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花儿- 第1部分

　　幸福像花儿
　　作者：雨令


　　第一卷：叶飘影动芽初萌

　　宝宝吉祥

　　一、
　　吉祥自称在姥姥家的小村子里长大，因为吉祥觉得自己六岁时就已经长大了。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吉祥，本是送吉祥进幼儿园的。
　　偏偏吉祥是个死硬派，挑食挑得一塌糊涂，不吃胡萝卜不吃汤里的西红柿不吃肉不吃鱼不吃海鲜不吃栗子不吃黄瓜……在幼儿园里饿得两眼冒绿光都死也不肯碰一下那些小碗里的食物，看着别的小朋友吃的喷喷香也只撇撇嘴抱着扁扁的肚子蹲在一旁。
　　幼儿园老师教育训斥巧克力加大棒统统没用，只得叫来吉祥爸妈牵回自家宝宝。
　　那时吉祥胖胖的，黑亮的头发垂在肩膀上，牙齿小小的整齐排列，喜欢抿起嘴笑，大大眼睛弯成半月。甚是讨人喜爱。又不像别的孩子那般聒噪，说话不多却很有礼貌，见到长辈懂得主动脆生生叫声“叔叔阿姨”，也知道把自己手里的零食分给小朋友。
　　这样的吉祥，除了那固执的挑食症，也可算上一完美宝宝。只可惜——
　　爸爸妈妈对坐一夜，叹息。
　　那夜，吉祥睡得极不安稳，依稀听到妈妈轻轻啜泣和爸爸的叹息。吉祥惊梦，不时哼唧几声，立刻就有只温暖的手抚上吉祥的额头或轻轻拍打吉祥的小胖身子。吉祥的噩梦就被那只温暖的手驱散。
　　“妈妈……”吉祥梦呓，听到妈妈的回应就抿起嘴笑，睡熟。真好，妈妈在身边。
　　第二天，懵懂的吉祥就被爸爸妈妈送到了姥姥家。
　　吉祥不懂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这个地方很新鲜很漂亮，尤其对门前那个大水坑感兴趣。吉祥跟着小姐姐去看她养在罐头瓶里的小蝌蚪时，爸爸妈妈悄悄溜走了。吉祥不知道爸爸妈妈的诡计，整整一天被小舅舅和一群姐姐们逗得哈哈笑，胖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酒窝。
　　直到晚上，天黑了，吃晚饭，吉祥左瞧右看找不到爸妈，咬着筷子对着陌生的碗碟发愣。
　　小舅舅说：宝宝，为什么不吃饭？
　　宝宝，是吉祥的小名，家里人都这样叫，甚至上小学时吉祥的名字都是“吉宝宝”，直到初中要用学名才改回“吉祥”。
　　吉祥愣愣看着小舅舅，只觉得屋子里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都陌生的可怕。吉祥皱皱眉，撅撅嘴，想哭。
　　小舅舅一下子抱起吉祥，大手盖住吉祥的眼睛，很笨拙的哄：“宝宝乖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啊……舅舅不会哄小宝宝，你可千万别哭……”
　　吉祥眼被蒙住，勉强挣扎，有细长的光线从舅舅的指缝尖穿过。眼睛很疼，舅舅身上的味道也很陌生。吉祥大声哼哼，表示抗议。
　　姥姥把吉祥从笨舅舅的怀抱里解救出来，抚摩吉祥的额头，一边使唤舅舅去泡牛奶，一边叫姐姐们铺床。
　　吉祥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如此陌生，所有的人都陌生，只有姥姥身上有些微妈妈的味道，就赖在姥姥身上不肯离开。
　　这夜，吉祥睡得也不安稳。一夜噩梦，惊叫，梦话，踢打，折腾得同床的姥姥和小姐姐都没睡好。
　　小姐姐气了：“奶奶干吗让宝宝住咱们家？”
　　姥姥拍着吉祥安抚，顺手替小姐姐掖好被角：“宝宝以后就住这了，你是姐姐要好好带宝宝知道不？”
　　小姐姐嘟囔：“只要她听话。我讨厌不听话的小孩。”
　　姥姥笑，满脸的皱纹水波般漾开：“小孩子家的，什么讨厌不讨厌。你是姐姐，宝宝不听话你要让她听话……”
　　小姐姐抗议着睡沉。吉祥还在不时的踢开被子，哼哼唧唧。
　　窗外月光很亮。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枣子熟着，风一吹，就听到“嗵嗵”的落地声。
　　姥姥的手还拍打着吉祥的小被窝，脑袋里盘算着明日的活计。
　　三岁的吉祥就这样进入了这个安静的小村子。

