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凉?这样热的天,倒是让她解暑了呢?”太子妃几近刻薄之语,让杜墨岚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太子妃冷哼了一声,又转眼去望方如君,亲切道:“慕昭受了伤,这几日可要拜托你照顾了。虽说有不合情理之处。可是着实我与太子走不开。唯有把昭儿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方如君浅笑道:“如君自当尽心侍奉!”
“既然昭儿说你身子弱,你便起来回房歇息去吧。过几日,你爹就要上京都来。既然父皇下旨指婚,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皇家规矩甚严,你这般的小家子气,恐怕失仪。母后特请了宫里教养嬷嬷与你一道回杜府,她会好好教你些规矩。成亲之前。本宫以为,你还是不要见昭儿了。”太子妃淡然说道。可言语中威严之气却不能让人忽视。
杜墨岚垂首恭谨应允:“墨岚知道。”
话毕,含情脉脉地望了慕昭一眼,所有言语都化作那柔情泪意里。慕昭回以她一笑,轻声道:“放心,咱们很快便能再见了。”
杜墨岚乖巧地点点头,才起身离开。只经过方如君身旁时,别有深意地朝她一笑。方如君只轻蹙了蹙眉头,淡淡回以一笑,从始至终。维持着她大家闺秀的大度。
“这样的柔媚,只晓得围在男子身边,是成不了什么大气的。”太子妃大声道,及至门前的杜墨岚身子轻轻一颤,很快又挺直了身子,快步离开。太子妃鄙夷一笑,道:“这般的小家子气,也不知昭儿你瞧上她哪一点儿?”
慕昭无奈叹息一声。“母妃……”
“太子妃,您忙您的去吧。昭哥有我照顾就好了。”方如君忙道。
太子妃怜惜地望着她,心疼道:“你啊,就晓得维护他。他身子骨硬,就这几板子不碍的。你切勿累着自己了。”
方如君浅笑着答应,送太子妃出门去,才又回到慕昭道。柔声道:“昭哥,还疼么?这是染儿特意叫我给你带来的玉肌膏。你晚些时候叫丫鬟给你涂上吧。”
慕昭面露惊喜之色,道:“染儿让你送来的?”
方如君“嗯”了一声。面容上挂了淡淡愁色,抬眸时却只见温婉得宜的笑容,道:“染儿说这是郡王先前特意为她寻来,治伤极好。她今儿本要亲自过来探视,只是临时被皇上唤进宫了。”
“染儿要过来探我么?”慕昭的眸里,带着晶莹的期盼与兴奋。
方如君内心苦涩,微微垂下眸只假装自己没有瞧见,点头道:“嗯,她说明日过来。”
听得如此,慕昭显得十分高兴,目光灼灼,几近雀跃。方如君暗自神伤,他们之间,仿佛除了染儿便再没有其他的话题……
慕昭似乎瞧出方如君神情不悦,道:“如君,你怎么了?是不是为方才墨岚不高兴?”
方如君却是浅淡一笑,道:“不,她哪里值得我来生气,不过一颗棋子罢了。我瞧得出,你并非真心。”
“知我莫若如君你啊!”慕昭高兴笑道,目光里尽是赞叹之色。可是方如君忽而觉得,自己若是不这么了解他该多好。不了解他,便就不会知晓他对染儿的那份情,或许自己便能活得开心些。
“只是昭哥,你这样做,不会过于冒险了么?便像今日,皇上竟舍得将你关入宗人府!”方如君略显忿色,只是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是在气自己小气,还是在气慕昭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她的感受,她的担忧。
“有些事,就该冒一下险!”慕昭自信从容地道,仿佛这一切尽数在他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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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绯染陪玲珑玩了一会子,宫里便传来话,让她即刻进宫。所以程绯染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随着宫撵进了宫。她习惯性地撩开去瞧外头的景色。依旧是如第一次见时那样的宫廷林立,金碧辉煌,繁花锦簇,依稀能听见后宫之中嫔妃的笑声。只是这笑声仿佛遥远得如天际传来,这般地寂寥而陌生。
御书房内,皇帝身着明黄五爪金龙袍,面色沉峻。大殿内,内侍均垂首谨立,大气亦不敢出一声。内侍秦龙海偷偷地朝外殿张望,只盼望着那个俏丽清雅的身影快些出现。
“禀皇上,雅安郡主到了!”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传话太监。
皇帝连忙放下了手里奏折,道:“宣!”
