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沫勉强着站起来,头发衣服和被褥全都湿了,一些无力感漫上心头,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转身,冲着那个笑得猖獗的混蛋大喊。
“杜倪风!”
为什么每次她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大叫,这个问题叫她头疼。
第八章—2
这一交是海沫记事以来跌到最不疼不痒的一次,可是,她觉得自己是被雨水淋湿的萝卜白菜,狼狈的可以。
“杜倪风!”大叫之后,她开始后悔,因为,周围向她投来的疑惑眼神,足够让她的狼狈延伸扩散至无限大。
杜倪风呢,笑得更大声了点,明目张胆地得意,抬起腿来,朝她的方向走来。
海沫伸手抹了一把眼皮上乱跳的雨水,直了直腰板,拎起湿漉漉的被褥大步向前。
想追上她,实在太简单。
“喂!”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想跟你说话。”海沫不敢保证扭头看了他一眼后,会把东西扔到他的脸上,干脆不看他,语气带着隐忍,“你离我远点。”
“我只是……”
海沫觉得自己的脾气是一只不小心掉进开水里的温度计,迟早要爆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那爆掉的玻璃碎屑就迫不及待地戳到她的手指脚跟和裸露的皮肤。
关于第二交……再跌下来的时候,海沫是极度懊恼的,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鄙视自己申请罢工,脸被涨红。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鞋带松了。”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凉凉的无奈感,下一秒又向她伸出手。
海沫不看他,一把打掉他递来的手,强忍着站起来,刚想拎过被褥,却发现被人抢先了一步。
“不用。我自己来。”海沫拒绝。
他看了看她的脚,“你的脚,勉强走路。”这是他的结论。不理会海沫的喋喋拒绝,干脆直接向前。
“我才不稀罕你的帮忙。”海沫强忍着追上他说,声音不大,语气坚定,“你就省省你‘无私’的同情心吧。”
杜倪风听出她的讽刺,扭头看见一双在雨里被淋湿的瞳孔,亮得不可思意。她的上衣早已受不了这般折腾,终于湿透了,印出一点少女的形状轮廓。杜倪风别过眼来,继续走路,把她甩地远远的,可是,这手里的东西究竟该安置在何处?
他突然停下脚步,决定返回。
海沫走得很慢,又或者她根本不想跟着他的脚步走,楞楞地站在那里。他走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一个字,“走!”
海沫看出他的不耐,“都说了不用你多闲事!”
他的手劲突然又紧了紧,停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我管定了!”
不理会她的挣脱,干脆一手拎着她,一手拎着那一堆东西,两者都比较难缠。直接向停车的方向走。
连傻子都看出他在生气,海沫试图挣脱他的桎梏,“你松手!要去哪儿?”
“回家!”谁叫手里的那样东西都比较难以处理。
“谁说我要回家?你个疯子!”她的力量实在微薄,纯粹是占一点舌头上的便宜。
“疯子说你要回家!”他习惯性地吹了吹被雨打湿地粘在额头的头发,吹不动,转过脸来,看了看身后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落汤鸡,一脸认真的倔强。
要知道,往往过度严肃就是最可笑的可笑。
他突然转怒为笑,海沫趁机松掉他的手,气呼呼地钻进车内。瞥一眼他的笑,刺目的很,实在不难看,低下头来,暗自更生气了些。