　　宝宝天使

　　二、
　　这个村子叫王庄，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王。村子不大，只有不足二百户人家。两户外姓户主，是某个年代被下放来的知青，背景不够硬回不了城，经过一番动荡也心灰意冷，娶了村里的姑娘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落了户，做了村里小学的老师。
　　这里很偏僻，直至吉祥读大学搞下乡调查才知道，原来这个村子是全国重点贫困县的重点扶贫村。可那时，吉祥并不觉得如何，小村这样美丽。正如长大后的吉祥回来做调查时，村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村里人都安居乐业何来贫困一说？和人们印象中的衣食不保有很大差距。
　　村里人生活都很原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大片的田地忙碌四季。
　　村里人心境都很平和，很少发生打架或邻里不和的事情，或许因为大家都或多或少沾亲带故吧，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也有村长和村里的老人们主持公道。
　　姥姥共生养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大舅舅已结婚，有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大吉祥五岁，最大的大吉祥岁。大姨嫁到邻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小女儿大吉祥一岁，那时大姨的儿子还没出生。二姨只长到十四岁就夭折。妈妈是倒数第二，读了大学，毕业分配嫁得很远。小舅舅还没结婚，同大舅舅的大女儿同岁。
　　与其说吉祥是被姥姥带大的，不如说是被小姐姐带大的。小姐姐牵着吉祥的小胖手去找村里的小孩子们，背着累极发懒的吉祥回家吃饭。甚至小姐姐去上学，也要带着吉祥，让吉祥蹲在书桌底下，丢给吉祥一只装了糖水的小水壶。
　　吉祥乖乖蹲在书桌下，听着一口普通话的老师带着一群乡土话的孩子们朗读课文，渴了就喝糖水，无聊了就数蚂蚁。
　　村里的孩子们自小都说家乡话，口音很重。吉祥却没有，一口普通话说的流利，但在那样的大环境中显得很怪异。
　　吉祥每一开口，都会被大人孩子们取笑。吉祥就很少在陌生人面前开口。吉祥觉得有些自卑，为什么自己说话腔调如此怪异？偷偷跟学小姐姐的强调，一字一句，咬的费力，说出来更是不伦不类。
　　又一次被取笑，吉祥一怒之下爬上屋顶不肯下来。
　　这可吓坏了姥姥，急坏了小姐姐。不敢用力喊，也不敢去抓，只能眼睁睁看着吉祥扭动着胖胖的身子攀着梯子费力爬上去。姥姥让小姐姐去叫小舅舅，自己站在院子里轻轻哄吉祥：“宝宝你别动，别怕，一会儿舅舅抱你下来，宝宝你千万别动……”
　　这是吉祥第一次发脾气，不哭不闹不吵不叫，直接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实在令家人惊讶又饱受惊吓。
　　吉祥站在屋顶上，看着姥姥瘦小的身子，觉得自己很高大。再看看地面，好象很遥远，腿有些抖，胆子就怯了。本来一气之下跑回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现在渐渐清醒，才发现自己简直是自作孽。想想那些笑自己的伯伯婶婶，都待自己很好，口袋里还装着他们塞给的糖，更后悔自己的冲动。
　　腿抖抖的站在屋顶上，紧紧盯着姥姥，吉祥不敢挪动一下。
　　直到吉祥感觉自己快不行了，马上就要崩溃了，小舅舅才气喘吁吁跑回来。
　　其实，前后时间不过五六分钟。吉祥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漫长和难熬。
　　小舅舅几下爬上梯子，紧紧抱住吉祥，口气是愤怒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
　　吉祥胳膊软软的攀住舅舅的脖子，安心的呼吸舅舅身上的味道。
