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搁在膝上的手指略微一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纵然再惊天动地骇世惊俗,也极有可能只是虚幻梦一场。那一对又一对曾经郑重许下誓言的情侣,到头来,走到岔路而后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可以说这些发誓或承诺,都是空的,结局如何,只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天才能清楚明了。
然而在她的心底,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有没有得到白头到老的许诺,而是凌亦风回避她的态度。
这个她以为即将与之共渡一生的人,突然显得并没有那份与她相同的信心,光只这一点,便能让人心凉。
她垂眸,盯着幽暗的地板,反问:“既然相爱,那么想要携手到老,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等了一下,没有听见对方回答,她才抬眼看他,终于带了一点小小的怀疑:“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凌亦风微微扯动唇角,似在苦笑。她当他是什么人?怎么能不想?她的要求,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愿望。
可是……
他突然站起来,修长的身形结成黯淡的阴影,笼罩在良辰的身上。良辰仍坐着,抬起头,窗外有一闪而逝的车灯,映得她的眼睛盈盈闪亮,清澈动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见。
看着她的脸,凌亦风的眼神微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将她圈入怀抱之中。
光线幽暗,四周静谧,只听得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不松手,便不会失去。
温暖的气息和身体,抱着这样的她,有一种强烈的念头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想要平安喜乐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只有那样,才能永不分离。
凌亦风半跪着,就这样彼此贴近,可是自始至终,良辰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拥抱和轻吻,带着缠绵的意味,和极不易察觉的哀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开了口:“……亦风,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怔,微微松开她。
她皱着眉,说:“你一直有事瞒我,对不对?……不要把我当作傻瓜,这段日子你常常莫名其妙地沉默、若有所思,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其实我早发现了,也怀疑过,可是一直不问你,只是因为我担心,因为现在这种日子好像已经等了太久了,我怕是我直觉出了错,更怕万一真有什么事情被戳穿,幸福的状态也就结束了。”她顿了顿,自嘲地一笑:“这也算是一种自私吧。……可是,那天在你办公室外遇到程今,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你让我别胡思乱想,可是你一定不知道,自从和程今认识以来,她从来没有用那天的语气和我说过话。在我看来,她几乎是在求我离开你。”
她停住,凌亦风沉默地再度退开一些,只是双手仍旧放在她的肩上。
“那天在婚礼上,我一半是受了气氛的影响,另一半则因为是真的有怀疑,所以才问你,到底我们是不是能够携手走到最后。”
她没再说下去,凌亦风却已经明白过来,也恰恰是他当时的躲闪,才让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凌亦风垂下目光,掩盖了眼底的思虑和挣扎,呼吸平缓依旧,却更加沉重。
良辰定定地看他,“究竟是什么事?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总能一起解决的。“
她的性格一向都是淡然且随意的,可是此时说出这句话,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
凌亦风的身体微微一震,松开放在她肩头的手,慢慢站起来。
良辰却不肯有一丝放松,也站起身,目光湛然,“如果你坚持不愿说,那么刚才又为什么要问我,是否在意你那天的态度和答复?那毫无意义。”
这竟然就是苏良辰。
凌亦风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矮了他半个头,身形纤瘦清秀,语调仍然平淡,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却意外地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仿佛他不答不行,又好像真的无所畏惧,坚定执着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动人。
他看着她良久,终于动了动唇角,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的苦笑。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他沉声说,“……可是,我不甘心。”
“什么?”良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没事。”他倾身吻她,“……良辰,相信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眼底一片深邃,拥着她的双手倏地收紧,“我会争取。我们,白头到老。”
37
无论平素多么冷静理智的女人,在听到自己所爱之人如此坚定的保证时,恐怕也仍旧不禁眩晕迷乱。
良辰想起大学时候朱宝琳常说:“凌亦风虽然很帅,但给人的安全感却一点也不受影响。……”
事实的确如此。甚至,良辰早已发现,他从骨子里便是个强势的人,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可以依靠信赖,却又不会大男子主义。
也正因为这样,当凌亦风说“我会争取”时,她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有一刹那的安心——仿佛真的只要他这样说了,就必然会做得到。
或许仍有问题存在,可是很显然,他不想让她知晓。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和怀疑,可是最终良辰还是选择了不再追问。
只因为知晓彼此的性格,也因为凌亦风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相信我。”
她选择信任他,如同相信她自己。
隔日的凌昱,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于是机灵的小鬼主动提出大放血,在员工餐厅里接连负责良辰一周的伙食以作赔罪。唐蜜也顺道敲诈他,平时关系良好的众人在工作之余嬉笑打闹,日子如往常一般丰富多彩。
两家公司的融洽合作也逐步跨入第二阶段,良辰一行连着两天开会,却都不见凌亦风的身影。对此,她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过去出入LC,和他一整天碰不上面的情况也曾经出现过。在这里,没人知道她与凌亦风的关系,大家相处得也友善,散了会下了班,有在座的LC员工提议一起出去吃饭。
良辰应承,收拾东西后想了想,还是给凌亦风挂了个电话。
他说:“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在外面谈事情,忙完回家。”
凌亦风口中的“家”,是指良辰的公寓。过去他从没这样说过,从来都只是说“我今晚去你那里”,可是也就这一两天,好像突然顺口起来,良辰听在心里,在自己察觉之前,暖意便在瞬间充满了四肢百骸——看来,家庭,确实是归属感的一种象征。
而且,这两天凌亦风一反常态,无论多晚总是会去过夜。比如前一晚,深夜才到,事先并没打招呼,进了房,他搂着被吵醒的良辰,深深地吻她,她在床上被他吵得睡意全无,睁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捶他:“快睡!你都不困么?”
