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独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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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独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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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晓四下看看,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一排排的锅灶和案板前全是忙碌的人,一边的墙角也都是穿着深色宫衣的女工正蹲坐着择菜。
  “李御厨呢?”她对于其他的事没什么兴趣,只关心这个。
  那高厨子斜了她一眼,“你这个小女工,你管李御厨做什么?”他的口气十分鄙夷,晓晓怒了,才攥紧了拳头,突然想起黑鹅的话,“你要是被赶了出去,我可再没本事把你弄进来了。”她忍住了拳头,可是却忍不住嘴,嘴唇轻动了几下,那高厨子突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哎……”伸手捂着肚子,把晓晓往一个女宫那里一推,对着那女工道,“你告诉她要做什么……”说完立刻飞快地冲出厨房,直奔茅房。
  晓晓眼珠一转,偷偷地奸笑了一下,才扭头问那女工,“让我做什么?”
  那女工唤做云梅,在御膳房里有好些年了,算是年纪大的女工了,她相貌平平,但是整人看上去很和气,刚才听见了晓晓问高厨子的话,便笑着对她说,“李御厨可是蓉妃娘娘专职的厨子,娘娘去狩猎,他岂能不去呢?”
  晓晓从那日遇上黑鹅到找机会让她进宫竟然就花了三日的工夫,进来了还遇不到那李月白,究竟她要为报一个恩浪费多少时间啊!
  云梅把她带到墙角,指着角落木盆里一堆白色的小山,对纪哓晓道,“那些都是刚宰杀的鸡的爪子,太子殿下喜欢吃鸡掌中那一小团软骨,唤做掌中宝,东宫特意传了话,晚膳太子宴请皇子公主,专门点了这道菜。”
  纪晓晓定睛一看,一只只乳白的鸡爪堆在盆里,胃里一阵翻腾,一个热流就涌上咽喉,她捂着嘴,狂奔出屋子,跑到后院倒水的小渠边就呕吐了起来……
  如今是嘉元十二年,永定王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朝数百余年,国泰民安,无外忧内患,到了这一朝,更是一片盛世景象,似乎真的要印证这个名字,永定,永定,永世安定。
  太子商棋乃前皇后亲出,据称当年太子出生,紫气东来,天有吉相。皇后生完太子便过世,皇上不忘其贤良淑德,纵然宠幸其他妃嫔,也始终没有再立皇后,而太子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这储君之位一坐便是二十载。
  黑鹅入宫前对她说,太子宅心仁厚,在赵大人的事上极力劝阻皇上,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但终究还是尽了力。
  原本纪晓晓对这样与自己关系不太大的人并不关心,也只是听着了解一下,可是如今看着那满盆的鸡爪,她一下子就怒了!
  杀鸡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枉为鸡妖!
  她吐完了一抹嘴,舀了池边桶里的水洗了下脸,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走回厨房,云梅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走回来,“怎么?你还怕这个?”
  要是依着她的性子,定是一脚要把那木盆子踢出十来丈,然后把那吃鸡爪的太子打到看全身除了爪子都残废!可是现在她却不能,晓晓在心里暗自下决心,等恩报完了,临走前一定要做的事,就是打残太子!
  此时她只能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瞥一眼那个盆,心中安慰自己,逝者安息,生者奋发,咽了咽口水克制住恶心问,“这么多鸡爪,那得杀多少只鸡啊?吃到什么时候啊。”她刚才粗看了一下,那鸡爪不下二百只,杀一百多只鸡,这皇宫里吃得完么?
