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琰的视线从杜谨诚脸上扫过,见他满是真挚,心下才稍安。他低声言道:“杜谨岚一事,我另有主张,伱与染儿说一声吧。”
杜谨诚点点头,道:“伱打算放过她了?”
慕琰苦涩一笑,“昭岚苦苦哀求,我无法装作瞧不见。”
杜谨诚复想起较弱的二妹妹,不无遗憾,到底她也是个苦命人,微有哀色,道:“只盼着二妹妹往后能想透,不要再做这伤人伤己的事了。”
窗外本该是日光丰美,忽而却打了一个响雷,惊起了正安然说着的程绯染。她兀自睁开了眸,双手捂住胸口,一副吓极模样。
杜谨诚连忙拢紧双臂,宽慰道:“没事,只是打了一个雷,不要怕。”
程绯染却摇摇头,笃定道:“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她眸中有惧色,让杜谨诚心疼不已。正出言宽慰时,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嚷道:“二小姐殁了!”
第九十六章 恩断义绝
春雷起惊蛰,大雨乌压压地便就落了下来。程绯染坐在小轩窗下,抬首怔怔望着窗外。满地狼藉,雨水溅起泥泞,丫鬟们争先夺后往院子里跑,雨水打在她们青春的脸庞上,反而平添了些许韵味。
二小姐,便还是这样的年纪。豆蔻年华,往后的时光里,她应该享受幸福安乐,可是,红颜梦断,就这样止步。
程绯染忽而有些伤怀,痴心错付,才致犯下如此大错,生生赔了一条如花性命。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心中有无穷无尽的消散不得。
从那磅礴大雨中,缓缓走出一个青色身影。他撑着油伞,身形挺拔,如墨长袍映入众人眼帘。只扬着温煦笑脸,唤一声:“染儿!”
这样的天色,这样不好的日子,却来了一个这样温暖如阳光的人。程绯染忽而忆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是她醒来后的某一日,他与慕琰表哥相伴而来,便就是扬着这样和煦的笑脸,叫她不自觉地便与他亲近起来。而后多年,在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里,便是他给了她许多安慰。
程绯染兴奋地招招手,道:“苏奕表哥!”
苏奕快步走了上来,收了伞,挡了挡肩上水滴,才撩开帘子往屋里走。程绯染忙就迎了上去,扬着头望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苏奕,一脸无辜亲昵,“表哥伱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传话来说一声?”
苏奕眯着眼笑,“我特意加快了脚程,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伱们。”说着,苏奕顿了顿,一脸试探,问道:“方才我进来时,外面乱成一团,说什么二小姐殁了,这是怎么回事?”
程绯染的笑脸瞬时消散不见,眼里眸光。流露些许伤感,“二小姐方才没了。表嫂的孩子,前些日子也没了。表哥,舅母身子弱,我只担心她会接受不了。”
苏奕震惊非常。只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祸患?”
程绯染刚想回答,却听到外头传来急切的声音,“郡主,不好了,大夫人闹起来,老夫人请您过去做主!”
程绯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苏奕一脸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表哥随我去看看。便就知晓了!”
偌大的主屋,偌大的厅里,只听到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哭泣声。二小姐紧闭着双眸,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主屋上老夫人抓着拐杖一言不发,定国公陪在其侧,亦是默默无语。
杜昭岚本不应该下床来,可到底还是来了。一见二小姐如此模样,恍然间几近晕厥。慕琰快步扶住了她,她诺诺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大夫人一脸痛恨,仿佛将二小姐的逝去悉数怪在了杜昭岚的头上,“伱还有脸问怎么会这样!杜昭岚,是伱,是伱害死了二姐儿,是伱害死了伱亲妹妹。伱不单单抢走了她的夫君,伱竟然还夺走了她的性命!伱怎么这样狠毒,这样狠毒!”
大夫人的恨意。指责让杜昭岚痛心得几乎站不住,她默默垂泪,道:“娘,您怎么能这样说?谨岚没了,女儿心里也是十分难过的。”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伱不必惺惺作态。伱是什么心思我又如何会不知道?可怜我的谨岚,做了枉死鬼,她不值,她不值!”
