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韩逸之如上次一样,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匕首,伸出前臂,用刀前臂上划开一道口子,流出了银色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兹——”地一声,一只黑色的小鬼从地面冒了出半截身子,面目狰狞,它张开嘴,牙齿上也沾着血腥,声音嘶哑,“你要用鬼歃吗?”
“是的。”韩逸之点了点头,“这次,我要求一个咒语。”
“什么咒语?”小鬼咧嘴问道。
韩逸之伸手拿出乾坤铃摇了摇,“这个。”
“乾坤铃?”那小鬼认得这是仙界的圣物,斜眼看着韩逸之,“你胆子倒挺大的,这东西也敢偷?”
“你别管我怎么得来的,我想就算我们做了交换出了事,这罪责也不会轮到你来承担吧。”韩逸之冷冷地说。
“呵!”小鬼笑了起来,“你倒是清楚的很。”
“那么……”韩逸之摇了一下铃铛,“谈条件吧。”
小鬼拿过乾坤铃道,“要破这东西的咒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也知道,这东西是仙界的,我们冥界的鬼要破仙界的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破的……”
韩逸之知道他的这番唠叨不过是为了谈出高的条件,他直接地说,“你就直接说要什么条件好了,还是七世轮回吗?”七世的轮回看上去只是少投胎而已,可是事实上却是一种跳出六道轮回,达到时间与空间的超越,而冥王得到了魂魄的轮回,就可以此决定这些魂魄在投胎时会进入六道中的哪一道,究竟是成人,还是沦为牲畜。
“七世轮回?”小鬼笑了一下,“我看你不是高估了七世的时间就是低估了破咒语的难度……”
“那你要多少?”韩逸之愣住了。
小鬼看出了他急切的样子,奸佞地一笑,“自然是不能让冥王做亏本的买卖啊……”
晓晓一夜未眠,心里也在嘀咕究竟自己把乾坤铃给韩逸之是不是对的,他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么?自从因为李月白的事起了小小的争执,八哥最近整日闲逛,到了晚上也不怎么回来。鸭子又走了,晓晓一个人坐在屋里傻等实在是无聊的紧。
二更刚过,晓晓打了个哈欠,韩逸之果然如约出现,脸上的气色并不太好,晓晓立刻站起来迎上前,“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韩逸之喘了口气,伸手拿出铃铛,“办法你就不用担心了,不过,我知道咒语了。”
“真的?”晓晓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你是说,这乾坤铃的咒语?”
韩逸之点了下头,“你确定你能拿走李月白的道行吗?”
“当然!”晓晓自信地说,她现在也不比以前那么窝囊了。
韩逸之连连点头,似乎像是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事,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晓晓此
时很高兴,并未注意这些细节,“这样就好了,只要能杀了他,是你也无妨……”
“那你赶紧把咒语告诉我吧。”晓晓有点迫不及待了。
韩逸之喘了口气,把头凑到晓晓耳边,说出一句复杂的话,晓晓点点头,记在心里,说完这个,韩逸之显得很是疲惫,也不等晓晓作法偷道行,就匆匆离开,但是却叮嘱晓晓说,“你要杀李月白时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他现在不在,恐怕明日才会来呢!”晓晓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她不懂韩逸之是用了什么办法,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很疲惫,要不是因为他是鬼死不了两次,晓晓真的怀疑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要翘辫子了。
韩逸之无力说话,点了下头,化烟而去。
晓晓看着铃铛,眼前浮现出李月白的笑脸,有第一次相遇时欠抽的笑,说要吃了她的奸笑,摸着她脑袋时的浅笑,看她被抓时淡漠的笑,也有上一次那抹纯粹的笑。
他说,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家中先人有结识过姓纪的故交。
他说,那就让我吃了你吧,只有鸡才能当食物!
他说,怎么,你的头摸不得吗?
他说,既是如此,那就带回去吧。
他说,我会帮你的。
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一切化为一片黑暗,她再次睁开眼,将铃铛抛入空中,自己转身盘腿而坐,铃铛落到她额前上方时,她右手两指并立放在唇前,念了几句,指尖出现一道白光,正对上铃铛,铃铛定在空中,闪出了金光……
李月白,你完了……
一路上,尘继续说,“主人,晓晓那日偷了您的乾坤铃,您难道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呢……”李月白笑了一下,“只是这丫头似乎在一点点努力学呢。”
“学?”
李月白浅笑着说,“虽然现在脾气依旧不是很好,做事还是不太动脑子,有时候也挺笨的,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她已经好了很多,渐渐学会了忍耐,知道倚靠能帮她的人去做她做不了事,学会了做交易,也开始知道要不动声色去做坏事了……”
“可是这样……”尘叹了一声,“是好事吗?”
