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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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1055-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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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那样迅速?会有什么事 情发生吗?她咬着嘴唇,握着亭亭的手竟微微的出汗了。
    走进了柏宅,老尤正在院子中洗车子,那辆雪弗兰上灰尘仆仆。看到了她们,老尤唇边 涌上了一抹笑意,他那锐利的眼光是明亮而和煦的。“亭亭,快上楼,你高叔叔来了。在你 爸爸房里呢!”老尤说。“高叔叔?”亭亭发出了一声欢呼,放开了方丝萦的手,她直冲进 客厅里去,一面大声的喊着:“高叔叔!父父父父父叔叔!”
    方丝萦心底一阵冰冷,高叔叔?天!这是个什么人?上帝知道!不要是… 她僵住了, 四肢瘫软得像一堆棉花,头脑中糊糊涂涂,她发觉自己不大能用思想,不,不是“不大 能”,是“完全不能”!自己脑中那思想的齿轮已经完全停顿了。她机械化的迈进了客厅, 呆呆的站在那儿,她可以听到楼上传来的笑语喧哗,在亭亭喜悦的笑声和尖叫声里,夹着一 个男性的、爽朗的、热情的声浪:
    “亭亭!你这个小东西!你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可爱了!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你那 个方老师!她在楼下吗?”
    方丝萦一惊,像闪电般,她的第一个意识是“走”!“马上离开这儿”!但是,来不及 了,她刚转过身子,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奔下楼梯,和亭亭那喜悦的尖叫:
    “方老师!这是我父叔叔!”
    是的,她逃不掉了,她必须面对这份现实了。慢慢的,她转过头来,僵硬的正视着面前 那个男人,高大的身材,微褐色的皮肤,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她走上前去,慢慢的对他伸 出手来:“你好,高先生,”她毫无表情的说。“很高兴认识你。”
    “哦,”那男人怔住了,他直直的望着她,竟忽视了那对自己伸来的手。他们四目相 瞩,好长的一段时间,谁也不开口。终于,他像猛然醒过来一般,笑容回复到他的脸上,他 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高兴的说:“我也高兴认识你,方小姐。”说完,他掉头对站在一 边的亭亭说:“亭亭,你是不是该上楼陪你爸爸说说话?他在生病,还不能起床呢!还有, 我有东西带给你,在你爸爸那儿,去问他要去!”“好呀!”亭亭欢呼着,一口气冲上楼去 了。
    这位高先生迫近了方丝萦,笑容在他脸上隐没了,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在方丝萦的 脸上,那目光是锐利的、深刻的、批判的,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
    “他打电报叫你来的,是吗?”她冷冷的说。“我应该猜到他是叫你,他并不像我想像 那样糊涂。”
    “他需要一对眼睛。”“所以他叫你来!事实上,他现在不需要眼睛,他需要眼睛是十 一年前。”他惊奇的望着她,接着,他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骨头里 去,然后,他深吸了口气:
    “你变了!你真变了。”
    “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鬼魂,能不变吗?”她说,仍然是冷冰冰的。他继续打量她。 “可是,这对你并不合适。”
    “什么?”“这眼镜,这发髻,这服装……你无法伪装自己,随你怎样改变装束,见过 你的人仍然会认出你来。除去眼镜吧!含烟。”含烟?汉汉汉汉汉?这名字一旦被正确肯定 的唤出来,所有的伪装都随之而逝了。含烟!这湮没了十年的名字!这埋葬了十年的名字! 这死亡了十年的名字!现在,她又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她听到楼梯上有响声, 抬起头来,她看到亭亭牵着柏霈文的手,正慢慢的走下楼来,柏霈文脸色是苍白而憔悴的, 但他的神情是紧张而兴奋的,抓住楼梯的扶手,他颤声说:“立德,你认出来了吗?是她 吗?”