兜兜转转了一圈,回到家,雨也不知不觉停了。
家里有些冷清,寂静中,难免会触动一点积压许久的情绪。海沫匆匆洗了澡换了衣服,坐在那里,差一点,就住在学校里,一个人。
门吱得一声被推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径自迈着大步朝沙发走近,那是他驻她的房间的根据地。
轻松地躺下来,“喂!唱支歌来听听。”
纯粹玩笑。
海沫躺下来,不理会他突如其来地莫名好心情,喜怒无常是她替他加上的另一条罪名。
“不会?”他开始自说自话。
“那我唱给你听。”
干笑是悬浮在这房间里的另一股声音,来自当事人,杜倪风。
“算了,我又不是陈奕迅。”
纯粹自娱自乐。
海沫翻了翻眼睛,坐起来,随手从床头抽出一本画册开始翻看。
他突然从沙发上下来,凑到海沫的旁边,“干脆,帮我画幅画吧。”
纯粹异想。
“……”海沫无语。
“沉默是最好的肯定。”他吹了吹额头的发,笑着说。“再说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你必须要还我。”
纯粹无赖。
无赖想要一个纪念品,不过分,因为,明天他们不能在一起上学放学了,所以,现在是一个里程时刻,富有意义。
海沫放在画册上的手指动了动,“好啊。”
半小时后。
杜倪风后悔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眉毛都在向他发出控诉。她说别僵硬不许乱动轻松点你紧张什么再动一点嘴巴会歪掉难看了自己负责并且一定要挂在卧室床头每夜瞻仰膜拜。
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
他不过想要一个纪念品,声音和画面,自然后者更实在。看来,任何一样都是奢侈品。他看着她飞速移动的手腕,心里还是滑过一些怅然,若失,但是,随即又被一扫而空,他突然用可以动的脚踢了踢不远处的海沫。
“喂!我后悔了,可不可以直接唱首歌给我听……”
第八章—3
最是那一抹要命的蓝色,怅然间如同暗夜里班驳的影,摇晃,再摇晃。他抚了抚自己的额角,涨痛酸涩。身旁有一点点的动静,伴随着呓语。
原来,她也可以毫无警惕。她的额头是精致的一片瓷,顺着夜光布满青色的神经,他伸手触碰,如同一种亵渎。
他记得昨晚说了些无聊的玩笑话,接着她给他画画,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或者是谁先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这么近,呼吸在这样氤氲的夜里是那么的脆弱,似乎轻轻扰乱,便立即消失。
他哆嗦了一下,一阵凉意。
这样的夜,适合感慨,连呼吸都能用来追忆,点一支烟,在也不必害怕被呛到,吐一口,白白的升腾,烟消,徒留烟灰。
其实海沫早在那支烟被点燃前便醒了,因为他轻触她额头的手指,一丝湿凉,被惊醒,隐约地安全感。
不远处,是点点的红色火光,暗一点前,连忙恢复鲜艳。她听见他一声叹息,不是第一次。白天,他的举止轻浮而无赖,只是,到了晚上,再厚重的夜色也负荷不了那一声浅浅的叹息,她从那一声叹息里突然找到三年前的自己,是孤单,遮遮掩掩的孤单。
她想起那个夜晚,是什么让他痛哭?
在她眼里,他一直有最足够骄傲的资格。生一副讨人喜欢的皮囊,有让人羡慕的优秀学业,傲人的家世,健全而无忧无虑的童年,陪伴自己的父母。
他和她不是同类,从来都不是,即便他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她明白他的接近是刻意的,甚至带着恶作剧。而今看来,似乎那接近仅仅是他害怕孤单的一个罪证。
她对孤单,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他……
他可以让自己不必孤单,可是他却情愿在烦躁的夏天陪着她一起沉默,说一些口舌轻浮毫无回应的混帐话,难道他又仅仅是孤单么?
