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他说讨厌自己的,还喊的那么大声。家里人都知道吉祥和丁小二闹别扭了,成天逗弄吉祥,尤其是小舅舅,动不动就捏着鼻子喊“吉宝宝,我讨厌你!”。哼,丢脸死了。
吉祥想,你怎么着也得跟我道歉吧,虽然我把雪弄到你嘴巴里,但我没喊那么大声啊。还是你欠我的。你还给忘了,你居然敢忘了,哼。嘴巴吧唧吧唧咬完话梅,“噗——”把核吐地上。
丁小二早等着机会呢,立刻跳起来:“你怎么随便乱扔东西?捡起来!”
吉祥扬起下巴颏:“不!”
“捡起来!”丁小二故意较真。
“就不!”吉祥下巴扬地更高。
“捡起来——”
“就不——”
……
无聊的对话重复若干遍,直到吉祥撑不住先笑起来,丁小二挠挠后脑勺也跟着咧嘴笑。
“给——”吉祥把小书包翻个底朝天,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床上,“都是给你的!”哼,吉祥宝宝可不会真的记仇。
饼干,果冻、棒棒糖和麻花什么的滚了满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很漂亮。
“嘿嘿……”丁小二干笑。早就知道你耍我的。
然后,咬着同样棒棒糖的吉宝宝和丁小二就成了好哥们儿。小姐姐基本光荣退休,俩小孩每天拉着手一起玩。由于丁小二同学严重抗议,吉祥只好忍痛放弃玩虫子的爱好,玩点别的游戏。
学校有个后院,后院里种着好多很粗的大树。吉祥和丁冬喜欢在里面绕着树干转圈圈。两人手拉手圈住树干,飞快的旋转,仰着头,看到树冠也在旋转,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两人力气都很小,转快了就扯不住对方,放开手被甩到地上。天地还在旋转,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笑声响彻树林间。
李翠翠不知怎么团结了一群同学不理吉祥和叛徒丁冬。大毛小毛兄弟前来告知吉祥时,表情严肃,口气冷硬,仿佛是件重大机密。
四人蹲在安静的后院里,研究大计。
“要不要我们兄弟去收拾她?”二毛同学严肃认真,像极了电视上的黑道大哥。大毛同学仿佛小跟班,附和着弟弟,连连点头。
吉祥咬着嘴唇,眯眯眼,眼珠微转,思考着什么。
丁小二则像个小哈巴狗眼巴巴看着吉祥,自己基本没什么主意。丁小二同学就是这个样子,对吉祥时小心眼一堆,对群众就没法子了。
三人不再言语,等着吉祥发话。
树枝上,有只乌鸦或者什么鸟“哇哇”叫。空气中,有肃杀的味道。一阵风吹过,柳絮飘洒。
“恩……”吉祥终于开口。
三人兴奋,竖起耳朵。
“时候不早了,回家吃饭吧。饿死了。”吉祥拍拍灰站起身,背好小花书包。刚才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吉祥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脑袋空空的感觉真好。看看另外三个倒地的男孩,不明所以。
树上的乌鸦忽然扑棱棱抖开翅膀飞走,“哇哇”的叫声随之远去。
三人显然高估了吉祥的智慧。
吉祥才不在乎李翠翠他们做什么,反正从来也没怎么搭理过别人,除了他们吃自己给的糖糖时会跟自己笑嘻嘻的说几句话,旁时根本有同无。她李翠翠不理自己更好,省得有事没事的拌嘴吵架打手板。
嘁,也不知道是谁先不理谁的。
“饿死了饿死了——开饭饭——”吉祥一路高声嚷着冲进屋子,小花书包甩在炕上。
下雨了,村里的大大小小的水沟变成小溪,红色的胶泥露出地面,一块一块的,很粘脚。
吉祥和丁小二挖来一大堆胶泥,在水泥阳台上摔摔打打。泥巴很快变“熟”,一块一块光滑又黏糊。
丁小二有模有样的捏娃娃,搓个泥球做脑袋,搓个泥条做胳膊……丁小二对着坐在地上的泥娃娃左瞧右瞧,很满意。瞄一眼表情认真的吉祥,当场昏厥。
吉祥正用小树棍在正方泥块上扎洞洞。那模样,显然是颗麻将色子。
丁小二定定神,继续修饰娃娃。捏本书给娃娃念,再搓出一堆铅笔……丁小二同学是多么的正统,多么具有学术主义精神啊。
吉祥也继续捏,一个大色子,一个小色子,一个不大不小的色子……吉祥宝宝爱财有道。
放在窗台上晾了几天晒干,吉祥就拥有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麻将色子,丁小二的娃娃却因为做工过于精巧而惨遭截肢断臂,壮烈牺牲在色子身旁。
