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出去才发现月已中天了,前面黄裳女子引着路:“楚小姐,奴婢是六艺,您在许府的饮食起居便由奴婢照顾了。”
“六艺?”楚连城惊讶的笑道,“四书六艺,难道还有五经?”
六艺点头,脚步不停:“主子让五经在外面做事,还有些时日才能回府。”
楚连城随意的点头,不再说话,一时寂静无语,沉默了一路。
直到到了歇梧院,六艺见楚连城没什么要说的话了,才吞吞吐吐的问出来:“……楚小姐……主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治好呢?”
楚连城轻飘飘的瞥了六艺一眼,没说话。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也不转身,“许公子今晚可能会发热,让人照顾着,要是发热了就用累就给他用烈酒擦擦身子,不要用冰。”
说完也不管六艺的反应,径直向前走去,早有人备好了洗漱的热水,楚连城看也不看,一把拔下头上的珠钗扔到桌上扑到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累死了……”
六艺苦笑的站在歇梧院的庭院中间,直到看见楚连城房中的灯火熄灭,这才迈着僵硬的步伐往回走。
夜晚的冰凉的风将夜色中的云层吹散,露出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零星几点星子缀在黑黢黢的天空中,摇摇曳曳。
楚连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无神的瞪大眼睛盯着床帐,直到看到桃红的颜色都不像桃红色了才偏过头。闭上眼睛,许久,仍是没有睡意,烦躁的拉开床帐,趿拉着鞋子倒了杯茶水,冰凉的水入喉驱散了一些焦躁,楚连城长舒一口气,推开了窗。
刚刚过寅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稀稀疏疏的星子都躲在云层后面不肯出来,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楚连城定定的看着庭院里的树木,她相信自己,诊过那么多脉,治过那么多病解过那么多毒,不可能诊断错误的,而且四书六艺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明明是知道的,他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而且那毒,是蝎毒。
蝎毒,不是不能解,也不是不好解,调养起身子来也快,只是那毒明明是北昭皇室的毒,他怎么会中这种毒的?
而且,四书六艺,这些贴身伺候他的人知道么?
近来的疑惑越来越多,竟都是和许府公子的病情有着不少的关联。
楚连城站在窗边想了一夜,直至天边翻白肚皮,朝阳的霞光照射在院子里的时候,楚连城才转身对来伺候的红玉淡淡一笑:“走吧,我们去看看病人怎么样了。”
“楚小姐。”出院子的时候正看到来请楚连城的六艺。
楚连城看六艺半点忧郁也不掩的脸色问道:“许公子没醒?”
六艺叹了口气,点头:“昨晚主子的确是发热了,从子时到寅时,奴才们按照楚小姐的吩咐一直用烈酒给主子擦身子,寅时初,主子的就慢慢平复了,嘴里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可是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楚连城淡淡的点头:“你吩咐厨房做些清粥小菜,清淡的东西就好,最好是流食,像粥啊汤啊什么的最好了。切忌油腻。”
六艺一一记下。
楚连城放下病人的手腕道:“没什么大碍了,昨日给他放了些污血,料到他承受不住,晚上应该会发热,现在血也放了热也发了,脉象也趋于平稳,没多久就该醒了。”
“真的?”四书惊喜的叫道,“主子都四天没有醒过来了,真的很快就会醒来么。”
楚连城朝床上帑了努嘴:“你看。”
四书闻言,不禁愕然。
第6章 第六章(已修)
床上人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微微眯开一道缝,像是被阳光刺到的眼睛,微启的双眸立马合上了,眼珠子不安分的在眼皮下动啊动的,没一会儿,又睁开了双眼,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的陈设,看到四书关切的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摇了摇头,转眼便看到了床边不认识的两个人,定定的看着楚连城竟移不开眼了。
“拿杯温水来。”楚连城对四书道。
“啊……哦……恩……对对对……水水水!”四书这才从主子终于醒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跑去倒水。从床边到桌边不过是四五步的距离,四书竟是摔了两跤跌跌撞撞的接了水递到许公子唇边。
楚连城好笑的接过水杯,调侃道:“你看你主子现在嘴都张不开还指望他自己喝水?”说着试了试水温,小心的用手上素白的手帕沾了点水轻轻的擦在他唇上,一点一点润着他干涸的嘴唇。
许公子微张着唇,顺从的配合着楚连城的动作。
似乎是看出了四书的不解:“病人刚刚醒过来,这几天都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猛然喝水对身子没有益处,何况他现在大概也喝不下,先给他润润嘴唇,再给他喝点温水,之后就渐渐的就可以给他喂些流食了。”
四书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唯恐记漏了任何一点。
“药方暂时还是我昨晚开的那张。”楚连城打量了一下病人,又诊了诊脉道,“现在醒过来了,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倒是他体内的……我会想办法的。”
“是是是,奴才都记下了,奴才着就吩咐下人快些去做些东西给主子吃,主子刚刚醒过来一定饿坏了!”说着便笑眯眯的走出去了,凌乱着步伐,却又开心的很。
楚连城一大早的放心不下病人先过来了,红玉还在用早膳没有跟过来,此时四书一出去,房间里面便只剩下楚连城和病人一起了。
病人还不能说话,拉了楚连城的衣袖张了张嘴,楚连城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能猜测:“还想喝水?”