“我一直说我不是一个好人。”李月白道,“所以我教她的,也自然不是好事……”
“那她要乾坤铃做什么呢?”尘疑惑地问。
李月白稍稍停下了脚步,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御花园内,“恐怕她还是急了点。”他大概也猜到晓晓偷乾坤铃是为了什么,不过乾坤铃向来是咒语保护的,她既然要偷,也该先从自己口中套出咒语吧,这样偷了也是白偷,他摇了摇头,看样子,要让她彻底独立,还需要很长一段路啊……
他正思索着,走进后宫,尘请辞道,“主人,那我先下去了。”
“恩。”李月白点了下头,张口嘴似乎还要嘱托他什么事,突然他的胸口一阵绞痛,他两腿一软,竟然站不住了,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身上的每一根血脉似乎都要断裂一般,他身子蜷缩在一起,倒在地上,尘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见过主人两次这样失态,一次是在他为羽娘求情被剔去仙骨被贬凡间时,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晓晓原本就并不想让韩逸之牵扯进自己和李月白的事中,毕竟妖怪之间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更何况韩逸之未必能帮上什么忙,方才看他的样子简直一碰就要倒了。所以晓晓并未像自己和韩逸之说的那样等到明日,而是立刻就作法盗取了李月白的道行。
她全神贯注念着咒语,突然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被冲开,她立刻睁开眼睛,但是并未移动身子,就看见李月白脸色惨白地撞了进来,一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双目瞪圆变成了碧蓝色,声音颤抖无力,“你……你在……做什么……”
晓晓一慌,空中的铃铛周围的金光淡去,眼见就要落下,晓晓心一横,扬指点去,大声喝道,“破!”
她话音才落,原本还弯着身子能踉跄走路的李月白立刻栽倒在地上,面目狰狞,抽搐了几下,最后倒地不动。
空中的铃铛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消失不见了,晓晓缓缓地收回手,坐定,吐纳了两口气,觉得全身经络和上次一样无比通畅,她急忙起身走到李月白身边。
他虽然道行尽失,但毕竟还是有仙骨的狐仙,所以还能保持人身,晓晓不知道他情况如何,蹲下身子去看,却见他似乎没了呼吸,不知为何,晓晓心里猛地一揪,愣在那里。
正在晓晓发愣的时候,地上的李月白突然猛地睁开碧蓝色的眼睛,修长的手臂猛地一把扼住晓晓的喉咙,晓晓一愣,却见他似乎是拼了命一般使劲,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两手一齐掐住晓晓的脖子,她伸手去想去拉开他的手,可李月白却始终不丢手,他双眼瞪圆,碧蓝眼睛里透露出深深的愤怒,晓晓被他这么一瞪竟然两手也使不上劲了,他从未这样看过她,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她一松手,喉咙就立刻喘不上气来,李月白使劲一扑,将晓晓扑倒,艰难地说,“你……是如何知道……”
晓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她提气到胸口,双手猛地击向李月白,他立刻被打了出去,身子轻盈的像一片落叶,腾到半空中,然后重重的坠落,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晓晓坐起身子,大口地喘气,不知道李月白为何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果然成了仙就是不一样啊。她稍稍平稳了一下气息,然后站起来,往倒在地上的李月白走去,这一次她很小心,生怕他再冲过来,可是这一次李月白双目紧闭,嘴角的流出的血液沿着下颌流到脖子,最后滴在地上。
晓晓伸出脚碰了他的肩膀一下,李月白一动不动。
晓晓觉得有点紧张,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真的死了吗?想到这里,她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真的死了?这个害了自己娘和自己的狐狸,终于死了?
不知为何晓晓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她娘和她都还好好的活着啊……
而他,却被自己杀死了?
她觉得背后莫名的寒冷,不禁哆嗦了一下,她突然很希望李月白如刚才一样,突然睁开他碧蓝色的眼睛,然后伸手扑向自己……
可是这一次,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她脚步有些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她……杀了李月白?
脑海里那张有点傲慢的笑脸突然变成了血色,然后一下子黯淡了……她突然觉得有点晕眩,胃里一阵翻腾,她忍不住掩着嘴冲出房间,不敢多看一眼。
她走出房间,李月白身边的地上突然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主人,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屋外天刚刚亮,尽管只是初冬,但是天气还是很冷,晓晓觉得两腿有些发麻,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害怕。
她抬头望着天空,冬日的清晨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透明澄澈,似乎好像能一直看到天上的仙界一样,“娘,我很快就可以去救你了……”她说这握住自己腰间的那串铃铛,叮叮当当大一串,足有四十九个。
晓晓深吸了一口气,甩甩脑袋,走回屋里准备把李月白处理掉,可是等她一进屋,却惊呆了,原本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李月白突然不见了踪影。
晓晓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她走到方才的位置,确定李月白是真的不见了。
他道行已失,接了自己一掌,方才已经没了气息,还能去哪里呢?
