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立刻同样满头黑线,跳脚喊:“我叫丁冬!!!”
“啧啧,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小舅舅扯着吉祥回家去,嘴巴里唠唠叨叨。
吉祥被舅舅拖着,挣扎回头看,视线遇上丁冬的,就灿烂一笑。原来是你呀,怎么都不报名啊,还说我不认识。
丁冬挑眉回看,现在认出来啦?嘁。
严峻自动认为吉祥的笑是送给自己的,于是用手在下巴处摆个名人牙膏的造型,自以为很帅的对吉祥微笑点头。
吉祥不小心瞄到这个样子的严峻,背过身闷笑到肚子疼。
吉祥明显活泼许多,姥姥和家里人很轻易就能感觉出。
前几年的吉祥,多是安静的发呆,很少笑,笑也是苦的。妈妈把吉祥的一切都告诉给家里人,大家又不知道该怎样帮吉祥。宝宝变成那样,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吃了很多苦头,可宝宝撑住不肯说,连小姐姐都不告诉。家里人揪着心,再心疼,也只能故做不知道,待宝宝如从前。
宝宝会变成什么样子,全家老老小小都惦记着,担心着。
现在,终于,宝宝恢复到曾经的模样,比儿时更开朗大方,说话干脆做事利落。
吉祥赖在厨房非要和姥姥和小姐姐一起做饭。
吉祥对小妗子非常有兴趣,问地全是小妗子的八卦,她是哪的呀她多大呀她是干吗的呀……
小舅舅和大姐都是今年冬天结的婚,吉祥在期末考试没赶回来,气恼的要命。惦记好久了,一定要给小舅舅闹洞房的,居然就这么错过了,恨地牙痒痒。电话里就对小舅舅叫,你就不能晚两天等我回来啊?小舅舅哧鼻,等你回来就是明年了好不好,再说等你个小坏蛋回来捣乱吗?刚好趁你不在,省得你做坏事。吉祥气的哇哇叫,小舅舅乐的哈哈笑。
小姐姐搅着打碎的鸡蛋,也很热烈的同吉祥八卦:小婶比叔叔小一岁,是哪里哪里的,和叔叔是同事呢……
姥姥不时在边儿上提点一句:不许这么说你小婶……他们是在单位上认识的,你小妗子长的俊吧?恩,就是比不上咱宝宝俊。
灶台里的柴禾噼里啪啦,锅里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冒泡。姥姥听说近来不吃肉的吉祥开始喝排骨汤,专门买的。村里人不喜欢买排骨,尽是骨头没有肉的,可舅舅们专门挑来集上最好的小排骨,挂在院子里的墙上冻着,只等吉祥来了下锅。
好香啊,吉祥猛咽口水。在家里食欲不振,在这里却总是吃不饱的样子。
饭桌上,吉祥碗里的菜都冒了尖,又另用一只碗盛了排骨汤,面前还有个小碟子装着翠绿的腊八蒜。吉祥埋头苦吃,满头汗水。桌上的家人都看着吉祥,乐呵呵。
看着胡吃海塞的吉祥,妈妈忽然下旨:今年宝宝可以多住几天。
吉祥好容易咽下噎死人的土豆,才举起筷子欢呼。
严峻则在丁冬家玩的乐不思蜀,一个电话打回家:我在同学家住下了。
丁冬在一边琢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等到严峻同丁冬躺在床上卧谈时,丁冬才悟了:你居然色心不改,看上那个吉宝宝了?
