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讨人嫌的是,白居易的《追欢偶作》中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意思是:我家里养的家妓,每过三年多,我就嫌她们老了丑了,又换一批年轻的进来,经常换新鲜货色,十年间换了三次了。公然以此自炫。这时的白居易已是风烛残年,而樊素小蛮,不过十八九,年方潋滟。——再看看这位白头翁干的好事:他的好友张愔的妾关盼盼原是徐州名妓,张愔病逝,关盼盼矢志守节,十年不下燕子楼,白居易居然指手划脚,认为她何不索性以死殉夫呢。性情贞烈的关盼盼在十天后绝食身亡。难不成白居易也想让家妓为自己殉葬不成?
袁枚本是满清的第一情趣中人(这么说,李渔不知会不会跟我拼命,不过李渔蓄养的家妓要忙着巡回演出赚钱的,没那工夫),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吃喝玩乐天下第一。呶,就是说“花生米和罗卜干一块咀嚼能吃出火腿味道”的那位妙人。和袁枚比起来,保罗·福塞尔的《格调》算老几。袁枚老夸自己的四位侍妾如何如何地如花似玉,客人不免充满期待;结果一见面,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们都痴肥矮钝,平庸至极。看来,文人口中的美女,听听就好,不必当真。樊素、小蛮永远活在诗中,这样就好。即使不快乐,比起她的姐妹们,起码还留下一段曼妙的身影,一段绮想。
节妇:借我一把最好的爱煞人武器
节妇:《礼记·内则》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则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男子入内,不啸不指,夜行以烛,无烛则止。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夜行以烛,无烛则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严格制定了男女大防。后世仍不断在补充。
春暖了,花开了,猫儿在叫了,明太祖有点不安了。要是人人都幸福和快乐,还要我们皇帝干什么呢?于是,建国头件事,清理门风,洪武元年就下了一道法律文件:民间寡妇,30岁以前丈夫死了,守节到50岁以上的,不但旌表,还可以免除本家差役;不但免劳役,还可以赐祠祀。政治上、经济上全线飘红,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国家机器们这边厢安抚那些死了老公很多年的人,那边厢就对失节者严惩不贷。明朝山西有个正五品的官员刘翀,娶了一个再婚的老婆,遭人检举,一直告到京城。就这么一件小事,摊在新婚姻法推行得热热闹闹的今天,朱氏也不过是丈夫死了再婚,招谁了惹谁了?就算是重婚罪也还得被害人自诉才立案,怎么着也用不着国家主席亲自开庭吧?可是皇帝明英宗直接干预了,下令将刘翀逮捕来京,下狱审讯。最后罪名是娶失节妇,把刘翀削官为民——放在今天就是双开耶。
一把蜜糖一把砂的政策很见效,贞女烈女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增长。贞节这玩艺儿并不是到了宋代才有的,早在秦始皇时期就有人提出来了,不过都当成舍身炸碉堡的英雄个案一般稀罕,并非普遍重视。一部二十四史,《宋史》里面记载不过五十五人,《元史》才几十年就达一百八十七人,《明史》所发现的节烈传记竟不下万人了。而另一部《古今图书集成》里,烈女节妇唐代只有五十一人,宋代增至两百六十七人,明代则是三万六千人。那时贞节牌坊的威力远比今天的计划生育要普及。
守节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礼记》里面说,一家子人男女不能坐在一起,不能将衣服挂在同一个衣架上,不能手接手地递东西,叔嫂不能答话,许配人家后不许与未婚夫见面,女子出门要用手遮面不让人看见……五代时一个寡妇运送丈夫的灵柩回家,路上投宿一家客栈,店主觉得不吉利,就想把她赶走。在争执中店主抓住她的手要拉她走,谁料这个寡妇拿起刀来斩断自己的手臂,说是给男人玷污了。按这样的男女授受不亲,我死也!
