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悲愤笼罩在芙蓉脸上。“这是你肯抱我的条件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放心她。”史锦卫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芙蓉毫不留情的质疑。“你明明是不放心我,你怕我会以伤害影青作为报复。”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影青被环境带坏。”
“我完全不恨姊姊,我只是可怜姊姊,她跟我一样,所爱非人。”
“雪悔的确可怜,不但被昏君打入冷宫,而且还被毁容挖眼。”
“姊姊怎幺会有此噩运?”
“被周后诬陷她和乐师有染,以致昏君大怒。”
天啊!父皇对娘痛下毒手!朱影青手摀着嘴,咬着自己的手心,无声的哭泣。
她要报仇,她要找始作俑者的周后报仇!
不过她迟了一步,因为她听到芙蓉说:“老天有眼,周后逃到老家避难,反被张献忠捉到,玩弄至死。”
史锦卫突然猝不及防地抱住芙蓉。“妳怎幺知道周后的下场?”
“我听客人说的。”芙蓉娇羞中带着满足,恍如刚被掀开头巾的新娘。
史锦卫将芙蓉抱上床。“妳要帮影青找个好人家,让她过平安的日子。”
“她已经有意中人了,未必会听我的安排。”芙蓉叹了口气。
“妳怎幺知道?”史锦卫的疑问,正是影青心中的疑问。
“我是女人,我当然看得出来。”芙蓉有一双好眼力。
史锦卫特别叮咛。“千万不能任她随便,她喜欢的是个贝勒。”
“老天!这真是个大麻烦!”芙蓉话一落定,唇立刻被封住。
他们在干什幺?如胶似漆的纠缠相拥,彷佛没有明天似的饥渴,朱影青看傻了眼,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光着身体,她不敢看,只得闭上眼,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远处传来公鸡啼叫的同时,熟睡的朱影青才被摇醒,她一醒来便看到慈熠冷然的脸孔,充满了离愁。
她赶紧下床梳洗,虽然心中有个疑问,她是怎幺回到自己床上的?但她现在没心情想这个,看到桌上有把镶了宝石的匕首,她知道这是慈熠的宝贝,他留在她桌上,显然是打算留给她当纪念。
没有考虑,她拿起匕首,割下一绺青丝,包在绣帕里;出了房门见到慈熠,塞进他手里,她已没有贵重的首饰,这包青丝代表她爱他的心情。
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了,只能挥泪送别慈熠和史锦卫,她回头看了眼芙蓉,有一颗晶透闪亮的泪水挂在眼眶,坚持不肯落下,难怪史锦卫以为她不需要男人保护,她太坚强了,也太傻了,都是坚强害了她。
* * *
一个月过去,朱影青总算弄懂迷楼是什幺样的一间宅院!
迷楼重新开张,男人来来往往,独不见史锦卫归来,芙蓉一天比一天憔悴。
这日,晨光从窗帏的隙缝透了进来,迷楼渐渐回复安静,芙蓉却出现在她房里,手上还有个小包袱;她知道芙蓉要干什幺,换作是她,她也会去寻爱。
果然不出所料,芙蓉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去嵩山一趟。”
“我和妳一起去。”朱影青恳求道。
“路上危险,妳不能去。”芙蓉一口回绝。
“若妳有不测,我一个人怎幺办?”朱影青乱了方寸。
“迷楼就交给妳打理。”芙蓉的回答简洁有力,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才十五岁!”朱影青大叫一声,她连自己衣服都没洗过,哪能担当大任!
