”
但愿你的说法是对的!含烟想着,低下了头,现在只结婚了一小时,她不愿露出自己对 这事的不满来,而且,霈文这样不顾一切的做法,还是为了怕失去她呀,她咬了咬嘴唇,朦 胧的感到,前途绝不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光明了。看到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高立德重新发 动了车子,随着车子前进的速度,含烟也在迅速的盘算着,她的思想比车轮转得还快。当车 子在那两扇铁门前煞住时,含烟也抬起她那对坚定、勇敢,而充满希望的眼睛,望着柏霈文 说:
“你是对的,霈文,你放心,她会喜欢我的!”
高立德冷眼旁观,他在这小女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份坚定的决心,他知道,她将用尽她的 方法,来准备博取婆婆的欢心了,那张燃烧着光彩的小脸是使人心折的。他真有些嫉妒霈文 了。咳了一声,他说:
“柏太太,你不看看你的家吗?”
“你最好叫她含烟,别左一声柏太太,右一声柏太太,真别扭!”柏霈文说。含烟望向 外面,触目所及的,是铁门前竖着的一块簇新的木牌,上面雕刻着四个精致的字:
“含烟山庄”她惊喜交集的回过头来望着柏霈文,张口结舌的说:
“怎么——怎么——”
“这是你的!含烟。”柏霈文深深的看着她。“你的家,你的房子,你的花园,你的 我。”
“哦!”含烟闪动着眼睑,蕴蓄了满眼眶的泪。然后,她闻到了花香,那绕鼻而来的紫 丁花香。铁门打开了,她看到柏霈文塞了一个红包在那开门的男工手上,一面说:
“这是赏给你的,老张,我刚刚结婚了。”
她顾不得那男工惊讶的目光,她已经眼花撩乱了,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像幻境般的花 园里,有葱笼的树木,有深深的庭院,还有成千成万朵玫瑰,那一簇簇的玫瑰,那整个用黄 玫瑰做出的圆形花坛!她钻出了车子,呆立在那儿,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你梦想的玫瑰 花园,”柏霈文在她身边说:“这是立德和我,费尽心力,把原来的花园改成这样的。我答 应过你的,不是?”含烟转过身子来,这次,是她不顾一切了,不顾那旁边的男工,不顾高 立德,不顾从客厅门口伸出头来的女佣,她用手环抱住了柏霈文的颈项,很快的吻了他。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家!”她说,泪水在眼眶中闪烁,这家中会有阴影?不!那是 不可能的!
庭院深深 17
把含烟留在客厅中,柏霈文就跑上了楼梯,一直停在柏老太太的门前,在门外停立了几 秒钟。呼吸了好几下,他终于甩了甩头,举起手来敲了敲门。门内,柏老太太那颇具威严的 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在敞开的窗前,那 窗子面对着花园,花园内的一切都一览无遗。他的心跳加速了,那么,一切不用解释了,柏 老太太已经看到他和含烟在花园中的一幕了。他注视着柏老太太,后者的脸色是铁青的。 “你要告诉我什么吗?”柏老太太问,声音冰冷而严厉。
柏霈文把房门在身后合拢,迈前了几步,他停在柏老太太的面前,低下头,他说:
“我来请求您的原谅。并请您接受您的儿媳妇。”
“你终于娶了她了!”柏老太太低声的说。“甚至不通知你的母亲。”她咬了咬牙,愤 怒使她的身子颤抖。“你不是来让我接受她的,你简直是要我去参见她呢!”
“妈!”柏霈文惶悚的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请你原谅我!”他抬起头来,看 着柏老太太,他的眼睛好深好沉,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柏老太太不禁一凛,她忽然觉得 自己不认识这孩子了,他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她膝下的小男孩,他长大了,是个完完全全的、 独立的男人了。他身上也带着那种独立的、男性的、咄咄逼人的威力。他的声调虽然温柔而 恭敬,却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力量。“妈,你不能了解,她对于我已经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 重要,我不能允许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害怕失去她,所以,我这样做了!我宁愿做了之后, 再来向您请罪,却不敢冒您事先拒绝的险!”
柏老太太瞪视着柏霈文,多坦白的一篇话!却明显的表示出了一项事实,他可以失去母 亲,却不能失去那个女人!这就是长成了的孩子必走的一条路吗?有一天,你这个母亲的地 位将退后,退后,一直退到一个角落里去……把所有的位置都让给另一个女人!在他的生命 里,你不再重要了,你不再具有权威了,你失去了他!如今,这孩子用这样一对坦白的眸子 瞧着你,他已经给你下了命令了:你无可选择!你只有接受一条路!“她比世界上任何东西 都重要,甚至比你的母亲更重要!”她喃喃的说:“你已经不考虑母亲的地位和自尊了!你 真是个好儿子!”“妈!”柏霈文喊了一声。“只要你接受她,你会喜欢她的,你会发现, 你等于多了一个女儿!”