丁冬这心里可就不舒服了。她吉宝宝有什么好?没良心的小丫头一个,又傻又笨又白痴,还……还敢把我忘了一干二净……
严峻还在纠缠于吉祥的来历背景昨天今天和明天,喋喋不休。
丁冬胸闷,口气差了些:睡吧睡吧,大不了明天我带你去直接问她。
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严峻兴奋的根本睡不着觉。
依严峻的想法是,碍事的丁冬去拦截一看就知道很烦人的吉祥舅舅,自己同吉祥你说笑话我来笑把一干人等全排除掉。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眼前的景象是:吉祥和丁冬相对叉腰怒骂,自己站在一边插不进嘴,那烦人的小舅舅却远远躲在一边做纯洁观望状。
“你这人怎么是非不分蛮不讲理?”丁冬脸红脖子粗,显然被吉祥气得不轻。
严峻倒是开了眼,在学校里永远一副从容笑模样的丁冬第二次反常。——第一次是那马尾辫女孩。
“谁蛮不讲理了?明明是你小心眼!”吉祥也一副愤怒模样。
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
小舅舅拉着丁冬下棋,吉祥和严峻观战。臭棋篓子小舅舅输给小将丁冬,自然很不爽,自找借口“刚才手抖一个子放错地方,这盘不算”。丁冬赢棋正兴奋,尤其是世敌小舅舅,一时忘了收敛,出言不逊“输了就是输了,赖帐是小狗”。小舅舅还没说什么,吉祥插话了“这是我舅舅看你小让着你,你别忘了你爸爸都不是我舅舅对手”。
好了,就是这话,将丁冬的悲愤回忆全给勾起来。“你连我都忘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你舅舅赢过我爸爸?”
理亏的吉祥对自己的记忆和孩子成长的面貌变化很难说出什么道理,于是想起那封饱含屈辱有去无回的道歉信。“还不是你小心眼,我都道歉了你还矫情,嘁,当你是谁呀,这么大牌,还想我给你三叩九跪以谢罪?”
“那是你根本没诚意,你一封我一封各不相欠了,那你后来也没找过我!”
“看吧,你都说各不相欠干吗还让我找你?”
“你应该……”
“凭什么我应该……”
“你不对,我……”
“你没道理,为什么我……”
……
小舅舅早在战火刚开始时就识相的逃窜走,以防战火波及。
严峻还想劝架的,现在看来完全是妄想。被两人踹开数次之后,严峻干脆搬个板凳坐在一边欣赏。
丁冬和吉祥吵到再无新鲜词,才闭嘴转眼不看彼此。吉祥怒视一边做鬼脸的小舅舅,丁冬狠瞪一脸无辜相的严峻。
本来都忘了的事,一下子全回到脑袋里,火大。不过喊出来,心里倒舒服了,好象是胆结石被取出来之后的样子。
想想刚才两个人如小孩子般的斗鸡模样,吉祥忍不住扑哧一笑。丁冬也摸摸鼻子,笑。小舅舅才敢凑过来,拍拍丁冬的肩膀,说,大家一笑抿恩仇。
严峻可没笑,在板凳上稳稳坐着,开始琢磨:这俩人……
于是可爱
四、
继记忆模糊的幼年时代之后;吉祥平生第二次长出小尾巴。讨厌跟屁虫。
严峻和丁冬,每天一大早就过来砸门,叫唤:“吉祥/吉宝宝,起床啦!”
家里人都已经早起出门去了,家里只有赖床成性的吉祥和小姐姐。
愤怒的小姐姐皱着眉毛将吉祥踹出被窝:“快……你的小跟班来了。”
吉祥揉揉眼睛,爬起来,看看把大头缩进被子里的小姐姐,挣扎半天,狠狠抓抓自己的头发,起床!
外面那俩,已经开始唱歌了:“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吉祥篷头散发,衣服扣子错位,脚上踩着两只一顺撇的拖鞋,出现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人做茶壶状,吼:“滚!”——好吧,过了这些年,吉祥还是没有学会如何用语言表达愤怒,这样已是极限。
拍着手唱歌的严峻轻轻挥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笑嘻嘻:“太阳晒到屁股了,出来玩吧!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够了吧?计时开始,加油加油!”
