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下车,又转车,她似乎并不熟悉自己到底应该坐哪一辆车,所以中途反了一次方向,一点点的无措。
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重新起程,这次没有出错,又是一截长长的路程。
车在一个有点偏僻的地方停下,是偏北的市郊。离家的确远,一南一北,他猜测她报考的初衷,会不会是因为是这个。
一路上,他的脑袋思想活动频繁,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无厘头,可是,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走了一截,果真一个学校,遥遥地矗立在那里,面目清晰。她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似乎在等着谁。
不是一般的热,似乎很久没有出门,毛孔遇到久违的高温,似乎想要一股脑儿把所有多余的汗挥发掉,他烦躁地用嘴吹了吹粘在额头上的头发,低头绑了绑鞋带,不忘咒骂一声。
“海沫!”远远地,是一只挥动的手,是林晓葵。
海沫冲她挥挥手,朝她的方向走近。
看来,她没有一个人。
两人进了校门,他站在门外裹足不前,进去不进去似乎是个问题。他轻轻弹一把额头的汗,觉得自己狼狈得可以,决定进去凉快凉快。
学校虽然较偏,但是似乎前来面试的人还挺多,他来到一个大厅,凉快而热闹,正适合此刻的自己,一路上的尾随,他并没有刻意的隐藏,只是海沫一心想着找目的地,无暇顾及身后的他。
似乎面试的时候不长,领了号码牌,十分钟便进去一个。杜倪风觉得自己的汗在渐渐挥发,凉意似乎不能平息心里的一些躁动,他再用嘴巴吹一吹额头上的头发,试图冷静。
半小时,她们便出现了。
杜倪风看见林晓葵手舞足蹈的样子,但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他猜测一定很顺利,他感觉自己缓下一口气。
“紧张么?”林晓葵问,她穿着很大很长的裤子,一直拽到地上,脚步邋遢。
海沫摇头,“感觉是在罚站。”
“……”
寥寥几句话,他听得不大真切,试图接近,干脆大方地走过去。
“你怎么决定一个人,如果不是迷路肯定不会叫我。”林晓葵似乎在抱怨。
“因为太热了,怕麻烦你。”海沫说,这天气的确不适合出门。
“哦。”林晓葵点头,“你可以叫上杜倪风,反正你们住在一起。”
“恩。”海沫朝人流方向缓冲,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楞,这个念头从没在她的脑袋里闪现过,哪怕一秒。
杜倪风就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足够听见她们的声音。
“没想过。”他听见她的回答。脚步小意识地有小小的退缩。
“我们不熟。”她补充,面无表情的。
杜倪风觉得那四个字在不知情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讽刺了他,原来三年,仅仅是四个字。她刻意的疏远太招摇。
他的心底噌得冒出一点火苗,吞噬他所有的不安,原来,她是这么想的。他难堪并且恼火。她们口中绝不会随行的人,刚刚经历一场不算惬意的路途,而现在正为了听见她们的说话声打算努力接近。
他停下来,人流在刹那见吞没她们。他这个偷窥者,偷来一身的难看与讽刺,真可笑。
“海沫!”又是林晓葵的声音。
“你看,那是不是杜倪风?”
海沫把脸侧过来,看见了那张绝不会出现的脸,怎么可能?她看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她的心突然没由来的一沉。
“恩。是他。”她只能转过身来,被身后的人群涌向门外。
再转身,却没了他的影子。
第七章—4
杜倪风想的确没什么值得难过,最多有点狼狈罢了,近乎落荒而逃。他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弹了弹,习惯性地吹了吹额上的头发,对着前面不远处就要启动的汽车晃了晃手,没停。他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适合经受一点点波动,看着从眼前招摇大摆开过的公车,不禁咒骂一声。
好不容易等来了车,他想他妈的怎么人这么多气味这么糟糕路程这么难熬。
海沫在回家的路上,总是下意识的往后看,一直快到下车也没看见那个影子。她想自己该和他说点什么才能塌实。
她决定站在车站等他。
下午五点钟的太阳像一个被过度膨胀的热气球,一点点的垂落,脚底的余热因为渐渐退却的炽烤而在路面上猖獗放肆,仍然很热,海沫站着等了好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耐心足够把所有的热气吞进肚子里。
怎么会迷路?杜倪风厌恶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他决定暂时不和今天的自己追究,因为,现在的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催促着他快点回家,洗个澡。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她的脸被残存的阳光烤地有点红,那红张牙舞爪地爬满她的整张脸,可她似乎并不介意。
就是因为她,今天的自己才会狼狈和自我偏离,杜倪风忿忿地想。他轻轻抬起脚,使劲朝那个方向踢去一粒石头。他是生气,具体为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一场可笑的跟踪,又或者是坐得心力憔悴到头来却反掉的汽车?
石头夹杂着肇事者的愤愤然,自然是理直气壮地抱着周身的灰尘向目标人物飞扑过去。
海沫吃痛,摸了摸脚踝,朝石头飞来的方向扭头,却看见自己一直在等的人正走过来,他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她站在那里,没有轻易移动脚步。
他的脚步有点急促,路过了,眼睛都懒得抬。
“喂!”海沫连忙叫住他,声音大到足够他听得见,而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快了一些。
“杜倪风!”她只好叫他的名字。
这次他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他丢下两个字,“回家!”
