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也倔起来,跟妈妈对着干。妈妈让她往东,吉祥偏要向东,气得妈妈更认定吉祥是被宠坏的孩子。
爸爸工作忙,经常值班。爸爸不在家的夜晚,吉祥总是很早就缩回自己的屋子,妈妈则懒得管吉祥自己看电视。母女俩的关系很恶劣。爸爸夹在中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晚上,睡不着的吉祥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房间妈妈对爸爸诉说自己的各项恶行,听到爸爸叹气。吉祥咬着被子偷偷哭,爸爸肯定站在妈妈那边。想姥姥,想小姐姐,舅舅妗子,想那群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孤独的生活?这里这么大,自己只是一个人。
早晨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吉祥还是要面对那些人那些事。
每天临睡前,吉祥都虔诚祷告:让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吧,梦醒,自己又躺回姥姥身边,做回那个人见人爱的吉祥宝宝。
半年,吉祥真的长大的,飞速成长。吉祥不再只是抿嘴笑,吉祥的酒窝很少现出,吉祥飞快的瘦下来。
过年了,本该快乐的,却是吉祥的劫。
起因,是一盘红烧肉。
吉祥不吃肉,因为吉祥曾目见过一次杀猪经过。那猪的撕嚎与鲜血滴答的样子,刻在吉祥心里怎么也磨不掉。再见肉,就想起那吊在架子上的猪。还让她怎么吃?吉祥还不满七岁。
但,爸爸妈妈不会理解,只当这孩子无聊别扭。
家家喜庆,吉祥跟着爸爸采买东西,回到家,妈妈笑眯眯地招呼:“今天炖了红烧肉。”然后等着吉祥像别的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却只等到吉祥垮下的小脸儿。
妈妈恼火,爸爸也劝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吃肉?不吃肉长不高。
吉祥被爸爸抓着,嘴里被妈妈塞进肉,强迫吉祥咽下去,还不许吐。
吉祥强吞了几块肉,还是吐了出来。天昏地暗,肚子都空了,吉祥还在干呕。猪的叫声,鲜血,在吉祥耳边眼前显现。吉祥咬着牙根,眼泪无声跌落。人为什么要吃肉?为什么要杀生?
这一吐,彻底惹恼了爸妈。
爸爸说,三天不许吃饭,除非你吃肉。
妈妈说,就不信治不了你!
吉祥好象看到了可怕的魔鬼和巫婆。颤抖,缩在床角整夜呆坐。
三天,真的,吉祥真的没有吃一点东西。
第三天,妈妈求着吉祥吃,吉祥都倔生生的不肯进食。不是想饿死我么,饿死我正好,省得你们烦。
吉祥大病。
这场食物战,以平常根本无法进食而结尾。吉祥打着点滴,眼眶终日红肿。
妈妈说,要不今年过年就别回姥姥家了。
吉祥大闹:一定要回,一定要回。
……
姥姥,可不可以不走?吉祥悄悄问。
宝宝听话……姥姥疼惜地搂着瘦弱的吉祥,只说出这一句话,反复说。
妗子说,宝宝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别叫姥姥不放心。
吉祥点点头:好,我听话,姥姥你不要担心。
爸爸妈妈执意第二天就走,老家的屋子寒冷,怕吉祥病上加病。
吉祥无力反抗,只来时计划做的事都没有做成,比如,把专门给他买的橡皮泥送给他。是最好的橡皮泥,捏出来小娃娃绝对不会断胳膊断腿。
可惜,他见不到了。因为妈妈强行把它送给了张美丽。
再次回归校园,吉祥已可以重新抿嘴笑着同不太熟悉的同学主动打招呼。
