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究不是姥姥,也不会是她。
意难平,终究是难以平息。
那嘴角的弧度,勾起的,岂止是对过往的无尽的沉痛。
姥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柔和,那是一种不杂任何欲念的单纯,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她看到姥姥如此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
这么多年来,她隐忍的,究竟是怎样的艰辛。
可惜,这一切,来的太晚,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姥姥这般的笑容了。
“馨铃,这圣果,是你的了。仙湖岛,也是你的了,记住我说的话。”姥姥淡然一笑,笑得那么真实,那么毫不掩饰,在这硝烟战火中,谁有可以忘却一切笑的如此开怀呢?
手中捧着的圣果晶莹透亮,似那日夜色桃林中璀璨的光圈。只是这一刻,竟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再也高兴不起来。
“我这一生,坎坷了一生,蹉跎了一生,可看透了一生,可到最后,可还是做不到问心无愧。”姥姥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飘渺,飘渺得就如山谷中空洞的回音般,在风中渐渐流逝,仿佛流逝的,还有她坎坷的一生。
“姥姥不要。”心中突然腾起一丝慌张,那慌张,就如当日在雪山以为云飞腾即将丧命时的慌张,那是死亡前最后无助的呼喊。
纵然她拥有千般法力,纵然她能扭转乾坤,却依旧无法打破注定的生死之格。
何况,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弱女子,微弱到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去跟命运抗衡呢?
明知于事无补,她却依旧不肯放弃。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刺眼的光炫,令她的双目仿佛顿时失去知觉。
手,本能地随着眼前的黑暗而松开。这一松手,却注定了永远的分离。
倘若那一刻,她能紧紧地握着不放手,会不会姥姥就可以不要走?
可命运总是弄人,纵然只有片刻的松开,但过往的美好和未来的希翼却在那一秒从手中悄然逝去。
毫不停息,毫不眷恋。
“姥姥,不要,不……”脑中顿时被空白填满,此刻,她的双眼紧紧锁着前方渐渐化作雾气的姥姥,望着那渐渐斑驳的身子,她却再也无力去挽回什么。
手,却还是执意地四下挥舞,试图抓紧姥姥即将散去的身子。
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情绪。那是她不能道明的情绪,那眸华中,没有惋惜,没有怨恨,却也没有对人世间的任何缱绻。
也许,不是没有眷恋,而是不得不放手。
人在面临生死时,总是难以做到心若止水,掩饰地再好心也会隐隐作痛。倘若有人真的可以做到波澜不惊,那定是无情之人。
而她,从来就不是善于掩饰之人。
☆、第八章 孤月残霜(3)
雾气越来越浓,她却无力抓住任何碎片,手中的温度渐渐转为冰冷,她知道,那是生命流逝的冰冷。
冰意入骨,麻木了沉痛,只有胸口的恨,越来越浓。
雾气越来越浓,在四周渐渐扩散,从指尖飞快流逝,一寸寸弥漫在空中,模糊了她的双眼。
只是,模糊双眼的,是雾,还是泪。
飘渺间,眼前仿佛隔了一层纱,那紧贴着脸颊的冰冷令她瞬间被绝望填满。眼前的视野渐渐模糊,就如这人世的险恶一般,模糊到难以捉摸,模糊到她无法猜透。
长风掠过,吹散了浓稠的雾气,却吹不破眼前阴霾的气息。
无尽的雾气借着凛冽的风越来越浓,带着绝望的飘逸,将仅剩的希翼一点一点蚕食。
她从来都不喜被拘禁的感觉,但这一刻,她却愿意永远束缚在这无尽的萧瑟中。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姥姥还在身旁,兴许,这样看似庸人自扰的行径才可以让她看的更开一些。
风从指尖流逝,姥姥的脸庞在雾气中渐渐朦胧,最后化作一道白雾,再无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四周仍是那骇人的死寂,死寂到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幻想终是建立在希望之上的,没有希望,有哪来地对现实的期盼,又怎么会有不屈世事的反抗?
只是,残酷的本质,真的是可以用命平衡的吗?