  “吃?”云梅似乎对她的话很吃惊,“要是细算的话,一天下来这皇宫里最多吃十来只,而这些鸡只要爪子,是只剁了爪子便不要了,前些日子才入秋了,可是这热气还未散尽,冰室里也没地方放啊。”她觉得晓晓可能是怕弄这些,也不说什么,只是招来另一个年纪与晓晓人身相仿的女工,“你去弄鸡爪。”然后对晓晓说,“你去择菜好了。”
  “不。”纪晓晓却突然说,“既然是安排给我,那自然该是我做。”她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嘴里的一嘴牙却是咬得死紧,似乎能把这木盆啃出一个洞来。对于同胞那残缺的身体,晓晓决定要由她的经手,这才是对死去的它们最大尊重。
  她坐在盆后,伸出右手拿起盆边一把两寸长的小弯刀,左手从盆里拿出一只鸡爪,冰凉的湿感立刻从指尖传来,她咬咬牙,紧紧地拿着鸡爪,用刀把掌心那一团脆生的软骨连带着皮和筋一并剜下,放在一边的一只白色青花的瓷钵里,她动作很快,一团团软骨一个接一个落入钵中,很快就盖住了钵底。
  从茅房跑回来的高厨子见晓晓动作很是麻利,侧头与身边一个帮厨耳语,“这新招来的女工手脚倒挺利索的。”
  女工们忙完了准备的活便一边等厨子们做菜一边准备装盘。一直忙碌到这宫里要吃饭的,能吃饭的,给吃饭的人都吃上嘴,御膳房的人才开始端起饭碗。
  纪晓晓一眼扫过那满桌的菜肴,皇宫里果然不同寻常,即使是厨子和女工的饭菜也很丰盛,她虽然没在人间大鱼大肉的吃过,可是每次在酒楼里吃白饭时也能瞧见其他客人吃的是什么。虽然佳肴在前,所有人都在享受这忙碌后的美食,她却不能……或者说是不想。
  一只鸡,一只芦花鸡,即便是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芦花鸡,她的主食依旧不会改变,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灶台前,掀开木锅盖,给自己盛了一海碗的白米饭,迎着众人的惊诧的目光坐回位子上,她刚才远远地嗅了一下,为了让蔬菜美味,这桌上仅有的一碟素菜——香菇小青菜,高厨子还是用熬好的猪油炒的。
  她无视其他人往嘴里扒白饭,高厨子又是一侧头与旁边的人耳语,“听说这丫头是家里闹饥荒才来京城的,果真这样啊,饿得就想吃白饭了……真是可怜啊……”
  待她吃到第二碗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门槛也没看,踉跄了好几步,冲了到这群人面前,“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其他御厨都出了宫去,这宫里就算高厨子年纪最大,他搁下碗筷就问那太监。
  “太子今日设宴,吃了翡翠掌中宝,硌到牙了,御医正在看呢。”那小太监喘着气说,“三皇子发了火,要拿御膳房做这道菜的厨子问罪!”
  “这菜……是我做的啊。”高厨子很吃惊,“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吃这道菜,怎么会被硌了牙呢?”
  那小太监脸涨得通红,“我哪里知道?只知道太子被硌了牙就急忙来告诉你了,赶紧同我走一趟吧。”
  高厨子脸色大变,吃饭硌到牙看上去是小事,可是在皇宫里,事大事小不是就事论事的,而是看是谁的事。如今可是当朝太子被硌了牙啊!自己这下可谓是凶多吉少,正慌张之时,突然目光瞥见埋头吃饭的纪晓晓,大叫起来,“今天那软骨是你剜的吧,你也得去!”
  纪晓晓心里知道此事自己跑不了,又或许说本来就是她干的,所谓一妖做事一妖当,她做的事又岂是这样一个凡人能担当的?于是她不慌不乱地起身,嘴角藏着笑,把筷子放好,大步跟着高厨子和那个小太监就出了御膳房,好象是被邀请去参观东宫一样。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一是替高厨子担心,二是被晓晓的镇定给震撼了。

  第四章

  待走到东宫门口,小太监入内通传,纪晓晓跟着高厨子只能走进第一道外门,此时天色已黑,又已入秋,凉风阵阵,吹得人全身不自在,尤其是心中不安的高厨子,被风吹过打了个哆嗦,相对他的紧张,纪晓晓的淡定更显得匪夷所思了。
  她双手抱胸而立,四下张望着,东宫殿前的花园里有棵老松树,叶子不多,老得看不出颜色的树皮上,树干上布满老疙瘩,晚风吹过,松针沙沙作响,晓晓的目光被这棵老松树所吸引,突然那小太监从殿内走了出来,“太子让你们进去。”
  纪晓晓跟在高厨子后面走了进去,宫内的布置极尽奢华,她心不在焉地瞥了几眼,更想见那被硬骨头硌到牙疼的太子。可是太子内室他们不得而入,只能在厅中立着,隐约可听得内室里有说话的声音,晓晓用自己的顺风鸡耳一听究竟,突然内室走出一人,模样不过二十岁,穿着深蓝色的衣袍,高厨子一见立刻必恭必敬地低下头道,“韩公子。”
  晓晓却毫不忌讳地看去,他五官俊朗,眉宇间透着英气,但是她却觉得英气中还带着一丝深藏的杀气,这个被称为韩公子的人,正是当朝太子的侍读韩逸之。
  他剑眉一挑,问那高厨子,“那菜是你做的?”
