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理性大过感性,处理事情时对事不对人,只可惜在凡事讲求三分人情的华戌国人眼里,他的太过理性就成了不近人情。
他遇着自己不熟悉的话题,就闷不吭声的听;遇着让自己疑惑的事,便眯起眼若有所思的想;吃到自己不爱吃的食物,眉心更会不自觉的轻皱;看到甜食时,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
老实说,南宫燕觉得贺兰歌阙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公允点来说,五官端正且阳刚味十足的他其实还满俊的。坏就坏在他那一丝不苟,一根头发都不会乱飞,身上朝服永远浆挺的老成造型,以及那张何时何地看着都像在审案的严肃脸庞。
或许,真是环境造就吧。谁人都知道出身贺兰旁支的他,虽爹爹身为旁支嫡长子,也住于贺兰大府中,然而由于娘亲出身低微,爹爹更未待他出世便因病逝去,身为遗腹子的他与娘亲,在老太爷尚在时,还能得到一些关爱,一待老太爷升天,本家就根本当没这家人了。
好不容易长到十二岁,终于得与本家一同出游,然而一个至今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的马车坠山事件,不仅令得本家主母,贺兰谨的娘亲与两位兄长当场丧命,同乘一车的他也废了一条腿,自此,不仅本家视他为凶星避之惟恐不及,他更因那条腿而饱受本家同辈嘲弄。
相依为命的母子,相依为命的自给自足,但由于没有本家支援,因此就算十七岁便进士及第,却是由小小地方官员做起,东调西调了五年,才终于得以踏入宫中,冷眉傲视整个贺兰家族。
南宫燕不知晓在贺兰家族的眼中,贺兰歌阙是否属于小人得志,但她却知晓,这个历经了五代辉煌的百年政治家族,到了先皇之时,虽表面仍看似风光,其实早已根腐叶烂。
多年来的庞大势力,造就了他们的目中无人,徇情枉法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先皇由于念着与贺兰老太爷的私交,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殊不知他早对他们这种张狂隐忍许久。
如今千夫所指的贺兰歌阙,无论初心为何,但他无情肃清贪腐与揭露家族弊端的大动作,虽让贺兰家族退出了政治核心圈,却也保住了少数在地方上一直默默努力着的清流子弟,让贺兰家族这棵大树不至彻底倾颓,而保住最后一线生机,就这点来说,他的六亲不认,或许真有隐情也说不定。
南宫燕并非想替贺兰歌阙六亲不认的行径找理由开脱,毕竟对于他那夜出现于寿宁宫后竹林里的事,她至今依然存在深深疑虑,但经过她仔细调查,秘密得知他那名在人们心目中出身低微的娘亲,其实根本不是泛泛之辈,而是一名为爱退隐江湖,彻底隐姓埋名,且在夫君逝去后,无论在夫家受尽多少冷嘲热讽,都默默守着那间留有与夫君共同回忆的小屋,直至守不下去的江湖气宗御剑流门后人,她不由得如此思考。
气宗御剑流的入门条件相当严格,其重视门人的自身修养,更是江湖著名的正气任侠隐士集团。自小被这样一名坚忍执着的深情女子抚养长大,并显而易见是由娘亲身上习得一身绝学,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深藏不露,还一直贴身留存着娘亲遗物的贺兰歌阙,之所以会义无反顾地踏入这丑恶的政治泥沼中,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只是因为他个人单纯的权力慾望与野心,甚至那些根本不痛不痒的嘲弄……
「怎么?」
这夜,南宫燕如往常般将菜肴摆上桌时,发现贺兰歌阙竟连筷子都还没动,眉心就先皱了。
就见贺兰歌阙眯起眼,一脸严肃地望向南宫燕。「你今日来潮,调味肯定重了。要知道,这道『固若金汤』的调味若……」
「少罗嗦,爱吃不吃!」未待贺兰歌阙将话说完,南宫燕小脸一红,一把便将菜全收回食笼里。
该死,难不成他也有像她那「大学问」姨丈一样的绝对味觉?
可问题是,他根本连菜都还没吃,怎就会知道她来月事了,还这么大剌剌的说!