晓晓有点疑惑了,但是原本紧揪着的心却莫名地松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被愤怒替代,“真是个老狐狸!看来我还是着了他的道!”
不过李月白就算是逃了没了道行,自己以后找他报仇有的是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房间,准备迎接第二个来这里的人。
院子里树梢上的八哥微睁开眼睛,扭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轻哼了一声,“杀了他,就可以结束了吗?”她抬头望望天空,如果一切真的可以由生开始,由死结束,那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今天又是一个八卦的好日子啊!”
晓晓是在这天晚上等到第二个人的,她白天去找过韩逸之,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解决了李月白,却发现他还躺在房间里,看样子自己之前没叫他是对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他疲惫到如此。
商棋再次来后宫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恍惚,自从那日以后他虽然再未见过小舒,却夜夜梦见她,梦见十三岁时候的她,她俏生生地笑,脆生生的叫他太子哥哥,对着他说,太子哥哥,我好喜欢你哟。可是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副恐怖的模样向自己扑来,太医说,皇上得了心病。
先皇的离奇死亡,新皇帝即位就发水灾,如今又起战事,皇帝又得了心病,原本国泰民安的永定王朝立刻就有些风雨飘摇之感了。原来在坚固的东西,只要有了一丝裂缝就会一点点蔓延开来。
那时候晓晓正在想着李月白究竟去了哪里,对于他的恍惚并未多问,只是陪他喝酒,吃饭,这次不用紫微星君出来,商棋就直接晕了,喝多了。
晓晓看着伏在桌上的人,“喂,喂……”
商棋喃喃地说,“妖怪,为什么要有妖怪……”
晓晓一愣,“什么妖怪?”
“妖孽出,国将亡,为什么……为什么要有妖孽呢?”
晓晓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喝多了,也不再接他的话了,他却还在自己说,“难、难道永定王朝……要、要毁在我手里吗?为、为什么是我……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再说话。
晓晓想起自己第一听说商棋这个人时,是说他出生之时,紫气东来,天有吉相,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直到如今坐上皇位。恐怕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而他自己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黑鹅说他聪慧,宽厚,做储君时就开始处理政事,对于治国也有自己的方略和抱负。对于他的生活,晓晓不了解,也从未了解过,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毫不了解的人,她却要杀了他。
晓晓一愣,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呢。
是的,他和自己有杀鸡之仇,可是他不过是一个人,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他救过自己,而自己却要直接,或是间接地毁了他的一切。
在这一瞬间,晓晓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她突然恍惚了起来,这个自己,究竟是谁?
她曾经认为世间只有好事和坏事,救人是好事,害人是坏事,而如今却多了这所谓的无奈之事。
为了救她娘,却要杀商棋。
这一好一坏之间,她找不到一个所谓的平衡点。
晓晓并不是从未伤过别人,在妖界,她为了保护自己,与妖怪打架也算是常事了,可每次都是别人先惹了自己,最后弄出死伤也不是没有过。
惟独今天,她以偷道行的手段杀了李月白,又要来杀商棋这个毫无反抗力的凡人,她突然觉得,原来那种为了保护自己的拼命是那样的畅快,而无愧于心。
她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晓晓,你要救你娘啊!”她对自己说,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似乎要抠出血来。
她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上冒出红色的光,她一掌正对商棋左背直劈下去,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紫微星君的出现,却不想一道棕色的身影突然飞来,迎上晓晓那一掌,晓晓觉得掌心一麻,急忙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那棕色的身影被狠狠地打了出去,落在墙角,发出闷地一声,是宋小舒。
第四十章
晓晓对于小舒的出现很是吃惊,一来是她很久未曾见过她了,二来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她。
她的模样似乎长大了些,倚靠在墙角,鲜血从嘴角流下来,晓晓虽然那一掌使了五分力,只因为商棋是凡人肉胎,她并不需要下太多力气,而且她下手正对他的胸口,而小舒怎么说也有两百年的道行,况且自己那掌也并未对着她的要害,可她看上去却是奄奄一息了。
“小舒!”晓晓立刻冲了过去,醉酒的商棋并未醒来,小舒虚弱地睁看眼睛,看见商棋安然无恙,艰难地动了动嘴角,牵出一丝笑。
她转了一下眼睛,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晓晓,“晓晓……”
“你这是怎么回事?”晓晓有点手足无措,“我,你……我知道你喜欢商棋,可是我也不想的,可是小舒你……”她惊慌地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小舒点了下头,“我知道,只是我成了人,这肉身根本承受不了你的一掌了……”
“成人?”晓晓两眼睁大,小舒点了下头,她自知这一掌下来自己性命不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况且从商棋呵斥她是妖孽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原来一切到最后终是一场空,为了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