守节之难,难于上青天,鲁迅先生说:“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要表彰他。”“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极苦,所以要表彰他。”清代《志异续编》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节妇,年纪轻轻就下定决心守节了。每天晚上人们都能听到她的房间里有铜钱撒了一地的声音,不过天亮了以后却一枚钱币也看不到了。到了年老快病死的时候,她在枕头边拿出一百枚铜钱,每一枚都锃锃发亮,对她的儿子媳妇们说:就是这些铜钱帮我守的节。诸位看官可能会问:为什么?这个老节妇说:“丈夫死了,我一个人睡,天天睡不着,心里想着饱暖思淫欲,所以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把灯吹了,把一百枚铜钱抛落在地上,一枚一枚弯腰捡回来,不全部捡完就不睡。这样,每天都忙到后半夜,累得我半死,腰酸背痛的倒下就睡着了,什么也来不及想了。这六十多年来,我无愧于心啊。”
她固是无悔,我们却心酸。六十多年的美好青春,我把它奉献给了一百枚铜板。快乐吗?她说很快乐。这位贞节自守的老太太,就是历史给我们指认的现场。
如果把那些节妇们情欲燃烧的热量转化为动能,投入到革命事业中去,那早够建成千上万个核电站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捞着。看来,自虐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还是用一首歌来当作对节妇烈女们的薄奠吧。
“最好有把锋利刺刀,插于心脏里,你的血色淹没我嘴,我的心便醉。
最好有种不灭细菌,寄居生命里,你的快感依赖我生,我一走便碎……”
范晓萱说,最好的武器爱煞人。扭曲人的天性和欲望,就是这把追魂夺命刀。
冯小怜:当白痴皇帝遇上玉体横陈
冯小怜:《隋书》记载,南北朝时代齐后主高纬有宠姬冯小怜,又聪慧又漂亮,能弹琵琶,擅长歌舞,后主封为淑妃。她身上的装饰,动辙费千金。后来与周朝的大军在晋州之下相遇,因为小怜的原因好几次失却了战斗的好时机,齐国灭亡。
世人能原谅海伦,但不能原谅冯小怜。特洛伊为海伦而战,还能体现一种为美、为荣誉和尊严而战的贵族精神;而北齐因为冯小怜而覆灭,则纯是帝王的私欲和荒唐无行。
北齐高氏,这一大家子帝王估计有遗传的精神病,加之可以为所欲为,便烧、杀、淫、掠、悖逆、乱伦,行径大体跟禽兽没什么区别——这样说禽兽可能会抗议,说污辱了它们。而北齐后主高纬更是集高家劣根性之大成,自号“无愁天子”,很有行为艺术家的气质。
高纬看上了皇后的侍女冯小怜。史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琵琶,善歌能舞,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的美丽与才华,足让变态的后主心醉神驰,爱不释手,常祈愿生死一处。就连与大臣们议事的时候,高纬也常常让冯小怜腻在怀里或把她放在膝上,使大臣常常羞得满脸通红,无功而返。
“独乐不如众乐乐”,北齐后主高纬认为像冯小怜这样的美人,只有他一个人来独享,未免暴殄天物,如能让天下的男人都能欣赏到她的天生丽质岂不是大大的美事。于是,他让小怜玉体横陈在隆基堂上,以千金一观的票价,让有钱的男人都来一览秀色。
野心勃勃的邻居北周如何能放过这种机会,大举向北齐进攻了。年方二十岁的高纬,亲自从北方两百公里外的晋阳南下救援了;当然,带着冯小怜。“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冯小怜在军中干了五件事,这五件事的威力估计相当于给敌军增援二十万人。
第一件:敌军北周军队猛攻晋州,高纬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猎,闻讯就想率大军驰援。冯小怜玩兴正浓,请高纬“更杀一围”。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已破。
第二件:冯小怜认为战争和狩猎一样好玩,于是怂恿高纬亲自带兵反攻平阳,高纬果然听从。齐大军至平阳城,将士人马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要暂停,请冯小怜观战。冯小怜却对镜顾影自怜,磨磨蹭蹭,等她到来时周军已经修好塌垮的城墙,功亏一匮。
第三件:眼看高纬即将下达总攻命令,平阳即将重返北齐怀抱了,冯小怜却认为天色已晚,使她无法看到攻城之战的盛大场面,要求明日再战。第二天北风怒吼,冯小怜又要求暂停攻城。结果等到雪霁天晴,北周武帝已亲率大军赶到,两军连日血战,齐军大败。——北周占领平阳后,北齐高纬居然说:“只要冯小怜无恙,战败又有何妨!”
