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空嘛!而你太闲了。」书上不是说物尽其用,放着可惜。
勾起唇角的司徒悔阴阴一笑。「我们没那么熟吧,刚才还有人要赶我呢!」
「误会,误会,朋友有两肋插刀的义气,我们熟得可以一起泡泡茶。」快写,快写,别啰唆,等一下五娘师父要验收。
嗯!入口即化,好绵好滑的口感,大户人家的糕饼就是不一样,含在口里满是荷香味,化入喉间微散淡淡菊花香。
她真是太好收买了,一点甜头就叫她变节,巴不得他天天上无敌女子学院送茶水,她才有福好享。
好吃,好吃,真好吃,再多也不腻。
再来一口冰镇莲子茶……唔!滋味好透心,凉到脑门了。
「我不认为我们是朋友。」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计较这么多干什么,你的字真的很好看。」她要练多久才不会歪歪斜斜。
比照两张沾满墨痕的宣纸,优劣立出,一张像毛毛虫爬过的痕迹歪七扭八,一张端正有劲,行云流水,她不承认资质驽钝都不成。
同样一枝笔为何有两种风貌,她写来辛苦万分,浑身酸痛,而他得心应手,三两下就解决她拚了一下午的头疼事。
不是她恩将仇报,是他太厉害了,所以她必须想个办法让他无法参加比赛,否则半年的束修要卖多少猪肉才缴得清?
「拍马屁是没用的,你想想要如何报答我。」他这人很好商量,以身相许吧!
「嘎!报答?」他不会要她把蜜荷菊花糕吐出来还他吧!
「夫子没教你投桃以报李吗?」算算她一共吃了他多少东西,理应回报。
「没有。」那不是很吃亏,桃子比李子大。「五娘师父只教我掷镖、射箭。」
君子之争,必也射乎。
虽然她不是很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想当君子,不过她会努力学习,不负师父的教诲。
「五娘师父?」左眉微掀,对她对夫子的称谓感到诧异。
「就是直接教我十项运动的师父嘛!她人很好又不严厉……哎呀!我干么告诉你这些,你字写完了没?」他是敌人耶!不能掉以轻心。
想过河拆桥?「快写好了,但是肩膀有点酸,想休息一会。」
「不不不,别休息,我帮你捶捶。」就差一点了,哪能让他停 笔。
「唔!上头力道重些,左边别太用力……对对对,就是那个位置,嗯!舒坦……喔!再重一些,下面也要……」人生常知足,有婢服其劳。
「你不要一直嗯嗯啊啊的,快写,就剩几个字了。」写完赶快离开,以免碰到其他人。
「练字讲求精气神集中最忌急躁,你让我慢慢写来才工整。」司徒悔当真慢下动作,一笔一画勾勒得仔细。
「你不用写得太工整啦!五娘师父不会相信是我写的。」他存心害她挨骂呀!
就算他随便写写,她的夫子也不会相信出自她手。「好了,就剩一横……」
一瞧见他笔起,二话不说的马唯熏立刻夺下他手中毫笔往笔筒一丢,然后一把推开他欣赏「她」的功课,咧嘴一笑地吹干收好。
茶也喝了,糕饼全下肚,包饼的布巾就还给他,翻脸不认人情的催促他快走,毫无挽留的意思。
因为自从遇上他后她的运气变得非常 背,莫须有的事常常发生在她身上,而且都和他有关,不马上离他远远地,恐怕会霉事连连。
「小熏儿,你这么急着和我出游呀!悔哥哥感动铭心。」他顺手牵起她柔细小手,当没瞧见她粗野动作。
想赶他走没那么容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比小鬼还难缠。
「出游?!」不,他又要搞什么鬼。
「我们到湖上泛舟,聆听伶伎的丝竹声,共享初夏的荷花把酒谈心,你说可妙哉?」别露出惊恐的神情,附庸风雅。
庙在城西老皇街,她才不去凑热闹。「我等一下要练箭。」
「练箭有什么好玩,姑娘家练多了臂会粗,你不想粗着膀子嫁人吧!」他是不在意,不过他不太满意她过河拆桥的态度。
「膀子会变粗?」怎么五娘师父没告诉她。
一脸无辜的司徒悔笑着捏捏她玉臂。「你瞧,都长壮了。」