“年龄不是问题,只要妳肯,大下没有任何事难得了妳。”芙蓉坚信。
芙蓉说的没错,三年前的朱影青,在鬼门关前不但没惧意,反而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三年后背负着血海深仇,照样没有击垮她。她和芙蓉一样,靠爱的力量支撑生命,唯有失去爱,才会使她们意志消沉。
朱影青领悟地说::“我个性像妳,阿姨。”
“是啊,执迷不悟,而且还喜欢偷听。”芙蓉话中有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晚我没办法脱身。”朱影青马上自首。
“我没怪妳,影青,妳既然都听到,就该知道妳要怎幺做。”芙蓉点到为止。
“我知道,但知道不代表做得到,如果爱能控制,那就不叫爱了。”
“我说不过妳,不过爱不一定是带来幸福,有时反而是不幸。”
“我了解,妳和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朱影青点头同意。
“希望妳比我们幸运,不会步上我们的后尘。”芙蓉疼爱地抚着她的脸。
朱影青也这幺希望,可是她只能听天由命,但愿老天爷是仁慈的!
* * *
红袖,不堪的字眼,朱影青后来的名字。
她自己取的,但她当时不知道,红袖是“妓女”的意思。
说到妓女,她五岁时已耳熟能详,那年周后失宠,田贵妃得势,周后背地里经常说出贵妃是妓女。严格说起来,她连妓女是什幺意思都不知道,她问太傅,太傅说:“妓女是向多数男人收娱乐费的女人,妻妾是固定向一个男人收养家费……”
这种解释害惨了她,她以为嫔妃也是妓女,只收珍珠玛瑙的妓女。
做一名妓女,不是那幺简单的,除了要有姿色,还要有内涵,琴棋书画,食谱茶经,吟诗作对,内外兼顾才能成为当红的花魁;不过她什幺都不会,她做的不是妓女,是鸨娘,只要有一张厉害的嘴巴就行了,嘴巴正好是她的优点之一。
一年过去,迷楼门庭若市,无人知道她叫红袖,而是“绮罗香”艳名远播。
众所皆知,迷楼有个年经鸨娘,据说她身上会散发一种自然清雅的幽香,很多有钱大爷慕名而来,为她身上的香味和花俏的口才着迷,甚至有人出价万两黄金,想要亲吻她身体的香味,不过她毫不心动。
为了满足这些大爷的欲望,她卖她穿过的衣服,狮子大张口,一件千两黄金,没想到这些大爷抢着买,晚上抱着她的衣服入睡,从此“绮罗香”成为迷楼吸引客人上门的招牌。
这天中午,迷楼门外来了大量的铠甲清兵,包围住迷楼。
正在午睡的朱影青吓坏了,还以为她的秘密被识破,浑身发抖地出门迎接。
一见到带队的首领,她整个人愣住,再次重逢,她高兴得说不出话。
“果然是妳!”他惊呼一声,但那声惊呼是在意料之中的喜悦。
“你怎幺猜到的?”她带领着他进入她房间。
“绮罗香,只有妳才配有这种美誉。”他一进门就住床上坐。
“一年不见,你可好?”她呆站在门边,和他保持距离。
“老样子,不过妳倒是变了。”他直勾勾地凝视她。
“我哪里变了?”她有些不高兴,她对他的深情一直末变。
“变美了。”他开朗地大笑,眼神流露赞美。
“你也变了,嘴巴变甜了。”她心里百感交集,有喜也有悲。
这一年,在男人堆中打转是很不容易的,有几次差点失身,所幸她暗藏武功,面临危险紧要关头,她偷偷点男人的昏穴,事后他们醒来,都以为自己是不胜酒力,错过机会。
她心喜自己仍然保持清白身,但他的口气和行为和那些寻芳客一样,待她如妓女,这怎不令她感到唏嘘悲伤!
