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绯染被方如君的惊呼惊醒,兀自抹去眼角泪水,笑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想起戏文上的故事没有忍住。”
“你啊,不过是戏文上的,何苦要这样挂在心里呢?”方如君笑道,“戏文上的都只是故事罢了。这人世间哪里来那么多恩怨情仇……也哪里来……”方如君忽而停顿了片刻,灿然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也哪里来那样的情真意切?”
程绯染面上一惊,她明白,如君定然是知晓了昭哥的事儿了,忙道:“如君,昭哥他不是故意的。只是……”
方如君扯起一丝惨淡的笑容,道:“你不必劝我,我心里自是清楚。从当初我决心嫁给他开始,我便就晓得,他不会属于我一个人。只是,这样漫长的岁月,我实在不甘心我要委身与一个我并不爱的人,所以,即便往后再苦再难再难堪,我都认了!”
“如君,你原可不必!”程绯染忧心地望着她,“你实在不必如此。当年皇祖父指婚,我知晓,他属意的是我。可是,你就是这样,像以前一样挡在我面前。如君,你不必如此的,你知道烨哥他……”
“我不是为了你。”方如君冷静地打断了程绯染的话,“染儿,你知道的。我并非单单只为了你,我不过就想成全我自己的心罢了。慕昭在我心里,他不是什么人,不是尊贵的皇太孙,不是未来的天子,他单单只是,我想要嫁的人,我心中的良配!”
“只是慕烨,我到底要辜负了!”方如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愧疚,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坚定不移地要朝她爱的人走去,走去那未知的,或许充满争斗的日子。
程绯染轻轻地叹息一声,望着方如君的双眸无尽怜惜,“只盼你能真的过上你想要的日子。”
“我会的!”
话已说到这里,多说已是无益。程绯染浅笑着喝完甜汤,再不露出忧色来。尝过了午膳,又亲自去探视了方老夫人,方才离开方家。只是她并不曾就此回到将军府,反而去了京都一处不起眼的酒楼。一下马车,留下侍卫和丫鬟,一人径自朝二楼走去。轻轻推开房门,屋子里赫然站立一位清丽的身影。
她含着眼泪唤道:“明兰!”
顾明兰忙转过了身来,望着姐姐双眸含泪,她亦忍不住蒙上了水雾,只是她到底坚强些,忍住了,“姐姐,你还好么?”
程绯染吸了吸鼻子,骂道:“姐姐快要为你担心死了。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姐姐,对不住。明兰只是想……”
“你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许想……”程绯染哭着将顾明兰拥入怀中,泪水直掉,“我们在娘的坟前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你怎么能这么快就食言了?”
顾明兰闻着姐姐身上熟悉的清香,也兀自落下泪来,“姐姐……”
好半晌,姐妹两个才恢复情绪。程绯染的眸落在顾明兰的髻上,疑惑问道:“明兰,你的簪子去哪儿了?”
顾明兰伸手去抚髻上镂空金簪,黯然道:“我的簪子,好像不慎落在宫里了。”
“宫里?”程绯染心中一震,“你还记得留在哪儿了么?”
顾明兰细细地想了片刻,道:“估摸着是留在你先前住的那处院子里了。可是我后来去寻,便不曾找到,也不知道被人拣去了没有?”
程绯染暗道一声“糟了”,又问:“你在那儿可遇见过旁人?”
“有!”顾明兰不假思索地应道,“洛安郡王!那日我不小心撞上了他,或许簪子,便是在那时掉的。对,一定是的。”
是他,若是他拣去,事情或许也就没有什么大碍。程绯染稍稍安心,道:“若是烨哥拣去,倒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惊慌,姐姐会想法子拿回来的。”
顾明兰点点头,紧绷的心稍稍宽松了一些,略略沉吟后她又道:“姐姐,这些日子我在大夫人身边,我发现大夫人有些奇怪。她每日天黑,不知为何,都要一人出去,也不让人跟着,手里还提着食盒,好像要去探什么人似的。”
程绯染抿唇一笑,道:“恐怕是要去探什么秘密的人吧!”