吉祥被推到水龙头处,被冰凉的水冻的一哆嗦,仰头看天,依稀记起昨夜天气预报,今天是阴有中雪。晒到屁股的太阳在哪里啊在哪里?想念你啊想念你,阴天好睡觉的么呜呜……吉祥心里哀号,又知晓跟他们没法讲理,秀才遇到兵。
大摇大摆坐在堂屋里椅子上的严峻啧啧有声:“可爱可爱真可爱。”
丁冬斜倚门边,冷哼一声,心想有什么可爱的嘴角有口水痕眼角残余眼屎。
严峻摸下巴,学黑道大哥样奸诈的笑:“小钉子,看来回头大哥得给你再上一课了,这个女生呢,分几种,有的是漂亮,有的是可爱,漂亮的不一定可爱,可爱的不一定漂亮……”
吉祥在院子里刷着牙,耳朵灵敏的听到屋子里两只麻雀的唧唧喳喳,不屑加鄙视:男生怎么都是这样的啊,浅薄。脸却悄悄变红了,耳根子发热,第一次被人夸可爱呢,嘿嘿。
“……所以,漂亮女生只能用来观赏,可爱的女生却可以——”严峻故意停住。
丁冬被一串绕口令似的教导弄的头昏眼花,追问最后结论:“用来什么?”
吉祥也仔细听,看他吐出什么象牙,却只听到一小阵短暂的安静后两人一阵大笑,接着隔壁屋子里的小姐姐丢出一只枕头,吼“小兔崽子们给老子滚出去!!!”
丁冬严峻迅速跑到院子里,压低声音互相捶着拍着继续笑。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吉祥飞出两枚白眼,进屋把枕头扔回床上,听到小姐姐下令:“宝宝,快带着那俩小子出去,被吵……我……清净……哼……”
爸爸总说,雪前暖,雪后寒。
可事实上,雪前一点都不暖和,雪后更冷。
吉祥哆嗦着,抱怨:“如果你们不那么吵,我也不会被小姐姐赶出来。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可玩的?”
丁冬上下打量吉祥,不齿:“你都穿地跟狗熊似的,还喊冷?”
我不过是帽子围巾口罩手套齐全了些,就没资格喊冷?吉祥一把扯下口罩,叫:“狗熊说谁?”
“狗熊说……”丁冬硬生生吞下后面的“你”字,险些上了她的当。
形势不好,严峻一脚踹开丁冬,自己跳到吉祥面前:“吉祥同学,你就当舍身陪客嘛,带我在这里逛逛……”
吉祥斜眼瞟瞟这个像虾米一样的人,觉得一团火直往脑袋上撞。几年没走动,估计我还没你认得路,谁带谁逛?再说有个丁小二不就够了,干吗死拖着我受苦?深呼吸,平心静气,谁叫咱教养好?吉祥重新戴回口罩,认准一个方向大步走下去。
严峻踢一脚丁冬,赶紧追上。一路还停不住聒噪:“吉祥同学,你也是初一?吉祥,你们学校怎么样?有没有要好的同学?……吉祥妹妹,你——”
吉祥一个急刹车,对着严峻指指自己的嘴巴。卡通口罩上,五岁的不良儿童小新正撅着PP扭动,旁边还有两个字“闭嘴”。
丁冬慢吞吞跟在后面,又觉得别扭了,“吉祥妹妹”?怎么这么快就从“同学”晋升到“妹妹”了?严同学未免太思想不良了吧?
严峻吃鳖,退到后面,勾住丁冬的肩膀:“好兄弟,怎么这丫头不吃好话?”
“软的不吃就来硬的呗。”丁冬扔开严峻的胳膊,似笑非笑。
严峻又开始摸下巴。
吉祥闷头走,走累了一抬眼,居然走到了村小学。学生们都放假了,学校里空荡荡的。
吉祥摸摸校门上的大锁,冰凉冰凉。
丁冬走过来,问:“想进去?”
吉祥点头,对这里的记忆都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校长发给自己一张大奖状,好象还有个后院?无数次梦中重现。梦的次数多了,就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还是它根本就是一场梦,只是自己幻想出的美丽梦境。树上的肥喜鹊,树下玩耍的小孩子,空中萦绕的笑声。
丁冬拉起吉祥的手,沿着学校院墙走去:“后院墙上有个缺口,可以钻进去。”
吉祥任他拉着,两只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没什么触感。
丁冬闷头走,全部的精神却都集中在这只手上,吉祥的棉手套表面很凉,但丁冬可以想象手套里的温暖。
——严峻摸着下巴皱眉头摆POSE,可惜没人观赏。
果然有个缺口,看起来像被小孩们挖出来的。
吉祥趴在地上,钻了进去。不理解为什么电视上的人都不肯钻狗洞,越是紧急时刻越讲究气节说什么“大丈夫岂能屈膝”。吉祥一见着就有气,小命儿都玩完,一把铮铮铁骨还不是得化为泥土?