“妳怎幺会在这儿?”他并没察觉她的心情。
“迷楼是我阿姨交给我管理的。”她谨慎小心地应对。
他眉头聚拢,对她跳入火坑深感不平。“妳爹不反对吗?”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像是被勾起伤心往事般,她的喉咙发出硬咽。
“发生什幺事?”他站起身,如同蜜蜂般接近花丛中最美的一朵花。
她抑制着骤来的心慌,对他的接近感到紧张,她想后退,但双脚无法移动,他牵着她的手,她想抗拒,但双手没有力量,只能借着说话隐藏她的紧张。
“一年前我爹和我弟去外地,然后阿姨去找他们,从此他们三人音讯全无。”
他拉着她走到床边,他坐在床上,却让她坐在他腿上。“这一年,妳辛苦了。”
“没有,我过得很愉快,天天有说有笑……”她如鲠在喉般说不下去。
“尽量哭吧!”他的手轻轻压在她的后脑,将她推向自己的胸膛。
“我是不是很贱?”倚偎在温暖的怀中,她心跳加速。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妳为什幺这幺说?”
她不堪地说:“因为我是个靠人皮肉生活的鸨娘。”
“在我心目中,妳永远是我的小恩人。”他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望,只看到热情如火,他突然朝她缓缓低下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时门口响起使女的声音。“娘,绿珠送茶水来了。”
她狼狈地推开他,走到门边,只打开足够她接过茶盘的缝隙,她刻意以身体挡住使女往里窥探的视线;她从不曾让男人进她房,若让使女发现他坐在床上,传扬出去,她怕以后很难拒绝其它男人。“去叫厨房开伙,多做些拿手好菜。”
“几样清淡的小菜就可以了,我一点也不饿。”
“送菜来的时候,记得去藏酒阁拿一瓶最好的女儿红。”
交代完绿珠,朱影青关上房门,将茶盘放在桌上,她选择坐在椅上,并叫他过来喝茶。刚才绿珠的眼神彷佛给她一记当头棒喝,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对蛮夷那幺好,虽然迷楼是个妓院,不过来秦淮河的寻芳客多是风流文人,谈的多是国仇家恨。
她曾是大明公主,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恨这群侵略者才对,但她不恨,她的心里只有他,只有爱,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如此?如果是,她才愿意以身相许。
“妳,各方面都越来越成熟了。”他不情愿地起身。
“我知道我现在很世故。”她双眉深锁,宁愿自已仍是不知愁滋味的公主。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妳不适合皱眉,我喜欢看你笑。”
“你打算在迷楼待多久?”她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吃完午饭就走。”他啜了口茶,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她不暇思索地间:“什幺事让你急着走?”
“嗯……”他若有所思地抿着唇线。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想他非走不可的理由,应该事关重大。
“妳别误会,我是在想该怎幺讲,才能把枯燥无味的军务讲得生动一点。”
“既然是军务,我就不听了,免得我嘴巴不紧,泄漏机密。”
“也不是什幺重大机密,我要赶去福州平乱。”
“谁那幺大胆,敢在福州惹你生气?”
“前朝余孽,自称是朱元璋的第九世孙。”
她鼓起勇气间:“这一年,你抓到几个前朝余孽?”
“六个前朝太子。”他的神情充满骄傲和得意。
“你真厉害,立了大功。”她彷佛被雷殛般肩膀微微痉挛。
“是他们太笨,居然在屁股上留下把柄。”他只顾着哈哈大笑。
这真是个不堪的话题,虽然她很想知道是哪六个太子?有没有慈熠?但她知道问下去只会带来麻烦,她不想继续探究下去,她自私而胆小,一颗心在爱情和亲情中煎熬,很痛苦。
她强颜欢笑地问:“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当然,我舍不得走,但我不得不走。”
“那你就留下来,我会叫姑娘们唱歌跳舞,安排盛大的飨宴。”
“如果我真能留下来,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我不会唱歌跳舞,只会说话,一点乐趣也没有。”
他移身坐到她旁边。“我只要看着妳,就心满意足了。”
“为什幺你那幺容易满足?”她讷讷地问、心中的小鹿狂奔乱跳。
他的手突然捧住她的脸蛋,热气吹拂着她的额前发丝。“把眼睛闭起来。”
“做什幺?”她不是明知故问,而是她乱了方寸。
“我要吻妳。”他的脸很自然地凑近。
“我们真的可以吗?”她小声问,其实是在问自己的良心。
“没什幺不可以,我早就想这幺做了。”此时他的唇已触到她唇上。
她羞涩地承受期盼已久的初吻,如她曾幻想千万次的一样,他的唇温热柔软,她醉了,彷佛饮下一壶甜酒,醉中带甜。
她感觉到他的舌分开她的唇.像在采蜜般吸吮她的芳香,她更醉了,不知道自己什幺时候坐到他腿上?什幺时候双手环住他颈后?什幺时候才会清醒过来?
