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沫把脸从他的胸前抬起来,看着他越来越严肃的表情竟然有龇牙吐舌的冲动。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坐起身来,再把她抓起来。
“起床!”
海沫被他突然的举动怔住,不明所以。
“去医院!”
他啄了啄她的嘴角,一脸非去不可。
十月末,初秋的寒气氤氲,杜倪风恨不得把她塞进衣服里,两人一路紧挨着上了车,驶离原地。
而这一切全部落入藏匿于墙角拐弯处的肃静蓝的眼里,她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整整站在这里一夜,颤抖着也浑然不知。
嘴巴里只是嘟囔着,真的是真的是……
电梯上升的空挡,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唇齿地纠缠,忘我而激烈。
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有人进来,海沫低吟一声,想推开他,他却以退为进把她逼进角落,舍不得轻易松开。
她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的金属面板上投射出她模糊的影,脸颊悄悄泛红,眼神瘫痪而迷离。再别过脸来,看见刚刚进来电梯里的女人正睁大着眼睛疑惑地盯着她看。
女人怀着身孕,显然是去楼上的这家私人医院做孕检的。
她正欲羞愧地把脸埋进杜倪风的脖颈,却听见一声惊异而充满惊喜的声音,来自那女人。
“夏海沫!”
海沫当即被石化,这样在公共场合昭然亲密也是第一次,难道这么不巧,偏偏遇上熟人,而且,还在她的“熟人”相当少的情况下。
杜倪风显然很不爽,转过身来,检查并打算适当清理身后发出声音的“异物”,却听见她再一次叫道。
“杜倪风?”
第二十六章
她是不是又干了一件显得年纪很白长的事?
林晓葵看着眼前一对神色尴尬的男女,简直想立即咬下自己的舌头,她轻浮的嘴巴……懊恼。
“晓葵?”海沫试着叫她。
寻着记忆的线索,总算认出她的眉目。
海沫把她所有的表情纳入眼底,她的样子没多大的变化,只是怀孕让她的身体变的有些臃肿。
“真是巧啊,那个……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这个那个,省略号……她那还算伶俐的舌头,在此刻根本就是白长了几根神经的一团肉。
其实,情况并不如她想得那般严重。
一时间,海沫觉得许多年少的记忆一齐找上门来,甚至没心思分神忙着尴尬,汇集了全身所有剩余的理智,却轻轻推开身侧的杜倪风。
可是,他偏偏扣着她的手指,不放开,反而更紧。
林晓葵的眼球顺着俩人的动作转动,电梯应声而开,她也终于涨红了脸。
因为,目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到一个罪恶的词,就是乱伦。
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紧紧地,海沫试着挣脱开来,却无果。
杜倪风明白自己的占有欲,未免显得孩子气了些,可是,他就是不想让她不动声色的撇开他。
僵持了一会儿,才发现林晓葵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是小小的感冒,因为被她拖了很久,扁桃体有发炎的症状,取了药,从医院出来,气温骤降,不经意间有雨点砸下来,雨点大却稀疏。
杜倪风揽过她的肩膀,“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还要工作,我自己回家休息就行了。”她拒绝,知道他忙。
“那好。”他并没有一贯的坚持,只是看看她,眼神雀跃,“晚上见。”
海沫冲他挥挥手,直到他的背影投进稀疏的雨点里,直而挺拔的。
突然有人自身后拍住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林晓葵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海沫,好久不见。”
她们沿着路旁的盲道走,偶尔几滴雨点砸在伞上,顺着雨伞面料的纹理渗透。
林晓葵的沉默来自于她此刻一些偏离道德的猜测,而海沫,只是在等,一直以来,总是由她来挑起话题。
“你和杜倪风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她拿捏着该用什么语气来说话,不能质问,那样听来有打探别人私隐的嫌疑,对于一个准妈妈来说,保持心情舒畅固然重要,可是,如果一定要扼杀她强烈的好奇心,她情愿再郁闷一点。
海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显然,隐瞒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如你所见。”
“你们俩之间的确是……”那种关系?这四个字另她浮想。“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社会关系那栏填得可是兄妹。”
“晓葵?”海沫突然在她的身旁停下。
“恩?”林晓葵陷入遐想之中,终于从个人情绪里拔出来,却发现海沫正侧过脸来看着自己,她听见她的声音,自持,不想辩解。
“我和他都是成年人,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是么?”
这一句反问,海沫曾在无数个夜里问过自己,只是一直欠自己一个答案。
林晓葵摇头,“海沫,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海沫把脸别过去,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几个月了,怎么一个人来做检查?”