于是,眼下,吉祥无比鄙视严峻。
严峻在洞外,观测着院内情景:“不就几棵秃树吗?有什么好看的,要我钻这个狗洞,啧啧,不干。”
吉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没好气:“那你就跟外边呆着,谁也没叫你进来!”
严峻大叫:“钉子,出来,咱回家!”
丁冬早爬了进去,假装没听到严峻的呼唤,问吉祥:“吉宝宝,还记得是哪个教室不?”
吉祥歪头,一脸伪笑:“亲爱的丁小二同学,本姑娘当然不记得了,烦请您前头带路哈。”敢叫我吉宝宝?!
丁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脚“叫我丁冬!”,而是默默走在前头,径直往前院的一排教室走去。“亲爱的”?丁冬自动剪切掉后面的几个字,心悸。砰砰砰——心跳声好大。这个丫头真是不知羞。
不知羞的吉祥最后一遍召唤:“外头那个,确定不进来?”
外头人一口回绝:“不进!”
“好吧,那你看大门吧,汪汪!”吉祥笑着连跑带颠撵上丁冬。“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我们是兄弟。”兄弟,多郁闷的字眼,一起丢脸,一起被骂做“狼狈为奸”的那个人。
吉祥没再说什么,反正物以类聚,眼前这个丁家小二估计也和墙外那只差不多了多少。
教室门锁着,吉祥用手套狠命擦擦玻璃,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果真同梦里的一模一样,漆成黑色的矮桌子和小板凳,自己当年就坐在左面靠墙的第二排,要在凳子上掂两本书才能够到桌子。
“我那个同桌……叫什么来着?”鼻子喷出的气使玻璃上出现一层白色哈气,吉祥又抹了抹,眼睛贪婪的看着那些小桌子。
“李翠翠。”丁冬在一旁,靠墙站着,望天。
“对对对,我都忘了,嘿嘿。”吉祥抓下口罩塞进口袋,顺手摸出两块糖,递给丁冬,“给。”
丁冬下意识的接过糖,还是大白兔。丁冬早就不喜欢吃糖了,尤其是大白兔和那种包着蓝白格子糖纸的花生牛奶糖。
“干吗不吃?”吉祥吧唧吧唧嚼着糖,满足的对自己笑一下。
“你还是这么爱吃糖啊?”丁冬看看吉祥。
“怎么啦?我今天可没吃早饭,吃块糖不过分吧?”吉祥戒备。木头他们最鄙视自己吃糖,什么小孩子没长大。等着,如果你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可别怪我使用暴力。
果然,听到丁冬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和以前一样”,哼,拐着弯说我小孩子嘛。吉祥一记庐山无影脚,正中丁冬脚踝处。
“啊——”一声凄厉惨叫响彻小村上空。
墙外无聊数草根的严峻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啄食的麻雀惊地群飞。莫非,那丫头把自己兄弟给谋杀了?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严峻爬了一半,脑袋在里,屁股在外,就看到吉祥大步在前,丁冬瘸腿在后,两个人都满脸怒气。
吉祥停在趴着的严峻面前,显得异常高大。
严峻期期艾艾:“呃,这个,我是想看看……”
一只脚伸过来,轻轻踢踢严峻:“出去出去,快点。”
严峻异常狼狈,灰头土脸退出来,看到吉祥和丁冬一前一后爬出来,然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向而行,不知所措:“嘿,这算怎么回事?”
吉祥甩甩头,帽穗子骄傲的摇晃,继续大步走。
丁冬回头,恶狠狠招呼:“站着干吗,回家!跟这种野蛮人没话说!”
“没错,我就是跟你无话可说!”吉祥头也不回甩下一句话。
丁冬屋子。
严峻对着丁冬的脚踝左瞧右看,研究好半天,然后抬头看丁冬,表情严肃:“丁冬同学,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的脚——完好无损。”
丁冬对着天花板翻个白眼。
“哎,这下子就没法用你的伤去辞痛她的心了……”严峻伸长脖子,像诗人般吟咏。
“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