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他们,他又怎么会为了她沾染一身风尘,只愿做那尘世俗人?
纵然拼上了命,这个局到了接蛊见分晓的时刻,她还是赢了。
滚滚黑云在天边翻滚,一声声轰鸣摇晃着树梢,无数暗影从树枝之间的细缝中洒落,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区区只是这千穿百孔的树梢呢。
天地之间,仿佛有无数窥视者透过密林,窥视着丛林中的一切,觊觎着这片刻的温存。
芸心下意识地靠近了萧枫,她的手紧紧靠在他的腰间,幸福总是短暂的,她想用自己仅有的握住这指间一刻。
不论现实如何,她只要抓住这一刻的温暖,就是永生。
暖意在指间扩散,一寸寸缠绕着她的五指,她隐隐埋怨为何这五指如此短小,只能摸索到这少许的温暖。
“别闹。”仿佛被她的动作感到有些微痒难耐,萧枫伸手试图将她的手送开。
就这一瞬间,芸心忽然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喜悦之感还未满足,便瞬间被震惊麻木,理智生生将她从幻想拉回现实。
望着萧枫手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疤痕,那蜿蜒的疤痕,似刚刚凝固,还带着点点血腥的味道。
脑子里轰然炸响,她隐约想起了在月白塔中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那软鞭撕破肌肤的声音……
方才的幸福顿时奔溃,化作无数利片,万箭穿心,刺破心头最深的地方。
那疤痕分明是利器所致,难道……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纵然知道幸福短暂,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仓促,仓促到还来不及去感叹便永远沉沦,徒留无尽的荒凉。
岁月真是最可笑的东西,前一刻自己还在窃喜拥有的一切,这一刻却只剩下精力去震惊和麻木,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这般肆意操控着自己的想法。
她赔尽了一切,却又不肯放手,不愿就此相信失败。
“你这伤……”芸心强忍着用最平静的口气出声,只不过那脸上的笑意却僵硬得牵强,无力。牵强到连自己也哄骗不了,无力到连揭发的勇气都使不出来。
她暗暗握紧了手中的软鞭,眼里闪过一丝杀机,就算真的是一把烈火,烧至最后只是玉石俱焚,她也要将一切把持在手,任凭自己处置。
“你说这伤口啊……”萧枫故作神秘一笑,故意忽略芸心脸上的震惊,他转身不语,故弄玄虚道,“跟我来。”
说罢,萧枫策马扬鞭,马蹄顿时加速,踏着无尽的恐惧,一步步地离那终点越来越近。
芸心忽然变得有些恐惧,她紧紧抓住软鞭,身子随着烈马跌宕起伏,亦如她飘忽不定的意识一般,迟迟不肯面对现实。
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太迟。
“到了。”萧枫开口将她从思绪中拉回。他灵气跳下烈马,向芸心伸手,就如方才那般,眼中没有一丝的异样。
芸心看了看那只白皙的手,眼里腾起一丝提防之色,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将手交给那只手的主人,一切任凭他说了算。
“来。”萧枫好不在意芸心明显刻意的疏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拉着芸心直径走到前方的大树下,夏意正浓,枝叶开散,影影绰绰,疏密有致。
“干什么。”因为心里始终怀疑,所以多说一句话也觉得多余。
“上去你就知道了。”说吧,萧枫拉着芸心一跃而上,跳至树梢,夏意盎然,枝繁叶茂,正是树的一生中最辉煌之时。
人生在世,总是被太多牵绊,误解了太多,做错了太多的。只有死物,才是最懂人情世故,最能置身事外笑看局中之人的分分合合聚散无常。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用细枝建成的鸟巢,鸟巢里用羽毛铺平,温柔地抵挡所有的枯黄。鸟巢的中心,躺着一只惬意的鸟,安逸而舒坦,仿佛很满意于这舒适的家。
芸心恍然大悟,眼中的寒气荡然无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恋爱中的人总是如此多变,毫无理性。
“原来你是为了……”芸心一时间语塞,也不知该解释什么,仿佛说什么都没有用,都掩饰不了自己的心虚和自私。
也许是过了太多战战兢兢的日子,人天性的敏感被无端地锐化,一旦接触少有的安谧就变得总是无中生有,杞人忧天。
自己真傻,竟傻到凭着那区区一道疤痕去断定是非,自私地只顾虑到了自己的立场,将所有无辜之人无端牵扯进来。
萧枫怎会辜负于她,倘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情份?