　　黄昏时分，舅舅身上有太阳和青草的味道，很好闻，忘了刚才的害怕。转眼，大枣树的枝杈就在眼前，枝叶割碎了天边的血红残阳。
　　看到好多鸽子从头顶呼啦啦飞过落在厢房的房顶，咕唧咕唧的叫。
　　吉祥从舅舅头发上摘下一根草叶，拿着轻轻扫舅舅的鼻子，咧开小嘴甜甜的笑。
　　舅舅不气了，抱着吉祥站起来，伸手摘了几颗红色的枣子给吉祥。
　　吉祥把枣子在衣服上蹭蹭，喂舅舅一颗，又塞给自己一颗，甜甜脆脆的。
　　“宝宝，看那边——”
　　吉祥顺着舅舅的胳膊看过去，是门前的大水坑。水清澈，映着残阳倒影。红与绿，配起来很好看。
　　吉祥累了，把脑袋靠在舅舅脖窝，眼睛一眨一眨，舍不得那美丽的景色。
　　第一次探险经历，开头不好，结尾不错。吉祥食髓知味，时常背着姥姥爬上屋顶。小姐姐被吉祥诱惑着，也爬上去。两个孩子相拥而坐，面向夕阳，脑袋空空的，很自在。
　　姥姥有只蓝色的小木箱子，里面装着许多许多美食，小点心啊牛皮糖啊芝麻酥啊总能挑出吉祥想吃的东西。
　　吉祥的挑食症仍未见好转，遇到不爱吃的东西根本碰都不碰。倘若家人发狠专门做一桌吉祥不吃的食物，吉祥就只好挨饿了。家人着实无奈，更舍不得饿瘦了吉祥宝宝，只好口头教育实际迁就。
　　如果爸爸妈妈巴望姥姥和舅舅们能管教吉祥，那就大错特错了。一家人，包括小姐姐都宠吉祥宠的要紧。每天围着吉祥，宝宝长宝宝短，宝宝饿了宝宝热了，宝宝咳嗽一声都会鸡犬不宁。所以，吉祥有充足的机会变得嚣张跋扈。可惜，吉祥只是吉祥，乖巧听话又懂事，偶尔发发小脾气也只针对自己。
　　后来一家人看着任性的小表弟感慨：一样的环境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咱宝宝那么乖，这孩子就这么坏？
　　姥姥似乎觉得城里来的吉祥养在村子里很委屈，总是背着别的孩子偷偷给吉祥一些吃食。
　　小木箱的钥匙就挂在姥姥屋子里的大镜子后面的墙上，小姐姐对着钥匙流口水也不敢自行取了去开小箱子。姥姥从不给孩子们看她的小箱子里，每次只伸进一只手摸索点什么出来递给孩子们，就立刻锁上。
　　只有吉祥，享受参观小箱子的权利，且可以随便挑选食物。吉祥每次只拿一块枣泥馅的糕饼和几块花生牛奶糖，很有节制的样子。姥姥说，宝宝，你多拿点，多吃点，长胖了才好看。吉祥只抿嘴笑，摇摇手里的糕饼，表示够了。
　　出了门，悄悄将糕饼给小姐姐，自己剥开牛奶糖的蓝白糖纸叠小飞机玩。
　　小姐姐会哄着吉祥吃糕饼：宝宝，你多吃点，吃多了长胖些儿才好看。说话的口气像极了姥姥。
　　吉祥拗不过，轻轻咬一口，推还给小姐姐。小姐姐咬一口，再喂给吉祥。这样，一人一口，谁都不肯多吃一点。
　　家里人都说，小稳和宝宝比亲姐俩还好。
　　忘了说，大舅舅家的四个姐姐，名字依次为：安心，安萍，安定，安稳。加上王姓，不太好听，但意思都很吉利。村里人，讲究吉利。比如吉祥，叫着听着都喜庆。村里人见着吉祥都喊：“咱们的吉祥宝宝来啦！”托名字的福，吉祥和小姐姐多了好多糖块瓜果吃。
　　其实，小姐姐才不是对谁都这么好。比如大姨家的小女儿，张美丽。
　　小姐姐最讨厌张美丽。
　　小姐姐说，张美丽长得一点都不美丽。
　　吉祥不懂什么样才叫美丽，吉祥不讨厌她。
　　小姐姐最见不得吉祥和张美丽一起玩，不只一次教训吉祥：宝宝，咱们不要和她一起玩。
　　为什么？吉祥不理解，看看躲在墙边怯怯看着这边的张美丽。
　　她，不好！小姐姐也说不出什么，只想到“不好”两个字。
　　吉祥从不忤逆小姐姐，只好对张美丽歉意的笑笑，只好趁小姐姐不注意悄悄扔过去一块糖。吉祥想，她会明白我的意思的，因为我把自己最爱的牛奶糖分给她。
　　然而事实证明，张美丽不明白，问题就出在那块牛奶糖上。
　　村里人平日很少吃糖，小孩子们去商店也只敢抓水果糖，牛奶糖是奢侈品。像吉祥这样随身揣着随时吃着的，是村里独一份。
　　张美丽小心含着牛奶糖，口水大量分泌，舍不得咀嚼，细细品味每一丝牛奶的香甜。但糖还是很快融化，张美丽舔着牙缝间残存的甜味回味不已。看着坐在炕边踢踏着双腿，吧唧吧唧嚼糖看电视的吉祥，心中生起一丝恶毒与愤怒：她有什么好？全家都喜欢她，连稳姐都带她玩，凭什么她可以有此优待？
　　屋子里只有吉祥和张美丽，小姐姐去厕所了。电视机里正演猫和老鼠，吉祥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危险已近在身旁。
