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弄清我是否有断袖之癖前,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话:别忘了,你与我暂时是在一条船上。」自然听出南宫燕话中的揶揄,但贺兰歌阙只是淡淡这么说。
「明白。」
南宫燕当然明白。他这话虽说得一点都不动听,话后之意却是要她提防南清,毕竟一旦他的防御牢不可破,难保恼羞成怒的南清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我一定尽力不让你太早成为鳏夫……噢,对了,我的手艺跟眼神确实都不好,所以下月初一你就甭来了。除此之外,我也看不出你那条这回办差时,故意给毒狼咬伤的腿是得用百茶荷才能彻底将毒袪干净的。」
「你自小养尊处优又体弱多病,手艺跟眼神自然好不了,但我想七色百云糕应不需要太高明的手艺。至于你看不出我这条其实并非故意被毒狼咬伤的腿是得用百茶荷才能彻底袪毒一事,实属人之常情,不必介意。」
「轩辕望那玩意儿你是从哪儿捡来的?」
「捡?不,我是付了钱买来的,更何况若真捡着这东西,应交付给当地衙门,不得私相授受。」
「……谢谢。」
「不客气。」
「南清公主情系贺兰歌阙」的传言,一时间流传在宫中的每个角落,众人完全不明白向来独独青睐小白脸的南清,这回怎会就看上了「姑父」六亲不认贺兰歌阙,但疑惑归疑惑,大伙儿还是纷纷在看好戏的窃笑声中翘首以盼,就等着瞧这出乱伦闹剧最终会演变成如何的景况。
任性又一意孤行的南清,当然也不负众望对贺兰歌阙发动了铺天盖地的求爱攻势,重礼示意、情诗传情一个不少,但贺兰歌阙一个没收;威胁、色诱一个不落,可贺兰歌阙全视而不见,依然跟过往每一日一般,该上朝上朝,该办公办公。
但贺兰歌阙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至少,他过往每月初一、十五的公主府之行,便因南清的百般阻挠而不得不宣告暂时中断。虽他表面看似无动于衷,但御史院及南书房内所有大小官员心底都清楚得很,在他上政事堂厨用饭前后一个时辰间,最好别同他说话,省得自讨苦吃。
「这男人啊,在外头捻捻花、惹惹草,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说是吧,东月公主?」坐在公主府正厅中,一身绚烂华彩、低胸华服的南清一边轻啜着香茶,一边意有所指的瞟了南宫燕一眼。
「南清公主说得是。」温婉地示意侍女将南清的茶盏添满,南宫燕轻轻说道。
「这不敢捻花惹草的男人,要嘛不是有隐疾,要嘛就是府里有只平常不吼,可吼起来吓坏人的河东狮,你说是也不是啊?东月公主。」说此话时,南清还不忘仔细打量着南宫燕一直垂着的小小脸蛋,想弄清楚她是用哪一款的胭脂,竟能让贺阙歌阙正眼瞧着。
「南清公主说得极是。」南宫燕依然柔声应答着,应答之时还不忘轻咳两声。
「话说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连聊个天都不能尽兴,何况干别的活儿呢!」
这回,南清公主的视线转而望向南宫燕裹得圆圆胖胖、根本看不出身材曲线的身躯,想研究她究竟哪里好到足以让贺兰歌阙对她之外的女子全视而不见,但在她向来体弱的身子似因不耐久坐而开始微微左右摇晃时,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来,「烦人,不聊了!」
「抱歉,南清公主……」
虽口中依然附和得有模有样,但陪着南清由日落一直坐到月上东山,南宫燕生平第一回有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沉沉无奈与无力感。好歹贺兰歌阙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南清竟这样三天两头就大剌剌的来向情敌打探、示威、吐苦水兼抱怨,又是想闹哪样啊?