调查人底细有调查得这么过火的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甜糕吗?」望着南宫燕气鼓鼓地将菜收得一道不剩,贺兰歌阙什么话也没多说,待她欲转身离开花厅时,才又淡淡问道。
「没有!」
「那我就先告辞了。」缓缓站起身,贺兰歌阙也开始向花厅外走去,但走着走着,却又停下脚步,「对了,我上回说到的那个七马山案件……」
「坐下啦!」
第三章
「东月公主万福,敬祝公主事事顺心。」
「东月公主金安,敬祝公主一世平安。」
「谢谢。」
静静坐在由皇上御赐,位于东月公主府旁,七天前才刚完工的东月园里装饰华美的座椅上,听着身前那些客套的祝福声,南宫燕轻垂着头,喃声细语地一一回着话,待那群明显全是来虚应此事的庆贺团终于离开后,她总算松了口气,忍住心底那股想动一动垂得都快僵硬的颈项的念头,对身旁侍女低语几声,缓缓起身向园子里人少的地方走去。
今日,是她十九岁生辰。在华戌国习俗里,无论男女,于这个特定生辰时都必须格外慎重庆祝,以祈求未来岁月顺利平安。
身为华戌国人,自然没道理不过「一九节」,身为皇上的亲妹,更没有道理只小小庆贺,所以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她,今日才会穿上一身华服,抛头露脸的来这里给宫里人当动物观赏。
「东月公主万福。」
「东月公主金安。」
虽不想引起注意,但宫中人的嘴本就是管不住的,一见她起身,近处人们连忙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安,远处人们更是当仁不让地盯着她不住窃窃私语……
「我以前从没仔细瞧过东月公主,直到先前皇上亲自来给她送上祝福贺礼,她一抬头我才发现,那长相当真不俗啊!」
「那可不。我原以为她也就一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怎知她那身气质真有点皇家风范。虽说应对进退依旧过于怯柔,但举手投足间那份娴静与优雅完全不输谨贵妃。」
「那是自然,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当年后宫第一美的皇太后独生女。」
「我不得不说,近距离打量过谨贵妃与东月公主后,南清公主还真给比下去了呢。」
「小声些,没见珠厂的人正盯着我们这儿瞧吗……」
这帮人碎什么嘴啊?想替她与谨贵妃拉仇恨也不是这么个拉法吧!
向来耳聪目明的南宫燕听到这些话后,心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毕竟谁都知晓南清最在乎的就是个「最」字。
果然,南宫燕心底的无奈感还没消褪,她身后便传来一阵浓浓的香风、酒味,以及那声娇贵且向来完全无视宫廷称谓仪礼的任性嗓音……
「东月公主,我皇帝老爹赏你的这小院不错啊,比给我的好看多了。不过我瞧了瞧,似乎守卫少了点,多加几个吧,要不我怕过几日宫里就传出不好听的话来了。」
「不知南清公主此言何意?」缓缓将脚步停在花园凉亭旁,南宫燕微微一回身,低垂下眼问道。
「东月你进宫晚,又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不知晓这宫里就是有些长得小模小样的小骚浪蹄子,一发起浪来压根不管时间、地点,竟学起村姑野妇跟人在马车上就干起那档子事儿来!」
虽只小南宫燕一岁,一身穿着打扮却极其成熟妩媚的南清说话时,不仅故意在南宫燕身旁绕过来又绕过去,说出的话更粗鄙的让人咋舌。
明白南清指桑骂槐的来由,南宫燕一语不发的将头垂得更低,还不忘憋住气,好让双颊显得嫣红些。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只是担心你这儿没人看管,万一哪个小骚浪蹄子一发浪,又知晓你这园子没守卫,到时悄悄上你这园子来勾搭男人,外人没弄清楚,当成是你,那可不就丑话说尽了?」瞄了瞄一脸通红、却愈显娇柔的南宫燕,南清的话是愈说愈露骨了。
「南清公主说得是,我一定会注意的。」实在不想与南清有太多交集,南宫燕轻语一声后,对她微微颔首,便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等等,我话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见南宫燕似是要走,一直以来都未曾正眼瞧过她,因听着他人议论而特地前来打探虚实的南清可不乐意了。「对了,都几年了,怎么也没听说你肚子有个消息?怎么,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
「这……」听到南清的话,南宫燕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要是他不行的话,跟我说说,我负责给你找个行的!早听人说身有残疾的男人,要不是那话儿跟着残疾,就是有着变态色慾,他是哪一种啊?」
「这……」
上苍,她怎么会知道贺兰歌阙是哪一种啊?
而南清这样大剌剌跟她讨论起她与贺兰歌阙的房事,又是闹哪样啊?
「对了,你那个瘸腿驸马今儿个怎么不在?这多大的日子他竟敢不在,该不会去哪里惹花拈草了吧?要让我遇着他,非替你训训他不可!」见南宫燕支吾半天就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南清是益发来劲了。
「他……」
正当南宫燕认真考虑要不要干脆假藉昏倒以逃离现场时,突然,她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熟悉嗓音……
「公主万福。」
「哪个公主啊?」
听到「公主」二字前头连个抬头都没有,南清不高兴的回头娇瞪着说话者,见到坐在轮椅上那名不回话、不施礼,更不望向她,只静静凝视着南宫燕的面无表情俊挺男子,她突然静默了半晌,而后才又开口,「你……就是贺兰歌阙?」
「臣贺兰歌阙敬祝公主一世安平。」
贺兰歌阙依然没有回答南清公主的话,仅示意身旁人将一份贺礼送至南宫燕身前。
「谢谢。」虽有些意外前几日在外头办差,途中看似因受人设计遭毒狼咬伤,但显然是将计就计,为配合皇上「默契」而假装腿部重伤回京休养的贺兰歌阙竟会在此刻现身,南宫燕还是不忘柔顺又腼腆地对他颔首。
「送什么了?我瞧瞧!」未待南宫燕将那个精美小匣收下,南清便抢先打开了盒匣,然后在望见躺在粉红绸缎上的礼物时,皱眉望向她,「这送的是什么破玩意儿啊?」
「食谱。」
望着那本有些泛黄,但却装订精美且显见一直细细珍藏保存着的手写小册,南宫燕真的诧异了。这上头的笔迹若她没有错认,应是出自贺兰老太爷之手,并且根据封面题字看来,内容必是他亲自编写成的珍藏食谱。
他哪根筋不对了,竟送她如此珍贵的东西?