吉祥也不再故意惹妈妈生气,遇到不吃的东西会小心翼翼先向妈妈道歉,如果妈妈强行逼吉祥吃,吉祥也会忍耐着夹两筷子,再趁妈妈不注意偷偷丢进垃圾桶。
吉祥想,下次回去见姥姥,一定要做回胖乎乎笑眯眯的吉祥宝宝。
不能叫姥姥担心。不能叫姥姥伤心。
吉祥七岁,第一次懂得屈服,第一次学会忍耐。
第一次思念
三、
手伤好了,丁冬心里的怨气也基本消了。想想还是自己太别扭,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她呢,她只回来一天肯定时间很紧的,再说,她是否还记得他家的路?哎,只等下次。
丁冬不明白吉祥的巨变是因为什么,但大体可以猜到:她在那边过的不好。
丁冬有点担心,想想她在这个村子这么久,除了自己,都没有一个同伴,去了那里,又没了小姐姐护航,她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丁冬聪明的预料猜测到吉祥的处境,却爱莫能助,只求,老天,请你将我的聪明分给那个笨丫头一点吧,让她留着小命回来跟我说声“对不起”……
丁冬急切地盼望暑假,盼着吉祥回来。
吉宝宝的模样丁冬都快忘了,只记得眉下的疤和浅浅的酒窝。吉宝宝,你给我好好的,乖乖的,回来。
然而,暑假到了,丁冬再次等空。
吉祥姥姥忍不住,自己坐车去看吉祥了。
丁冬听到这个消息,郁闷得挠墙。这样,吉宝宝就不会回来了。姥姥啊姥姥,您这么大岁数干吗还要坐那么久的车去看她,让她回来看您多好?也显得她孝顺。
丁冬一个人蹲在学校后院的小树林里郁闷了整整一个暑假。
吉祥也在盼着暑假,盼着回去看姥姥。每天数着日子过,想起曾经也是数日子,等待爸爸妈妈来看自己。为什么自己总要在盼望中惶惶度日,希望时间如贼,跑得飞快?
吉祥见到姥姥时,惊喜自不必说,乐地手足无措。一会拉着姥姥坐下,给姥姥拿出各种好吃的——现在的吉祥已经不需要眼巴巴等着姥姥开小箱子了,家里的零食都是专为吉祥准备的,一会儿又拉姥姥四处走,给姥姥看自己那堆好玩意儿——比如鸡毛毽子,买的,是红艳艳柔软的羽毛,比姥姥做的那个杂毛毽子好看多了,可吉祥还是最爱姥姥的那个。
姥姥,不要走了好不好?吉祥终于又躺在姥姥怀里,享受姥姥粗糙大手的摩挲,好幸福。
宝宝听话……姥姥还是那句千年不变的话。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宝宝哪里明白大人们的无奈。
吉祥这回不想听话,钻进姥姥怀里蹭:姥姥,多陪宝宝一会儿……住完这个暑假好不好?就两个月,姥姥……
姥姥被磨地不行,捏捏吉祥的小脸:好吧。
吉祥满意的咧嘴笑,缺了门牙的嘴巴四面透风。吉祥换牙呢。
宝宝,看你现在瘦的,不如胖时好看。姥姥搂着吉祥的胳膊紧了紧,心想,你妈是我养大的,那什么个性我还不清楚,宝宝跟着她真是受委屈了。
姥姥还是要走了,吉祥再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吉祥央着妈妈带自己出门,选了好多好多礼物让姥姥带回去,包括丁冬的。丁冬,自己唯一的朋友呢。直到现在,在这里还没有一个那样的朋友。
“朋友”,是吉祥新学会的词。不是小朋友的朋友,是比玩伴儿比同学更好一层的人。
吉祥想来想去,只有丁冬可以配上这个词了。
吉祥送给他的,不再是橡皮泥,而是一只气派的八音枪。那时,八音枪很流行,大街上的小孩子们人手一把。妈妈曾问吉祥要不要,吉祥撇撇嘴很不屑的说我才不要那种东西远不如巧克力来得实惠。现在,为了能送给丁冬一把八音枪,吉祥主动取消了自己一个月的巧克力定额。
妈妈好奇,那个丁冬是什么人呀?
吉祥眉眼飞扬:我的好朋友。
已快绝望的丁冬接过八音枪时,兴奋地再次挠墙。
就知道那小丫头不会这么没良心的,就知道,就是知道。
丁冬把八音枪挂在脖子上,读着一起送来的小卡片。
卡片上,吉祥幼稚的笔迹爬着:祝福我的朋友丁冬同学天天快乐!
