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也许是非比寻常,往日的种种不安惶恐,都似牵线木偶般寄托在这今日的仪式之上,人人心中皆知,今天仪式的成否,就象征着今年的日子的退与进。
这里的人,都是淳朴单纯,心无杂念,在面对致命的打击时,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或真或假的神灵之上。也许,在动荡不安中,面对着面目可憎的人世险恶,心存着这一份淳朴,却也是不容易的。
芸心身披霓裳五彩衣,头顶五彩凤冠,粉妆玉琢,绝艳倾城,瑞彩翩徒,宛若一缕轻言,在虚无的飘逸间变幻莫测地舞动着娇媚的身子。
红飞翠舞,美如冠玉,美目流盼,双瞳剪水,浑然看不出那个活泼开朗的影子。
“哇,芸心好漂亮啊,竟可以变得这么美丽,看来真是不容小瞧。”望着人群簇拥中衣冠楚楚的芸心,云飞腾轻笑一声,毫不掩饰地赞叹道,神色中略带一丝戏弄之色。
“那当然,世人皆知,芸心天生丽质,只不过是有些人眼中已经出了西施罢了”丝荫也略微一笑,似有意与云飞腾抬杠般挑衅地望着他。
“好了,继续看看吧。”馨铃莞尔一笑,转身继续观赏前方的那人群拥挤中的一幕。
芸心在几个素衣少女的陪同下,盈盈向前走去,在人群的簇拥中,她施施然地穿过一条用红毯蒲城的小道,引致一头公牛前,那素衣少女轻声提示道,“姑娘,到了。”
“呵。”望着前方那一头垂首公牛,芸心不禁失声轻笑,人性看来果真是善变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曾经不可一世被人奉为神灵的牛如今竟也不得不屈服世事,低下那高傲的头颅来换的一命。
“姑娘,我来扶你上去。”身旁一个比较年长的素衣少女低声说道,随后,几名少女涌上来扶着她坐上那公牛身后的马车。
“姑娘,准备好了吗?”望着眉目发光的芸心,眉头清楚写着心中的兴奋,那素衣少女不禁迟疑了一下,随后有些欲言又止地疑惑着问道。
“走吧。”一声令下,那素衣少女回头向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神,随后仿佛得到允许般,她挥起一遍,狠狠抽在牛的身上,那惺忪的公牛顿时受到惊吓般失控地向前飞奔而去。
“一愿人们多子多福,二愿镇中消灾解难,三愿五谷丰收百姓合家欢乐!”随着那公牛的步子践踏在四处的草皮之上,芸心按着方才的嘱咐,一边撒着手中的圣水,一面不假思索地流利道。
“这个圣女还当的有模有样的。”云飞腾轻笑一声,望着芸心,那嘴唇真纯的弧度仿佛折煞了旁人的双眼。他回首望着馨铃,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丝凉意,馨铃身旁的齐萱不见了!