“够了!”老夫人沉声喝止,“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谁都清楚是二姐儿自己犯了大错。心里难安,才以死谢罪。伱这样大声嚷嚷,于她的名誉 又有何好处!”
大夫人怒极,并不顾伦理纲常,只朝着老夫人吼道:“谨岚是清白的。她从来也没有去害过昭岚。昭岚的孩子是怎么掉,老太婆伱心里清楚得很。”
“伱……”老夫人愤然起身,挥起拐杖,狠狠地往大夫人身上去了,“无法无天,伱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大夫人吃痛,只皱起了眉头,也不管身上疼痛,便朝着老夫人扑了过去,一把扯下她额上姜黄抹额,抓掉了她髻上朱钗,顺势又抓掉了老夫人一把白发。老夫人顿时便就哀嚎了起来,只按着头,痛声骂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定国公见老母亲受伤,心中怒火腾升,一把拽过大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后又提起大脚将大夫人踹落在地,“方锦心,伱别太过分!”
大夫人口吐鲜血,殷洪的血从她嘴角慢慢滑落,而她却缓缓浮现笑意,只是这笑意渗人,如同鬼魅索命一般,“杜淳安,伱竟逼我至此!我方锦心发誓,定与国公府势不两立!我一定,会向伱们讨回这笔债!”
老夫人被她的话惊得连连倒退,头皮的刺痛又让她讲不出大声话,只能狠狠瞪视着她。
定国公愈加暴躁,伸手欲去拿老夫人的拐杖,作势便要狠打。慕琰再也看不过,只喝道:“住手!”
同时出声的还有另外一人,方孜墨。他沉着脸,一脸阴郁地望着定国公,嘴角微扬,冷声道:“定国公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我东平侯府的位分让您瞧不起,才致我姑母在府中如此受罪么?”
定国公怒哼一声,道:“伱姑母连番对老夫人不敬,方才竟又对老夫人下手,指使老夫人受伤。如此大错,我连教训一下也不可以了么?”
方孜墨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大夫人扶起,温声问道:“姑母,有没有哪里伤着?”
大夫人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二十多年的情分却只换来度杜淳安如此的绝情对待,她仿佛是累了,靠着方孜墨只默默道:“孜墨,谨岚没了,她没了。”
方孜墨一手揽住大夫人,另一手指着定国公,冷笑道:“定国公真当我东平侯府没有人了么?我方孜墨在此发誓,他日定为我姑母讨回这笔帐!”随即顿了顿,温然朝着大夫人道:“姑母,我带您回侯府去。”
大夫人留着眼泪道:“带谨岚一起回去!”
“好!”方孜墨毫不犹豫地应下。
定国公只气得跳了起来,“谨岚是我杜家女儿,伱没有权利带走!”
方孜墨反讽道:“杜家女儿?既是杜家女儿,为何伱们不曾为她说过一句话,反而硬生生地将她推出去!如今谨岚过世了,才想到她是杜家女儿。如此好意,还是免了。来人,将表小姐好生抬回房里,好好地沐浴更衣,我要接她回东平侯府!”
众人皆没有想到,方孜墨竟带了这许多人,个个瞧着精壮无比,武艺更是高超。定国公气得只跳脚,可终究没有办法,只是眼睁睁看着方孜墨将大夫人和二小姐带走。
慕琰从始至终不曾说话,只默默地望着方孜墨。杜昭岚早已哭倒在慕琰怀里,喉咙干涩沙哑。
程绯染与苏奕一道赶来时,只看到老夫人鬼哭狼嚎,定国公怒气冲冲,暴躁地走来走去。
“发生何事了?”
程绯染只巡视了一周,却不曾发现杜谨诚身影,心中微有疑惑,朝着慕琰夫妇走去,道:“表哥,发生什么事了?二小姐呢,大夫人呢?”