想要她做给他吃?门儿都没有!
「你送她食谱干嘛?」听到「食谱」二字,南清忍不住望向贺兰歌阙。
「她手艺不好。」贺兰歌阙淡淡说道。
「这又是啥?」望着食谱旁那连瞧都没瞧过的古怪玩意儿,南清又问。
「轩辕望,有将细微物品放大的功效。」
轻轻拿起以一块银边镶扣住琢磨成薄片的圆形透明水晶石下缘的粉红色小巧把柄,南宫燕透过那片透明水晶石,望着那本食谱上的字整个放大,甚至连细微毛边都看得出,她的眼眸霎时变得那样晶亮,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你又送这做啥?」瞪着那古里古怪,压根没镶几颗珍珠,连宝石都小得那样不起眼的怪东西,南清再望向贺兰歌阙。
「她眼神不好。」凝望着南宫燕第一次忘了伪装而露出的真实轻甜笑意,贺兰歌阙沉吟了一会儿后,自己转动轮椅的木制轮子向前行去,「臣告退。」
「我……帮帮他去。」
发现贺兰歌阙要离去,而南清竟没有阻止,南宫燕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脱身的好机会,望了站在原地目视贺兰歌阙背影的南清一眼后,她丢下一句话便将东西放回匣子,然后拎起匣子便追随贺兰歌阙而去。
「嘿,她瞧上你了!」将匣子放在贺兰歌阙腿上,推着轮椅的南宫燕假借转弯,又偷偷瞄了依然动也不动的南清一眼,终于像确定什么事似的低声对他说道。「危言耸听。」贺兰歌阙淡淡回应。
「装傻也逃不过这劫,这女霸王可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贺兰歌阙竟用「危言耸听」来形容南清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一见钟情,南宫燕真佩服他的不动如山,以及以不变应万变的冷脸。「看看,她到现在还傻瞧着你的背影不放呢。」
「你此言当真?」听及此话,贺兰歌阙眼眸微微一眯,左脚悄悄一踩地,让轮椅停下。
「千真万确。」
原来他真没发现啊……
望着贺兰歌阙似不是装傻的严肃眼眸,南宫燕沉吟了一会儿后正色说道,然后发现他的神情愈发凝重,眼眸更是不断变换着神色。
「她因何瞧上我?」许久许久后,贺兰歌阙终于抬起头望向南宫燕严肃问道。「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你长得俊,个性态度又与寻常对她唯唯诺诺的面首们有巨大差异,让她觉着新鲜吧。」
听着贺兰歌阙用如此严谨的态度,问着这种令人根本不知该从何回答起的问话,知晓他绝不会接受、也大约理解不了「一见钟情」这种虚辞的南宫燕努力想了半天,最后勉强给出这样一个应当与事实相去不远的回答。
「俊?」果真,听到这个回答后,贺兰歌阙不仅眼眸眯得几乎都看不见瞳仁了,右颊还隐隐跳动着。
望着他这副模样,南宫燕相信,一定很久没人敢当着他面,直接跟他说「俊」这个字了。
看着他那比平常都还来得不苟言笑的肃凛脸庞,她着实也有些同情他。南清绝对是个胡来的主,这么多年来,被她盯上的男子,没一个能逃过她的手掌心。又眯眼沉思了半晌后,贺兰歌阙再一次定定望向南宫燕。
「怎么?想提醒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现在咱俩在同一条船上,你落水了,我也没有好果果吃是吧?」虽贺兰歌阙半句话也没说,但望着他此刻的神情,南宫燕便明白他想说什么,又想问什么。「反正她的手法不外乎是利诱、威胁与媚药,不过系出名门的你本就六亲不认,再加上身经百战,所以利诱与威胁于你无用。至于媚药嘛……」
瞟了贺兰歌阙转正的侧颜一眼后,南宫燕又继续推着轮椅向前走去。「据我所知,就女人这方面而言,你确实够当心的了,但若是男人……我可就不知晓了。」
南宫燕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毕竟像他这样身分、背景的人物,自不可能无人盯梢、打探,甚至不惜使上美人计,就希望能由他口中探得些许口风,或查找出他的弱点以攻其不备。
只可惜,那样多的女细作使出浑身解数,最后竟全铩羽而归,弄得满朝忌惮他的文武官员都怀疑他要不是有断袖之癖,就是根本有不可告人的隐疾。
「在你弄清我是否有断袖之癖前,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话: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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