就在野牛跨步奔腾时,突然四周传来一身惊呼,所有人大惊失色,急促地想要停止野牛飞奔的步伐。但野牛如那离了弩的箭般势不可挡,马车上的人顿时感到一阵颠簸,芸心只觉得四周仿佛天摇地动般窒息地难受,一股酸味从腹中阵阵传来。
苍穹碧蓝如洗,蝶飞凤舞,枝叶扶疏,高木簌簌,一个少女形单影只站在场内,长发披肩,随风摇曳,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看不透的茫然,朦胧的双眼似沉浸在无尽的感触中,眼看着公牛向她飞奔而去却毫不闪避,发梢间的铜铃摇晃作响……
☆、第十二章 初露山水(5)
“齐萱,小心!”众人还未来得及适应,芸心一声低喝,从牛车上纵身一跃,跳至齐萱身前一个翻身两人顿时卷成一团向旁滚去,四周灰尘四起,人声鼎沸,下一秒那失控的野牛踏过泥尘,扬起一声怒吼,向前方奔腾而去。
“芸心!”静蝶陡然翻身,越过人群,来到芸心跟前,脸上浮现出一丝陌生的紧张,她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你没事吧。”
“没事……”芸心勉强着撑起身子,脸上已是遍布尘埃,宽大的衣袂也染上了斑驳的灰暗。她轻咳两声,呼吸渐渐平稳,猛烈的心跳也松了一口气,她抬首对视着静蝶,示意她自己已然无恙。
随后,馨铃他们也疾步赶来,走至芸心跟前急切地嘘寒问暖,芸心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些宽慰之词,随后便将目光投到身旁的齐萱身上。
齐萱面色苍白,脸上几缕青丝紧贴着额头,一滴汗珠缓缓坠落,她神色恍惚,目光空幽,身子僵硬地仿佛无法移动半分。
一缕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更衬地那苍白的的脸毫无血色,在人群拥挤中,她仿佛被遗忘在某一个无人触及的角落,即使身旁便是人潮汹涌,却依旧找不到任何色彩。
“齐萱?”芸心扯了扯嘴角,试探地问了一句。
她的目光有些迟疑地望着她,那纯真无邪的脸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停留在某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中久久找不到出口。
她的目光空洞地可怕,似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也掩盖住了任何一丝情绪。所有的思绪,都在这般的黑暗中,被那看不见的汹涌一寸寸淹没。
“齐萱?”见她没有反应,馨铃也迟疑地出声,神色中多了几分防备,只见她依旧沉默不语,眉头紧紧锁着,仿佛被什么压迫着无法松懈半分。
“是不是又发病了?”丝荫淡淡问了一声,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疑惑,仿佛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戏码。
在这艰险莫测的跋涉中,最不缺的,就是戏码。
所以,宁可猜忌,也不可错信。
因为,徒付了信任,换来的,就是那放大后致命的打击。
她的唇始终紧紧抿着,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又什么心事却始终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字。
四周一阵喧哗,她却仿佛置身事外般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被封尘的过往如电石火花划过脑中,却不再是当初那般飘忽不定的支离破碎,而是烙印般的那么清晰而沉痛,仿佛,被春牛渐起的,不禁是尘土飞扬,还有那早已如水中泥沙般沉淀的过往。
只是,短暂的遗忘,成就的,不过是梦醒时分的痛彻心扉,唤醒的,不过是当爱被践踏后面目狰狞的仇恨。
她突然感到一阵可笑,嘴角莫名地勾起一丝弧度,却仿佛如一道弯刃般狠狠扯碎心中的伤痕。她只觉一瞬间仿佛万物失了颜色,眼中迷蒙的只剩下一片苍白,看不清任何人事。也许,在遗忘中,心底渐渐拼凑的碎片也随着这唤醒的沉痛终是如那惊涛骇浪般突兀地被打碎,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急促,突然到她还来不及适应便彻底坠入深渊。
她只觉得脑中纷乱如麻,顿时感到一阵不适应,仿佛身旁有千万双眼带着浓浓的嘲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将自己那些如破碎的残花般的过往看得通透。
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羞辱感,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令她措手不及的地方,只是慌乱地掩面而去,低落几滴水花坠地绽放。