其实是长年剁猪肉累积的结实臂膀,可是在他绘声绘影的搬弄下,与平常无异的手臂看来特别粗壮,好似如他所言变粗了。
这下子马唯熏可紧张了,信以为真浮上忧色,不知如何是好的直瞅着他瞧。
「游游湖心情放松,赏赏山光水色不想烦恼事,过几日自然会消除。」如果有神丹灵药的话。
「可是过几日我还是要练箭,长壮的肉根本消不下去。」好丑哦!硬邦邦地像王大娘家冷掉的馒头。
他笑得狡猾的搂她入怀。「不怕,不怕,悔哥哥天天带你去游湖。」
「天天游湖会不会太奢靡了,我还得帮阿爹卖猪肉。」阿爹说以后猪肉摊要留给她当嫁妆。
「先不用想太多,咱们游湖去,我知道有种香膏可以令姑娘家更美丽,肤滑似脂,白玉无瑕……」
声音渐行渐远,逐渐地消失在微凉熏风中,远处的俪人喁语不断,亲昵相拥绕后门逃课,枝头上的乌鸦嘎嘎直叫。
防来防去防不出如来的五指山,信誓旦旦的马唯熏还是被敌拐走了,什么十
项全能,半年免付束修,都不敌手臂变粗的可怕消息。
小雏鹭哪敌狡诈野狐,一口就被吞下肚了,连根毛都不剩。
「咦!马同学怎么不在了?」她明明吩咐她要练拉弓和马术。
「先生,我看她又被隔壁的家伙给骗走了,他们太寡廉鲜耻了。」抢人抢到她们书院来。
「不道人背后是非,牛同学不可毁人名誉。」这字迹挺眼熟的,但绝对不是出自马唯熏。
她要肯捺下性子静坐半时辰已属难得,不敢指望她会成为文学大师。
牛柳柳不服气的说道:「又不是只有我在传,大家都知道小熏和白鹿书院的司徒悔走得很近,她喜欢他。」
「司徒悔?!」为之一僵,她的泪无声滑落。
面纱下的容貌不再清艳,蛾眉辗转已老去,她还留恋什么呢?
背过身,聂五娘轻轻地拭去眼角濂滴不让旁人发觉,望着苍劲有力的笔法怀想八岁稚童练字的模样,久久无法回神。
连牛柳柳几时离去都不知晓,泛红的眼眶透露出思念,冷风拂面带来寒意。
是认还是不认。
天无语。
※※※
「大哥,娘找你。」
该来的总会来。
司徒业在林中亭台找到闭目休憩的兄长,柳树的阴影覆在他脸上形成诡谲神色,像鬼门大开的神将阴沉吓人,威吓众幽魂不得迟归。
但他随即嘲笑自己的荒诞想法,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来力量服人,他的生命维系在昂贵药材,能拖一日是一日。
因此他明知父亲有意将家业托付兄长,他仍不顾一切流言地扛下重责,希望大哥能无后顾之忧的安心养病,他受再多的辱骂和臭名亦无妨。
当年是他的娘逼走二娘,大家都说二娘已坠崖身亡,尸骨无存,可是一日不见尸体他们仍怀着希冀,期望有一天她能平安归来。
不过娘可能一样容不下她,爹因痛失所爱而一夜白发的事仍叫她耿耿于怀,她无法接受深爱的丈夫并不爱她的事实。
虽然大家口头上不说,但爹和娘貌合神离已多年,自从二娘失踪后他们便少有问候,各居一处形同离异,爹已经不在娘的居所过夜。
三人的恩恩怨怨他并不清楚,只知爹为了报恩而娶娘之前已有一位相爱多年的红粉知己,两人同日进门却有妻妾之分,正室之名是为还恩而礼让于娘。
可惜娘得了名分却不得夫心,镇日吵闹为赢回丈夫的爱,其实她心里也是很苦的。
只是她将这份苦化为行动,处心积虑地要赶走二娘,笼络公婆一心想除去阻碍独占宠爱,因此做出不少令人心寒的事来。
到头来她机关算尽还是得不到丈夫的心,少了二娘的爹如行尸走肉的活着,不仅不再以夫妻之礼对她嘘寒问暖,反而决裂地与她划清夫妻关系。
相信她也想不到有如此的后果,因此将发泄不出的怒意转嫁大哥身上,百般刁难地令他难过,子受母累代为偿还。
「年纪轻轻别绷着脸吓人,别人还当你是来讨债的。」唉!柳色虽美却多了根柱子。
「大哥,你身子不好不要吹太多风,要休息得回房去,小心受风凉。」他殷殷叮嘱反像其长辈。
是呀!他非常不好,心痛啊8看你这张小老头脸,大哥深感愧疚。」
去怨爹吧!谁叫他不忍心爱的人受生育之苦,又不肯多碰不爱的妻子,不然子孙满堂就用不着他一人辛苦,独撑大局。