病人艰难的摇了摇头,看楚连城疑惑的眼神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楚连城只好磨磨蹭蹭的去给这个人倒水,那人漆黑的眸子映着她,让她能够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的影子,那样专注的眼神像是怀念,像是透过楚连城看着另一个人一样,楚连城皱着眉,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又不能抛开病人独自走开,只好借口给他倒水,照顾他分散他也分散自己的精神。
喂了病人喝了两口水,病人轻咳两声,楚连城忙放下杯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关切的说:“慢些……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病人不自在的挣开,有些扭捏的咳了咳,喑哑着嗓子说:“好多了……多些姑娘……”
楚连城不在意的挥挥手:“没关系,照顾病人我都习惯了。倒是你自己刚刚醒过来,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躺下休息休息吧。”
病人抿了抿陈,摇头道:“躺的够久了。”
楚连城淡淡的点头,不置可否。
许是房间的气氛太压抑,那人又喝了两杯水,嗓子似乎也好些了,看着楚连城的脸问:“姑娘便是沈谷主说的楚姑娘?”
“是的。”楚连城愣了愣,不知道沈莫离怎么说的她,只点头道:“许公子,我叫楚连城。”
“楚连城……楚连城……咳咳咳咳……”那人念叨了几声楚连城的名字,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嗽的比之前的都要凶猛,让他连身子都颤动起来。
楚连城拍着他的被给他顺着气,半晌他喝了口水,才缓过来,看着楚连城虚弱的笑笑:“楚姑娘的名字真好听。”
楚连城笑笑,听见他缓缓道:“我……咳咳……我叫许长安。”
“……长……安啊……”楚连城给他顺着气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
“有什么不对的么?”许长安像是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直愣愣的看着她。
“没什么。”楚连城看着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棂,细小的尘埃在空中自由的舞蹈着,楚连城勾了勾唇角,可是笑中却微微有些怅惘,语气甚至有些怅然,“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姑娘的这个故人是?和我很像么?”许长安急切的问,似要看尽楚连城的眼底。
楚连城像是想起来好笑的事情一样,偏偏头,看着床帐上绣着兰花的绣纹,甜蜜的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他也叫许长安……那时候我总说长安这个名字很俗气很平凡,可是他说,长安长安,这是他母亲对她的希望,希望他此生能够长安。他带着母亲的希望活下去,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俗气。”
许长安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在楚连城担忧的目光中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楚连城虚弱的说:“那可真是巧了,我的名字也是我母亲为我取的,也是希望我能够一声长安呢……”
楚连城诧异的瞪大了眼睛,随即眉眼和嘴角都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真是巧啊。真没想到还能遇见和长安一个名字的人呢,甚至连名字来历都一样。”
“不知道姑娘口中的这位长安现在在哪里呢?”许长安自嘲的笑笑,“真像是在叫我自己一样。”
“长安啊……”楚连城怀念的笑笑,“他……”
“主子楚姑娘!”楚连城未出口的话被匆匆赶来的六艺打断,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套青花白瓷的盅子和小碗,“我刚刚听斯说说主子醒了,便把厨子刚刚做的这些蔬菜粥端过来了,我看着这小粥一清二白的,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楚小姐,主子吃这些应该没问题吧。”
楚连城掀开盖子便闻到了清新的蔬菜混合着喷香的大米的香味,青翠细碎的蔬菜叶子散落在米粒之中,虽然一清二白,却是能一下子就勾起人的食欲,特别还是类似于许长安这种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人了。
楚连城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就很好,但是长……许公子刚刚醒过来,肠胃还不是很好,吃个半饱就好了,可以多喝些温水,下午的太阳也蛮好的,要是许公子有些气力也想去外面走走的话,可以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六艺支了个小几在床边,细心的给许长安喂着粥,一边仔细的记着楚连城说的话。
“楚……楚姑娘是要离开了?”许长安不解的问,“可是我……咳咳……”
楚连城笑笑:“恩,许公子也醒过来了,暂时已无大碍,我想出去看看上京的药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药材可能会对你们的身体有好处的。傍晚之前我会赶回来,再给许公子诊一次脉。”
许长安点了点头,对六艺吩咐:“一会儿楚姑娘出府记得挑几个机灵的跟着。”说着又怕楚连城以为是在监视,又转头对楚连城说,“楚姑娘不要误会,楚姑娘救了我,又是刚刚来上京,长安身体不适不能作陪,只能支使几个下人为姑娘引引路,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楚连城颔了颔首,走出门去,院外的阳光朦朦胧胧的洒下来,楚连城回头看了看吃着粥的许长安,须臾便转回了头,低头看着手上拿着的绣着朵朵桃花的手帕,勾唇笑了笑。
长安啊……
青州依山傍水冬暖夏凉,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美丽的地方总是让人心生向往的,文人骚客皆站在青州的山上河边吟诗作对,来往商人则借了这里的交通之便抓住商机,大力发展商业,久而久之,青州变成了南楚最繁华的两个城市之一。
而另一个,则是上京。
上京作为南楚的京城,天子脚下,王孙贵族从来都不吝惜钱财,挥金如土的人群吸引了另一部分的商人。所以南楚最富的楚家和孙家,一个在青州,一个在上京。
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人人喜笑颜开生活富足,但是两者却给楚连城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此时正值六月,巳时的太阳高悬在天空正中已经很毒辣了,晒得草木和人都恹恹的。
红玉擦了擦汗,用手帕扇了扇风,换了一只手给楚连城撑着伞,免得毒辣的太阳照到她身上:“这上京怎么这么热啊!”