    哦,不###高立德,你不能说!如果你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哦,不###高立 德,你不能说!章含烟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她抬起眼睛来,哀恳的看着高立德,再哀 怨的看向柏霈文,她的嘴唇枯裂,她的喉咙干涩,她的声音凄厉:“不!柏霈文!那不是 她!章含烟已经在十年前,被你杀死了!”说完,她的眼前一阵昏黑,她站立不住,地面在 她脚下波动,她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庭院深深  11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逼射着大地,台湾的仲夏,酷热得让人晕眩。柏霈文把车子停 在工厂门口,钻出车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烈日闪烁得他睁不开眼睛。走进工厂,茶叶的 清香就弥漫在空气中,再夹杂着茉莉花的香味,又甜净#又清新,这味道是柏霈文永远闻不 厌的。深呼吸了一下,柏霈文觉得精神一振,好像那炙人的暑气都被这茶叶香驱散了不少。 经过了机器房,那烤炉的声音和搓茶机的声音轧轧的响着,好单调,好倦怠。炉边的烤茶师 傅抬起头来,对柏霈文点首为礼。火在机器下燃着,整个机器房都变成了烤箱,那些师傅和 女工都汗流不已。柏霈文在机器房门口站了片刻,再继续往前走。晒茶场上正在晒着茶青, 有三四个女工,戴着斗笠,用布包着手脚,站在烈日之下,拿着竹耙,不住的翻动那些茶 青。看到了柏霈文,她们并没有停止工作,也没有加以注视,老板跟她们的距离很远,她们 是由领班管理的。
    穿过了晒茶场,柏霈文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整个工厂中,除去了冷藏库,唯一有 冷气的房间。柏霈文每天都要办六七小时的公。柏霈文不在的时候,这房间就是会客室。工 厂中其他高级职员,像赵经理、张会计等的办公厅就在隔壁一间。再过去,就是女工们的休 息室、餐厅,和宿舍。这一排房子,整整有五大间,和机器房、晾茶房、冷藏库等成为一个 “凹”字形建筑的,在“凹”字形正中的空旷处,就成为了晒茶场。以规模来论,柏霈文这 家茶叶加工厂已是台北最大的一家。别家工厂,搓茶、烤茶都还在用人工的阶段,柏霈文则 都用机器来取代了。因此,最近几年来,工厂扩张得非常厉害,业务的发达也极迅速,柏霈 文在做事及创业方面,是有他独到的见解和才干的。所以,这工厂虽然是柏霈文父亲所创 设,但是,真正发达起来,却是在老人逝世之后。在工厂中做了十几年的张会计,常对新任 的赵经理说:
    “别看我们小老板文质彬彬的,做起事来比他老子强多了!他接手才三年,业务扩张了 十倍还不止!”
    柏霈文的哲学是:不断的投资。他们工厂赚的每一笔钱,再投资于工厂,买机器,修房 舍,建冷藏库……他提高了产品的品质,因此,台北市的几家大茶庄,都成为他的固定主 顾。接着,国外的订单也源源而来,他自己的茶园已供不应求,他就再买茶园,又改良种茶 的方法,也不知他怎么处理的,别家的茶园顶多一年收五次茶,春茶三次,秋茶两次。他家 的茶园,却常常收八九次茶,每次的品质还都不差。因此,“柏家茶”的名气在茶叶界中, 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走进了房间,柏霈文才坐下来,赵经理已拿着一大叠单据走来了。站在柏霈文桌子前 面,他说:
    “日本的订单来了,指定要‘雀舌’,我们恐怕怎么样也生产不了这么多。馨馨茶庄和 清香茶庄也预定‘雀舌’,今年,我们的雀舌好像大出风头呢!”
    “雀舌”是一种绿茶,会品茶的人,就都知道雀舌,这种茶必须用茶叶心来做,叶片全 不要,只要茶叶心,因此,许多茶叶心才能制出一点儿“雀舌”,这种茶也就特别名贵了。
    “日本要订多少?”柏霈文问。
    “一千箱。”“我们接下来!”柏霈文说。
    “行吗?他们要三个月内交货,秋茶要十月才能收呢!如果不能按期交货,他们还要罚 款。”
    “你等一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柏霈文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佣人阿兰,柏霈文问:“高先生在不在?” “刚从茶园里回来。”“请他听电话。”对方来了。柏霈文简洁明了的说:
    “立德,茶园的情况怎样?我一个月之内要收一批茶,行吗?我接了日本的订单。”
    “什么订单?”“雀舌。”“哈!”对方笑着。“我只好站在茶园里呼风唤雨,然后对 着那些茶树,吹口仙气。叫:‘长!吵吵吵吵’看它们长得出来不?”“别说笑话,你倒说 一句,行还是不行?”