他是有愧但不内疚,怪只怪爹太专情,既要报恩又割舍不下所爱,情义拉扯难弃一方,因此伤人又伤已。
「大哥,你顾好身子就好,旁的事不用你操心。」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说得好,就等你这句。「都是我这时好时坏的身子拖累了你,家里的事就由你多费心了。」
「自家人何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他今天的气色看来很不错。
好个应该,日后可别怨我。「大娘找我有事?」
「你可以不去,她要问的事大抵你都清楚。」无非是婚事成否。
呿!不早点说,他都走到厅堂还能退回去吗?真是脑筋僵化的小老头。
连在自家人面前都虚情假意的司徒悔一脚踏进门槛,另一脚犹豫地想往后退,他实在不愿对着一张张无趣的脸掩饰自我,他们引不起他的兴趣呀!
可是都打过照面了还能躲吗?即使有再多的不耐也要敷衍一下,他不想照三餐的接受大娘的「关爱」。
「过来。」
威仪低沉的老音显得刚硬,没有一句问候或称谓冷然而起,十分具有权威感。
「是的,大娘。」她当唤猫狗不成。「孩儿给您老请安。」
「不必,我承受不起,你对屠户之女的印象怎么样?」她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直截了当的点明。
印象很好,可以办喜事了。「差强人意,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哼!你的身子骨又好到哪去,人家不嫌弃你体弱多病,你倒是拿乔了,乡下丫头配你这病人足足有余,还妄想当家吗?」将来司徒家的一切都是业儿的,他休想分得一丝一毫。
「孩儿不敢,孩儿只想养好身体帮业弟分担一些责任。」咳!咳!他病得很重。
当家责任重,他不会自跳火坑把自己烧成两头烛,日夜操劳如业弟一般早衰,他还想游山玩水,继续他双面人的生活。
「你说什么,你想抢业儿的家产。」他凭什么,妾生的庶子不具备任何地位。
大喝一声的司徒夫人楚月凤压根瞧不起庶出子女,尤其是她所痛恨的女子所生,心中的怨恨排山倒海而来,恨不得他立即消失在眼前。
即使年近半百她仍不承认丈夫别有所爱,一心认定是外头的野狐狸勾引了他,使其幻术令他死心塌地的爱上,无法可解。
她是自视甚高的人,容不得失败,当年的美貌让她目空无人,执意下嫁挟恩以报,以为丈夫必会疼宠有加、拋弃旧爱与她情缠一生。
未料事与愿违,新嫁娘反而不如妾。
「孩儿并无此意,只想兄弟齐心共创佳业。」家产送给他他还嫌碍事呢!
「呸!凭你的文弱身子怎么跟人做大事,业儿不需要你碍手碍脚的拖累他。」他别想有出头的机会,她会像对付他娘一样的对付他。
「孩儿没那么不济事,大娘不妨让孩儿试一试。」咳!咳……他真的善于经营,绝无虚言。
楚月凤蔑视的一嗤。「我不会拿银子来打狗,你只管娶妻生子当你的废人,我们司徒家还养得起几条狗。」
「大娘……」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他装出谦卑的乞求样。
是他不要不是不能,否则以他对敌人的狠厉手段,毁掉一个老女人的希望轻而易举。
「娘,请您注意自己的语气莫任意攻击,您羞辱大哥也等于羞辱我,我们是同父所出的兄弟。」她不该将心中的不满迁怒于人。司徒业忍不住劝道。
「你和他是不同的,怎能相提并论,他娘是专抢人丈夫的狐狸精……」
「娘,您在胡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她怎么老是在这件事大作文章,分明是妒心所致。
眼神沧桑略带哀愁,司徒悔假意伤心的哽咽。「业弟,不用为我的事和大娘起冲突,我娘在天之灵会不安的。」
「可是……」他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呀!