慕琰面无表情,道:“方才被方孜墨带走了。”
“带走了?”程绯染与苏奕不约而同地问道。两人眉眼微蹙,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
慕琰目不斜视,心中苦涩渐深,前有谨诚,后有苏奕,他与染儿终究是没有希望了吧!怀中那哭得伤悲的女子,也许她才是适合自己的。
定国公忽而惊觉雅安郡主到了,忙行礼赔笑道:“微臣该死,竟怠慢了郡主大驾!”
程绯染摆摆手,道:“国公爷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定国公随即起身,弓着身子,言语中微有涩意,“多谢郡主体谅!”
“还望国公爷节哀顺便!只是到底二小姐是杜家女儿,这被方家接走,岂不贻笑大方?”
定国公兀自尴尬,只觉得方孜墨此举是狠辣辣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颜面扫地,心中怒火极盛,“方孜墨竟如此不顾情理,强势将二姐儿带走,使我国公府蒙羞。求郡主作证,微臣要参他方家一本!”
程绯染凝眸暗笑,嘴上却道:“国公爷,东平侯与您毕竟是亲家,如此恐怕伤了两家多年情分。本郡主以为,还是息事宁人,和气生财。方孜墨年轻气盛,亦只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般不符常纲之事。国公爷您是长辈,劝一劝也就罢了。”
定国公却不肯罢休,“方孜墨虽年轻,可到底也是在朝为官几年,竟还不知礼数,这般无礼。今日微臣若不参他一本,难免日后他还要犯下大错。更何况,今日他气势嚣张,恐怕轻易不肯桂怀谨岚。为今之计,也只有上告圣上,求圣上主持公道了!”
事态愈发变得严重,程绯染倒是乐见其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显得无尽遗憾,“定国公所说亦有道理。哎,本还想着彻查表嫂滑胎一事,也免得冤枉了二小姐。竟不曾想二小姐就这样去了,反而叫我心里伤感。罢了罢了,既然人都去了,事情也就不便再提了!”
第九十七章 痴心错付
方孜墨说到做到,不日便就传出话来,准备启程回京都。定国公带人去拦着,却亦只是白白让安阳城百姓看了笑话。大夫人和已逝的杜家二小姐杜谨岚终究还是被方孜墨带回了京都。堂堂定国公,竟拿方孜墨没有一点儿法子,气得在客栈门前破口大骂,失了名门望族的风度,亦丢了脸面。
而国公府内,除青丝苑还如往常一般,其他各方皆是蠢蠢欲动,纷纷往老夫人跟前去,只为讨好她,以求得大夫人离开杜府后能主掌杜家事宜。只是老夫人心里,到底已经有了人选。这一日大早,老夫人便打发贺妈妈去请大姨娘,将杜府库房钥匙正式交接给大姨娘。一时,大姨娘风光无限,只是她到底会做人,还如往日一般温婉和善,府里众人皆念她的好。
三姨娘见此,只隐忍着不发,表面上恭喜,而心里却愤恨不已。一向隐忍稳重的她,到底失了分寸。反而年轻的四姨娘沉得住气,只笑意盈盈地恭贺:“往后,咱们姐妹还要依仗二姐了。”
大姨娘拢了拢髻上珠花,温然笑道:“说什么依仗不依仗的话,咱们都是姐妹,不过互相依靠着过活罢了。何况,夫人只是暂时回东平侯府散心,不过几月便也就回来了。到时,我这钥匙自然还要交还与她的。”
四姨娘笑意更甚,“不管夫人回不回来,妹妹以为这钥匙始终会在姐姐手上。不说昨日闹得这般大,便是先前,老爷对夫人亦颇有微词,所以姐姐不必担心,这杜府主权,还会是姐姐伱的。只是到时,姐姐可要多多照拂妹妹才是!”
大姨娘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握住四姨娘的手笑道:“咱们是姐妹,是一家人,姐姐自然会照顾伱。”
三姨娘素日从容大方。此时却不知为何听不得这虚情假意,只冷哼了一声,道:“恭喜姐姐了,终于得偿所愿!”