几缕清风拂过,扬起拂晓树梢四处摇晃,仿佛一并摇醒的,还有那过往的不堪。
也许,那些过往,就如埋藏在水中的波涛般,静静地长眠于平静中,但一旦被摇醒,便是覆水难收的万劫不复。
月色宁静,月白风清,只是这一夜,注定无法如那夜色般沉默。
夜色带着凛冽的色彩,漫天盖地地将所有色彩一并吞没,但那蠢蠢欲动的野心,仇恨,却无法在这般的安静中真正做到平静。
夜色,是沉静的时候,却也是最容易伪装的时候,所有的野心,仇恨,都在这样一个安谧的隐藏下,带着一番看不破的狼子野心,在宁静的掩饰中毫无保留地挥洒着他们的残忍。
大殿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那悬挂在墙上的古岳剑分外夺目,只是此刻,却无人有心去观赏它的耀眼。
这就是人的本质,当一个光芒夺目的事物在另一个比它更加谣言的光环下,等待它的,只是被人无情地忽略而渐渐遗忘的结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芸心看着齐萱那年迈的父母,眼中却明显少了几分耐心。
那两个老者依旧是沉默不语,他们两人皆是满面尘霜,脸上的皱纹触目惊心,仿佛隐忍着难以负荷的沉痛,却依旧只能将一切苦涩吞入腹中不得言语。
“你快说呀,为了齐萱,也为了你们,你们不想齐萱一辈子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吧。”丝荫仿佛失去耐心般,语气提高几分,有些失控地叫道,“你们就当做是救救她吧。”
见两人依旧是默不作声,双唇紧紧抿住,仿佛有意死守着口中的秘密般,不得透露半分。
这般的守口如瓶,仿佛加以掩饰的,只要一见天日,便会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老人家,你们也是为了齐萱好吧。”馨铃淡淡一声,语气中却隐隐透露着几分凝重,她目光严谨地看着两人,神色中透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郑重,她的语气硬了几分,带着无端的压迫,沉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那善意的隐瞒,到最后,只会是害了她。她已经记起一切了。”
果真,此话一出,两人顿时面色大惊,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她,眼中写满了惊恐,两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双严谨的明眸,仿佛欲从那双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只是,那双眼此刻却是如死水般的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情愫。
馨铃暗暗回了神,掩去心中的情绪,早在昨日刚遇到齐萱时她便猜到她可能之前有过一段记忆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想起,所以她故意试探地问了一句,如今看来,心中已经不再是猜测而是确定。
那么那段被遗忘的,刻意掩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去?
“你们还不愿意说吗?”静蝶冷冷一声,语气中的凝重仿佛欲将人冻结。
她目光凌厉地扫过两人,冷冷一声,目光中若有若无闪过一丝不怒自威的威仪,虽然平静,却仿佛带着一丝凛冽的压迫。
“好了,既然事到如今,看来瞒了这么久,该面对的,依旧是躲不过。”那老者轻叹一声,脸上的惆怅更添了几分,语气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他的眉梢紧紧拢成一个川字,众人品到的,除了苦涩,就只剩那事态不容小视的严重性。
房里幽暗一片,她没有电灯,也无心去将烛火点亮,她只知道,在这黑夜中,人,才会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托盘而出。
齐萱淡淡地坐在床头,芸心他们在大堂里于父亲说些什么她已经无力去听取,也无暇去在乎。
在黑暗中,心中的创痛,伤感,也毫无保留地一一摊开,那般的伤感似一阵泉涌在胸口蔓延,带着最痛楚的触感,袭击着那用仇恨重新拼凑起来的心。
只是,拼凑地再怎么完美,那终究是残缺的。就如她的一生般,终究是带着遗憾的。
她想起了那个曾经的哭啼声,只是,那声音是那般的遥远,遥远到她还来不及触碰便彻底粉碎。
那是她在被仇恨磨灭前最后一丝关于情的认识,当最后一丝情被践踏,剩下的,就只有那麻木到极限的空洞。
而那唯一可以令她振作的勇气,便只是恨。