不论是青州还是回春谷,都是冬暖夏凉的气候,红玉也只到过这两个地方,甫一到上京,便有些经受不住。“你自小呆在青州,只是不习惯罢了。”楚连城淡淡道。
“小姐你倒是不怕热。”红玉看着楚连城一点细汗都不出,不禁羡慕的说。
楚连城手上一顿,收回看着摊贩摆着的粗制的珠钗的目光,摸了摸额上冰冷的墨玉额饰:“……但是我怕冷啊。”
红玉呐呐的垂下目光:“……小姐……”
“上京好吃好玩的东西应该也是不少的,你自己找找吧。”楚连城摆摆手道,“不必什么事情都绕着我的。”
红玉怯怯的点头:“小姐,前面那个一品楼……我们进去坐坐吧。”
第7章 第七章(已修)
主仆两人坐在一品楼的二楼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淇水河平静的流着,河上架着一座石拱桥,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一派的繁华景象。
“咦……小姐你看……”红玉指着楼下。
楚连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不是昨日我们进城的时候拦着我们硬是要搜查的那个人吗?”红玉到。
楚连城淡然点头,此时那人身着普通的布衣,拿着一个纸包往街边的一间药铺走去。
楚连城红玉两人在一品楼歇息了一会儿便下楼准备回去了,毕竟许长安才醒过来没有多久。
站在楼下顿住,想了想,楚连城抬步朝对面的药铺走去。
红玉跟在楚连城身边,进铺子的时候正看见袁綝从里面出来,不禁翻了个白眼。
袁綝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红玉,又见红玉称呼楚连城“小姐”,首次见到楚连城没带面纱,第一次见到这样美貌脱俗的女子,不禁愣住了。
红玉不禁“哼”了一声,低声道:“看什么看?”
袁綝脸一红,低声告罪,快步走了出去。
楚连城也不在意,选了几味药材包好带走了。
楚连城熟练的将银针拔出浸在清水中,念之默然的放下袖子,依旧对楚连城弯了弯腰,出去的时候却被楚连城叫住了。
念之疑惑地看着楚连城,楚连城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念之,最开始的时候你的身上很多毒物混合一起,如今早已解得差不多了,你的喉咙是被那时候的烈性的毒药毒哑的,但是那些毒早就已经解过了,而且现在看来,你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虽然不能说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但是你的喉咙说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么久来,念之还是一直没有开过口,如果不是身体上的原因,那就是他自己不愿意开口了,楚连城拿不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无论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还是其他的位置,楚连城都希望他能够正常的说话。
楚连城真诚的笑笑,“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过去了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你现在……三年来在回春谷中一直是我们四人长期在一起的,我很希望我和红玉说话的时候你也能够开口,而不是仅仅站在一边。”
念之看着楚连城没有动作。
楚连城依旧温婉的笑着:“而且,不论说不说话,吃饭喝水甚至平日的呼气吐气都要用到喉咙,所以我重新给你开了一张药方,加了些润喉的药材,以后还是让红玉熬好了给你送去,味道不会相差太大的。”
念之愣愣的看着楚连城,似乎什么事情她都已经安排好了一样,
念之还是没有反应,楚连城不禁有些讪讪的,念之一直逆来顺受,从来没有放扛过,楚连城甚至没有想过要是念之拒绝怎么样。
太阳悄悄躲入云彩之中,屋内的光线一时间暗了下来,楚连城看不清念之的脸色。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一时寂静。直到云彩散开,阳光重新撒入房中,念之才似乎被惊到了一样,猛的跪下给楚连城磕了三个响头,通红的眼眶掩饰不了其中盈溢着的泪水。
楚连城微愣了愣,不等她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