“朋友”?这个词语真奇妙。
吉宝宝把自己当朋友呢,丁冬开心坏了。果真是关系不一般,她还“祝福”我天天快乐呢。还署名“你的朋友:吉祥”,看,我们是好朋友吧。
丁冬的八音枪响彻整个村子,招来好多好多小孩子羡慕的目光。
怎么样,你们没有吧?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呢!丁冬摇头摆尾,臭美极了。
继续盼,盼着暑去寒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日历一页一页撕下。八音枪没电了,丁冬把它挂在自己床头,每天看看,笑笑,然后翻翻日历数一遍日子。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去上学校……
丁冬一路蹦蹦跳跳走向学校。
继续盼,盼着苦尽甘来。
吉祥有一份卡通挂历,一个月一翻的,很省事,但吉祥更怀念那种每天撕下一页纸的感觉。吉祥早早计算好过年回姥姥家的日子,然后在当年的挂历12月31号后面补全来年一月二月的日期。
学校好了些,一年多了,大家也差不多见面主动说话了,还有两三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一起分零食一起聊动画片。吉祥也试着伪装出一副娇滴滴小女孩的样子,见到男生拎着毛毛虫也会应景的尖叫躲闪,决口不提自己曾是那样喜欢和可爱的小虫子们玩耍。那个心里最爱的村子里,有她的“朋友”,第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知道真实自己的朋友。
自己不再是第一名,甚至滑出了全班前十名。考试,会让吉祥心惊胆战,尤其是公布成绩的时候。老师喜欢让家长签字,吉祥拿着不太光彩的试卷给妈妈签字时心总是颤巍巍的。妈妈说什么,吉祥羞耻难过;妈妈什么都不说,吉祥又觉得更忐忑。哎,为什么这么麻烦啊。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
这是最流行的“儿歌”。
吉祥和丁冬都在盼望着,盼望着。丁冬盼她来,吉祥盼她回。
在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上,有两个小小的孩子,在相距很远很远的地方,互相思念。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吉祥和丁冬几乎是同时背到这首诗的,不是课本,是一套《儿童读古诗》。丁冬的爸爸,吉祥的妈妈,在两个遥远的地方,同时为两个孩子讲解诗里的意思。
“我住长江源头,君住长江末尾。天天思念你呵不见你,却共饮着一条长江水。”两个大人耐心的讲解,“这首诗是说两个人之间的浓浓思念……”
丁冬悄悄对着床头的八音枪念叨:终日思君不见君……
吉祥也悄悄对着卡通挂历念叨: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第一次重逢
四、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又一个年关,两个孩子终于见面了。
妈妈说,这次可以住两个晚上。多好,吉祥开心死了。
背着鼓鼓囊囊的大书包,吉祥拽着小舅舅匆匆往丁冬家跑。吉祥早已不记得路线,只好求着小舅舅带路。小舅舅走路真是慢死了,吉祥跳着脚催啊催,小舅舅却故意越走越慢。
“乌龟——蜗牛——”吉祥气急。
“哦?这么说小舅舅啊,那……”小舅舅干脆靠着墙站住,吹着口哨,不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吉祥一抹脸戴上灿烂笑容,拉着小舅舅的袖子摇:“小舅舅最好了,小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带我去好不好?”
小舅舅大笑,宝宝居然学会这招了。这么小,是好还是不好?