第四件:冯小怜看到木架搭成的天桥垮了下来,认为是不祥之兆,胆颤心惊,一再要求后主放弃晋阳返回邺城。高纬言听计从,北周轻而易举地夺得北齐重镇晋阳。
第五件:两军相交,齐军并不弱,奋勇冲杀。冯小怜忽然害怕起来,大叫“军队败了!”高纬于是带着冯小怜奔逃而去。齐师大溃,被杀万余人。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妆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接着奔逃。他一定是在想:哇,连逃跑都跑得那么优雅,我真幸福。
两军交战,大敌当前,战略战术居然处处听命和尊从于一个十多岁少女漫不经心的嗔笑,如果这样都不亡国,天理何在?她们只懂得讨好男人,又愚蠢,又幼稚,喜欢越俎代苞,而且还毫无责任感。这样的女人非常多,但只有冯小怜遇到了白痴皇帝,恰好站在时局的最前端。就变成了历史在残忍地撒娇。
北齐灭亡了。高纬一行人被掳至长安,仍不忘向周武帝乞求把冯小怜还给他。小怜后来被赐给宇文达,宇文达被杀后,又被赐予李询,专事舂米、劈柴、烧饭、洗衣,小怜受不了苦,只好自杀。这是她应得的宿命。
安乐公主:变态不能怪社会
安乐公主:安乐公主是唐中宗李显之女,韦氏所生,小名裹儿。她先嫁给武三思之子吴崇训,后又嫁给武承嗣之子武延秀。在唐中宗统治时期,她大肆开府设官,干预朝政,贿卖官爵,宰相以下的官员多出其门。她曾向中宗请求立她为皇太女,权力欲望特别强。生活非常奢侈,为了大兴土木工程,抢占民田民房。公元710年,她与韦后向中宗进献了有毒的蒸饼,毒死中宗,又发动宫廷政变。临淄王李隆基技高一筹,杀死了韦后及安乐公主,立相王李旦为帝。
史书记载,唐中宗李显的女儿安乐公主“殊秀辩敏”,“光艳动天下”。可她心如蛇蝎,再美又有什么用?
李显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被武则天流放到房州,天寒地冻,路上,韦后在车里生了个女孩儿,就是李裹儿,安乐公主。这个小丫头是李显和韦后的心肺尖儿,患难中倒是享受了绝大多数公主不可能享受的家庭生活。十三年后,李显被武则天拉回来做了太子,进了宫,李裹儿的破衣败絮变成绫罗绸缎,粗头乱服变成金枝玉叶。在经过四年的压抑和战战兢兢之后,李显终于登上了帝位,武则天也去世了。此时,安乐已嫁给了权倾一时的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嫡宗哥哥和嫡亲姐姐都死于非命,安乐从此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正如暴发户总是忍不住虎皮蟒衣、满地铺钱,小人得意也总是忍不住弄权享乐,飞扬跋扈。比如,韦后和安乐公主母女,就誓要把失去的美好年华都抢回来。
安乐公主压根看不上她的太子哥哥李重俊,对他指手划脚,嘲弄讥讽,太子忍无可忍,发动兵变,杀死了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安乐幸运逃过一劫。事后太子被诛,安乐公主求父亲封自己为皇太女,以继承皇位,又求父亲把驸马武崇训的墓尊为陵。这两件事都没有成功。安乐又将空白敕书塞给父皇,撒娇卖痴要求父皇盖御印,然后拿回家随意填写内容,随意任命官员。她的要求很低,一手交钱一手交官。不多时,除了宰相和大将军以外,满朝都站满了阿猫阿狗,屠夫走贩。
