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过了两更天,云梅翻了个身,胳膊往右边顺势一搭,却落了空碰上坚硬的床板,她迷糊地睁开眼,用手往床上摸索了几下,只摸到窝成一团丢在床角的被褥,“晓晓?”她轻唤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云梅坐了起来,轻轻下床,披上一件外衣踩着绣花鞋打开了门,也许是去茅房了,但是现在天色已黑,她会不会迷路找不回来了呢?
她走出屋外,夜里的风格外凉,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晓晓……”她又轻唤了一声,突然院子里草丛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她瞧不清那黑黢黢的一片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吓得退了两步,跑回屋里关上门,才喘匀了气息,突然一阵玲珑的响声,尔后白纸窗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出一个黑影,她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来,门外却是晓晓的声音,“门怎么锁了?”
云梅赶紧拉开门,门外果然是她,“我正找你人呢?”
“我去茅房了……”晓晓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倦,打了个哈欠,眼前漆黑一片,只能伸手向前摸索着往床上爬。
云梅没再说话,仔细一听已经传来细微的鼾声,晓晓却困意全无,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依旧闪着光,这床……哪能睡觉啊。她就是趁着大家睡熟了才溜出院子里变回鸡身在草丛里舒适的睡觉,没想到竟然这样都能被人发现。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收回之前的话,小鸡报恩,一天都嫌晚!
好不容易在这样的硬板床上如同挺尸一样躺了一个多时辰后泛起了困意,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突然后院那只公鸡看见天边已经泛白,职业性的叫了一声,“喔喔喔……”
声音并不是很大,其他的女工都睡熟而听不见,有的听见了也只是翻个身继续睡,可是晓晓全醒了,那一点仅有的困意立刻烟消云散,无比清醒。
这就是鸡的悲哀啊……
她无奈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就去找鸡算帐,可是那鸡却说她这是迫害同类,晓晓再怎么火暴也总得讲“鸡情”啊,只得作罢。
既然天已经亮了,那不如去找那李月白吧!听说他昨夜就回来了,可惜她修炼了这么多年也无法克服鸡那生来就有夜盲症的缺陷,半夜找人根本是死路一条。晓晓的想法转化为行动的速度一向很快,她口中念念有词,立刻化作一道烟雾,飞出房间。
晓晓隐了身从女工住的地方走出来,沉了口气腾到空中,俯视整个皇宫,然后傻了眼,这样一片看上去都一样的黄瓦红墙的房子,李月白住在哪里啊?
算了,一间一间找好了!晓晓打定了主意,其实这事也并不是很难,御膳就这么些厨子,总能找到吧。晓晓第一个摸进的屋子是高厨子住的,第二间是做主食的王厨子住的,第三间是做糕点的赵厨子的。
晓晓绕了一圈,那一片连着的给厨子们住的房间里却独独没有李月白住的地方,“这个家伙……”她摸摸下巴,“难道……真是跑得了和尚也跑得了庙?”
她正思索着,突然听见与这片房间有一墙之隔的别院里传来几声惊叹,发出声音的明显是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晓晓一跃过墙,别院里有三间房,两边的偏小,只是个单间,中间的挺大的,里面应该分里外间,而在那大屋子东面窗户下,竟然蹲着三个小宫女,窗户微开着一道缝,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看的。不过她不用像她们一样偷看,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窗户前向里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就是她找了半天的李月白,而他正躺在一个木桶里悠闲地泡澡,屋里热气腾腾,他两只胳膊搭在木桶边沿,他头发披散在脑后,仰着脖子把头靠在木桶上,紧闭着双眼,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而窗外的小宫女一个个面红耳赤,看上去很是兴奋。
晓晓退后了两步撇撇嘴,不屑地想,泡在水里……多难受啊,全身的羽毛全部粘在身上……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那三个小宫女又是一声惊呼,全部掩面狂跑。
出事了?
晓晓下意识地就往那门的地方冲,突然门被拉开,就见李月白只穿着白色的内衣裤,衣领还未扣,探头看看门外,好象是在看有没有人,然后一个转身,端起身后的木桶,一桶温热的水就不偏不倚地浇在晓晓的身上……
从头湿到脚。
然后他还颇为无辜地自言自语道,“刚才怎么还听到有人说话,幸好没人被淋成落汤鸡……”
晓晓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从头到尾淋湿,竟然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发怒,直到清晨的一缕微风吹来……晓晓哆嗦一了下,“啊嘁——!”
最悲哀的事不是被人浇了一桶水,而是有一只滴水不沾的鸡被人浇了一桶水,她当时还隐着身……
第五章
等晓晓换完衣服,和云梅一起坐在墙角择菜的时候,突然就听得高厨子说了一声,“李御厨来了。”
晓晓撸起袖子的手腕还浸在洗菜盆里,抬头就看见李月白一脸温和的微笑,晓晓想,方才倒水时他好像也是这么笑的!自己与他见过三次,每次他都笑得春光灿烂,然后做出让她暴跳如雷的事,若是追究起来他还十分有理。
李月白突然感觉到一道射向自己强烈的视线,他扭头看去,就看见在墙角的怒视她的晓晓,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无知地问高厨子,“这是新来的?”