“我没福气消受这个女儿!”柏老太太冷冷的说:“或者我该搬出去住。她叫什么名 字?”
“含烟。”“是了,含烟山庄!你在门口竖上了这么一个牌子,这儿成了她的天地,我 会尽快搬走!免得成为你们之间的绊脚石!”
柏霈文迈前了一步,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母亲的手,他那对漂亮的眼睛和煦、温柔,而 诚恳。他的声音好亲切,好郑重。“妈,您一向是个好母亲,我不相信您没有接受一个儿媳 妇的雅量!爸当初和您结婚以后,他的世界也以您为重心的,不是吗?您了解爱情,妈!您 一向不是个古板顽固的女人。您何不先见见她?见了她,您就会了解我!至于您说要搬走, 那只是您的气话。妈,别和我生气吧!”
“我不是生气,霈文,我只是悲哀。”她望着他。“我从没有反对过你娶妻,相反的, 我积极的帮你物色,帮你介绍。你现在的口气,倒好像我是个典型的和儿媳妇抢儿子的女 人!我是吗?”“你不是。”柏霈文说:“那么,你也能够接受含烟了?虽然她不是你选择 的,她却是我所深爱的!”
“一个女工!”柏老太太轻蔑的说。
“一个女工!”柏霈文有些激动的说:“是的,她曾是女工,那又怎样呢?总之,现 在,她是我的妻子了!”
“她终于挣到了这个地位,嗯?”柏老太太盯着柏霈文:“你仿佛说过她并不稀奇这地 位!怎会又嫁给了你呢?”
“她是不稀奇的!妈!”柏霈文的脸色发白了。“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工夫来说服她, 来争取她。”
“是的,我想是的。”柏老太太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你一定得来艰巨!这是不用说 的。好吧,看来我必须面对这份现实了,带她上楼吧!让我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东西!”
柏霈文深深的望着他的母亲,他的脚步没有移动。
“怎么还不去?我说了,带她上楼来吧!难道你还希望我下楼去参见她吗?”“我会带 她上楼来,”柏霈文说,他的眼光定定的望着母亲,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可是,妈,我 请求你不要给她难堪,她细微而脆弱,受不了任何风暴,她这一生已吃了许多苦,我希望我 给她的是一个避风港,我更希望,你给她的是一个慈母的怀抱!她是很娇怯的,好好待她! 妈,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会感激你!妈,我想你是最伟大的母亲!”
柏老太太呆立在那儿,柏霈文这一篇话使她惊讶,她从没看过她儿子脸上有这样深重的 挚情,眼睛里有那样闪亮的光辉。他爱她到怎样的程度?显而易见,他给了她一个最后的暗 示:好好待她,否则,你将完完全全的失去你的儿子!她咬了咬牙,心里迅速的衡量出了这 之中的利害。沉吟片刻,她低档的说:“带她来吧!”柏霈文转身走出了房间,下了楼,含 烟正站在客厅中,焦灼的等待着,她头上依然披着婚纱,裹在雪白的礼服中,像个霓裳仙 子!看到柏霈文,她担忧的说:
“她很生气吗?”“不,放心吧!含烟,”柏霈文微笑的挽住她的手。“她会喜欢你 的,上去吧,她要见你!”
含烟怀疑的看了柏霈文一眼,后者的微笑使她心神稍定。依偎着柏霈文,她慢的走上 楼梯,停在柏老太太的门前。敲了敲门,没等回音,柏霈文就把门推开了,含烟看了进去, 柏老太太正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圈椅中,背对着窗子,脸对着门,两个女人的目光立即接触 了,含烟本能的一凛,好锐利的一对眼光!柏老太太却震动了一下,怎样的一对眼睛,轻灵 如梦,澄澈似水!“妈,这是含烟!”柏霈文合上了门,把含烟带到老太太的面前。含烟垂 着手站在那儿,怯怯的看着柏老太太,轻轻的叫了一声:“妈!”柏老太太再震动了一下, 这声音好娇柔,好清脆,带着那样一层薄薄的畏惧,像是个怕受伤害的小鸟。她对她伸出手 来,温旱的说:“过来!让我看看你,孩子!”