吉祥大方邀请丁小二一起玩色子,丁小二还在郁闷:难道这世道精细读书者被毁灭,四方粗糙的财主才是王道?看看吉祥浅浅的酒窝傻傻的笑,丁小二暗下决心——立志读好书,打倒色子吉。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丁小二终于站在木台子最高处,扬眉吐气居高临下俯视吉祥的头顶。怎么样,输了吧?我得意的笑啊得意的笑。丁小二同学抱着奖状摇头晃脑,嘴巴咧地好大。
吉祥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悄悄撇嘴,嘁,一时失手而已,得意个屁,等着下次的。
下次,再不会到来。
妈妈来接吉祥回家了,回自己的家。这里再好,也是姥姥家,舅舅的家。
小姐姐抱着吉祥不放手,说什么也不让吉祥走,对大舅舅哭:你认了宝宝做女儿吧。
吉祥也跟着哭,要去那个已经陌生了的家,那里只有总是离弃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疼宝宝的姥姥妗子和舅舅们,也没有小姐姐。
小舅舅说:宝宝,不要走好不好?
吉祥流泪,不语。这个选择题好难,而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若有,当初就不会选择来。家,终究还是自己家里好吧?尽管那也是陌生。为什么自己要一再在陌生的人群里游来荡去?
六岁的吉祥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无奈。我就是那毛毛熊,随你摆柜子上还是床头,我只能乖乖的坐着,不能有异议。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吉祥临走时一直嘟囔着这句话。背上小花书包,里面塞满姥姥妗子做的好吃的东西,还有小舅舅给做的风筝。妈妈拉着吉祥的手走在前面,一大家人跟着送行。
车来了,吉祥一头扑进姥姥怀里:“我不走了不走了!”还是这里好,那个遥远的家好可怕。
姥姥扯开吉祥:“宝宝长大了,要懂事,回家听爸爸妈妈的话,别让姥姥惦记着。听到没?”
吉祥点点头,泪眼盈盈。趴在车窗上看着青翠的庄稼,那个美丽的小村子和一众亲人就这样远去了。
丁小二是隔了一天才知道的。
丁小二带着爸爸新给买的小人书兴冲冲去找吉祥共享,却得到如此一霹雳消息,登时傻眼。
丁小二迷迷糊糊晃回家,趴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念叨:“这是做梦,这是做梦……”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丁小二的脑袋太小,还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事。
吉宝宝都没和自己说声再见,怎么可能就走了?
丁小二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第二卷:风吹雪舞苞暗藏
第一次怨恨
一、
吉宝宝的突然消失,给了丁小二重重一击。
丁小二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过分,走时都不记得和自己告别一下,有没有礼貌?
愤怒,愤怒之后就是难过。原来人家都没有想过你呀,丁冬,你真失败。你把人家当朋友的,人家才没这么想。付出不对等啊。
丁小二开始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让那个臭丫头这么轻易就忽略了自己。从开头到最后,骂过她,也陷害过她,可,那都多久的事了,难不成她还记着?
丁小二得出以下结论:吉宝宝同学严重的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好,而是因为她很没有礼貌。既然她不记得我,那么,我也要忘了她。恩,就这么决定。
做出人生重大决定的丁小二立刻觉得自己长大了,自己已经可以思考事情并得出结论,自己是个大人了。至少,比那没心没肺的吉宝宝大好多。
丁小二同学再不允许同学和老师在公共场合,也就是课堂和学校里,叫自己“小二”,这是幼稚和耻辱的象征,就像吉宝宝的“宝宝”一样。自己怎么可以和她一样?