    “行!”对方斩钉断铁的,爽快俐落的。“这可是你说的,立德,到时候采不来,我可 要找你!”
    “放心吧,霈文,什么时候误过你的事?”
    “那么,晚上见!”“等等!”“怎么?”“伯母叫你回家吃晚饭!”
    “哦。”柏霈文挂断了电话,望着赵经理,点点头说:“就这样,我们接下了。”“这 位高先生,可真有办法啊!”赵经理忍不住的说。“茶树好像都会听他的话似的。”
    “他是专家呀!”柏霈文说。“还有别的事吗?”
    “这些合同要签字。胜大贸易行朱老板请你星期六吃晚饭,打过七八个电话来了。”
    “胜大?销哪里?”“东南亚。”“我们原来不是包给宏记的吗?你把宏记的合同找出 来给我看看再说。其实宏记也不坏,就是付款总是不干不脆,他上次付的是几个月的期票?”
    “六个月。”“实在不太像话,合同上订的是几个月?”
    “好像是三个月。”“你先把合同拿来,我看看吧。”柏霈文接过了单据,一张张看 着,赵经理转身欲去,柏霈文又喊住了他。“等一下,赵经理。”“柏先生?”“我看到锅 炉房里的工人好像苦得很,温度太高了,你通知张会计,给机器房装上冷气机,费用列在装 置项内,马上就办,越快越好。”“好的。”赵经理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大家该抢机 器房的工作了。”赵经理退出了房间,柏霈文靠进椅子里,开始研究着手里的几张合同,他 勾出好几点要修改的地方。正要打电话找张会计来,忽然看到一群女工紧紧张张的从窗口跑 过去,同时人声嘈杂。他吃了一惊,站起身来,他打开房门,看到大家都往晒茶场跑去,他 顺着大家跑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簇人拥在晒茶场中,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抓住了正往场中 跑去的赵经理,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女工在晒茶场上晕倒了。”
    “晕倒了?”他一惊,迅速的向晒茶场走去。烈日如火般的曝晒着,晒茶场的水泥地被 晒得发烫,他从冷气间出来,更觉得那热气蒸人。这样的天气,难怪女工要晕倒,在晒茶场 上的女工应该轮班的,谁能禁得起这样的大太阳曝晒?他冲到人群旁边,叫着说:“大家让 开!给她一点空气!”
    工人们让开了,他走过去,看到一个女工仰躺在地下,斗笠仍然戴在头上。斗笠下,整 个面部都包在一层蓝布中,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手脚也用蓝布包着,这是在太阳下工作的女 工们的固定打扮,以防太阳晒伤了皮肤。柏霈文蹲下身来看了看她,又仰头看了看那仍然直 射着的太阳。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她移往阴凉的地方,然后解除掉那些包扎物。毫不 考虑的,他伸手抱起了这个女工,那女工的身子躺在他的怀里,好轻盈,他不禁愣了一下。 把那女工抱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对跟进来的赵经理说:
    “把冷气开大一点!快!”
    赵经理扭大了冷气机,他把那女工平放在沙发上,然后,立即取下了她的斗笠,解开了 那缠在脸上的布,随着那布的解开,一头美好而乌黑的头发就像瀑布般披泻了下来,同时, 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秀丽的脸庞。那张脸那样秀气,柏霈文不禁怔住了,那高高的额,那弯弯 的眉线,那阖着的眼睑下是好长好长的两排睫毛,鼻子小而微翘,紧闭的嘴唇却是薄薄的, 毫无血色的,可怜兮兮的。他怔了几秒钟,就又迅速的去掉她手腕上的布,再解开她衬衫领 子上的衣扣,一面问赵经理:“这女工叫什么名字?”