“五个月零三天,因为……”
“……”
她们聊了很多,海沫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说过这么多的话,她能够原谅林晓葵冒昧的好奇心,正如她能够适时掐断所有不愉快的话题的尾巴,这样是默契,所以,她乐意集中精力地和她闲聊。
各自留了通讯方式,散了。
海沫独自一人去看了电影,身心投入,悲喜动容。
出了电影院,已是傍晚时分,车流人声汇聚在耳边,她仰起头来,阴霾的天空像一幅颜色晦涩的巨幅海报,鞋尖上有雨点,她知道正在下雨,却不想顾及。
有风吹乱了头发,其实她根本没理由情绪动荡。遇见了旧友,欢畅的聊天,再缩在黑暗里看一场电影,精神放松,而现在,杜倪风一定在等着她的电话,她只要轻轻按下快捷键,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者见一面。
她不想承认她被林晓葵的话所影响,她说服自己只是因为天气太糟糕。
第二十七章
她在公寓的楼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那扇窗,没有灯光,她突然想起杜倪风白天说过晚上见。
打开门,玄关处,躺着他的鞋子,海沫放下手里的东西,难道他在这里?那为什么没有开灯?她试着叫他的名字,“杜倪风?”
毫无动静,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束花,他的外套随意地被扔在沙发上,鼻间有一股熟悉的烟味,她打开卧室,仍然没有灯光。窗边的人影正一手抵在手肘下抽烟,火星点点,明暗间,印着他的脸,无端的落寞。
“你怎么了?”她了解他的坏习惯,没有开灯,只是走进他,轻轻问。
他不说话,吐出一口烟,沉沉地似在叹息。
海沫不知道他莫名的苦恼来自何处,只是看着这样的背影,有想安慰的冲动,她走进他,自身后轻轻抱住他。
“你怎么了?”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问。
他灭掉指间的烟,转过身来,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海沫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安全。
“海沫,你想要什么?”她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响在头顶。
难道这就是突然困扰着他的问题?海沫想笑,正要开口,又听到他的声音。
“你看见那束花了么?”
“恩。”她点头。
“是我买的,我原先准备送给你,我想或许你会开心。”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顿了顿,“我前后跑了几家花店,想给你挑选最美的花。”
“那为什么却被你随手扔在那里?”孤零零的,贴着冰凉的玻璃。
他向是没听见她的问题,只是兀自说着,“其实,我准备的不仅仅那束花。”
他突然松开她,轻轻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海沫打开,周围流淌着墨色,轻轻滑过盒子里躺着的那枚戒指。
“早在半年前,我买了它,却一直没有送给你。”他低低地陈述,不时簇眉,不时舒展,“今天,我早早的出了公司,买了花,带上戒指,早早的在这里等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我甚至打算买一本菜谱,给你做一顿晚餐,再点几根蜡烛。”
“结果,”他无奈地耸肩,“如你所见,全都泡汤。”
海沫看着眼前突然笑起来的男人,再垂头看看手心里的那枚切工完美的戒指,心里漫过辛酸,怎么告诉他,他此刻心里的无奈,她都明白。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他凝视着她,低声问,带着自嘲。
“杜倪风……”眼眶终于发烫,她叫他的名字,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千言万语,破碎在嘴边,只剩喃喃几字,“恩……真幼稚。”
杜倪风无奈地摇摇头,紧紧地把她纳入怀里,顺着窗外流泻的微弱亮光,他看见她月白的额头,额角处淡淡青色的血管,眼神那么清澈,睫毛轻轻垂下来,她一直都是那么美好,美好的叫他心疼,他捧住她的脸,捕捉到她的唇,吻下。
海沫颤抖着回吻他,明明是这么缠绵的吻,眼睛里却有不听话的眼泪掉下来。
她当然明白他此刻的苦恼,仅仅来自彼此无奈的顾及。纵使他们再相爱,然而眼前这个果决的男人,却仍然情愿小心翼翼。
她想问问他递过戒指的刹那间,究竟有没有沮丧?
“怎么哭了?”他突然手忙脚乱了起来。
“没有。”她胡乱地抹了抹眼泪,迎上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他的确自私,明明知道前路渺茫,却愿意孤注一掷,不算求婚,仅仅求她的一个确定。
他揽过她,搂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轻轻问道,“又或者很顽抗?”
海沫擦干了眼泪,任他揽在怀里,却不回答。
“你愿意接受这么枚戒指么?”他脱口而出,听见自己的心跳,毫无规则,几乎冲破胸膛。
海沫明白,接受戒指,意味着接受他的自私,接受他的束缚,那或许是一辈子的事,即便得不到法律的保护和道德的认可。但是,那对于彼此感情来说,是一种承诺和交代。
她突然之间觉得,其实,这根本不难选择。
“我…”
他却突然打断她,“算了,我给你一个星期考虑的时间,我要出差,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好不好?”