好不容易装病送走了南清,终于得以脱身的南宫燕回房换了身简装,转进内府花厅旁的灶房,正想瞧瞧里头的柴火熄没熄,突然一个衣衫掠动声在不远处响起,当她警觉转身时,发现来人竟是一身黑色夜行服的贺兰歌阙。
「怎么?」望着如此装扮的贺兰歌阙,南宫燕神色一凛。若非出了大事,他绝不可能这样不请自来的出现于她眼前。
「跟我来。」简短抛下一句话,贺兰歌阙急速向夜空飞身而去。
知晓事态紧急,南宫燕只来得及草草披上一件深色外衫,便连忙紧追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皇宫西北角一处偏僻灌木丛中。
「你的人?」将南宫燕带至灌木丛中一个微微突起的黑土堆旁,贺兰歌阙掀开上头的暗色遮蔽物低声问道。
「该死……」望着地上那名身躯怪异地扭曲成一团,仅存一丝微弱气息的女子,南宫燕再忍不住低咒一句,然后快速口吐一句暗语,「锦衣行。」
「江……下……风……抿……东……尹……」就见地上那名女子勉力对出暗语,然后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另外三个只有南宫燕知晓其意的字后,便瞪大了眼眸再也不动。
根本不必探脉,南宫燕便知自己这名手下已伤重离世。尽管心底那般伤痛,她仍紧紧咬住下唇,快速且仔细审视过女子身上的所有伤口,以及身上是否有足供辨识女子真实身分的任何体貌特徵,以确定女子的真正死因,并确保女子的身分依然只有她一人知晓。
「我发现她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死死瞪视着我。」一阵长长静谧后,在南宫燕探查女子伤势时便避至远处的贺兰歌阙,低哑的嗓音才又在她身后响起。
「我知道……」待将女子再无法开口言说,却以身上所留下的伤痕代她说话的证据线索全记在心中后,南宫燕用手轻轻阖上她的眼眸,嗓音已彻底沙哑。
她当然知道,因为隐宫的探子,全明白自己做得是什么样的工作,更早置死生于度外,她们唯一的准则,就是守口如瓶,唯一、也必须做到的,就是在生命即将消逝前,用尽最后一口气远离人群,绝不让外人由她们口中挖走任何一个字,更在体内血液彻底停止流动后,任早在第一时间便已吞食的蚀骨血丹将自己化为一摊血水,不让尸身透露出任何与隐宫相关的秘密。
当地上女子的尸身缓缓化成一摊血水,南宫燕由头到尾没有移开目光,无论她的眼眸如何酸涩,无论她的心底有多痛楚,因为她要陪着她,也必须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你不该如此大意。」望着身前蹲跪在地,脸上神情看似平静,纤细肩头却不断微微颤动着的南宫燕,贺兰歌阙突然说道,「若动手的人就是我……」
「少跟我废话,行凶者由头到尾都是那个用右手使霸王杵之人,而你这个六亲缘薄的家伙,根本是个道道地地的左撇子气宗御剑流!」未待贺兰歌阙的话说完,南宫燕望着如今已化为一摊血水,连残存衣物都被血水慢慢腐蚀而独留下一个小小私人玉坠的同伴,含泪握拳低喊着。
听到这话,贺兰歌阙整个被震慑住了。这样多年来,从不曾有人知晓他其实是个左撇子,更由娘亲处习得一身精湛的气宗御剑流武学。让他更诧异的是,只不过是匆匆瞄过两眼,南宫燕竟就能立即看出行凶之人的惯用手及所使用的兵器!
她的见识也未免太广博了,举凡烹饪、武学、妙手、探案、卜算、音律等,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若不是打小便耳濡目染,并有名师日日在旁指导,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耐。
这世间,什么样的地方能聚集这样一群特殊奇人?
「不可!」
正当贺兰歌阙暗自发想时,突然发现南宫燕的手轻轻向血水上的玉坠伸去,尽管立即低喝一声,但他这句话还是说晚了。
那女子唯一留存下来的玉坠之上,竟抹有无色淡杏味、一经碰触便会中招的剧毒,但由于先前血味太浓,压过杏味,以至他一时没有辨认出来,直至那阵血味逐渐散去的此时此刻。
即便当「不可」二字响起时,南宫燕已立即停了手,可她还是慢了,她的指尖已碰触到了玉坠前端!
在一阵昏眩与全然的黑暗中,她感觉着自己周身穴道被点住,背心被一只大掌紧抵,指尖则传来一阵被深针剌入的痛意。
「玉坠……」在指尖毒血被人尽皆挤出,身子被抱起飞奔,源源不绝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却一直没断之时,南宫燕喃喃说道。
「收好了。」
「你……干嘛救我……」尽管明知这问题很可笑,但南宫燕就是想问,因为眼前的那片无尽黑暗,令她有些无助。
「成为鳏夫对现此刻的我完全有害无益。」握住南宫燕不自觉胡乱伸出,似是捉住什么的小手,贺兰歌阙淡淡说道。
「那我还真是得……感谢……南清了……」当身子被放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上,自己的小手依然被人紧握之时,南宫燕继续说着话,而心底,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这回,贺兰歌阙没有回答她的话,南宫燕却感觉得出,当她提到「南清」二字时,由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明显抑郁之气。
「花厅旁的……灶房蒸笼里有……七色百云糕……」当身子被扶坐好、并被摆放成运功的盘腿姿势时,南宫燕轻喃着。
「你自行运功休息会儿。」
「还差半炷香火候……」当那温暖的大掌与温热的体温彻底离开自己身旁时,南宫燕又说。
「我是去拿药,不是去吃糕。」
「我只是提醒你……药拿回来时,火候差不多足了……」
「别管七色百云糕了。」
「得管……」听着那微微带着些暴躁的磁性嗓音,南宫燕的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因为你的腹虫吵得我……根本没法静心运功……」
第四章
轻阖着眼,南宫燕静静坐在寝宫榻上调息,神情看似平静,只她的脑际怎么也停不下来,因为那名帏官临死前留下的「抿、东、尹」三字,并非无意义的字眼,而是隐宫探子专用的暗号,虽字数不多,代表的含意却极其明确……
「抿」指的是中等身材的伏击者是在帏官正常行经路线上展开突袭,但探子辨识不出伏击者的身分、性别与武功路数;「东」是指伏击者具有强烈打探后宫嫔妃秘密的意图;「尹」则是指此名伏击者在胁迫帏官时,不小心遭懂话术或惑心术的帏官诱出了一句话,而那句话是『伪造一份后宫行述。』
其实乍听这三字的那一刻,南宫燕便知晓,那名帏官之所以遭以那样残忍的手法杀害,极可能并非凶手的本意,毕竟凶手最想要的,是由帏官处探得一些极秘消息,伪造一本「后宫行述」,所以一开始凶手或许只想绑架帏官,可当凶手发现自己的意图竟被帏官得知后,自然只有杀人灭口一途。
虽然一想及那名帏官,南宫燕的心就发痛,但为了不让手下白白牺牲,她还是努力沉静下心,依照过去姨丈教她的方式,将自己想像为那名杀害帏官的凶手,思索着凶手有可能的思维模式,甚至提早判断出他的下一步。
我为何想要由帏官口中探得一些真正的秘密,并编造一本「后宫行述」?