“难不成……是二小姐么?”顾明兰面露惊恐,细想之下又缓缓沉静下来,“自二小姐入冢之后,大夫人每日都要出去。姐姐,是不是二小姐还没死?”
程绯染赞赏地望着顾明兰,道:“你猜对了!昔日二小姐可是大夫人心头肉,她怎会如此轻易让她死?何况,杜昭岚一向知晓二小姐对她心存芥蒂,她如何能轻易喝下二小姐给她送的汤品。她这一招棋走得精妙,只是,要委屈了二小姐了。”
“你是,你的意思是说世子妃她……”顾明兰仿佛无法相信一般,“怎……怎么可能?那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啊!”
第一百十二章 杜谨之
“就是因为是她自己的孩子,旁人才会信,表哥才会怜惜她。”程绯染面色沉峻,她到底看错了杜昭岚,本以为她是个和婉的性子,可不想她竟能狠心至此。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她多么期望才能够怀上的,可她竟然能够这样为了陷害二小姐而将她打掉。只是,这样做,太不像她的性格了。
顾明兰摇着头,觉得十分的不可置信,“那是她身上的骨血,她怎么忍心?”稍顿了一顿,又道:“姐姐,她打掉了孩子,可是并不因此得益啊!你瞧,王妃没几日便给世子办了亲事,看起来她似乎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程绯染怎能不知,可是,她杜昭岚是为了什么呢?
“她即便再恨二小姐,可二小姐终究是她的妹妹。即便是非除去她不可,也不必用小产这一招啊!”顾明兰百思不得其解,凝眸沉吟,半晌她忽而露出惊恐神色,“姐姐,是大少爷!一定是大少爷!”
程绯染仿似忽而心中一亮,“大少爷?”
顾明兰连连点头,道:“姐姐可还记得,当时我为了拦着你,在熏香中下药让你昏睡么?那便是大少爷叫我做的。而后来打晕素茗和赵医娘,也皆因听了大少爷的话。只是当时我并不知晓大少爷何故叫我如此。直到后来世子妃小产,我心中才起了疑。可惜大少爷矢口否认,而世子妃又口口声声指认是二小姐所为。所以。我也就不去想。可是现在想来,恐怕这一切,均是大少爷所为。”
顾明兰提起他时,依稀还露出淡淡忧愁,“或许,连二小姐也以为世子妃的滑胎是自己之故,她才会那样得意。姐姐,杜家的人,定国公爷贪,大夫人精明。众位姨娘各怀鬼胎,可是……谁都比不上大少爷深沉,比不上大少爷有心机!”
那位总是安安静静,安静得有些阴郁的大少爷么?
程绯染沉吟片刻,半晌才道:“大少爷可也来了京都?”
顾明兰稍稍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来了。从我们回到京都第二日,他便就到了。如今,住在承王爷府上。”
承王爷……看来,他们真是等不及了……
程绯染握一握顾明兰的手。嘱咐道:“明兰,你继续留在大夫人身边。旁的什么都不要管,不要理会,只要潜心侍奉她即可。即便是她有什么异样之处,你也只当自己瞧不见,听见了么?”
“为什么?姐姐,明兰亦想为你分担,我……”
“明兰,你一人在大夫人身边,我已是担心不已。你不要再让姐姐担心了,好么?”程绯染目光真切,浓浓的担忧让顾明兰再也不忍心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程绯染握着她的手道:“二少爷在你身边偷偷派了暗卫,你若是发现什么,便都告诉他,姐姐自会有主张。你自己,千万不要妄自行事,好么?”