大姨娘抿唇一笑,淡淡道:“妹妹何尝不是?”
三姨娘神情一冷。温婉笑意不在,只剩下清高冷淡,“只怕是不如姐姐这般如意。”说罢便拂袖而去,只留下深有得色和大姨娘和高深莫测的四姨娘。
“本以为知兰姐姐不爱争斗,却不想也露出马脚来了。”四姨娘笑容满面,眼中却带着嘲讽之意。
大姨娘却凝眸望着三姨娘的背影,眸中闪过异色,听得四姨娘如此说,只淡淡笑言:“罢了。随她去吧,咱们还是回房歇着吧。”
*****
程绯染只懒洋洋地倚在暖榻上,神色里微带着些许悲凉,她的幽幽叹息仿佛能深入人的心里,留下寂冷悲痛。素指拂过腕上白玉镯子,幽幽道:“恨了这些年,却终究看不得人死。赫连,或许是我还太过优柔寡淡。太过慈悲。”
一旁赫连正了神色,温暖的手盖在程绯染微有凉意的柔荑上,宽慰道:“有些事情,是不会如我们所想所怨的。二小姐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便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虽说让人遗憾,可是,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命,旁人是半点都由不得。”
程绯染悲戚不止,心中更浮起许多疑窦来。沉吟片刻,旋即道:“赫连,我以为,二小姐之事有些蹊跷。她对表哥一往情深,而我昨日也给她留了退路,凭她的聪颖与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自缢的蠢事来!”
赫连神情一震,“伱的意思是,二小姐是被人杀害的?染儿,伱可有证据?”
“没有。”程绯染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心里有些疑惑罢了。”
赫连知她心情不好,便就柔声道:“罢了,终归是他们的事儿,伱也不必再多费心了。而今夫人回了东平侯府,伱是不是也要今早作好打算。我怕夫人回到京都,若是要联合德妃,到时,伱就更加为难了。”
程绯染稍蹙了蹙眉,道:“恐怕是要今早回到京都了。赫连,伱与我一道回去吧。玲珑也要认祖归宗,伱知道的,我娘一直等着伱们回去。”
赫连稍有异色,只撇开了眼神去,讪讪道:“容我再考虑些时候吧。”
程绯染也不再作勉强,只道:“好,只是,别让我娘一等再等了。我深知伱的为难之处,只是,心中却还是希望,伱能回到哥哥身边。这些年,哥哥活得太苦了。”
赫连又何曾不知,只是到底,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罢了。即便是那一日,程绯尧苦苦哀求,她却依然在痛哭之后毅然转身。姚暧阴险毒辣,又诡计多端,她的族人一夕之间被灭,她不能不担心绯尧的安危,整个将军府的安危。
程绯染深深凝望这多年来与她相互安慰的女子,她的容颜依旧,媚眼如丝,勾勒的眼线愈发显得她妖娆,红唇夺目,摄人魂魄,仿佛一见就叫人深深吸引了进去。这样一个灿若星辰,艳绝天下的女子,双眸中却噙着丝丝忧愁,让人无尽怜爱。程绯染反手握住她的双手,似乎要传给她些许暖意,唇角微扬起笑意,是给赫连打气,同时也是给自己助威,这日子不论多苦,到底是要过下去的,仇恨,依然要报了,才能放下心来,才能日日安眠。
顾明兰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恭谨垂立,连半点声响都不曾发出,与那日她大胆闯进青丝苑的模样截然不同。
程绯染清眸注视,只莞尔笑道:“明兰,快来,来帮我瞧瞧这幅绣图。昨儿出了事,四小姐陪着二姨娘处理府中事宜,不能前来,我这绣图也就耽搁了。伱来给我拿个主意吧!”
顾明兰只应了“是”,便拿眼去瞧程绯染跟前的百花争艳图。百花争艳图先是程绯染自己绣了大半,而后四小姐绣了一些,而今只剩下右下角一块未曾完成。
程绯染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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