    赵经理看了看她。“这好像是新来的,要问领班才知道。”
    “叫领班来吧,再拿一条冷毛巾来。”
    领班是个三十几岁,名叫蔡金花的女工,她在这工厂中已经做了十几年了,看着柏霈 文,她恭敬的说:
    “她的名字叫章含烟,才来了三天,我看她的样子就是身体不太好,她自己一定说可以 做… ”
    “章含烟?”柏霈文打断了蔡金花的话,这名字何其太雅,“怎么写的?”“立早章, 含就是一个今天的今字,底下一个口字,烟就是香烟的烟。”蔡金花笨拙的解释。“她住在 我们工厂的宿舍里吗?”
    “不,宿舍没有空位了,她希望住宿舍,可是现在还没办法。”“为什么不派她在晾茶 室工作?”
    “哦,柏先生,”蔡金花勉强的笑了笑,天知道领班有多难做,谁不抢轻松舒适的工作 呢?谁又该做太阳下的工作呢!“都到晾茶室,谁到晒茶场呢?她是新手,别的工作还不敢 叫她做。”“哦。”柏霈文点了点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章含烟,瘦瘦小小的个子,穿了件 白底小红花的洋装,皮肤白而细腻,手指细而纤长。这不是一个女工的料,太细致了。“她 住在哪里?”
    “不知道。”蔡金花有些局促的说:“等会儿我问她。假如我早知道她吃不消… ” “好了,”柏霈文挥挥手。“你去吧!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下,她今天恐怕没办法继续工作 了,醒了就让她回去休息一天再说。你先去吧。”蔡金花退出去了。章含烟额上盖着冷毛 巾,又在冷气间躺了半天,这时,她醒转了过来。她的眉头轻蹙了一下,长睫毛向上扬了 扬,露出一对雾蒙蒙的,水盈盈的眸子,就那样轻轻一闪,那睫毛又盖了下去,眉头蹙得更 紧了。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一声低档的呻吟。
    “她醒了。”赵经理说。
    “我想她没事了,”柏霈文放下心来。“你也去吧,让她在这儿再躺一下。”赵经理走 出了房间。柏霈文就径直走到章含烟的面前,坐在沙发前的一张矮桌上,他双手交叉着放在 胸前,静静的、仔细的审视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那尖尖的小下巴,那下巴下颈项上美好 的弧线,那瘦弱的肩膀… 这女孩像个精致玲珑的艺术品。那轻蹙的眉峰是惹人怜爱的,那 像扇子般轻轻煽动的睫毛是动人的,还有那小嘴唇,那低档叹息着的小嘴唇… 她是真的醒 了。她的长睫毛玫的上扬,大大的睁着一对受惊的眸子,那黑眼珠好大,好深,好黑,像两 泓黝暗的深潭。“我… 怎么了?”她问,试着想坐起来,她的声音细柔而无力。“别 动!”柏霈文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最好再躺一躺,你晕过去了一段时间。”她睁大了 眼睛,疑惑的望着他,好半天,她才醒悟的“哦”了一声,乏力的垂下了睫毛。她的头倾向 一边,眼睛看着地下,手指下意识的弄着衣角,发出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
    “我真无用。”她自语似的说。“什么都做不好。”
    这声低柔的自怨自艾使柏霈文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怜恤的情绪。她躺在那儿,那样苍 白,那样柔弱,那样孤独和无助。竟使他情不自禁的涌起一股强烈的,要安慰她,甚至要保 护她的欲望。“你在太阳下工作得太久了,”他很快的说。“这样的天气谁都受不了,别担 心,我可以让他们把你调到晾茶室或机器房去工作。”她静静的瞅着他,眸子里有一丝研究 的意味,那眉峰仍然是轻蹙着的。“别为我费心,柏先生。”她轻声的说,有些惭愧,有些 不安,最让她感觉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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