“是的。”高厨子继续小声补充了一句,“干活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
“咳……”李月白似乎是想笑,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笑出声,只得把声音硬憋了回去,摆摆手,“那就打发她做点简单的活好了。”
“都是些洗菜的活。”高厨子低着头回道。
“我听说昨晚太子吃菜被硌着牙了?”李月白一边在灶台前走着,打量着炉灶上炖着的汤与羹,一一掀开盖子检查。
“是是……是我疏忽了。”高厨子紧张地说,“不过也就是那丫头惹的事,她去骨没去干净。”
“是么……”李月白应承道,“既然这样,让她弄菜也不放心,你们掌勺的也不能再忙着检查菜有没有问题,不如……”他眯缝着眼冲角落里抬着头一直看他的晓晓瞥了一眼,“不如让他去我那院子里打杂好了,都是些扫地洗衣的事,做着也安全。”
李月白在宫中地位颇高,有自己独门独院的住处,也有下人伺候着。这李家也是名门望族了,百年老字号的醉月楼在全国大的市镇那都开了店的,被请入宫也依旧地位不低。况且长了一张清秀的脸,在这深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子们,完整的男人就是御厨了,可惜十个厨子九个胖子,剩下一个李月白,不但出身不错,长得还俊俏,一干宫女就靠幻想他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心灵了。
高厨子本来还在犹豫这纪晓晓既有随时彪悍引发他血脉不畅的身体危害,还兼有赶走她会得罪文公公的工作危害,如今李月白这么说,他自然是万分乐意,深入地再窥探一下他的内心,这纪晓晓以后再出事,那也扯出的可是李月白啊,而这李月白要是出了事,那自己这个资深御厨的地位岂不是可以升上去一点了?于是忙不迭地把纪晓晓招来,“这是李总厨,现在派你去他的处所做杂货,这样省得你像昨天一样惹出事来。”
晓晓正盘算着自己在这里天天择菜,报恩的事就延误了,如今这样的机会是再好不过了,不过看他的表情和这个决定,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似的,心中又怒了,难道她纪晓晓这是五百年的芦花鸡,这么没特点吗?!
午膳过后,李月白就悠闲踱回自己的处所,纪晓晓正扛着个大扫帚在院子里等他,见了他既不行礼也不问候,脸上挂着一副“你少装傻的表情。”见了李月白就说,“你当真不认识我?”
李月白的脸上似乎带这一点吃惊,“你是……”
如果说晓晓之前只有点小小的怒气,那么现在就是暴怒了,好吧,她理解人的视力和记忆力可能会导致他认不出墙角的自己。但是现在她这么一只大活鸡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还认不出来?!
“我是纪晓晓啊!”她怒了,把扫帚一丢没,大步走来。
“啊……”李月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你啊……”好像认出她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尔后继续装傻,“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要不找你报恩,我能费这么大劲么?”晓晓双手叉腰道,“说吧,有什么想穿的,想吃的,我帮你弄来。”八哥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一张嘴一层皮,最好打发了。
李月白的微笑里有几分无奈,“难道那日在翠湘楼在下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在下真的未听得祖上有过姓纪的旧识。”
“未听得的消息多了去了。”晓晓回道,“难道你家祖宗走半道上放了屁也要记进祖谱里不成?”
李月白被她直接的话弄得有点哭笑不得,索性问她,“那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呢?”
“我有你家祖宗的画像”晓晓说着赶忙从衣袖里扯出那张她与鸭子八哥三妖齐心协力而画成画像,纸卷从腰间扫过,把她腰间的玉佩与铃铛撞得清脆作响,李月白的目光往那一扫,脸上的笑容一样僵硬了,晓晓把画像打开,“你看你看,你和你家祖宗长得一个样!”
李月白微蹙了一下眉头,自己那日在翠湘楼并未多注意,竟然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是她?但是他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微笑,指着晓晓手中的画像道,“姑娘,你这是照着我的脸画的吧?”
“吖?”晓晓一愣,低头看去,说实话,她也觉得李月白长得太像他的祖宗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什么回事。
李月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纪姑娘,我想……你年纪还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不要这么冲动的好……”说着叹息一声,走进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站在院子里的晓晓华丽丽地囧了。
他是觉得……自己看上他了?然后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勾引他?!
晓晓怒了,把画像蹭蹭撕成碎片,门也不敲就冲进那李月白的房间里,而他正宽了外衣想去休息,晓晓这么冲进来,他脸色一变,一把扯过外衣,好像她是那采花大盗一般,“你要做什么?”
“我……”晓晓伸手指着他,“对你没兴趣!”
“没兴趣……”李月白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她,“那你还进我的屋子看我换……”
“我是问你要什么!”她怒了,“报完恩以后,我多看你一眼算我纪晓晓是流氓!”