顾明兰抿着唇。郑重地点头答应。
“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程绯染道。
顾明兰起身离开,及至门边,又听到拿到温柔的声音道:“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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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绯染回到将军府,未曾见多双亲,只见到陪伴玲珑写字读书的赫连。轻笑一声,朝二人走去。道:“这样热的天,怎么也不歇歇。要在这里读书这样辛苦?”
赫连抬眸望她,“这些日子玲珑都被你们宠坏了。这书要再不读,只怕都要生疏了。恰逢今日公主和将军都进宫去了,我才抓到时机让她潜心读一会儿书,练一会儿字。你可不要心疼,又将她带去玩了。”
程绯染眯着眼笑,道:“玲珑还这样小,这样热的天就该让她在屋子里歇着,哪里是我们宠坏了她?”
赫连无奈地睨她一眼,本趴着写字的玲珑抬眼朝程绯染哀怨地撇了撇嘴,那意思是,还是姑姑疼我,娘亲可凶了。
程绯染不由得的扑哧一笑,道:“玲珑乖,等写完这些字,恰好是傍晚时分,姑姑带你去后院玩秋千,好不好?”
“好!”玲珑虽顽皮,却亦十分乖巧。
程绯染会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才朝赫连问道:“爹娘今日怎么突然进宫了?”
赫连低低地叹息一声,“听说是定国公府的奏折到了,要参皇太孙一本!”
程绯染微微蹙起峨眉,不曾想到舅母的担忧竟然应验了。
“早朝时,几位大臣亦联名弹劾皇太孙,说他私自拐带杜家七小姐,据为其有!”
“皇祖父说了什么?”程绯染紧蹙眉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赫连沉吟思忖片刻道:“皇上倒是不曾说过什么,只是把皇太孙送进了宗人府。”
程绯染哗然,“宗人府?”
“是,听说还杖责了几十,所以公主和将军才会急忙进宫。现下太子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子妃更是急得不行。你哥哥也前往宗人府去看皇太孙了。”
程绯染凝眸思忖,道:“舅母来过咱们府上么?”
“来过,方才是与公主将军一道进的宫。”赫连细细想了一会儿,又道,“承王也是一道来的,说是要为皇太孙求情!”
“承王?”程绯染暗自赞叹起自己这位舅舅,果真是好谋算,这一处叔叔为侄子求情的戏码上演得可真是精妙绝伦。程绯染轻轻笑了一声,道:“有承王舅舅在,恐怕昭哥不日便就要放出来了。而且,恐怕杜墨岚要风光嫁进太子府了!”
赫连听得程绯染这一番话,起初不明,静静思索片刻方才想得通透,“承王,倒不似外人传的那般愚钝么?”
“即便愚钝,他终将还有一个会谋算的母妃。何况还有杜谨之,还怕没人帮他谋算么?”
赫连微眯了眯眼,“杜谨之?”似乎记忆总并不曾有这个人的存在。
“定国公府的嫡长子,杜家的大少爷!”程绯染道,“一向静默,不理世事,只是,恐怕咱们都看错了。他可比谁都要来得有野心。”
“怪不得我想不起有这等人来。”赫连轻声道。
“娘,我写好了。”忽而响起玲珑清脆甜糯的声音。赫连转眼去瞧,只见白色宣纸上一排工工整整的纸,心中暗喜,嘴上却道:“再写一张,别老是想着玩儿。”
玲珑顿时苦了脸,“娘说话不算数,方才还说只写完这一张就好了的。”转了身向程绯染撒娇:“姑姑,您看娘,姑姑,玲珑写完了,您带玲珑去荡秋千。”
程绯染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笑道:“你方才是说只让你写完这一张即可么?”
