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三年过去,一切都有不同,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控制一切。
却原来,都是枉然。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
“我……跟纪南方吵架……”她哽咽了一下,“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是。”
司机专心地开车,再不注意她。她觉得很累,胃也疼,仿佛像是感冒了,浑身都发软。已经快
到家了,最后一个路
口是红灯,车子停下来等,她却说:“掉头吧,还是回西边去。”
她和纪南方婚后的房子位于叶家与纪家的西边,所以总用西边来代替。司机于是掉了头,又往
回开。
房子很大,纪南方很少回来,所以其实很冷清。家里的阿姨还有睡,看到她回来有点意外,连
忙迎出来:“守守,
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她连话都懒得说,有一步没一步往二楼走。
阿姨说:“那我放水给你洗澡吧,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累,泡个热水澡好了。”
她确实很累,泡了澡出来,更觉得筋疲力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有人将她抱起来,她才醒了,原来
天已经这了。窗帘被
拉开了一半,太阳正晒进来。她觉得头很疼,身体发软,连声音都沙哑了:“怎么了?”
纪南方有点吃力地想替她穿上大衣:“你发烧,我们去医院。”
“我睡会儿就好了。”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去?今天阿姨要不给我打电话,说你发烧了,你是
不是就打算病死在家
里?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你怎么总是这样幼稚?”
她没有力气跟他吵架:“我就是幼稚又怎么样?我愿意病死也跟你没关系!”
他把她那件大衣掼在床上,气得走掉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阿姨忽然来叫醒她,说是章医生来了,守守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
:“请章伯伯先到客厅坐会儿,我马上起来。”
“没事,你是病人先躺着。”章医生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笑呵呵带着护士走进来,“你从
小一生病就这样,难道在章伯伯面前还害臊?”
护士给她量体温,果然还在发烧。章医生说:“应该只是感冒,你从小就这样,感冒的时候先
嗓子疼,然后发烧,
最后咳嗽。嗓子疼的时候你就应该吃点药啊,怎么弄到发烧?”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天赶节目,嗓子有点干,我以为是累的。”
“年轻人工作忙,也应该注意身体。”
章医生让护士从药箱里取了板蓝根与银翘片,然后说:“洗个热水澡吧,洗澡前记得喝杯维C
水。要是还不退烧,
就吃点糖浆。”接着笑着说:“老三样,别看外面这个药那个针的,没我这老三样管用。”
她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其实盛芷说得对,感冒并不需要药物,只要到了时间也会自然而痊愈。阿姨天天给她炖鸡
汤,每次吃得她一身大汗,很快就好起来了。
上班后去另一频道,找同事帮忙查份资料,无意间在他们的编导室看见那天的采访内容。财经
人物专访,主持人对
面的沙发上,坐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气质从容优雅,好年者一如当年。正说到:“不,我不那样认为。成功对我而言,仍旧是最大
的诱惑。”
这男人说“不”的时候最帅,仿佛一把刀,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捅进了你心里,好一会儿才能觉得痛。
同事见她看屏幕,于是笑着跟她开玩笑:“很帅吧?EZ的执行官,才貌双全,又幽默风趣
,难得一见的极品啊。”
“他有太太了。”守守也笑,“莫非你想当第二个邓文迪?”
同事很意外:“啊?他已经结婚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无聊,时常看作卦周刊。”
同事果然哈哈笑起来。守守觉得欣慰,她已经可以若无其事拿他来开玩笑了,是真的痊愈
了,多好。
正文 第九章(下)
中午下楼吃饭,在主楼里竟然遇到关夏,两个人难得碰到一起,于是一块儿去食堂吃四喜
丸子,喝免费汤。虽然饭菜不好吃,但两个人都觉得像是回到大学时代,很有点缅怀的感觉。
关夏说:“缅怀什么啊?你原来从来不在学校食堂吃饭,腐败的大小姐。”
“你原来更是天天吃小炒,腐败的文艺女青年!”
关夏呵呵笑,想起来问她:“哎,要不要晚会的票?”