他迅速别过脸来,一脸的不耐,只是眼角不小心泄露倦怠,继续走路。
海沫加快脚步,他的影子被缓缓下沉的落日拉得老长。三年来,她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傍晚,她一直都走在他的身后,她也从没有在意过他被拉长的影子里包裹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她想起他泄露倦意的眼角,突然有很多疑惑。
她试图加快脚步,追上他,便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把脸微微侧过,撇起一端嘴角,眼睛看一眼正在努力跟上自己脚步的她,调笑道,“明明是你在跟着我。”说完,又把脸一侧,加快脚步。
“我在那里找你,但是你突然不见了。”海沫说。
“我不是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他反问。
“你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海沫气结,停下来,可身旁的杜倪风还在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她捏了捏手中紧握的刚刚学校里发的材料一鼓脑地朝他扔过去,白白的纸刚刚碰到他的后背便一点点无力的滑落下来,太没攻击性,纯粹一种发泄。
可是,杜倪风却停了下来。
“快回家。很累。”他说,没了刚刚的嚣张,语气缓如妥协。
说完,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
“杜倪风!”海沫不甘心,叫他的名字。“你在生气什么?”
他停下,定住,下一秒转过身来,满脸阴郁,“生气?”反问。
“……”海沫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他的眼睛,有点浑浊。
他突然走进她,声音很小,却尖锐。“你还没资格影响到我的心情。”
这句话自他的唇边流泻,抛在空气里,匆匆钻进海沫的耳朵,她感知到不能容忍忽视的刻薄。
“你明明就在生气,而且就为了那四个字。”这句话是个彻头彻尾的肯定句。海沫把脸仰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小心眼。”
“你有种再说一遍!”他突然转过身来,步步逼近。
海沫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点阴霾,她定住,就那么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心眼。”
“好。”他和她对视,短促开口,他抿了抿嘴角,“你有种!”
“我们本来就不熟。”海沫望着他的眼睛。“这是事实。”
杜倪风把眼睛往上翻了翻,示意她继续。
“我想除了姓名和性别,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与冗长的童年相比,三年实在微不足道。她不知道他的生日他的喜好他的血型等等一切,如果是朋友的话,未免太浅薄,若是亲人,太疏离。
“所以,‘我们不熟?’杜倪风帮忙总结。
他突然向她靠近,低下头,把嘴凑近她的耳边,试图把声音缩小范围以求更完美的渲染,“夏海沫,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点点更深刻的认识你,直到我们变‘熟’为止。”
他的嘴角有笑。
他的身后是一团交织缠绵的石榴红,深浅不一,哄得一声砸向她。他的声音似乎还盘旋在耳边,海沫觉得这笑中包裹着一些太过明显的企图心,还有恶作剧,她瑟缩了一下,不禁往后退了退。
第八章—1
这个八月过得不太愉快,海沫觉得自己是一个试图被藏起来的套中人,没错,如果可能的话,她想把自己给藏起来。当时间毫不费力地滑过指间的时候,她情愿自己是一只藏在木箱子里打瞌睡的猫,如果有人试图打扰午睡的美好,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伸出爪子,划破侵略者的脸,然后,敏感而悠然地摇一摇尾巴,脚步从容。
侵略者当然是杜倪风,海沫觉得他体内所有的恶质因子从那一天开始发酵,试图吞没她整个闲适的暑假。
他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她的个人生活,在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他会不敲门直接进入她的房间,仅仅是为了说几句十分惹人生气的话。他会故意赖在她的房间里姿势僵硬地抽一支烟,风凉地看她被呛的直咳嗽。他会在她从画室回来的路上等她,装做陌生人似的向她吹一记口哨,并得意于她惊异的反应。
如果她是一只猫,她一定会划破杜倪风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午觉。
这个夏天来了又将要走了。八月末的时候,海沫收到新学校的录取通知。杜倪风毫不费力地从她那里夺过来,充满喜庆的大红色,生得没什么个性。他嗤笑一声,扭头转身踱步返回房间凉快。
海沫蹲下来捡起被他故意弄丢在地上的大红色信封,心里掠过一丝快感,又似挣脱。
实际上,杜倪风觉得房间并不凉快,他拉开禁闭的窗,一股热流毫不客气地扑向自己。他对着窗外,酣畅地流汗,体会原始的自然威力,闭塞的毛孔开始自由呼吸,他叹一口气,关上窗。
门外传来一些脚步的细碎声音,那脚步声悠然而自在,当然还是一向的该死的谨慎。窗外有浅浅蝉声,混合交缠,他一阵烦躁,干脆原地坐在地上,扯下身上仅剩的一件T…恤,光着膀子躺在地上。
他以为他们会一起上学放学度过又一个三年,他坐起身来,揉一揉僵硬的脖子,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夹杂失落,一个人的失落感,厚重而窒闷。
他站起来,打开房门,习惯性的朝左拐。
她的房间里光线暗淡,窗帘紧紧的阖上,寂静中传来一些均匀呼吸的声音,床的左侧陷入一些沉重,她在午睡,眉头舒展,放下所有清醒时的戒备,安稳而惬意。
她一直没有醒,似乎知道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醒来也不必担心有庞大的失落感。杜倪风也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房间里的温度个光线是那么适宜午睡,他有些睡意,困了干脆在沙发上横躺下来,把手背在脑后,阖上眼,打算浅浅小憩。
“夏海沫!”