“那……”李月白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地面上一张纸屑,“你帮我把这个拣起来,丢了,就行了。”
“……”
她纪晓晓的命是他祖宗救的,如今她来报这一命之恩,他让她拣一张纸屑,这简直就是对她□裸的侮辱啊!不但侮辱了她的能力,更是侮辱了她的价值!
她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你找死!”她怒气冲上头,撸起袖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我说的……”李月白虽然被她揪住了衣襟,却还能笑得出来,“你能给得了吗”
晓晓撒手,不屑地说,“你还要什么?”
李月白整了一下衣襟,“若是财富,我要东海明珠,南海珊瑚,西山金矿外加翡翠玉白菜。”他说着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她温柔一笑,“如何?”
“这……”晓晓傻了,本以为一点钱就可以打发了,这么些名贵的玩意,若用道行换钱去买还不把她打回了原形?若是用点障眼法糊弄一下,十几年后就会变回泥巴,这不是糊弄孩子和强盗,这是报恩啊。就是妖怪,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之前看这家伙死不承认的样子,原来也是假清高,不过是想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罢了,“还是换别的吧。”
李月白点了下头,想了一下说,“若是事业,我想做这天下第一厨师,绝对要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事倒也不是不现实,而是自己帮他修炼个几十年,在这一代做个天下第一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以前的和将来的,晓晓总不能去刨了古人坟或是掐死所有婴孩吧,她撇撇嘴,“你还是说姻缘好了,我保证帮你找到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媳妇。”
李月白却冲她一笑,“我心中的娘子人选吧,要求很简单。”
晓晓一听,这下有戏了,他缓了口气继续说,“我要找的话,就要找个狐狸精。”
“吖?”晓晓一惊,他眨下眼睛笑道,“我去厨房看看下午的茶点安排得如何了,你在这里继续想吧。”说着抬脚走出房间。
晓晓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狐狸精?这这……在妖界确实很多,可是要说服一个狐狸精来凡间和一个凡人成亲,还得一过一辈子,根据年龄增长把自己慢慢变老变丑。这前两点还有点希望,最后一点简直就是毫无希望啊,她在妖界见多了老狐狸精小狐狸精,可就是没遇上一个不爱美的狐狸精,一个个最不能忍受就是把自己变丑,好像变丑就是在侮辱他们的物种似的。
晓晓觉得头有点发疼了,她娘说过,做妖怪的,成了仙就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求不得,宁可做妖也不要做人,人的一世太匆匆,不但不可做人,更不可与人深交。若是做了妖,要寻良人,自然也是选妖,第一选择是鸡类,寻不到鸡也寻个禽类,鸭子,鹅什么的,再不济也寻个吃草的兔子,羊什么的,千万别找那些个吃肉的家伙,而狡猾的狐狸更是不能惹。这样道理同样也适用于李月白,一个好好的人,不找人干嘛非得找狐狸精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晓晓一夜也没睡好,在床上滚来滚去,云梅也被她折腾醒了,迷糊地问,“你闹腾什么呢?”
“没闹腾啊……”晓晓回道,她只是在床上打滚而已啊。
“你的铃铛……”云梅没好气地提醒她,晓晓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影响大家休息,解下铃铛塞进随身一只小布囊里,她娘失踪得太突然,只留下了三样东西,一是玉佩二是铃铛,第三呢,便是晓晓了。
“快睡吧。”云梅含糊地说,歪过身子就要继续做梦了。晓晓之所以睡不着,一是睡不惯这床,二是白天李月白的话还让她耿耿于怀,若是不找答案,估计她还得闹腾,于是忍不住伸手轻戳了云梅的后背一下,“云梅姐,你说这男人说他要找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啊,好好的人不找,找妖精做什么?”
云梅虽然迷糊但还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狐狸精哪是说妖怪啊,这是说那些个风骚的女子,不三不四,专勾引男人的……”
“狐狸精不是妖精?”她有点纳闷了,忍不住又问,“那鸡精呢?”
“鸡精?”云梅虽然困,但是见她似乎有事,把胳膊垫在头下,想了一下说,“你没听过那纣王□么,一个是九尾狐狸精,一个是琵琶精,还有一个就是九头雏鸡精了,鸡和狐狸都一样,一路货色!”
“一路?”晓晓皱了眉头,她就是一只标准的鸡精,别说勾引男人了,她看见公的东西完全是毫无感觉,做妖的就是淡定才有升仙的潜力啊。她立刻翻身坐了起来就要与云梅争辩,可云梅却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了句,“这男人怎么就都喜欢找狐狸精呢……”然后歪过身子继续睡觉。
晓晓心中的憋气难以发泄,溜出房间,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啄得七零八落才回屋里睡觉。虽然还在纠结鸡和狐狸是否为一路货色这个问题,但是却又明朗了几分,看来这李月白也不是像他表面那般儒雅,还不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