　　机不可失。张美丽心念一转，就扑了过去，一手虚抓吉祥胖脸，一手直捣吉祥口袋。按照张美丽的想法，夺糖是正道。但现实和计划是有差距的。
　　吉祥看着电视忽然想起屋子里的丽丽姐，想趁着小姐姐不在，再送块糖给她。想着，一手就伸进口袋掏糖，脸也扭过来正要开笑，就见一只利爪抓了过来，然后手脸同时巨痛。
　　可怜的吉祥宝宝不知发生何事，猛遭巨痛，愣一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吉祥向来不闹腾，大笑不多，大哭就更鲜见。这一哭，惊得另一屋子里聊天的大人们、院子里作饭的姥姥和妗子、厕所里的小姐姐全都冲了过来。一见满脸眼泪鼻涕的吉祥宝宝，更是心疼。
　　吉祥紧闭着双眼，左眼正冒着大血珠，右手手背也有一道血痕。
　　小姐姐一见这样的吉祥就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姥姥一把揽过吉祥，也不敢碰吉祥的脸，声音都颤了。
　　妗子和小舅舅仔细检查吉祥的眼睛，连声说“没事没事只是眼皮破了眼睛是好的”。连忙找来干净纱布轻轻擦掉血珠，血很快又渗出来。
　　闭着眼睛大哭的吉祥倒已不觉多么疼了，只是眼睛不敢睁开，眼前黑乎乎的，听着周围一群人的凌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很害怕。听着小姐姐的哭声更惊讶：莫非小姐姐也觉得疼？心里着急，哭声更大。
　　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吵得大人们心里这个烦。
　　妗子边帮吉祥上药，边吼小姐姐。小姐姐不敢哭了，抽泣着拉起吉祥完好的左手，手指头在吉祥手心上画圈圈。
　　吉祥轻轻握握小姐姐的手，也停下哭，试图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姥姥焦急的脸，抽抽搭搭的安慰：“我没事，我不疼，别着急。嘶——恩——”妗子把药撒在吉祥手背上，一阵刺痛。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被送来暂住的张美丽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遣送回家，并且遭到舅舅一家严重厌恶和驱逐。
　　小姐姐酝酿复仇酝酿了许多年，直到几人都长大了，小姐姐还是对张美丽有严重心结。
　　吉祥的左眼皮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好在不是很明显，不算严重破相。对丽丽姐的作为还是不理解，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为什么，很受伤，终于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姥姥说：宝宝，以后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好东西，一定要藏好。
　　吉祥不解：为什么？
　　姥姥说：因为别人看到就会抢。
　　吉祥更不解：为什么要抢，直接要，我会给的呀。
　　姥姥轻抚吉祥眼皮的伤疤：傻孩子，听姥姥的话。
　　吉祥乖乖点头：恩，好，我听姥姥话。
　　姥姥抱紧吉祥：乖宝儿。

　　宝宝恶魔

　　三、
　　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连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傍晚的动画片。村子里的生活却丝毫不嫌枯燥，远有树林，近有水坑，还有一大群玩伴儿。
　　姥姥和舅舅们是禁止吉祥和小姐姐靠近水坑的。那个水坑很大，每年都会吞噬一两个孩子的生命。
　　孩子们都说，那里面有水鬼，会挑中某个孩子拉他下水淹死以换取自己投胎。孩子们一边编造着各种恐怖故事，一边扑通扑通跳下水嬉戏。
　　丁小二说：怕什么，大不了做鬼来年再抓一个换回来呗。这叫做生生不息。
　　一群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