  高厨子一听不禁有些哆嗦,韩逸之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有让人紧张的气魄,高厨子有点结巴地说,“正是小人,可是小人做此菜已经多次,太子殿下也多次食用,这次的事,小人真的不知道……”
  那韩逸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厨子,如果连做的菜都能让吃的人硌到牙,那留着你还有何用?”
  纪晓晓见不得那些有点权利就趾高气昂说话的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怕硌牙何必吃鸡爪,不如吃猪肉好了。”她心里好不快活,因为剜鸡爪时心中就无比憋气,把一只鸡爪尖的指甲掰下塞进了那团皮包软骨中,粗粗算来,这盘菜高厨子炒了三碟,她只弄了一块这样的软骨,太子宴请三桌人,偏偏就他被硌到牙。这只能说明两点,第一,他对这道菜真是有非一般的执念了,第二,他运气不太好。
  只怪自己离他太远,晓晓的道行又不是很高,若是自己能在这东宫周围,定要施法术让他把一嘴牙全部硌断了,以后就吃豆腐过日子吧!
  “你又是何人?”那韩逸之方才就瞧见这女工毫不忌讳地直视自己,不管是以她的身份,还是以她的性别,这样的直视似乎都是无礼的,如今又听见她敢这般顶嘴,不觉有几分好奇。
  高厨子正想着如何给自己脱罪,晓晓这种替罪鸡就自己冲到了最前面,他忙不迭地说,“韩公子,就是她,今天的菜是她准备的料,我也只是下锅炒一下而已。”
  纪晓晓对于他的指控并不否认,她一向是一只很有担当的小鸡。
  “是你做的?”那韩公子目光犀利地朝她看去,晓晓也毫不胆怯地迎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她也没有一丝害怕,顺便冲他翻了大白眼,“你说这鸡爪里没硬骨头,那鸡能走路么?这世间吃饭有噎着的,喝水有呛着的,吃鱼也有被刺卡到的,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懂?”
  “那你是觉得你有理了?”那韩逸之的嘴角露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战的笑,“敢情这么说,太子被硌着是活该了?”
  “活该算不得。”她颇为轻松地想了一下,“算倒霉吧。”
  “……”
  高厨子睁大了眼睛侧目看她,虽然她是下午才被领进宫的,可是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一个人的彪悍是不需要长时间的考验的,往往几个时辰就足够了。
  然而纪晓晓却还在将将这种彪悍不断扩大,“再说了,吃一盘菜就要剁上百只鸡的脚,这般的残忍,总会有吃饭硌到牙的时候,人死有魂,鸡死有灵,没准是鸡怨上身呢。”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起码自己这只芦花鸡的怨念就绝对要上了太子的身!