☆、第十八章 孤影成双(7)
“你太自私了,竟然自己一个人独占芸枫,都不让我看看。”萧枫一脸笑意地扫过芸心,假装生气道,“要不是那一日芸枫飞至这里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它了呢。”
“知道了,何必小题大做。”芸心说着撇开身子,掩饰眼底的心虚。
“干什么呢,难道这里不好吗?”萧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不知所以然。
“没事拉。”不管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她都决定永远不再怀疑他。
“真的没事?真的没事?”萧枫拉长了语调,口气中带了几分戏谑。
“没有啦。”芸心听出了话语中的含义,顿时心虚全无,理直气壮地回应附和道。
她终于相信,爱情是实在的,就算上苍漠视了她的情谊,故弄玄虚,令缘分飘渺,令人言可畏,只要坦诚相对,一切,都不过只是人心作祟。
真爱,是不畏惧人言可畏的。
“没事就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说罢,萧枫扑向芸心,运用轻功将她从树梢带下来,芸心这才惊觉,原来萧枫并不只是她懂得那把简单。
“你会武功啊。”芸心故意拉长了声调,表示她对他欺瞒的不满。
“你不也会?”萧枫理直气壮地回应,原来两人都是无心,都不老实,都故意捉弄对方。
“我没告诉你吗?”
“那我也没告诉你吗?”
两人顿时乱作一团,嬉笑声在晚风中愈发的清晰,夜色深浓,晚风浮躁,包容一切的捉弄和不敬。
嬉笑打闹间,抛却了礼仪,忽略了是非,只叹天黑已过,黎明一来,再多的良宵也付诸东流。
芸心忽然随地拾起一块碎石,任性地在树桩上不知费力写了什么。
“你在写什么?”萧枫面带好奇之色凑过来,只见芸心煞有其事地挥动这手,仿佛欲在树干刻上什么,只不过她的手太过纤细,无力左右这坚硬倔强的树干。
“我来帮你吧。”说罢,萧枫握住芸心的手,一股温暖之意迅速流遍全身,似贪恋温暖的蝉,不计后果地倾吐着柔软的丝,带着希望和幸福作茧自缚,在温暖的感觉中越陷越深,终不可自拔。
几经风雨,两双陌生的手终于在缘分的牵引中找到彼此,相互依偎,彼此依靠,一笔一划深深地勾出两人的将来。
一切都是缘分的拨弄吧,莫不是因为缘分,为何会如此波折,尽管聚少离多,在寥寥几眼中认定了对方,迷失了自我,只认得彼此。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此刻的彼此相互依靠,是要用尽多少的年份与修行才能去换来的缘分。
萧枫紧握着芸心的手,握得那般缠绵,那般密不透风,仿佛这一握,便是把持了一生。
只是他们忘了,握得再紧,也终有分开的那一刻。
只是他们迷恋这份幸福,就算只有片刻,就算不知结果,也要不急后果漠视一切地抓住此刻。
就算只有这一刻,她也可以告诉自己,曾经他属于自己,纵然不完整,却已经令她满足。
至少,他是为了自己。
芸心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划下几笔,每一笔都刻得分外小心,仿佛每一笔紧系她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萧枫抚过那刻着字枝干,那凹凸的感觉仿佛铭记于心,令他感到心里一阵不安,心仿佛就如这有了凹痕的枝干,有了缺陷,有了后顾之忧,便不再完整。也许是拥有的太多,就更加害怕失去。
他默念道,“芸心,萧枫……”
忽然,眼角扫过两个陌生的名字,一字字紧扣于心,令他不能自主,“桃,竹……”
“这是什么?”他抬了抬眉,不禁好奇道。
“倘若以后我们有缘在一起,共结连理,生儿育女,若是女孩,就叫桃儿,若是男孩,就叫竹儿……”芸心眼底隐隐有不寻常的兴奋,她仿佛抓住了一片飘渺的云烟,便联想并计划到了整个未来。
“竹儿,桃儿……”萧枫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地默念这两个名字。他终究是无能的,除了注定凭空的希望,他什么都不能允诺给她。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抛却一切纷争纠葛,与她共结连理,只不过是事态所逼,人世无常,乱世之中什么都不由自己罢了。
“萧枫。”芸心的眼忽然变得异常严肃,严肃到仿佛不在是那个单纯的芸心,“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去,你会不会跟随一起走。”
天地间忽然沉默,夜色又向低处拉拢几分,万籁俱静中连心跳都沉默了。
她在等他的回答,她在执着地等一个答案,哪怕太过执着只会令自己受伤。
月光明镜,苍白如纸,纵然皎洁明亮,却没有一丝血色。
就如那飘渺的缘分,能撑得起的,只有彼此之间的安慰。
谁都跳不出那乱世的诅咒,那恩怨的束缚,就如那月光一般,永远只能在暗处顾影自怜,是见不得光的。
他们的情,也是见不得光的。
她还在等他的回答,有时候,太过执着,只能成全自己的悲哀,只是她看不透。
萧枫沉默了,方才一肚子的话仿佛只因为这一句全部堵在了喉咙间。他连一个承诺都给不了她,还谈什么生死相许,白头到老。
万物也沉默了,无声的寂静仿佛遍布着悲哀,失去了情分的树,也不过只是一个无所寄托的死物。
万籁俱静,无声而立,漆黑包容了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天地间暗晖异常,苍穹中月明星稀,寥寥晨星,撑不起着漫天的黑暗。亦如他们飘渺的缘分,又怎能逆转这时代的牵绊。
天地无声,似乎连人也停止了出声,相互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只不过是无声,还是无心呢?
