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贝勒,军医来了。”传来士兵的声音。
他霸道的命令。 “叫军医进来,其它人都赶出去。”
这就是权力,以前她也是如此,为所欲为地命令宫女,现在她再也不能任性了,她失去的不仅是公主的尊贵,还有父母,她是个孤女,不再有人保护她,她还必须保护慈熠,是的,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让慈熠活下去。
军医很快地走进来,试探地转动她受伤的足踝,一衽d疼痛刺进她心窝,她竭力地忍痛,不在敌人面前哀喊,这是她仅存的公主傲气。
恍惚中,她听见军医说她骨头没折断,只是扭伤,敷一些止痛油膏,再休息一天即可行走。
然后她听到他命令士兵传令下去,部队今天停止前进,明天再出发。
他为她延迟军机,谁还敢说他对她没有好感?她相信这绝对不只是出自报恩,她即使从不过问国家大事,但延迟军机非同小可,她还有这点常识。由此看来,他对她的好已超过报恩,她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呢?
还来不及细想,她又被抱了起来.他命令客栈老板带路,他要一间最好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又命令士兵去请她家人,并要老板准备另一间房间,还要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她和她的家人。
褪下她的鞋袜,接过军医手中的油膏,他居然亲手替她擦药!
她只是轻微的扭伤,他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擦好药后,她嘤咛一声累,迅速地转过身背对他的眼神,佯装睡着,却竖起耳朵听着他轻轻的脚步声,离开房间,渐渐走远……
但他的身影却怎幺也离不开她的心,她咬着唇将脸埋进被子里,任由眼泪泛滥,无声地哭泣。
哭累了,朱影青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是她四年以来睡得最熟一次——
* * *
再睁开眼,窗外已是一片漆色,她看到有个黑影在房里,她一点也不怕,但心却狂跳不已:她知道是他,只有他才会让她如此不知所措,她一向自认冷静,即使长平威胁要杀她,她都能谈笑自如.独独面对他……
她一坐起身,他立刻笑着说:“妳真会睡,从白天睡到晚上。”
她紧张地撩拨头发,深怕自己模样像疯女人。“现在是什幺时辰?”
“亥时,妳整整睡了六个时辰。”他拿起火折子点亮蜡烛。
“我爹和我弟呢?”她神情紧张,深怕他们丢下她。
“在隔壁房间,你要见他们吗?”他问。
她连忙摇头。“不了,知道他们平安就好。”
他彷佛被什幺吸引似地坐到床边。“妳的脚还痛不痛?”
“不痛了。”她赶紧把脚缩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足踝已完全好了。
“被子好香。”他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意乱情迷。
凡是她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都会被她身上的香气熏染,这事她早就知道了。服伺她的宫女们常说她们是宫中最有鼻福的宫女,以前听到她们这幺说,她毫无感觉,但由他口中说出,她竟羞红脸!
不过娇羞中杂着喜悦,她自知不是大美女,但她身上的香气却不是任何一个美女所能有的,她的独特令她感到骄傲。
四目相望,眼波流转,恩怨仇都不在了,唯有情,深情留在房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一阵冒失的咕噜咕噜声从她肚子里发出,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咒骂肚子不争气。
“妳肚子一定很饿,我去叫厨房生火。”他不情愿地起身。
“我可不可以先洗个澡?”为了不让人发现烙印,她三天才能洗一次身。
“需不需要我伺浴?”牠的表情好邪气,似正经,又似开玩笑。
“你不要吓我!”她心慌了,分辨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哪种意思。
“妳有那幺容易被吓到吗?”逗她令他愉快地大笑。
她噘着嘴,硬是把失望压在心里。“有,我的胆子很小。”
“当年我拿剑指着妳时,妳似乎一点也不怕。”他明白地指出。
她娇柔造作地噘着嘴说:“我不怕死,但我怕被轻薄。”
不一会儿,两个士兵合力扛来好大的木桶,倒满热水的同时,又一个士兵走进来,将折迭整齐的新衣服放在桌上,然后三名士兵一同颔首退出。
朱影青浸泡在热水中,一股舒畅从外到里,他对她这幺体贴,怎幺不教她感动!
可是她没忘了隔壁房间,史锦卫和慈熠一定没睡着,他们现在搞不好正拿着纸笔,逐一写下她的罪状,一想到他们,心就烦,她快乐瞬间被这股烦恼淹没;她甩了甩头,不想再烦了,她要的不多,只要今天快快乐乐就好了。
洗好了澡,换上新衣服,她微微一征,他从哪里找来这幺合身的衣服?
唤了士兵进来,撤走大木桶,换来满桌的佳肴和他,贝勒的职位一定很高,所以他才能这样呼风唤雨,她对他的爱,无形中增加了敬意。
“主啊!谢谢你赐我丰食。”和汤兄结拜,她也不是没付出代价,她成了耶稣的信徒,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双手交抱喃喃。
“妳在做什幺?”他对她的举动充满了好奇。
“饭前祷告。”她拿起筷子,却不知该先挟什幺好。
他一手托着脸颊,率性中带着帅气。“这是什幺仪式?”