玲珑不停的点头,点头,弄得赫连哭笑不得,只好道:“好吧,今儿便就到这里。明日要多加一张。”
玲珑却不管这许多,高兴地跳到了程绯染的怀里,道:“姑姑,咱们去后院,去后院。”
夏日,日光极盛得**,好在后院树荫成林,站在树下并不觉得热,仿似十分清亮。树下的秋千,正是小时云峥为真正的程绯染扎的。而如今,却成了她的所有物。
程绯染将玲珑抱起,安放在秋千架上,玲珑十分开心,伸脚去踢那细软的芳草。程绯染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架,架上缠绕的紫藤和杜若,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
赫连站在旁侧,微笑着望着二人,心中柔软得如同玲珑脚上沾住的柳絮。天色极好,天色极明如一潭静谧湖水,日光仿若明澈金辉,漫天飘散的花香,夹杂着随风轻扬的柳絮,让人恍然身置云端。这样好的日子,这样平静安详的日子,一品尝就叫人上瘾。
玲珑玩得满头大汗,细细的汗溢在鼻尖,圆圆的眼睛笑成一道弯月。程绯染在她身后追着跑,她清铃的笑声伴随着风声一齐到了她的耳里。望着女儿这般开怀,这般无忧无虑,赫连不禁兀自感伤,想到那些到处奔波的日子,想到那些受尽冷眼的日子,不禁泪流满面。
正伸手欲拭去眼泪,却惊然发现,她的脸庞,已有温热的指尖滑过。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道:“你何时回来的?”
他抿唇温然道:“怎么哭了?”
赫连忙别过了头去,道:“没事,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皇太孙的事情如何了?”
程绯尧不再追问,道:“没事了。只是皇祖父罚慕昭面壁闪过,恐怕成亲之前,都不能轻易出门了。”
赫连忽而轻轻一笑,“又被染儿说对了。”
“染儿?”程绯尧亦是抿唇轻笑,“我娘曾说过,在大沥朝,最了解我皇祖父的人便是染儿。所以每每,染儿总是最得皇祖父喜爱。”
奔跑着粲然笑着的她,长裙被微风吹起裙摆,日光打在她身上仿佛熠熠生辉。她温婉的样子,撒娇的样子,淡然轻笑的样子,悲伤寂寞的样子,所有的模样都在赫连心中闪过,唯有这,笑得这样畅快的模样,赫连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了解她的一切,恐怕赫连不会相信,亦若不是了解她的一切,赫连不会觉得她笑得这样畅快的模样会让她想要落泪。
第一百十三章 将计就计
“昭郎,你还好么?”杜墨岚泪眼婆娑地望着正趴着有些虚弱的慕昭,幽幽地问道。
慕昭扯起一丝惨淡笑容,道:“没事,不过就几个板子罢了,不碍事的。别哭了。”
杜墨岚露出心疼之色,掩着帕子低低的哭泣,一声一声地唤着“昭郎”。慕昭忍着痛侧起身子,道:“就是几板子罢了,没有几日也就能好了。何况娘方才已给我上了药,我没事了。”
“昭郎……都是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白白受这样的罪。都怪我,你晓得么?我真想这板子是打在我身上的,让我替你来疼。”盈盈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垂泪模样楚楚,令人疼惜。
只是,慕昭轻信了她,太子妃却不信,“昭郎?喊得倒是亲昵,只是……你有这个资格么?”
杜墨岚恍然一惊,只愣愣看着太子妃与另一位女子撩开帘子进来。太子妃冷冷睨她,道:“怎么,见了本宫连礼数都没有了么?杜家的教养便就只是如此么?”
杜墨岚面露惊恐,慌乱间扑通跪了下来。不知是她太过惊慌,还是何故,肩纱竟忽然滑落,露出柔嫩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上,一个个紫红的唇纹,生生刺痛了方如君的眼。
方如君撇过眼去,只装着瞧不见,柔声朝慕昭道:“昭哥,你的身子还好么?”
慕昭扬起浅浅淡淡的笑容。道:“并无大碍。”再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朝着太子妃道:“母妃,墨岚身子弱,地上冰凉,还是让她起来吧!”
“地上凉?这样热的天,倒是让她解暑了呢?”太子妃几近刻薄之语,让杜墨岚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太子妃冷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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