“请叫我丁冬。”丁小二,哦,不,我们可爱的丁冬同学极其认真的对每个叫他“小二”的人灌输正确思想。“泉水丁冬的丁冬。”
众所周知,习惯这个东西,可是一时之间改不掉的。
“你们谁再叫我小二我跟谁急!”丁,恩,丁冬同学双眼含泪气势汹汹叉腰做茶壶状指着无辜民众大吼。
爸爸妈妈只好当他是“七岁八岁讨人嫌”的成长阶段。
丁冬还没学会“尊重”这个词,要不肯定振臂疾呼“人权,尊重,我们要民主。”
丁冬还立下一个伟大的志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要超过在城里读书的吉宝宝。
丁冬一直固执的叫吉祥为吉宝宝,长大的丁冬认为叫她“宝宝”就是对她的侮辱。
丁冬站在第一名领奖台上俯视吉祥头顶的画面成为他记忆中的永恒,无数夜梦回那年,丁冬都会甜甜笑醒。
丁冬以为,再见不到吉祥了。——七岁的丁冬认为吉祥的家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城市,类似于天边或另一个空间的遥远。
但,吉祥又回来了。
过年,大年初四。
丁冬跟几个小男孩正在街口放鞭炮,看到一群人热热闹闹走过来。丁冬一眼看到,被高个子男人抱着的,正是他那忘恩负义的小冤家——吉宝宝。
吉宝宝长高了,却瘦的可怜,裹着厚厚的大棉袄,病恹恹地把脑袋放在爸爸的肩膀,原来胖乎乎的小脸蛋凹了进去,眼神也毫无生趣。
丁冬这心就随着吉祥爸爸的大皮鞋“咚咚”地颤动,忽喜忽怒的。丁冬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气愤,眼睛死死盯着软趴趴的吉祥,忘了手里的小鞭炮已点燃。
“嘭——”小鞭炮炸响,丁冬感到手指一阵巨痛,低头看,已经满手血。
小孩子们立刻慌乱起来,拥簇着丁冬往村医生家跑。
吉祥一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当是孩子们调皮,站在路旁看一群小土猴儿们卷起更多的土。
吉祥懒洋洋眯着眼睛,看不清那群孩子谁是谁,又懒洋洋闭上眼,晕车,好难受。
丁冬捧着自己的血手,跑过一段又回头,看到吉祥的脑袋挂在爸爸肩膀上一颠一颠,像个没有生气的破娃娃。
她怎么了,自己又怎么了,好多血,啊啊啊……丁冬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整个手都麻了,单单被滴答滴答的血吓坏了。
丁冬捧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靠着大门边痴痴的望。
吉宝宝,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就该记得来看看我……
天黑,妈妈喊,快点把大门叉上,该睡觉了。
丁冬颤抖着身子缩进被窝,恩,今天太晚,明天,你还有机会来认罪,吉宝宝,本少爷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珍惜。
天刚亮,丁冬就爬起床,继续靠着大门等待,等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像只小狗样蹿过来。
清晨好冷,比昨夜还冷。吉宝宝,吉宝宝,你快点来……
丁冬无数次想跑过去找吉祥,又无数次忍住:是你的错,你应该来主动找我。我坚持,你要和我道歉,为了你的不辞而别。
早饭,午饭,快到晚饭,又一天。
丁冬再忍不住,悄悄跑到吉祥姥姥家门口偷偷张望,吉祥姥姥和妗子正在作饭,聊天。
“宝宝瘦地这么可怜,哪里有以前胖乎乎的模样啊……”妗子轻轻叹息。
“就知道她爸妈不会养孩子,宝宝估计吃了不少苦头……”姥姥长长叹气。
“哎,宝宝她妈那倔性子……”妗子叹息更轻。宝宝啊,可怜的宝宝。
“哎……宝宝病成这个样子,大过年的都不安生。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带孩子的,把个好好的宝宝折腾这样……”姥姥怨声恨恨。
“一年就回来住这么一天……”妗子也埋怨,宝宝,为什么不是自己家的宝宝。
两人再无语。
丁冬悄悄撤退,安安静静往家走。
北风呼啸,突然下雪了。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很疼。出门忘了带帽子,耳朵冻麻了。想用手捂住耳朵,才想起自己伤了一只手。
悲愤的丁冬盯着自己受伤的手,目光凶狠:吉宝宝,你好,你又走了,又没有记得我。你病,病得好,老天给你的报应。谁叫你居然如此忽略我?