似乎有人在叫她,海沫翻身,嘴里夹杂睡梦中的嘟哝。
“喂。”
那声音不打算作罢,海沫感觉眼前有一些压迫感,显然房间有另一个人。
“你可真能睡。”
那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语带调侃。海沫再次翻身,拒绝这样毫无礼貌的扰梦行径,可是那讨厌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气息就呵在她的耳边,一阵麻涩,她让血液在身体里缓冲几秒,便趁着睡意没有再度袭击,连忙坐起身来,果然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干什么?”长时间的睡眠而使得嗓子干哑,海沫保持这样的姿势,生怕再移动一分,就碰到他的鼻子。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嘴边有笑,莫名其妙地笑。
“我只知道你闯入我的房间并且打断我的午觉。”海沫有些生气,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含着控诉。
这次他往后退了一步,海沫暗自舒了一口气。
“你吵到我午睡了。”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又重新躺下,继续道,“你说梦话,把我吵醒了。”
海沫听到他这么说,连忙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眼底有笑,她再把头垂下来,揪着被单,有些生气,懒地说话。
“想不想知道你说了些什么?”杜倪风把手臂再次枕在脑后,掀起眼睛看了看她一眼,唇边的笑雕刻在皮肤的纹理上。“你说……”
海沫知道那笑里绝没有善意,即便知道他是货真价实的伪恶者。她抬起头来,打断他,“你住嘴,请你出去。”
她是真的生气了,有种被窥探的羞耻感。
杜倪风抿了抿嘴角,从沙发上站起来,精神振奋。“那算了。”
回头,不忘道谢,“多谢你的沙发,本少爷睡了一个饱觉。”
海沫冲着他的背影翻个白眼,翻身下床,这样的感觉有些糟糕,被窥视且毫无立场。她扭头,看见书桌上那张红红的信封,心里滑过一些宽慰。于是,拿起来,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脑海里突然闪过杜倪风那抹得意且招摇的笑,毫无悬念,她一把打开门,冲着房间的右手边,大喊,“杜倪风!”
九月来的时候,海沫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养在木瓜皮的蚂蚁,彷徨且漫无目的。她每天昏沉沉的做梦,又似一个整天密谋出走的坏小孩,跃跃欲试地期盼着窗外。
杜仲泽对于她的决定没有明确表态,他看起来每天都很忙,一刻也不愿耽搁。海沫收拾自己的东西,带了几件短袖几本书,便是所有行李了。
临走的那天,下雨,很大。气温骤降,给这个城市捎来一些凉爽。司机早早的便在楼下等着,海沫出了门才发现忘记带了伞,刚打算一鼓作气地跑向停车处,却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是杜倪风。
他的头发上有些水迹,手里拿了一把伞,朝海沫递过来。
海沫没有接过,拎起东西便奔向雨里,她听见他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上车,却看见杜倪风冲进雨里向自己这里跑过来,同样上了车。
“你跑什么?”杜倪风感觉到她的刻意,连忙质问。
“雨大。”她说。用手抚了抚头发上的雨水。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雨伞,海沫看见他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你来干什么?”海沫问。
“送你去学校。”他理所当然地说。
“不需要。你回去。”海沫侧过脸来看了看他,淡淡开口。
“不行。”他一口拒绝。
汽车在这两个字之后开始发动,移动中,海沫听见他又说,“一定要去。”
“我‘唯一的妹妹’第一天去新学校上学,我怎能不送送?”他说,看了看海沫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又说,“再说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我不去怎么能行?”
海沫很清楚他指的是那张通知书,没再说话。
一路上,两人都懒得说话。
学校里,正是一片喧嚣,可是,这样的天气真的很不适合进行这么多烦琐的麻烦事情。报到交学费新生致辞,再到为了错拿的收据而来回的奔忙。一个人的确手忙脚乱,而且因为雨水更显得的狼狈。
而杜倪风呢,就站在大厅的入口,一脸兴味地观摩着她的手忙脚乱,而且不时和身旁搭讪的女生聊两句。
海沫并不因为他漠不关心的态度而介意,只是有些生气他嘴角的笑,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动了动,真想扔到手里的东西拉扯他的嘴角,撕下他玩味的笑意,丢在雨里。
海沫忿忿地想着,手里抱着刚领回来的床单被褥,一不留神,一脚深一脚浅,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交。
她觉得自己的恼火正在升腾,而这一交恰恰是一个升华。身后终于传来那个意料之中罪魁祸首的笑声。
海沫勉强着站起来,头发衣服和被褥全都湿了,一些无力感漫上心头,她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