“雅安郡主觐见!”
“雅安郡主觐见!”
“雅安郡主觐见!”
声音穿过偌大的宫殿,穿透了整个养心殿,静谧的宫廷仿佛就被这一道声音惊奇了千层浪。
程绯染福身行礼道:“参见皇祖父,吾皇万岁!”
皇帝喜道:“快平身!”
程绯染优雅起身,静默站着并不开口说话。
皇帝轻笑一声,道:“染儿这是在怪皇祖父么?”
“染儿不敢!”程绯染道,“只是昭哥受伤,染儿想不出这对皇祖父有何好处,除了能安抚德妃娘娘与定国公。”
皇帝哈哈大笑,竟不曾去责怪程绯染这样的口无遮拦,没规没距,“你昭哥受伤,可是让你担心了?”
程绯染应道:“昭哥与染儿从小一起长大,又待染儿极好,染儿自然担忧。只是皇祖父,昭哥虽习武,可宗人府是什么地方,昭哥如何能受得了?”言语中透着些许嗔怪,却皇帝低低一笑。
皇帝道:“可是皇祖父不也放过你昭哥了,还成全了他的好事!”
程绯染抿抿唇,道:“皇祖父圣明!”
皇帝起身离开龙椅,只与程绯染并肩而立,低声叹息道:“方家与杜家本是姻亲之家,如今恐怕要兵戎相见了。”
“皇祖父,前朝要事,染儿还是不听得为好。”程绯染垂眸道。
皇帝微微一笑,鬓角银丝仿佛透着他的疲惫,“若没有你来听朕这些苦水,恐怕便没人来听了。”
“皇祖父……”
皇帝凄然一笑,“朕老了,许多事已是有心而力不足,便连你昭哥的心思,朕也猜不透了。”
“皇祖父,昭哥只是希望事情能真实些,并非故意瞒您!”程绯染忙宽慰道。
“朕明白!只是,这样利用女人,实非一个男子该做的。”皇帝幽幽地叹息一声,遗憾的神情深深地映在程绯染心底,“昭儿是未来天子,或许他使的手段,所做的事,都是他身为皇储该要做的。可是,染儿,作为一个男人来说,用女人间的斗争让自己取得胜利,往后的日子注定心怀愧疚。”
不知为何,程绯染忽而想起远在安阳的慧心师太。
“皇祖父,昭哥利用杜墨岚,那杜墨岚何尝不是利用昭哥?昭哥只是将计就计,并非故意为之。您知道的,昭哥是柔情之人,他不会这样对待一个贤良的女子。”程绯染是了解慕昭的,他行事果断,有魄力,具备身为皇储该有的一切的能力。可是对于女人,昭哥向来是心软的,这是昭哥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皇帝脸色稍霁,又道:“但愿如此!”
做了一辈子的皇帝,到末了,他才能发现,这世上最珍贵的便是真情。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因为权势荣宠才来亲近与他?唯有当年那个娇羞的女子,一心一意,真心地爱恋与他,却终究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染儿,回去告诉你昭哥,杜墨岚将与方如君同日嫁进太子府!这话,你也带给方如君吧!”
程绯染心中一震,却只得咬牙应了“是”。
第一百十四章 斗
彼时,日光渐渐褪去,花团锦簇间,慢悠悠地走着两人留下长长的暗影。皇帝明黄色拢龙袍被夕阳衬得愈发明黄金辉,双手随意放在身后,淡笑不语。程绯染随着皇帝的步子缓缓踱步,金丝缂芙蓉绣鞋踩着柔软的芳草地上,发出小声的索索的声响。
“没有多久,你便就及荓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皇帝忽而轻叹一声,“当初的奶娃儿,如今也即将嫁为人妻了。”
程绯染面色绯红,甜甜一笑,道:“这许多年,若没有皇祖父庇佑,染儿恐怕也不会如今这般。”
皇帝却怜惜道:“让你受苦了!”