吉宝宝,我恨死你了!丁冬仰天大喊。
雪急急钻进村子各个角落,也钻进丁冬的眼睛。凉凉的,刚好沁润一下灼疼的眼睛。
丁冬八岁,第一次受比较重的伤,第一次恨一个人。
第一次孤单
二、
其实,吉祥并没有彻底忘记丁冬。
吉祥进了新学校,跟一群陌生的城里孩子更合不来。吉祥也奇怪,自己根本就是个四不象,在村里人家把自己当城市小孩,在城市人家又把自己当村里丫头,总归是两边不靠谱。
学校比村里小学大好多,有许多老师和许多学生,但是树却很少,更没有好玩的虫子。
想到虫子,吉祥突然想起那个极力阻止自己玩虫子的某人,瘦巴巴的丁小二,想起自己走时居然没有道别,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但是吉祥没有太多时间想那个小小的玩伴儿,新鲜的东西太多了,满眼的陌生,陌生的房子,陌生的路,陌生的人群。还有,陌生的爸爸妈妈。吉祥要迅速熟悉这里的生存法则。
没了小姐姐和姥姥,吉祥第一次感到孤单和恐惧。
爸爸妈妈没有忘记送吉祥去姥姥家这两年的原因——幼儿园劝退。
本以为村子里物质条件差,就可以治好吉祥的厌食症。每次去看吉祥,都看到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儿,吉祥爸妈都认为吉祥的厌食症已经痊愈。没成想,吉祥依旧。
妈妈做了紫菜汤,吉祥死也不肯尝一口。
为什么?因为紫菜长的很丑,看着就不想吃。
妈妈哄骗失效,就急了:你干吗不吃?它有毒吗?我还能下毒害你?
吉祥沉默不语,就是不肯动筷子。
妈妈发狠:要么你给我喝了这汤,要不你今天就别吃饭。
吉祥安静的放下筷子,自己走出饭厅。
妈妈从后面冲上来抓过吉祥按在座位上:你不吃饭也得喝了这汤!我倒是要看看你为什么不喝!
吉祥胳膊被抓的很疼,眼圈红了,鼻子酸了。愤怒的端起碗,闭上眼咕咚咕咚灌进喉咙,眼泪扑簌簌掉进汤里。喝完,放碗,继续走。
妈妈满意:就知道你这孩子欠管教!家里人真是把你宠坏了!……
吉祥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吐地畅快淋漓。抹抹嘴,回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妈妈,缩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趴在床上,抱着毛毛熊发呆。
她,真是我的妈妈?为什么和记忆中那么不同……难道那温暖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上学也不快活。
吉祥本以为自己说的是普通话,到了学校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普通话是带着乡音的。上课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张张嘴,下面就一阵哄笑,笑地吉祥再不敢开口说话。就像吉祥在姥姥家那里一样。
吉祥彻底无奈了,自己这到底算什么,到哪里都是异类!
是谁让自己混到如此地步?是爸爸妈妈,送自己回去,又接自己回来。童年,如此动荡,充满无尽的嘲笑声。
吉祥与妈妈之间的斗争加剧。
吉祥也倔起来,跟妈妈对着干。妈妈让她往东,吉祥偏要向东,气得妈妈更认定吉祥是被宠坏的孩子。
爸爸工作忙,经常值班。爸爸不在家的夜晚,吉祥总是很早就缩回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