芸心望着那双似月色般苍白萧冷的眼,心中不知是绝望还是释然。那双眼已然变得那般深不可测,苍白而绝望,只不过黑暗中,她只能看清他的眼却看不清自己。
也许,她的眼,比他还要苍白绝望吧……
☆、第十九章 两处相思(1)
当晚,冷潋面色凝重地将众人找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难以启齿,欲言又止,仿佛在思索该怎么开口。
“冷潋,出什么事了?别这样吞吞吐吐的,我们也不是外人。”丝荫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从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我想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冷潋思索了半天,面露为难之色,才缓缓开口,“药材,已经没有了。”
毫无疑问,无论是对大夫,还是病人,这无疑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柴油烧尽,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再精明的巧妇,碰上了无米之炊,也只有难为的余地。
“那为什么不去采?”芸心方才开口,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口,她连忙将后半句话吞回去,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的鲁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整个泰安镇早已里外皆被封锁,前后都断了去了,哪里还出的去。
就算可以,魔夜教的人又岂会就此罢休。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他们的另一个谋算?
事情演变至今,要么,就是坐以待毙,默默等死,要么,就是杀出血路,冲出重围。只不过,不论哪一种都是那般的打草惊蛇,哪一种,都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向不动声色的馨铃也失去了方寸,眉头上的凝重隐隐揭露着事态的湍急。
“大不了杀出去,跟他们拼了。”丝荫一向心直口快,把所有一切都踩在脚毫不忌惮。
只是杀戮又岂是她们愿意见到的,这些无端的是非,她们躲都还来不及,何况,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会后患无穷。
“怎么办?”冷潋面色苍白,束手无措,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随着濒临的绝望褪去,她忽然把心一横,反正横竖都逃不过,索性豁出去,“我有一个办法。”
话一出口,她顿时感到后悔,心中懊恼自己一时的鲁莽,只是话已出口,又怎么收得回?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说道,“其实,在和医堂后有一个暗道。”
“什么!”众人顿时面露惊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冷潋,看来她也藏了一手,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你们……”冷潋面色为难地看着她们,心中不愿再让她们为了自己以身犯险,但事到如今,药材短缺,自己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出的去,也未必回得来。何况,她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将所有人弃之不顾,倘若她真的要走,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你放心吧,我们可以出去帮你把药材找回来。”芸心看出了她的为难,毛遂自荐,也暗地里换了个方式为冷潋解围。
事到如今,她能靠的,也只有她们了。
“谢谢你们。”冷潋连声感激,将自己仅有的感谢全给了她们。
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弱女子,除了毫无疑义的仅限于言语之上的感谢,还可以用什么来感激。
但有的人,甚至连感激的机会也不愿给她,硬是结了梁子般去为难这弱女子。
事情恶化地太过急速,一环环不可思议的蜕变仿佛隐隐提醒着离她们不远的大限。魔夜教的人哪会有心思陪她们比耐性,等的越久,就说明危险就越多。
她们纵有千般耐心,可是否也有同等的时间来给她们挥霍。
百年之限,很快就要到了。
静蝶抬首望着前方仿佛置身事外的几人,心头隐隐担忧,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夜色宁静的骇人,晚风中树影交错,摇摇晃晃,拨弄着不安的人心。
疏离的密林中荒无人烟,一缕青烟随着清风飘渺不定,在青空中越来越斑驳。
月光之下,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密林中穿过,仿佛做了亏心事般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
苍白的月色从枝叶的细缝中洒落,漫天遍地都是偷窥的眼睛,虎视眈眈。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就是通往外面的出路。”冷潋说的很轻,眼角满是担忧,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将秘密曝光于众,断了所有人的出路。
“你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芸心轻描淡写地回应冷潋,仿佛将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前方,有很多野狼……”冷潋满面愁云地看着几人,目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亦如她心底的蛰伏的不安,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连那个破塔我们都不怕,区区一群笨狼有什么好担心的。”丝荫不屑地看着前方,眼底隐隐有兴奋闪烁,等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了,纵然知道不过只是一刹那,但那也好过整日苦等在这里永无出头之路。
“那你们小心点。”冷潋不再坚持,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也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冷潋,你也要小心点。”馨铃眼角泛起一丝担心,其实眼下最需要担忧的,就是冷潋和这些村民。魔夜教的人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绊脚石,若不是有她们护着,凭着一己之力她如何挺到现在。魔夜教的狡诈,就连她们也是防不胜防,她们又不是第一次与魔夜教交手,他们的手段是从来不会吝啬的。
“走吧。”静蝶不冷不淡地出声,语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