为了胁迫或取信某人。因为在我先前放出风声时,此人似乎不相信这东西的存在,所以并未上钩,所以我必须手上有点真东西,好让此人相信「后宫行述」确有其实,进而走入我布下的圈套。
我既因露了口风而决心杀人灭口,又为何要在帏官伤重逃离时,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含有剧毒的显明首饰?
因为我问不出任何秘密,但此名帏官武功超乎我想像的高,口风更是如此之紧,显见帏官的工作绝不仅仅只是记录后宫嫔妃在龙床上的一言一行,她们身后定有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
若我在这名必死无疑的帏官身上留下中毒后会足足昏睡七天方才毙命的剧毒,或许可以得知最后与她接触的人是谁,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搞不好不仅可以找到那个秘密组织的首脑,甚至还可以得到真正的「后宫行述」。
若下毒之事失败,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此等人命大事,倘若宫里并未传出任何风声,就表示帏官身后的组织比我想像得更为棘手、严密,为免暴露身分,我必须彻底按兵不动。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沙盘推演,南宫燕稍稍理清了脑中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尽管依照这些推断,她一时半刻还是无法找出隐藏在极暗处的真凶,以及他的最终目的,但至少贺兰歌阙作为幕后主使的嫌疑可以先暂时排除在外。
因为一来,他若真想探知后宫嫔妃的消息,最佳的目标绝不会是帏官,而是明显知晓更多秘密的她。
二来,老谋深算又谨小慎微的他,就算真想获取些什么,也绝不至于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弄出这一定会惊动皇上及大内密探的人命之事,好端端将原本三不沾的自己扯入一团烂泥中。
更何况,那夜,皇上召见的人是谨贵妃,而根据当夜值班帏官留下的纪录报告,谨贵妃行为举止一如往常,无有任何必须将帏官灭口的可能。
尽管尚不知晓贺兰歌阙究竟是在盯梢抑或保护,不过她果然没料错,他会穿上那身夜行服,只有在贺兰谨出现在乾宁宫的夜。无论是她亲自跟监,抑或是让手下最精悍的探子跟监,无论过程跟没跟丢,只要贺兰谨当夜被召见,就能在乾宁宫附近发现他隐没在暗处的黑色身影。
除此之外,她还经由前去贺兰老家退休奴仆处探查的探子回报中得知,十六年前,让贺兰歌阙伤了一条腿的那个意外中,失去娘亲与兄长的贺兰谨其实与他及他娘亲同乘一辆马车,若不是在他与他娘亲的共同保护下,她恐怕也与她的娘亲兄长有着相同命运。只不知为何,对于这点,贺兰家族从上到下都绝口不提。
看样子,大宅门内的争斗果真与后宫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意外发生不久,贺兰谨的爹很快便立了新主母,不久后,新主母又添了男丁,而再无亲娘关照与疼爱的贺兰谨自那时起便独自一人住在正屋别院,会去探望她的只有贺兰歌阙的娘亲与他。没几年后,这对孤儿寡母被迫离开贺兰府,就此与贺兰谨断了联系。
真的断了联系吗?南宫燕怀疑。
虽无直接证据能证明贺兰歌阙对贺兰谨存有兄妹情谊,但由他与皇上间的「默契」,与他只在贺兰谨受召见之夜穿着夜行服在宫里晃,以及那夜过后,她某回故意提及「你在宫里乱晃怎么那么巧都是谨贵妃被召见之时」,他那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富含深意望了她一眼的诡谲神情,她便隐隐知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绝不若世人眼中那般对贺兰谨不闻不问,甚至还极有可能为了保护她,才故意与她那般疏离。
南宫燕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个推断,永远只会是推断,除非到贺兰歌阙愿意亲口证实的那一天——当然,这天可能永远不会有,毕竟这只城府深重的老狐狸若会留下能让人捉住把柄的实证,他便不会是今日的贺兰歌阙了。
不过让南宫燕感到意外的是,这只看来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竟这样会照顾人,在她体内余毒残留的七天期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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