她向来对这类节目没什么兴趣,拿到票也都是送人了。想起家里宋阿姨的小女儿最爱看这种
晚会,于是说:“那给我两张吧。”
关夏下午给他拿来两张票,做工很精美,卡嵌在节目单里,仿佛纪念小型张与首日封。守守说
:“又换赞助商了?印刷够精良的。”
关夏毫不在意:“赞助商后浪推前浪,一浪接一浪,不杀白不杀,不宰白不宰。”
活脱脱一孙二娘的口吻,守守被她逗得直笑。随手翻了翻节目单,没想到有个名字在眼底一晃
,她原以为看错了,仔细看了看,竟然是“桑宛宛”三个字,前面还有一行字:小提琴独奏。
优雅的花体字,精美地印在节目单上,理直气壮得如同天经地义。
她的手开始发颤,心也开始发颤,仿佛沉封已久的冰面乍然破裂,露出里面的千沟万壑,深不
可测。就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在海边拾贝壳,很多很漂亮的贝壳,她拎着小桶,一直拣
,非常高兴。突然猛地回头一看,滔天世浪狠狠地朝她倒下来,像是一堵墙,冰冷的水直直地
朝她砸下来,她吓得连动都动不了。冰冷的水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一直没顶,呛进她的喉咙
里,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弹不了,黑漆漆的海仿佛整个儿倒扣上来,有无数双手在拉着她
的腿,把她拖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她打了个寒噤,她是再不会将自己陷入那种绝望里去了。
她合上节目单,问关夏:“你们这次晚会总导演是谁?”
“节目单上不印着吗?”
守守看了看节目单,找到总导演的名字:“哦?这么大牌,央视的啊。”
“开玩笑,重头戏,连谁谁都要来,谁敢不重视啊?”关夏一脸奇怪,“你问这干吗?”
“不干吗?就问问。”
关夏挺忙的,没多说就忙着要走:“我先走了,有空咱们再喝茶。”
她一走,守守就翻名片夹,好容易找着陈卓尔的名片,想了一想,还是打给他。陈卓尔接到她
的电话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守守?今天这是刮什么风,把你给惊动了?”
守守问:“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陈卓尔说:“别介,守守,有话你就直说,你别说请我吃饭啊,不然我老觉得”停了停
又说,:“咳昨天我是跟南方在一块儿,可晚上我们一直打牌呢,打了一通宵,别的坏
事都没干,真的。你要不信你问你哥,你哥也在。”
“不关纪南方的事。”守守说,“是我有点私事想找你帮忙。”
“啊!?”陈卓尔更受宠若惊了,“那还是我请你吃饭吧,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
,一定替你办。”
“电话里不好说。”守守说,“晚上见面再谈吧。”
晚上到底还是陈卓尔请她吃饭,听她将事情一说,问都没问她原因,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么点事,好说。”
“不过节目单已经印了。”
“瞎,那就要他们重印,这有什么。”
守守说:“那你马上替我办,万一搁明天你又给忘了,我可不饶你。”
陈卓尔直笑:“妹妹,我这还没老年痴呆呢,你好不容易开口找我一回,借我一万个胆子,
我也不敢忘啊。”
守守被他逗笑了:“好了好了,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没关系,我欠南方的多着呢,要这么算可算不过来。”
他虽然油嘴滑舌,但对她交代的事果然不敢马虎,当天晚上就给她打电话:“行了,本来主办
方还有点那啥,说都到这会儿了还改变节目,他们很为难。不过,我叫主管单位给他们打了个
电话,所以再没废话。明天最后一次彩排,她就不会参加了。”
守守觉得这件事办得挺痛快,所以连着两天都觉得心情好,整个工作状态也奇佳。谁知这天从
演潘室出来后,一打开手机,就接到电话。
她看了看号码,明知不接也不行,终究还是接了:“曹秘书,你好。”
“你好,守守,你爸爸想见见你,我马上让司机来接你。”
“我在上班,走不开。”
“守守,别这样子,司机马上过来。”
守守把电话挂掉,反倒隐隐生出一种执拗,立刻去向主任请了假,等司机一来就跟他走了。
本以为是去叶裕恒的办公室,谁知司机把她送到山上。
叶裕恒在书房,正背对着门找书架上的什么书,地上的地毯很厚,她脚步又轻,走进去没有
做声,正打算举起手来敲门。
“守守。”叶裕恒却知道她来了,抽出一本书,转过身来对他挥挥手,“坐。”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裕恒说:“你外公是大学问家、大收藏家、你外婆出身名门,他们从小对你要求最严格。我
记得你三岁的时候,就会背千字文,四岁育《论语》,五岁的时候,开始读《大学》、《中庸
》。当年我心疼你,觉得你还小,但你外婆说,玉不琢不成器,唯有严厉,才有将来。你从小
读的书不比我少,你也二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所有的道理你都懂。守守,行事要有度,凡
事失了度量,就不好了。”
守守的脸色倒非常平静:“您讲完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爸爸,不用说得这么委婉,更不用给我扣什么大帽子,最不必的是搬出姥姥来教训我。您凭
什么提姥爷姥姥?您对得起他们两位老人家吗?不就是那女人向你哭诉,不就是那女人跟你告
状,所以你才把我叫来教训一顿。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让讨厌的人出现在自己
的视野里。”
守守冷笑:“什么意思?爸爸,您心了清楚的很。”
“守守,你这样做对别人不公平,尤其对宛宛……”
守守冷笑着打断:“爸爸,如果你觉得这一切对她不公平,您尽可以把她领回家去,昭告天下
那是您的女儿。宛宛……宛宛……叫得真亲切……爸爸,我很佩服您,您甚至用叶家
的排行来给她取名。真是用心良苦!您为什么不干脆给她改名叶慎宛!您害怕什么?您害怕您
的的名誉,您的地位?您当年有勇气做出这种事情,就应该有勇气去承担这样的后果!”