“宫女吃饭前的礼仪。”若是说出她和汤兄结拜,他不起疑才怪。
“这条项链好别致!”他看着她胸前的链子,看得有些出神。
“它是护身符,有驱魔降妖的功用。”那样的凝视,令她胸部莫名地发烫。
“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没发觉到他的目光带给她困扰。
她避重就轻地提醒他。“你这样看着奴家,奴家哪吃得下!”
“妳不要说奴那个字,只要我一句话,妳就是富家千金。”
“我本来就是个卑贱的亡国奴,你别为我费心。”
一提到亡国奴,她彷佛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整个人闷闷不乐起来。
他双眉如被锁炼系住,不明白她为什幺对亡国奴三个字耿耿于怀,她不过是一名宫女,何以对国仇家恨的感觉这幺深?但他不想深究下去,只当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妳说什幺傻话,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拒人于千里外地说:“你也救了我一命,你不欠我什幺。”
“妳真奇怪,有时很亲切,有时却很生疏。”他叹口气。
“女人的心情如天气,阴晴不定,你不知道幺?”她适时地模糊焦点。
“妳还不是女人,洞房花烛夜以后的女孩才能叫女人。”他有心捉弄她。
“那男人是不是也要经过洞房,才能叫男人?”
“男人不需要,男人只要有过鱼水之欢,就叫男人。”
她好奇地问:“什幺叫鱼水之欢?”
“就是洞房花烛夜做的那件事。”他含蓄的解释。
“你是男孩?还是男人?”她还是不太懂,但她装懂。
他自鸣得意地说:“我当然是男人,而且是个风流的男人。”
“哦。”风流这两个字她懂,就是有很多女人的意思,像父皇那样。
他看到她脸色不太对劲,担心她病了似地摸着她的额头。“妳怎幺了?”
“你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妒意像她的发丝丛生。
“妳以前怎幺没想到礼教的问题?”他收回手。
“我现在想到了。”她第一次以怨愤的眼光瞪着他。
“好吧,妳慢慢吃,我回房去了。”他避风头似的急急离开。
* * *
漫长的一夜,客栈里一连三个房间,长窗尽开,三个人影伴着月娘。
虽然史锦卫看似坐在椅上睡着,但他是装的,他和慈熠同样在想贝勒和影青的关系,影青和贝勒也在想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两边的想法不太一样,一边想的是他们以前的关系为何?另一边则想着他们以后的关系为何?
远天东方如鱼肚翻白,梳洗之后,士兵敲门传话,贝勒请吃早饭。
安静的早晨,四个人各占方桌一方,说不出的尴尬压在他们的心头上,他们都想快点结束这如酷刑般的早饭,匆匆吃完,史锦卫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知进退地举起一杯茶,说出言不由衷的应酬话。“贝勒爷对小人一家恩重如山,小人仅以这杯茶水代酒谢过。”
贝勒大意地说溜了嘴。“不用客气,我应该的。”
“应该?”慈熠忍不住发出刺耳的尖声,目光凶狠瞪着朱影青。
“这颗卤蛋没人要,我就不客气了。”朱影青若无其事地将卤蛋塞入口中。
“昨天是我属下的错,我应该代他向各位致歉。”贝勒察觉不对,刻意解释。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越描越黑,慈熠年轻气盛,居然发出嗤鼻声,引起贝勒不悦的皱眉,史锦卫赶紧以四两拨千斤的口吻说:“是小女顽皮在先,小人管教不严,是小人的错才对。”
“这件事就当是误会一场,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责怪小青。”
“小人遵命。”史锦卫在桌下踢了慈熠一脚,示意他保持冷静。
“我听小青说,你们要去江南投亲。”贝勒收敛怒气,转移话题。
“是的。”史锦卫心中暗惊,影青为何向他透露他们的行踪?
贝勒关切地问:“此去江南还有一段长路,盘缠可够?”
“只要省吃俭用就够了。”史锦卫小心翼翼地应对。
“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这包银子你拿去做小生意。”贝勒突然一个招手,一名士兵走上前,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
史锦卫困惑地聚拢眉头,他看了眼影青,她并没有倾国倾城之姿,照理说,不会让男人一见钟情;他又看了眼贝勒,他非常俊逸,女人见了必定心仪,一瞬间,他懂了影青透露行踪的涵义,但他不懂贝勒为什幺对她这幺好?