每个人都有求于她。权势熏天给了安乐美好的错觉,她开始强拆民宅,抢夺大长公主的府第,动用国库的银子,建立堪比皇宫的公主府,用数万军队和皇帝的骑仗礼乐搬家,花了数百万钱建安乐寺,在长安城强行凿湖,强抢百姓做自己的奴仆,甚至还把佛寺里维摩诘神像的胡须全部毁去——那件稀世珍宝,可是谢灵运的胡子啊。
安乐公主也极其无情。丈夫武崇训刚被杀死,她就和丈夫的堂弟武延秀私通,尚在新寡就又再婚了。没多久,又让新婚丈夫武延秀陪亲生老娘韦后寻欢作乐,以让妈妈支持自己做皇太女。老婆女儿坏事做尽,如此不伦,也不知皇帝干嘛去了。
脏唐乱汉,偏偏冒出来李显这样一个懦弱的皇帝。李显夹在权欲滔天的武则天、韦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安乐公主之间,被百般戏弄。而她们,全都是他的母亲、妻子、姐妹、情人、女儿,李显的存在简直是男人的一个耻辱。对他来说,活着真是一场恶梦啊。韦后和安乐公主伙同情夫把李显毒死,这个恶梦也结束了。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亲手送他上路。活该,愚蠢和软弱本是人犯下最大的错误,何况一国之君?
身为女性法西斯,安乐公主的贪婪无情与疯狂,基本上已不是出于利益的计算,而是豺狼当道了。韦后和安乐公主最后被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杀死,我想,临死那一幕一定巨煽情吧?年方二十五,貌美如花的安乐公主捂着胸口的血缓缓地说:“是你们,是你们把我逼得欲壑难填、无情无义的——”然后,挣扎着倒下。
命苦不能怨政府,变态不能怪社会啊。
孙寿:最可怜相的黑道老婆
孙寿:东汉权臣梁冀之妻。梁冀身世显赫,飞扬跋扈。但极怕其妻孙寿。孙寿美貌而善妒,且私通家奴。夫妻二人为非作歹,贪赃枉法,奢靡无度。后来在政治斗争中,畏罪而自杀。《后汉书·梁冀传》中有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
梁冀是东汉以外戚人掌朝政的著名权臣。梁氏家族在东汉后期可谓显赫无比,他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都是皇后,还有六个姐妹为贵人;男人中,有七人封侯,两位任大将军,有三人娶公主为妻,其他卿、将等高官达五十七人。梁冀一生历仕四帝,做大将军执掌权柄达二十余年,其中有三个皇帝是由他一手操纵扶上台的,还有一个被他毒死。
但就是这样一个作威作福的人,还有涎着脸挨骂,被人拎着耳朵,打得跪地求饶的时候。他的对手就是他的老婆孙寿。
梁冀奇丑无比,竦肩驼背,斜眼歪鼻,说话口吃,长得非常有想象力。除了声色犬马,一无所长,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可这家伙却讨了一个极漂亮的老婆孙寿,容颜娇艳,体态婀娜;而且还善作各种媚态。这位美貌的悍妇,对梁冀,是“我的野蛮老婆”;对外,则是“我的黑道老婆”。人家是率性而为,性格直爽,孙寿也是率性而为,发乎本性,不过,她的本性是坏的,所以,野蛮起来,就不止是把手下当烟灰缸那么简单了。
孙寿天性极妒,对梁冀管束得特别严格。梁冀服丧期间,在城西偷着与友通期姘居。孙寿伺梁冀外出,带领众多奴仆,把友通期抢过来,剃光头发,刮去面皮,严刑拷打,还打算上书皇帝告发梁冀的花花事。梁冀听了,只好在老丈母娘面前,又磕头又作揖地求情,孙寿才放他一马。梁冀糊涂胆大,照常与友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