凌亦风目光灼然湛亮,盯着她仿佛丝毫不愿放松,淡淡地勾着好看的唇角:“不困。”手掌在她腰上抚了抚,又说:“你睡吧,不吵你了。”
良辰依言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有些无奈——在别人的注视下睡觉,实在不是她的习惯,更何况,他的手半点也不肯安份下来。
她被挑得起了一些情绪,反手攀上他,刚想靠近,却见他停下来,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早点睡吧,晚安。”之后便收了手,平躺下来,开始睡觉。
良辰当时愣了一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借着微光看见那张放松下来的脸孔,稍稍透着不常见的孩子气,心头却又立刻一暖。
月光明亮的夜晚,几乎不见半点微风,安稳满足的感觉从心里腾升。
又聊了两句,良辰收了线,和一群同事出去聚餐。
然而同一时间,凌亦风收起手机,倚在窗框边,望着不远处平静的人工湖泊微微出神。湖边长椅上坐着的几人,身上淡蓝色条纹状的病号服依稀可辨。
办公桌后的人拿着报告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才抬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往椅后一靠,修长的手指扣击桌面。
“你终于决定了?”他问。
凌亦风回过神,看了看他,“是。”
浅褐色的眼珠闪过怀疑的神色:“这一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临到关头才突然说要取消不做了吧?”
凌亦风不答他,只是坐下来,问:“机率还有多少?”
“……你很好运。”James又确认了一次分析报告,也像是松了口气:“还没有明显恶化,仍和原来一样,40%,基本不变。”
听到“好运”这两个字,凌亦风冷冷笑了笑,似是有些嘲讽。然后才又问:“你有把握吗?”
James却突然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从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这是凌亦风第一次明显地表现出他的担心害怕! 即使上次在美国,临近手术之前,他也从没问过他,究竟有没有把握。
凌亦风垂了垂眸,修长的双腿交叠,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平静无波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James想了想,郑重地点头:“我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那么,你呢?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凌亦风双手插在裤袋中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形映在即将落没的夕阳下,投成地板上灰暗的阴影。他沉默地举步离开,仿佛来此只是为了得到James的一个承诺和保证。
“Eric!”身后传来声音。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还没回答我,你有信心没有?……要知道,这种手术,病人的意志力是非常关键的。”
凌亦风的眼神闪了闪,声音在这不大的房间内缓缓晕散开去,微沉地划过静谧温暖的空气,“有。”语调很淡,却似乎足够坚实可靠,“这是我给别人的许诺。”
良辰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没想到凌亦风竟会比她更早回来,而且,此刻不过八点多,他却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开衣橱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床上人的微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她。
“今天很累么?”良辰拿着睡衣问。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只觉得最近的他好像又消瘦了些,此时脸颊上也气色欠佳。
凌亦风按着额角,撑着坐起来,像是有点刚睡醒的迷糊,似是而非地点了个头,不说话。
等到良辰洗完澡出来,他仍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只是神情早已清醒,一伸手,说:“过来。”
“……干嘛?”