这般深入骨髓的恨,在三年的遗忘中,渐渐被丢失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暗处,不去触及便不再记起。只是,那并不代表忘却。所谓的遗忘,不过是为了记起时更加的痛苦而埋下的伏笔。
当仇恨被唤醒,当往日的不堪随着仇恨如流水般从眼中流过,那仇恨,就如那刺骨的冰冷般,那般锥心的清晰,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羞辱感,令她心痛如刀绞,仿佛随时可以将她湮灭。
三年前的那一幕幕在黑暗中显得分外清晰,她记起来了,不仅是限定在那依稀的轮廓,而是那个冰冷的毫不留情的转身和那一个令她感到分外可笑的诺言。
只是那一个转身,那一个诺言,令她坠入的,却是一生也无法走出的仇恨。
倘若说有些人是为了爱而活,那活下去的动力被架空时,迅速地绝望中,剩下的,就只有无法释怀的恨。
她始终无法明白,为什么,那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却最终抵不过那几个月的温香暖玉。
她清楚地记得,他决然的模样和语气中的冷淡,“你走吧,我不认识你。”
还有那一个怀里的骨肉,才五个月大,却在这样的颠覆中,走上了死亡的绝对。
那一刻,她的泪,终于无法抑制般的落下,她不信,也不愿去信,上苍会这么残忍,将她生命中一个个重要的人都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弃她而去,留下的,除了恨,就再也没有与他有任何瓜葛。
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也许,她的爱是卑微的,而他的情,却也是廉价的。只是三个月,他竟然可以将她完全地遗忘而另付他人,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只是,那被践踏过的心,和那马蹄下血肉模糊的身影,在三年的遗忘中,将恨,在心中越埋越深。
她可以卑微地爱一个人,但她却不能卑微到容忍他毫不留情的薄情寡义,更无法释怀他那一句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缱绻的“不认识”。她无法原谅他的残忍,他的无情,他的背叛,更无法容忍,在他的背叛后,短短三日,他便再一次于他人珠联璧合。
胸口的痛越来越清晰,夹紧着窒息的晕眩感,席卷着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双眼沉重地无法睁开,就如她的心一般,从来都是迷蒙在雾色中被他人指引着一举一动,从来都是不由自己。
以前是,现在亦是!
否则,她又怎么会执迷不悟,迟迟不肯放手,用那短暂的青春去不顾一切苦苦找寻那所谓的答案。
只是,她不甘心,她要亲口问他,问什么,当年的一切,究竟他为什么会那么决然。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带着一丝浓浓的嘲讽,没有一丝温度,玉霜,刘君远,这一切,我都要你们还回来!
☆、第十二章 初露山水(6)
大堂内灯火摇曳,轩窗半掩,一丝清风投入,吹落一阵黑影,斑驳着夜色,浇熄一道烛光。
窗外凉风徐徐,树梢作响,发出阵阵低吼,呐喊着无法道明的言语。
苍白的灯影下,两人面色苍白,相互对望一眼,迟疑了半分,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般,淡淡地倾诉道,“三年前,齐萱曾经于一个叫刘君远的男人有过婚约……”
三月天高云淡,草长莺飞,只是那早春过于萧冷,冰意还未完全退去,夹着淡薄的冰冷,在寒意和暖春中交织徘徊,踌躇着,刻画出一丝依稀春日的模样。
我一向不喜欢换季,因为换季,象征着一个季节的过去,一个辉煌过后的挫败,虽然迎来新的日子,但这样的阔别,却是令我伤感的。
我叫齐萱,今日是我十五岁的生日,我的父亲告诉我,当我及笄时,便会将我许配给从小指腹为婚的刘君远。
那一日,坐在床头,娘手握着发梳,一遍一遍梳着我的发鬓,那如烟烟秋水般的青丝随着那一遍遍的拂过而渐渐被打乱它的平静,那一日,我娘告诉我,从今日起,我即将为人妇,而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为我梳头。
我的父母是来自书香世家,他们从小饱读诗书,却也不是那么的思想古板,他们一向是对我百依百顺,对于我的终身大事,也从未勉强。听他人说,他们两人也是不屈世事私定终身的,所以对我而言,他们也希望我也能得到他们那般的幸福。
却不知,他们这般的期望,到头来,成就的却是我那一时的悲哀。
我从小就向往着“只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眷恋,在我的眼中,我的父母相敬如宾,相互扶持,即使没有锦衣玉食也从未有过怨言,也许,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