“守守!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就是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妈妈什么都没教过我,她只教给我一个童话。一个17岁的姑娘,千里
迢迢,坐了4天3夜的火车,去追寻爱情的童话。爸爸,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你把这世界上最
美好的东西在我面前都打碎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信任谁。”
叶域恒沉默了片刻,才说:“爸爸有错,你不能迁怒于宛宛,她是无辜的,她今年只有13岁……昨天通知取消她的独奏,她伤心得没有办法,把自己关起来哭了整整一天……这次的事
就算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再不要有下次。”
“这次我这么做了,下次我还会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也是你的女儿,你有没有替我着
想过?”
守守只觉得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我哭过多少次你知道吗?我伤心过多少次你知道吗?人人羡慕我幸福得像公主一样,你知道从幸福的顶端摔下来是什么滋味吗?那比从小不知道
什么是幸福难过一千倍!爸爸,你真的很残忍,你用这样的方式伤害妈妈,用这样的方式伤害
我,你还要求我大度,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告诉你,如果杀人不违法,我一定会杀了她们
两个!因为她们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把妈妈的一切都抢走了!我永远不会放过她们!我告诉
努,也许现在我动不了她们,但你保得了她们母女一时,保不了她们一世将来总有一天,我会
把我所遭受到的痛苦,统统还给他们!我会叫她们活得比我辛苦一千倍一万倍!我会叫她们生
不如死!”
“啪!”
叶域恒忍无可忍,打了她一耳光:“你疯了是不是?”
打完了之后他先愣了,守守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欲坠,仿佛也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叶域恒吸
了口气,叫了声:“守守……”
守守反倒仰起脸来,带着一点微笑,那笑比哭更令他觉得惶然。她一字一句地说:“爸爸,你
真的以为,3年的我是因为要嫁给纪南方而自杀?”
叶域恒的脸色微微一震:“守守!”
她掉头就往外面走,司机在楼前等着,看她出来于是帮她打开车门。曹秘书气喘吁吁的追下来
:“守守,先别走,有话好好说,别小孩子脾气。”
“开车!”
曹秘书打开车门:“守守,你冷静一点,你爸爸这阵子身体一直不好,你体谅体谅他……”
“开车!”
“守守……”
她终于歇斯底里的发作:“你们放过我行不行?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他!我不想再
面对这一切!你们让我安静会儿行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们让我回家好不好……”
滚烫的眼泪涌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要回家,她只是想要回到从前,回到一无所知的
从前。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压价所有人都宠爱的对象。即使全天
下的人都不如意,她都可以过得幸福。因为她有一个幸福的家……有最爱她的妈妈……和
爸爸……
曹秘书终于关上门,叮嘱司机:“先送她回家。”
车子在泪眼朦胧中终于开动,眼泪不停地往外涌,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流这么多眼泪。
3年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她在无意间得知的那一瞬间几乎崩溃!她所执信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他以为拥有的一切是假的!幸福是假的,童话是假的,美好是假的,连挨请都是假的!什么
都没有,有的只是裸令人作呕的真相。
没人可以为她分忧,那种绝望一般的处境。她吞下一整瓶安眠药,却被细心的阿姨发现,送她
去医院洗胃。醒来后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守守几乎心碎。
妈妈伏在病床前痛苦:“守守,你这傻孩子,你要有个好歹叫妈妈怎么活?你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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