两只手一触及,良辰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带上前去,跌进凌亦风的怀里。
她微微一笑,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当自己被那股温热的气息包围覆盖住的时候,良辰有一瞬间连思考能力都想要放弃。
爱情果真是十分奇怪的东西,有人说它是有保质期的,久了便会失去原有的味道。可是,这种理论放在他们身上似乎并不适用。前前后后这些年,有合也有分,甜蜜和伤害都存在过,然而在此刻看来,初恋时的美妙滋味却不曾稍减,反而有愈久弥浓的趋势。
在很久以前良辰就想过,或许凌亦风就是她的劫,注定是要永远互相牵绊的。
可是,虽然她在他的吻和高超的调情技巧上几乎就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这一回,当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时,她喘了口气,反手捉住那只游移在自己背上的手,张开漆黑明亮的眼睛,说:“你今天有点反常……”
其实,何止是今天?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通常都是最灵敏的。接连几日,凌亦风对她表现出来的缠绵和留恋,与以往大不相同。
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可是,她却明明白白地,这种感觉愈发清晰确定。
听到良辰这样说,凌亦风稍稍一怔,慢慢从她身边退开一些,一只手支在枕际,侧着身看她,以一惯沉默的姿态。
良辰也半坐起来,刚刚扣好方才在混乱中被解开的衣扣,便突然听见他说:“我要去出差。”
“啊?”她眨眨眼睛,侧过头。
下一刻,脸颊便被轻轻拍了拍,凌亦风同时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啊什么?你犯迷糊的样子真傻。”
良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只是问:“你说要出差?去哪?什么时候走?”
“不一定。”凌亦风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地说:“可能要去很多个地方,还要飞一趟国外,所以时间会久一点。基本定在五天后动身。”
良辰想了想,笑道:“那就去呗。”
凌亦风也缓缓地笑,仍旧看向她,半真半假地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甜言蜜语在良辰看来,一向贵在精而不在多。恰恰凌亦风就是这种人,平时几乎不说,偶尔却又冒出那么一两句,多半是也用这种不太认真的语气,却格外诱人。
良辰心中不免一动,可毕竟不习惯回应什么,于是仍是微笑:“但你要办公事,也没办法。”
凌亦风微微垂眸,面上淡淡的笑容未减,勾起唇角,只是声音略低了些:“是啊……”在这稍长的尾音中,翻了个身,平躺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在关了灯的黑暗之中,摸索到良辰的手,紧紧攥在掌中。
38
剩下的几日,生活照旧,以平静如水的姿态迅速地滑了过去。
凌亦风临出发的前一天,恰好是星期日。正赶上春雨绵绵的时节,天气不是太好,却十足是个睡懒觉的好日子。
深色的窗帘将屋外的灰暗阴涩隔绝起来,早晨八点多的光景,室内光线异常昏暗,看起来仍像天刚蒙蒙亮一般。然而,饶是如此,良辰还是习惯性地醒了过来,并且在睁开眼睛半分钟之后,人便半点困意都没了。转过头,发现身侧的人似乎还是熟睡,她轻手轻脚地穿衣服下床。
昨天,凌亦风再一次晚归,却不是因为公事。晚餐时候,良辰给他打电话,无意中听见凌母的声音,这才知道他回家看老人。
其实自从复合以来,虽然她与他的感情愈加浓厚,可是和他父母之间的矛盾却未曾稍减。他们中间,横着一个程今,横着两位长辈莫名坚持的抗拒态度,使得想要融洽相处都十分困难,就更别提妄图幻想自己一夕之间便被他们接受了。
上次在餐厅,凌亦风接完电话后的脸色,良辰至今仍能记起,她是打从心底里不希望他与他们有矛盾,或者起争执。吵架是件多么无趣而又伤人的事,更何况,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争吵?于是,后来良辰也一直不去刻意提起什么,主要是不想让凌亦风为难,总觉得一切事物自有水到渠成柳暗花明的一天。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说凌亦风独自回去时,她只是说:“替我向他们问好。”心态倒是平静得很,也做足了礼貌,至于对方接受与否,也不是她所能强求的。
等到深夜凌亦风回来时,她因为太困,已经睡着了,只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身边躺下,她翻了个身,习惯性朝着他的方向,搜寻到舒适的位置,继续入梦。
八点半,良辰已经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床上的人动了动,肌理均称的修长手臂伸出来露在被外,是醒来之前的征兆。
她走过去,突然好兴致地蹲下来,仔细看他的睡颜。
这种半清醒状态下的凌亦风,减弱了平日里犀利淡漠的感觉,神情柔软得令人心动。
她趴在床边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睁开,她一笑:“早安。”
其实,这个时候的她,刚刚洗了脸,脂粉未施,经过一夜,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