他不比她大多少,同样十七岁。他竟不吝啬于那大好的年少,给予烟灰,他的十七岁,太病态。
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决定主动和他说话。
“你又抽烟?”就当是一个家人的善意质问与提醒。
“恩。”他呢喃,又说,“我以为你会一直看着我到明天早晨。”
他的挖苦在这样的夜里,动不了海沫沉沉的怒意。
海沫有些莫名地同情,他嘴边所有的轻浮,似乎仅仅是为了不必沉默。
“有些累。”他又说,带着明显的倦意。
“那就睡吧。”海沫轻轻说,“我分你二分之一的床。”
这句话,连海沫都不相信是她说的。看来,夜晚的人们是冲动与原始的,拒绝大脑神经的一切迂回的思考,简单而直接,原来,这句话才是她一直想说的。
杜倪风拾起她的好意,躺在她的左边。床因为这陌生的体温而深深陷入一点,海沫往右边挪了挪。
察觉到她的移动,他连忙把她往右边拽了拽。
“一人二分之一。我不占你的便宜。”一点点无奈,包裹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想都别想。”海沫故意说,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并不介意他的存在,相反,似乎可以更舒心的入睡。
其实,他们在唇枪舌剑之外,也可以短暂的亲昵。
不知过了多久,将睡未睡,迷糊中,听见他的声音,“谢谢。”
海沫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终于懈怠,进入休眠。
“谢谢你……”就当是暗夜里的自言自语。
他扭头看她的睡脸,天真如稚童,他还是比较喜欢她睡着的样子,宁静而安适。她的言行似乎总是可以自发性地在沉默中张牙舞爪,紧接着影响到他。
他讨厌她说,我们不熟。
当然,他不介意她骂他是疯子。
他对她执意的选择感到烦躁,想到她的离开却想着一个纪念品。
他妈的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直到身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他是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的,听起来像是笔摩擦纸张的声音,睁眼,的确如此。
“不想让鼻子歪掉的话就不要动。”海沫威胁。
原来,昨天晚上没画完。他掀开被子,大摇大摆的起床。“随便。”他才不会再像昨天晚上那样上当受骗。
“记得不要后悔。”海沫抬头看他一眼,却发现他就站在她的眼前。
“啧啧。”他偷瞄一眼,砸起嘴来。“看来你的水平的确有限。”
“是你长得没什么水平。”海沫低下头来,狠狠地在他的脸上加两笔阴影。
他耸了耸肩,表情无辜。“夏海沫,你的行为很没道德。”
“你管好自己缺德的嘴巴。”她说。
他果然禁声。
“我会记得把它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突然说。
“为什么?”
“我怕我会自卑。”他的表情很轻松。
这个小小的玩笑逗乐了海沫,她把完工的素描递到他的手里。
“谢谢你的合作。我的第一个活物人模。”她掀了掀眼睛,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嗤笑一声,拿着画走到门边,似乎觉得还有什么要说的,却没有回头,抬高了手轻轻挥了挥,就当再见。
“再见。”
他背对着她,听见她急促的声音,放在门把上的手忘记了旋转,这一瞬间,短短两秒钟,他觉得他们是默契的。
他仍然没有回头,夹着那张单薄的素描纸,出了她的房间,左转,回房。
第八章—4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海沫就在盘算着周末的到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可能会很难适应这个陌生的大环境。这里的人似乎都很古怪,却带着古怪的眼神审视着她,她觉得自己是一颗黑而沉默的核桃,他们想把她砸开,一探究竟,而她却不协作的滚地远远的。
所谓物以类聚,说地绝不是海沫和他们。
宿舍里总是有一些烦人的争吵声,无非为了洗澡睡觉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突然有些怀念起李颜妍来,如果放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定再合适不过。
周五。天晴气朗,空气绵软。出了校门,连忙吞一口,呼出的二氧化碳也飘飘然。
认出那辆熟悉的车,她连忙走过去。
“杜先生让我来接你。”司机发动引擎,解释道。
“谢谢。”海沫上了车,道谢。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位置空无一人,心里漫过一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时间还早,我们再去接个人。”司机又说。
海沫“唔”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一丝丝的欣喜穿过沉重的睡意。
从北到南的,绕过大半个城市,海沫似乎睡了一觉,醒来时,读倪风的学校正值放学时分,车窗外正是嘈杂一片,校门外显得有些拥挤。
透过车窗,她快速搜索目标人物,他总是能够在人群中被容易的发现。他在和身边人聊天,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看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司机鸣了鸣喇叭。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大步走过来。
海沫看见他手臂摆动的弧度隐约泄露出一些急促,一个星期不见,他的脸似乎被时间拉长了一点,身旁是一脸讪笑的宋青禾。
宋青禾扑过来,冲海沫神经质地晃了晃脑袋,“嗨!好久不见。”
“嗨。”海沫对他还以一记微笑,既而又转向杜倪风,却看见他面无表情的正打算上车。
宋青禾连忙一把伸出拳头给了他后背一拳,用眼神示意前面的副驾,“喂!坐前面。”
杜倪风吃痛,猛地回头看见拉扯着嘴角笑地暧昧的宋青禾,放在车门上手松了下来,充满无力感,“贱样!”