  韩逸之有点无奈,他承认这个女工有几分胆识,可是在这样的深宫内,胆子越大,命就越短,他才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内屋传来一声,“太子叫这个女工进来。”
  纪晓晓斜了韩逸之一眼,昂首挺胸地向内室走,终于要见到那缺牙太子了,心中正在窃喜,突然脑子一嗡,不对啊!自己是来报恩的,这么成了报仇了?虽说这一宫的人未必能伤得了自己这个妖,可是不论和这么多人打一架,还是自己潇洒地化烟离去,报恩一事就被耽搁了。做妖的日子久了,纪晓晓觉得有气就要撒,有仇就要报,却独独忘了在这人间,最重要的一点是后果。
  可是……事已经做了,话已经说了,后果也已经不堪设想了。
  太子内室里隔着珠帘,纪晓晓站在帘外,只见的有个人坐在床边,身边立着不少人,看动作是御医与宫女太监,可是面目都看不清。
  “说……我倒霉的……就是……你?”开口的应该是太子,也许牙被硌得不轻,说话的声音含糊还断断续续。
  “其实……”纪晓晓此时才开始懊悔,但不是懊悔自己害了太子,也不是懊悔说了狠话,而是懊悔没把恩先报了,就先报了仇。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与其自己打自己耳光的否认不如自圆其说,“我听高御厨说这菜太子经常吃,若是一盘少则也要杀三十只鸡取六十只鸡爪,就算太子今年只吃过十次,也已经吃了六百只鸡爪,独独这一次被硌了牙,难道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太子您最近有凶相啊!”她直言不讳,这太子还未开口,周围的人已经喝道,“休得胡言,这太子乃一国储君,岂会有凶相!”
  她轻哼了一声,“若是没凶相,你们倒说说为了六百只鸡爪偏偏这一只的这一块出了事?而且今天的晚宴,此菜做了三份,一桌少说也有十人,而这样的巧合为什么偏偏落在这个一国储君身上?万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啊,这样轻微的警示,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一口气说完,其实这人间与妖界也没什么区别,自己一开始不适应真是太笨了,万变不离其宗,所谓人说人话,鬼说鬼话,妖么,那就说胡话。
  那太子没有接话,周围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谴责,纪晓晓还听到一句,“太子,这样女工实在是太大胆了,应该先掌嘴五十再发落。”
  掌嘴?她皱了眉头,伸出自己的手看看,手掌上,哪里有嘴啊?
  太子的声音隔了一会才传来,“罢了,她说得也有理,让她和御厨都回去吧。”
  他的这番话立刻引得众人感叹太子实在是仁德宽厚,连高厨子也跪在地上连连直呼,“多谢太子开恩。”
  晓晓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将这个理解为太子的宽厚,而是觉得自己胡诌的本事太高明了。再说了,他这样也算是恩吗?如果这样也算恩,那自己岂不是要负债一身了?虽然看上去他是大度了,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要这么残忍吃鸡的人是他,自己倒霉吃到鸡骨头硌了牙,还要怪别人,怪别人不成就索性做好人,这样的人,太卑鄙,太奸诈,太无耻了!
  她忿忿不平地走出宫,高厨子还在那里念叨这太子真是大人有大量,院子里的老松树依旧在风中作响,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树下,伸手抚上树干的疙瘩,突然“嘭”地一声,一棵松果从树上落下,不偏不倚砸在她头顶,她“哎哟”了一声,正要往树上看,高厨子叫了她,“别瞎转悠了,快跟我回去。”
  入了御膳房,高厨子叫来那个叫云梅的女工,急着把纪晓晓这个彪悍无比的人赶紧推出去,“你带她去住的地方,以后她就跟着你,该教什么也不要我告诉你了。”
  云梅在宫里已经做了三年的女工了,她带着纪晓晓来到御膳房女工住的房间,这一间十足的大通铺,十来个女工都住在一起,一溜边的木板床,相对宫女的一人住一间,女工的地位就显得更低了。
  云梅帮她整理好了床铺道,“以后我就叫你晓晓得了。”
  晓晓?她皱了眉头,有点不爽,这名字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给起的,不管如何好歹也表示了她的身份,如今竟然把最关键的一字给她去了,这“晓晓”“晓晓”地叫,究竟是叫鸡还是叫鸭呢?
  入夜过了两更天,云梅翻了个身,胳膊往右边顺势一搭,却落了空碰上坚硬的床板,她迷糊地睁开眼,用手往床上摸索了几下,只摸到窝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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