第二十八章
这秋夜微凉,有风乱在夜色里。天空是一块撒上稀疏星子的黑色幕布,越是仰望,越是叫人寂寞。
从小,她睡觉就不实,有一点动静,便醒了,再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到了早晨,也弄不清楚究竟是睡了没有。外婆总说她心思沉,小小的年纪皱着眉头,真不讨喜,还说,小姑娘家要笑咪咪的才招人疼爱。
想到这里,脑袋混沌,神经伸开柔软的触角,一点点的杂乱,一点点的分叉。有阳光,大白床单,木楼梯,衣橱里的樟脑丸,学校里的香樟,残破的影象,趁着夜的破碎泄露出早已模糊的记忆,等到她完全清醒,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往床的外面瑟缩,那是一种摸索另一股温度的姿势,她当然明白,那出自依赖。
那枚戒指就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伴着一旁孜孜不倦的时钟,滴答滴答,那是时间悄然不迫的声音,理直气壮地走过,长短针有短暂的相交,再背离,留下时间的痕迹,她根本无法入睡。
海沫起身,把这个算计时间的小家伙塞进抽屉,瞥见一旁丝绒小盒,她不自主的打开,拿出那枚精致而小巧的戒指,冰凉的触感,吸收到她的温度,变得乖巧而温顺,她把它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再躺下来,觉得他就在身旁,用浩瀚的气息将她包围,叫她心安。
这是他离开的第三天,气温骤然下降,干燥的秋开始肆虐横行。
“喏~~”小何把画箱拎到海沫的脚边,递过颜料,“我差点以为你失踪了,上次签约的画廊老板打过几次电话找你,我还以为催着要画,就只好说你生病了。”
“哦,我只是不舒服,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海沫坐定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对着眼前完成了一半的画发起了呆。
“这样啊,”小何了然,点点头,又继续道,“我告诉那位朱老板说你病了,谁知道第二天就收到他送来给你的花。”
“恩?”海沫轻轻应声。
“从那天起,一天一束。”小何咂咂嘴,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放进花瓶里的花。“这人还真是奇怪,知道你不在还送花过来,不过呢,我觉得扔了又可惜,索性用储物室里的那只旧花瓶插起来,闻闻,香不香。”
海沫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些仍然新鲜的花,脑海里出现一张脸,还算斯文,想到那天自己确实是失礼了。
“还有,这个奇怪的人总送一些奇怪的花,反正叫不上名字。”不过挺美,也新鲜。
“哦,改天你帮我打个电话约他,我们一起去道谢。”海沫随口说。
“带上我?”小何摇摇脑袋,“算了吧,人家摆明了对夏姐你感兴趣,我跑去做五百瓦的电灯泡?”
“恩?”海沫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在乱说什么?”
“那就算我乱说好了。”没错,她的确喜欢开玩笑,可是,眼前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拿来玩笑的对象。不过,她也并没有在乱开玩笑啊。
正说着,却听见门外有些动静。
“我出去看看,肯定是今天的花送来了。”小何故做神秘,“每次都不直接送进来,只是放在门外,留张卡片。”
海沫只是笑笑,低头张罗颜色。
“夏姐,你有客人。”小何的声音有远及近。
海沫诧异地回头。
“苏阿姨?”
苏静澜提出要海沫陪她找间茶馆喝茶,便就近找了一家,各自落座后,是久久的沉默。海沫看她掩不住眼脸的倦容,每每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再低下头去,紧皱的眉像一个深沉的符号,死死锁住气氛。
“苏阿姨?”她的心思似乎又飘远,海沫叫她一声,被拽回。
“恩?”苏静澜回神。
“你的脸色不好,最近怎么了?”海沫问,出于关心。
“是么?”苏静澜颇不自在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怎么能够告诉她,因为自己站在她的公寓底下等了一夜,第二天就病了,今天才刚刚好转,就想着来见她。
“海沫……”她成了自己的心病,今天非说不可。
“恩?”她似乎从刚刚的失神中倒回,语气突如其来的松软。海沫觉得她要说些什么,一定与自己有关。
“今天来找你,是有个问题要问你。”苏静澜拿捏了几天,她下了筹码,但愿……
“什么?”海沫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觉在提醒她,不会是件好事。
“那天把你从餐厅接走的人是不是倪风?”
海沫的心一沉,只是心思向那块禁忌靠拢,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她点点头,瞥一眼苏静澜,表情还算平静。
“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其实,根本不必求证,至于答案,她早已了然于心。可是,她仍然会想,或许她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然而并没有,海沫只是点点头。
“你和杜倪风?”苏静澜仍然语无伦次了,当事实残酷地撒野,谁也不能高估了自己。
她为什么不否认?否认了不仅是欺人,更是自欺,无论是自己,还是杜倪风。她不想做一个凶手,一口一个谎言,粉碎爱情,亵渎爱情。
于是,海沫仍然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哪怕这意味着最不可原谅的背叛。
“啪”得一声,火辣辣地疼痛爬上左脸。
苏静澜气得浑身颤抖,“这一巴掌是我替你爸爸给你的!”
海沫没有理会颊上热辣的疼痛,只是看见苏静澜的狰狞,便想到杜仲则来,心里一阵痛楚。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同时背叛了他,他会如何?
如果,这一巴掌就可以赎罪,是否太简单了?
她不想深究苏静澜狰狞的原因是什么,恐怕杜仲则仅仅是为了掩盖自己丑恶过去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是,现在,苏静澜仍然在她面前悉心扮演一个受害者,倾心尽力。
她是真的不想戳穿她。
她忍住脸上的疼痛,说什么也不让眼泪轻易流下来,什么也不说。看见苏静澜颓然地跌坐下去,她只是站起身来,拿起帐单去结帐,背过身去,努力挺直了腰背,身后传来她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