对待这家伙,嘴巴一定不能软。
宋青禾屁颠地上了车,往海沫的身旁靠了靠,手指放在膝盖上,动了动,似乎在思考着该说点什么。
他的举动落到前方的杜倪风的眼里,他习惯性的吹了吹额头的发,躁!
宋青禾终于琢磨好了,偏过头来,正打算说话,却瞥见镜子里那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闪一些熠熠的光,实在不甚善意,果然,那眼睛的主人说话了。
“青春期综合症。”
可是,宋青禾却是一脸我萌动我怕谁的表情,杜倪风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以剽悍之势上升。
“你可真原始。”再补一句。
他干笑,不理会好友的讽刺,萌动是硬道理,这很正常。
海沫一直把脸别向窗外,他们的举动,从刚上车开始,便微微异样。至于他们的对话,一半落入右耳,一半被车内的沉默所稀释。那句句暗示,听来,叫她毛骨悚然。车窗上,倒印出她默默然的脸,额头和眉骨的交接处平滑而温润。
那宋青禾也确实不是什么心甘情愿老实的人物,似乎看出车内气氛的僵硬,海沫的表情平淡处流淌一些仓皇,他看在眼里,连忙扭转,将话题杀到运动会上,海沫只能若无其事地轻轻回应。宋青禾听到回应却得了寸想进尺,尽说些有的没的,海沫一阵心烦,决定不再理会。
宋青禾无奈下,也只得禁了声。
下车的时候,他卯足了劲想给海沫一记微笑,牙齿露了一半,却被杜倪风打断了。
“怂样!早点滚回家!”
汽车就那么呼啸而过,他楞了半天,看来他的确是个后知觉动物,似乎杜倪风今天勿吞下了炸药,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刚想郁闷一下,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咧了嘴笑起来,怪腻人的。
宋青禾走后,车厢里似乎又沉积了一些多余的窒闷。初秋的阳光余灰在移动中静静死亡,随之而来的清风撒一地的微凉。
回到家,那残月也迫不及待地挂上眉梢。海沫下了车,就看见苏静澜,无论何时,她看起来都是那么优雅,顾盼间,突然看见要等的俩人,连忙迎上去。
大病初愈,她的脸色不是很好,蜡黄。精神却不错,伸出了手,使劲地拥抱了海沫,既而又想来拥抱一下杜倪风,却被他一闪而过,那神态,实在有些刻意,她的表情看来也有些疑惑,然而又笑起来,“儿子竟然嫌弃起老妈来了?”
而他却仍然不说话,表情厌厌的,站在哪儿,又忽得闪身而去。
苏静澜的脸色更难看了些,海沫觉得她的人还整齐的站在眼前,却有一种像残破大楼般摇摇欲坠的紧迫感,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苏静澜的背,似安抚。
苏静澜摆了摆手,强迫着面部肌肉,扯一个笑意。“没事。”她只顾着思索杜倪风或许遇到了哪些烦心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他早已洞悉了一切,或许会想,他的反应实在平静了些。
因为,今晚的特殊,既是海沫新学校的第一个周末,又是苏静澜出院的第一天,所以,餐桌上菜色丰富,杜仲泽也早早的处理了公司的事,早早回家。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他接了一个电话,又匆匆地出门。
杜倪风久久地才从房间里出来,却是要出去的样子,苏静澜在他的身后连忙追问,他走到门边才向后摆手,示意自己要出去,不在家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