正说话见,忽而听得远远传来泠泠笑声。走得近了,才望清,竟是德妃娘娘与静雅。德妃娘娘一如既往地美艳动人,即便是如今的年纪,依旧美貌如常。
静雅亲昵地挽着德妃娘娘的右臂,正娇笑着说什么,待见到皇帝与程绯染,也只稍稍福身,轻笑道:“方才皇祖母还说呢,此时陪着皇祖父您的定是雅安,没想到竟是猜对了呢。”
德妃娘娘嗔怪望她一眼,才朝皇帝道:“皇上,静雅心直口快,您别放在心上。昭儿他可曾受什么伤?”
皇帝只冷哼一声:“受伤?便是打死都不为过,竟做出这样天理难容之事。”仿佛抑制不住的怒意从眼角迸出。
德妃面色一喜,只是极快地用忧色掩盖,“皇上,臣妾以为,这事情也怪不得昭儿一人。到底也是墨岚心甘情愿,怎能将过错都怪在昭儿头上。”
“罢了。不要再提起他。省得朕心烦!”皇帝厌恶道。
德妃忙笑着哄道:“好,臣妾不提了。”
“皇祖父,皇祖母,此时蔷薇正盛,咱们趁着这夕阳一道赏花吧,再不去那些烦人之事了。”静雅娇憨笑道。
皇帝浅浅一笑。仿佛赞同静雅的话。德妃娘娘掩盖不住的喜意透着她的心情正好。“臣妾宫中前些日子正移植了一批新品种,皇上要不要去瞧一瞧?”
皇帝道:“新品种?德妃你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不过就是些承儿孝敬上来的平常之物,就图个新鲜罢了。”
皇帝别有深意一笑,道:“承王倒是有心。”
静雅亲昵挽起程绯染的手。道:“雅安一道去吧。”
程绯染却道:“雅安正准备出宫,赏花一事恐怕今日不能了。娘娘,雅安不知礼数。还望您谅解。待来日,雅安定当上门赔罪。”
德妃娘娘只笑意盈盈道:“天色这样晚了,怎的不就住在宫里?恰好静雅也在。你们姐妹两个也好交交心。”
“是啊雅安。咱们姐妹两个一向隔得远,今儿正是个好机会呢。你就留下来吧!”静雅笑容可掬,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程绯染无法拒绝,同时亦想瞧一瞧何故静雅今日会这样亲密对她,便道:“娘娘和姐姐盛情,雅安不敢拒绝。”
翊坤宫百花齐放,仿佛春日里繁花锦簇的模样。连空气中带着花香的甜味。德妃娘娘所说新移植的蔷薇,花瓣呈粉色至桃红色。紧紧簇成一团,竟仿似有些月季的模样。些许若含苞待发,些许已经绽放开来,娇羞露出黄色的花蕊,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程绯染心中所有的愁绪仿佛被娇嫩鲜艳的蔷薇香气给冲散了,露出真切娇憨笑意来。
静雅忽而道:“云峥哥哥总说雅安你笑得最好看,没想到是真的呢。”脸上挂着纯真笑容,亲昵无辜,“雅安,你就该如云峥哥哥说的那样,多笑笑。”
程绯染神情略显了僵硬,只勉强笑道:“花儿开得正好,我心中自是高兴。”
静雅仿似不知,又道:“这‘荷花蔷薇’是承王舅舅特意为皇祖母移植来的,先前还怕种不活呢。若不是云峥哥哥,恐怕今日就瞧不见这样好看的花儿了呢。”
程绯染神情一凌,道:“倒还不知他竟有这种花的手艺呢。”
“云峥哥哥游历四方,没有哪样是不知晓的呢。”一口一个“云峥哥哥”,静雅笑得欢快的神情深深刺痛了程绯染的心。何时,云峥竟与静雅这般熟稔了。
静雅暗自得意一笑,又拉着程绯染道:“皇祖母宫里好些品种,都是云峥哥哥这些时日种的呢。本来这些花儿已快要凋零,亏得云峥哥哥救活他们。说来也巧,正是那一日皇祖母要将这些花儿扔出去,不想北静王妃正带着云峥哥哥进宫来,才挽救了这些花儿呢。雅安,你说巧不巧?”