许久,他们的唇才分开来,粗喘着气,呼吸新鲜空气。
她娇而无力地问:“你什幺时候会再来?”
“尽快。”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渴。
“不可以让我等太久。”她近乎命令。
“是,小恩人。”他的手指划过她红艳的唇瓣。
“我好爱你,我该怎幺办?”她幽幽地合上眼轻叹。
他再一次深情地拥吻她。“每天想我,想到我回来为止。”
这一刻,她想,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如果能持续到永恒,该有多好!
第五章
不知是谁恶作剧?居然拿粪便泼洒迷楼的大门和围墙,恶臭熏天。
自从贝勒来过,迷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左邻右舍都骂红袖是不要脸的妓女。
鸨娘本来就是妓女的一种,她不以为意,她不关心妆奁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也不关心姑娘越走越多,她日日夜夜期盼他,就像四年前一样,不,她比四年前更思念他,她的思念多了他的吻,他的热情……
度日如岁,所有的衣服都大了一号似的,她瘦了许多。说来奇怪,她的腰瘦了,她的腿也瘦了,可是胸部却丰满起来,多了令人惊艳的妩媚韵味。
期盼了三个月,秦淮河沿岸处处可听见叹息声,来来往往的人莫不愁容满面,大家都对起义的明军节节败退的消息而感到伤悲,唯独她眼角眉梢藏不住喜悦;因为她知道他快来了,所以她开始勤于妆扮,准备以最美的姿容迎接他。
他的胜利,等于朱氏一族的失败,她居然为他妆扮敬贺,心中微微不安,可是她顾不了那幺多,她已不再是公主,只是个渴望爱情的平凡女人,愿上帝,愿菩萨,愿天上所有的神明宽恕她吧……
天未亮,街道上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将她从浅睡中惊醒,她的心一阵狂跳,知道是他来了,赶紧下楼打水梳洗,换上新装,拿出汤兄送她的西洋镜子,胭脂轻匀颧颊,花钿贴眉间,烟墨枝条画眉、玫瑰膏饰唇,金步摇插云髻,盛妆打扮。
在烛光摇晃之下,他见到她,并没称赞她美丽,反而是双眉紧锁,开口的第一句话竟充满怜惜。“妳怎幺瘦了这幺多!”
“生了一场大病。”她恼他不解风情,眼神有些幽怨。
“是什幺病?”他急得拉开一张锣鼓椅,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坐下。
“相思病。”看他是出自关心,她的幽怨瞬间从眼中消失。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疼爱大于责罚。“妳真调皮,差点吓坏了我。”
她满怀希望地问:“你也瘦了,你该不会也得了跟我一样的痛!”
“我强壮如牛,我只是打仗打累了。”他偏不让她如意。
“你好坏,居然一点也不想我。”她粉拳很轻地落在他胸前。
“我每天兢兢业业在战场上,深怕稍有分神,就再也见不到妳了。”他抓住她的手,吻着她的纤指补充道:“不过、一下战场,我就立刻想妳,即使梦里也不例外。”
她娇嗔地抽回手指,关切地问:“你什幺时候要再去战场?”
一抹笑容挂在他嘴边。“不用去了,我军大获全胜。”
她有点酸地说:“恭喜你,又立了大功。”
“我是运气好。”他洋洋得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怎幺说?”她开始认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