村子依然美丽,年前下的雪还没化,覆盖在房顶,像童话里的丛林小屋。
吉祥左瞧右瞧,脚底下还步履匆匆,没注意迎面跑来一个穿地像只小狗熊的人影擦着吉祥的肩膀跑过。
吉祥摸摸自己被撞的肩膀,回头对着那个小狗熊的背影做鬼脸,怎么这么没礼貌,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么。
小舅舅却再次站住,一脸坏笑。
“又怎么啦?”吉祥真要发威了,要知道,寸金寸光阴呀。
“丁——小——二——”小舅舅一字一顿对着那只蹦在雪地里的小狗熊叫。
小狗熊蓦然停住,回头,小鼻头冻地通红,大喊:“叫我丁冬!!!!”恨死了,别人现在都叫自己丁冬了,就吉祥这小舅舅每次都“小二小二”的不改口。
吉祥捂住嘴巴,抬眼疑惑地看小舅舅。
小舅舅对吉祥眨眨眼睛。嘿,这俩小孩儿,还真那什么那什么啊……天,那小子不会就是宝宝将来的那什么吧?小舅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村里最聪明的小孩,就他,配得上咱家宝宝吗?
吉祥如果知道小舅舅脑袋里的龌龊思想,一定气地大叫“臭舅舅”,可惜,她不知道。此刻,她正忙着将眼前的小狗熊同记忆中那个瘦小男孩进行影象重合。
丁冬还没认出这个穿着红色米老鼠防寒服帽子围巾口罩手套齐全的瘦女孩,叫嚷完,想起还是找吉宝宝重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又让她偷偷摸摸走掉。恩,赶路要紧。转身又跑。全忘了,这个总逗弄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的小舅舅啊。
“丁——小——二——”吉祥的口音已经是最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顿,试探着轻轻叫。
村子很安静,只有依稀的鞭炮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吉祥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像片小羽毛漂浮在空气中。
丁冬再次愤怒站住,谁,谁又这么叫自己?“叫——我——丁——”恩,她是?
“丁小二!”没错了,丁小二皱眉就是这个样子,好象鼻子前有便便一样。吉祥甩开小舅舅的手冲过去,站在丁冬面前,歪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不认识我啦?我是——”
“吉宝宝!”丁冬一把摘下挡住自己视线的帽子。
两个孩子,站在雪地里,相视而笑。
吉祥玩着自己围巾上的流苏,丁冬踢着地上的积雪。看看对方,笑笑,又低头继续各玩各的。
恩,说点什么好呢?想了那么久的话全都忘光了。哎,你为什么也不说话?
第一次重逢,好尴尬。两个人脑袋乱乱的,都有点紧张。对方变了模样,好陌生。
小舅舅不嫌碍眼地站在一旁,吹口哨,嘿,这两小孩,还真有意思。
重新回到姥姥家,小舅舅说句“你俩好好玩吧”就走掉了,然后偷偷回转,悄悄拨开门帘一边,偷窥。
原谅小舅舅的八卦吧,谁让你是宝宝,而你是宝宝唯一惦记着的非家人。小舅舅嘿嘿贼笑。
两个小孩在屋子里,无言。
吉祥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给丁冬,丁冬一样一样接过来仔细看。
一盒水彩笔,36色的,爸爸的同事送吉祥的,吉祥一直给丁冬留着,自己玩的是妈妈买的12色的。
一盒卡通形状的果冻橡皮,其实擦字不好用,但是好看,还有水果香味。班里人都用的,吉祥自己只用最简单的白色长方形传统橡皮。
还有半包大白兔奶糖,几块酒心巧克力糖,两包亲亲虾条……家里残存的零食全部打包背来,妈妈以为吉祥给张美丽带的,吉祥也不说明。——吉祥可一直记得那盒被妈妈私自送出的橡皮泥。要送礼送你自己的,我的东西我爱送谁送谁。吉祥心里想着,可没敢说出来。地下党的工作,暂时见不得光。
果冻呢?吉祥翻翻书包,怎么不见了?
“嘿嘿……”吉祥终于开口,看着丁冬疑惑的眼睛,怯怯开口。“本来还有一包喜之郎果冻的,路上我给吃光了……嘿嘿……”真不好意思。吉祥的酒窝终于又出现了。
一直拘谨的丁冬终于找回熟悉的感觉,蹿上床,踢着两腿,打开水彩笔的盒子,问:“怎么会有三十六种颜色?不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吗?”
吉祥也蹿上床,也踢着两腿,给丁冬讲解:“就是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有过渡色的……”学校里有美术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