含烟迈前了一步,把双手伸给柏老太太,后者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这手不是一个女工的 手,纤细、柔软,她没做过几天的女工!她想着。仔细的审视着含烟,那白色轻纱裹着的身 子娇小玲珑,那含羞带怯的面庞细致温柔……是的,这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但是,除了美丽 之外,这女孩身上还有一些东西,一些特殊的东西。那对眼睛灵慧而深湛,盛载了无数的言 语,似在祈求,似在梦幻,恳恳切切的望着她。柏老太太有些明白这女孩如何能如此强烈的 控制住柏霈文了,她有了个厉害的对手!“你名叫含烟,是吗?”她问,继续打量着她。
“是的。”含烟恭敬的说,她望着柏老太太,那锐利的目光,那坚强的脸,那稳定的, 握着她的双手,这老太太不是个等闲人物呵!她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略带灰暗的眼睛是深沉 难测的,含烟无法衡量,面前这个人将是敌是友。她看不透她,她判断不了,也研究不出, 这老太太显然对她是胸有成竹的。“你知道,含烟,”她说。“你的出现对我是一个大大的 意外,我从没料到,我将突然接受一个儿媳妇,所以你得原谅我毫无心理准备。”含烟的脸 红了。低下头,她轻轻的说:
“对不起,妈,请饶恕我们。”
饶恕“我们”?她已经用“我们”这种代名词了!她唇边不自禁的浮起一丝冷笑,但 是,她的声音仍然温柔慈祥。
“其实,你真不用瞒着我结婚的,我不是那种霸占儿子的母亲!假若我事先知道,你们 的婚礼绝不至于如此寒伧!孩子,别以为所有的婆婆都是孔雀东南飞里那样的,我是巴不得 能有个好媳妇呢!”含烟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没有为自己辩白。
“不管怎样,现在,你是我们家的人了。”老太太继续说:“我希望,我们能够相处得 很好,你会发现,我不是十分难于相处的。”“妈!”含烟再轻唤了一声。
妈?妈?她叫得倒很自然呢!柏老太太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好吧,现在去吧!霈 文连天在收拾房子,又换地毯,又换窗帘的,我竟糊涂到不知道他在布置新房!去吧,孩子 们,我不占据你们的时间了,我不做那个讨厌的、碍事的老太婆!”
“谢谢你,妈!”柏霈文嚷着,一把拉住了含烟的手,迫不及待的说:“我们去吧!”
“等会儿见!妈!”含烟柔顺的说了一句,跟着霈文退出了房间。柏老太太目送他们出 去,她的手指握紧了那圈椅上的扶手,握得那样紧,以至于那扶手上的刻花深深的陷进她的 肉里,刺痛了她。她的脸色是僵硬而深沉的。
这儿,霈文一关好母亲的房门,就对含烟急急的说:
“怎样?我的母亲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可怕吧!”
含烟软弱的笑了笑,她什么话都没有说。霈文已经把她带到了卧房的前面,那门是合着 的,霈文说:
“闭上眼睛,含烟!”含烟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她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她听 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她整个的身子就被腾空抱起来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呼,慌忙睁开 眼睛来,耳边听到霈文笑嘻嘻的声音:“我要把我的新娘抱进新房!”
把含烟放了下来,他再说:
“看吧!含烟,看看你的家,看看你的卧房吧!”
含烟环室四顾,一阵喜悦的浪潮窒息了她,她深吸着气,不敢相信的看着这间房子;纯 白色的地毯,黑底金花的窗帘,全部家具都是白色金边的,整个房子的色调都由白、黑,与 金色混合的,只有床上铺着一床大红色的床罩,在白与黑中显得出奇的艳丽与华贵。另外, 那小小的床头柜上,在那白纱台灯的旁边,放着一瓶鲜艳的黄玫瑰,那梳妆台上,则放着一 个大理石的塑雕——一对拥抱着的男女。
“那是希腊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柏霈文指着那塑像说:“尤莉特西和她的爱人奥菲厄 斯。他们是一对不怕波折的爱侣,我们也是。”他拥着她,吻她。“这房间可合你的胃口 吗?”
“是的,是的,”她喘息的说:“你怎么知道… ”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你希望用白色、金色,与黑色布置卧房,以米色和咖啡色布置 客厅。”
她眩惑的望着他。“你都记得?”“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说,用手捧 着她的脸,他的眼光深深切切的望着她,低档的、痴痴的、战栗的说:“我终于,种种种种 于得到了你!我所挚爱的、种种种种种爱的!”俯下头来,他吻住了她。她闭上眼睛,喉中 哽着一个硬块,那层喜悦的浪潮又淹没了她,她陶醉,她晕眩,她沉迷。两滴泪珠滑下了她 的面颊,她在心中暗暗的发着誓言:
“这是我献身、献心的唯一一个人,以后,无论遭遇到怎样的风暴,我将永远跟随着 他,永不背叛!”
她的手臂环绕住了他。那黑底金花的窗帘静静的垂着,黄玫瑰绽放了一屋子的幽香。
新婚的三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