“倒是极巧!”程绯染勉强含笑道。
静雅的话匣子一打开仿佛就停不下来了,“先前我还担忧王妃会介意云峥哥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就晓得,王妃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仿佛她与北静王府十分相熟,仿佛程绯染与北静王府没有丝毫的关系。程绯染很快瞧出她的意图,抿唇笑道:“云伯母一向大度,何况峥他多年流落在外,她定会将峥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何况峥的生母与云伯母是闺中密友,好友之子,云伯母如何能不好好对待?姐姐真是多忧了。”
程绯染淡然浅笑的模样,伶牙俐齿的口吻,无一步叫静雅气闷,“是啊,竟是我多虑了呢。王妃之气度,实在让静雅敬佩。若换了我,恐怕要做不到。”
“姐姐当真多虑了。”程绯染宛然笑道,转眼去瞧满院子的花儿。静雅气得跺脚,咬了咬牙,终将不敢发作。
程绯染人前淡笑,心里却仿佛种下了一根刺。云峥跟静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静雅口口声声“云峥哥哥”,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来气自己这样简单么?难道,她对云峥……
程绯染不敢去想,忙打住了自己的念想。
不远处皇帝与德妃相伴,德妃折了几只玉兰捧在怀里,笑道:“皇上,这话儿可好看?”
“美人配花,自然好看。”不知赞的是人还是花,总之是让德妃娘娘喜上眉梢。皇帝轻柔抚过她鬓角的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如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一般,丝毫不老,依旧美艳动人。”
德妃娇羞一笑,白色玉兰花瓣抵在她依然娇嫩的脸上,冰冰凉凉的,“皇上竟拿臣妾开玩笑。臣妾已是垂垂老矣,哪里还能配得上美艳动人?”
“不管你什么年纪,在朕心里,都是美艳动人。”皇帝怜爱道,“静雅与你长得这般像,每次见她,朕还真当以为是当年的你呢。”
“静雅这孩子心气儿高,这么些年都叫臣妾宠坏了。”话虽如此,可德妃眼里依然尽是得意宠溺之色。
皇帝道:“静雅年岁也到了,你心里可有了人选?总不该雅安先一步出嫁,那可坏了规矩。”
德妃深深凝望静雅的身影,心中忽而想起前几日她提起的那人,略略沉吟,道:“臣妾还想留静雅几年,便就让雅安先出嫁,也未尝不可!”
皇帝凝神道:“女儿家,还是早些嫁人为好,不若,要叫外人传闲话的。”
德妃暗自一惊,忙道:“静雅才回京都些许日子,臣妾还舍不得叫她许了人呢。只是皇上这样担忧,还请皇上您为静雅做主吧!”
皇帝微微颔首,只默许了。伸手去拿德妃手里的玉兰,折去枝干,只留下玉白的花瓣,轻轻别上德妃耳上,笑道:“含词未吐,气若幽兰,唯有这高雅的玉兰才配得上德妃你。”
“玉兰高洁,臣妾不过一个俗人罢了。”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当年年少,如娇花照水,她怀着对未来莫大的期盼,乘着宫辇进宫来,开始了她惊心动魄、风云诡异的宫中日子。曾以为,那高高再上的九五之尊会是她命中的良人,可到底发现,他只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能给她恩宠和家族荣耀的皇帝。她梦碎了,清醒了,从那单纯天真的女子变成如今心机深沉的四妃之首。
曾经,他说过她犹如玉兰,可她自己清楚,她不过低贱如草芥。德妃暗自含了一抹苦涩的笑,道:“皇上总要这样逗趣臣妾,叫人听听去可要笑话臣妾自不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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