史锦卫套话地说:“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拿。”
贝勒报恩地说:“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让小青去做奴婢。”
“小青做奴婢!”史锦卫百思不解地扬起眉毛。
“她说她以前是做宫女的。”贝勒话一完,他的鞋被狠踩一脚。
史锦卫随机应变地说:“没错,不过贝勒爷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吃苦的。”
再聊下去,马脚肯定会露出来,虽然慈熠仍然一脸怀疑,但相较之下,史锦卫的冷静更令朱影青担忧。“时间不早了,爹,我们该上路了。”
“小人们告辞了。”其实史锦卫已经知道答案,贝勒会对影青这幺好,只有一种可能,她曾救过他一命,是报恩使然。
“把这包银子收下,你们一家就可以不必吃苦。”贝勒命令。
“贝勒爷的厚爱,小人恭敬不如从命。”史锦卫起身,跪地叩谢。演什幺就要像什幺,清b在他们的身分是亡国奴,就要有亡国奴的样子,为免贝勒起疑,他像个父亲般命令影青和慈熠。“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不快跪下谢恩。”
“谢谢贝勒爷。”影青和慈熠不情愿地照着他的话做。
谢恩完毕,三人走出客栈,贝勒却突然出声叫住影青。“小青,妳过来一下。”
“你叫我做什幺?”朱影青慢慢地走回,心里想着她完蛋了。
“可不要再顽皮了。”贝勒一片好心地叮咛她。
“我知道,不用你狗拿耗子。”朱影青生气地吐舌,然后快速转身跑掉。
望着她的背影良久,他无奈地叹口气,不明白他的小恩人是怎幺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不理人,女人心如海底针,这话一点也没错。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的小恩人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总有一天,他会去江南找到那根针……
* * *
祸,像烧不尽的野火,春风吹又生。
搜寻朱氏余孽,城内城外,贴满了缉拿的榜文。
所幸他们有贝勒给的那个令牌,才能顺利地通过每个敌军把守的城门。越往南方走,敌军越少,风景越秀丽,百姓安居乐业,完全看不出亡国的迹象,渡过长江,沿途不见敌军,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可是慈熠的话变多了,他的嘴几乎没停过一刻钟,他不停地逼问朱影青和贝勒的关系,但她拒绝回答,只是以一副没见过这幺碎嘴的男人似的神情瞪着他,掩饰她的心虚。
来到客栈,史锦卫去探听芙蓉的下落,不见归影。
入夜热气逼人,朱影青打开窗户,差点被窗外晃动的人影吓死。
“你干幺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儿,想吓死我是不是?”她没好气地责骂。
慈熠双手撑在窗台上,一个跃身跳了进来。“妳是怎幺认识他的?”
“他是谁?”朱影青神色自若,她早已想好天衣无缝的说辞。
“妳少装蒜,妳明知我说的他是谁。”慈熠气得满脸通红。
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像跟她有血缘关系,过去很爱欺侮她,记得有次在父皇的寿宴上,他偷偷在她的饭里埋了辣椒,害她喉咙如火灼,她赶紧拿起面前的茶水,没想到连茶水也被他掉包成烈酒,在那幺庄严的场合,她不能吐出来,只好忍受灼烧之苦。
“我现在困得很,头脑不清,不知道你在说什幺。”虽然已想好说辞,但她偏要卖关子,看他生气的模样,她的心中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令她不禁怀疑他们真的是亲姊弟吗?即使是,恐怕也是冤家姊弟。
“妳怎幺认识那个贝勒爷的?”他按捺的再问一次。
“我不认识他。”她拉开一张锣鼓椅坐下,站着说话多累腿。
“那他为什幺找妳说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不害躁地说:“因为我长得漂亮。”
“妳少跟我打哈哈,还不快说!”他的神情冷峻。
“我就不说,你想怎幺样?”她淡淡一笑,眼神却充满挑衅的意味。
“妳别逼我揍妳。”他的手放在桌上,威胁地握成拳头状。
她恶狠狠地拍桌。“你好大胆,我是姊姊,弟揍姊成何体统!”
“我眼里有姊姊,但我的拳头不长眼。”他的拳头逼近,她及时装弱小。
“好吧,我说。”她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先倒一点茶水洗杯,然后倒掉茶水,重新再倒,啜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沉思一下;所有的动作都不疾不徐,而且还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见他的脸色气得更红,她心满意足地说:“他说我长得像一个人。”
砰地一声,只见桌上的壶和杯都翻倒,桌面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五指印。
慈熠的俊脸扭曲成凶神恶煞似的。“什幺话,难不成像一只狗?!”
后宫生存之道,除了装聋作哑,就是处变不惊,朱影青深谙此道,若不如此,她早被周后和长平铲除。
她起身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平抚情绪,然后关上窗户坐回原位。
“他说我长得像他早夭的妹妹。”
“我不信。”慈熠瞪大眼,佩服她镇定,但不服她说谎。
“我说的是实话。”朱影青脸上彷佛罩了一层面纱,让人看不透真伪。
慈熠提出如五雷轰顶般的质疑。“妳敢对着娘在天之灵发誓吗?”
“我为什幺要任你摆布!”朱影青以四两拨千斤。
“妳不敢,是因为妳心虚。”慈熠一口咬定。
“我不是那幺容易被激怒的笨蛋。”朱影青不动声色。
一阵热气吹到朱影青脸上,是从慈熠鼻孔里吐出来的怒气。他的脸和她的脸之间仅有一指的距离,他的眼里充满发怒的红丝,她以为他耍打她,她的十指如虎爪般紧扣着桌上,一副备战的样子。
不过,她想错了,他突然退后好几步,像笑又像哭的声音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