「无妨,我这病弱的身子也不知能撑多久,何必为点小事斤斤计较。」他笑笑的挥挥手,表示不会挂怀于心。
为母亲不当言词的司徒业羞愧不已。「大哥,是小弟让你受辱了。」
「没有的事,大娘是关心我身子撑不住才会口出恶言。」反正他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不急于一时。
他装得越卑微无助,他们母子间的裂痕越大,这是他对楚月凤的惩罚,母子不同心反而有失去亲子之虞,看戏的他可乐得加油添薪,加以挑拨。
没人可以欺了他之后全身而退,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布局,让她失去凭靠的依势,日后的寂寞和苦楚才是重头戏,众、叛、亲、离,
「娘,您可不可以停止您的憎恨,不要让我心痛有您这样的娘。」看着大哥受委屈他实在不忍心,骨肉血亲谁能离弃。
楚月凤脸色微变的扬声斥责,「娘全是为你着想你懂不懂,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狐狸精的儿子而忤逆我。」
「二娘不是狐狸精,她是我见过心地最良善的女子,是您容不下她才造成憾事。」司徒业不假辞色的指出母亲的不是。
「反了,反了,她到底给你吃什么迷心丹,让你是非不分顶撞长辈,聂玉娘根本是个狐蹄子,不许你说她好话。」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再谷她一次。
她是永远的胜利者,没人能抢走她的丈夫和稳固的地位,只有她配称司徒夫人,其他人都该死。
「娘,您偏执得连孩儿都认不得您了,爹的心死还不能让您觉悟吗?您……」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横隔在母子间,不愿承认错误的楚月凤赤红了眼,认为儿子背叛了她的用心,怨妒地瞪着他不肯相信事实,一昧的作茧自缚走不出桎梏。
她恨丈夫的无情,怨聂玉娘的出现,更恼儿子的无状,满身的寂寞和苦涩无人可诉,她的心比任何人更痛,更椎骨刺心。
可是没人能体谅她的深情无从回报,夜夜恶梦不断地梦见浑身是血的聂玉娘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前,狞笑地看她自食恶果。
她的痛苦无人知,只有冷烛凉风伴她凄凉。
对峙的母子谁也不开口,静默是唯一的声音,加大的裂缝如海 沟,深不见底。
第六章
嘴角噙着一抹笑的司徒悔悄然隐去,目的达成何必久留,他的小熏儿比较有趣,放放纸鸢应该是不错的建议。
梁上的乌鸦照旧叫个不停。
似是恶兆。
「江南春柳陌上新,谁家女儿着绿裳。
裙儿襬襬,褥鞋鸳鸯笑。
檀郎哺香粉,爱煞伊人发上梅。
小指轻勾,哎呀!我的郎。
大红花轿门前过,问你何时捎媒来。」
一曲江南小调随着暖风飘送,爱笑的姑娘哼哼唱唱忙收成,满篓的山蕉和稻香庆丰收,四海升平无战事,只等着郎君来提亲。
江南处处好风景,鱼虾肥渥蟹黄鲜,渔米之乡随处可见舟车往来,卸货的工人穿梭码头间,你吆我喝的扛起十袋米,温饱一家活口。
一艘妆点华丽的大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玎玎珰珰的流苏垂挂两侧,两颗鹅卵大小的珍珠镶在船头耀目耀彩,红漆银边的船身显示船主的身价不凡。
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驶向停靠的船坞,一辆清雅的马车正等着一旁,准备迎接娇客的到来。
风轻轻扬起,带动船帘上的薄纱,一抹淡绿的身影跃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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