不知是雾借风长,还是风助浓雾,这雾,在风的驱逐下竟没有丝毫的递减,那不断扩散的冰冷仿佛随时可以抵触心中致命的冰点。
亦如这笼住一切的死亡的气息,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一步一步至今,只能是越陷越深不能回头。
回头?自从她决定离开仙湖岛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雾愈来愈多,似悬崖下翻腾的江涛,滚滚而来,却没有丝毫离去之意。浓雾如阵阵黑云压定般将她罩住,潮湿的气息紧紧贴着肌肤,带着最彻骨的凉意,一丝一丝将她吞没。
馨铃只觉仿佛顷刻间,四周的光点骤然消失,紧随而来的是绝望的毁灭,一切来的是那么突兀,突兀到她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永久地束缚在这无形的牢笼之下。
气息渐渐变得微弱,她隐隐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牢牢钳住自己的脖颈,她越是挣扎,便越是疼痛。仿佛深陷泥泞般,越是反抗,便越陷越深。
她不禁轻拍胸口,试图缓解那紧迫的压抑,身子却无法抑制般地呆滞,渐渐僵硬在这冷冽的雾气中。
只有那胸口不断翻涌的苦涩抵触着僵滞的身子,似倒下前最后一搏。
就当她以为,渐渐消耗的勇气再也无法支撑摇摇欲坠的意识时,突然,迷雾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呼唤,即使双眼朦胧依旧那么明显,那是姥姥的呼唤,却也是诀别时的凭吊,只是落在耳边,心中却不知是怎样一番滋味。
“馨铃,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一声呼唤,带着隐隐的忏悔,却带着更多由衷的祝福。她不知姥姥为什么说自己对不起冰月仙子,但她却深知,手中的幸福就如那一捧清水般渐渐漏失,她能握住的,到最终究竟还剩下多少。
话音停在耳旁,迟迟不肯散去,当她知道,无论逗留多久,都是要散去的。
握不住的沙,终究只能放手。
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不再挣扎,没有遗憾,但她的心,却也在同时落空。她突然感到身子是多么得无力,无力到连抬起头的勇气都丧失了。
放手之后,心中无尽的落寞和虚空,用什么才可以填满。
风渐渐停息,仿佛也看开了一般不再反抗,纵然,无谓的反抗也是徒劳。雾也渐渐稀疏,带着一种冷漠的无奈渐渐从视野中消散,却也象征着自己与姥姥最后一丝牵绊就此消散。
可是,散不去的,是心中的疮痍和无奈。
视野渐渐通明,连那骇人的黑暗也一去无踪,但她知道,纵然如此,她依旧无法望穿前方荆棘满布的路。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光线忽然变得好刺眼,刺眼到令她感到一阵眩目,这种眩目即使在黑暗中她也不曾感到过。
可是,令她眩目的,是明晃晃的光线,还是心中的大潮般的失落。
原来,人的心境是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有丝毫的移动。
该来的一切总是要来的,早一点来,也是一种好事。
只是她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馨铃!”云飞腾和晓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禁微微螓首,抬头的瞬间掩去眼里的伤痕,可她却再也无法装出云淡风轻的坚强。
“晓嫣,飞腾。”唇瓣闪过一丝诡异的殷虹,徐徐绽放出浅浅的弧度,浅的就如她眼中的欣喜般微弱。这弧度中,蕴藏着一丝淡淡的欣喜,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苦涩。
未来?世事难料,瞬息万变,能在这杀戮中安稳地站在这儿,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只是这幸运,如今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变了味的惊喜,只怕是比痛苦还要难过。
可是,不能言语的痛,才是最无助,最痛心的吧。
人在受伤时,总喜欢伪装成一副坚强,就如动物受伤时自我疗伤一般,是本能。人的本质,本就是猜疑和妒忌,即使再相信,也不会把自己轻易交付他人手中。
因为,没有相信,才不会有情。没有情,就不会作茧自缚。
一个人倘若如藤蔓般依附着情而活着,那么,到最终,只会是越陷越深。
只是她不明白,她已经深陷了,那云飞腾呢?是否陷得比她还要深呢?
心中越来越痛,脸色也仿佛抑制不住般变得异常苍白。鼻尖突然闻到一丝焦味,丝丝仿佛还带着大火燃烧时绝望的肆意。
鼻尖的焦味混合着心中的苦涩越来越浓,在心中不断跳动,仿佛要随时撕裂她的心。
“遭了,他们往这里面熏烟要引我们出去。”耳旁传来晓嫣大惊失色的声音,她的语调抬高了几分,却依旧冲不破这越来越烈的浓烟。
心中陡然结冰,只觉得仿佛心中的伤痛被人放大,那疼痛是那么地清晰,清晰到她可以感觉到眼角被逼回的泪水。
魔夜教的人根本无从得知这山洞的出口,紫兰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那么这一切,定时与她有关。
紫兰啊紫兰,你竟是如此地残忍,你亲手把仙湖岛推向毁灭的端口,如今却又赶尽杀绝,连最后一丝生机也不肯留下。
难道,这岛主的头衔,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你心中的恨,令你变得如火药般充满毁灭性?
但这致命的毁灭性,会什么要勾结逆贼,如矛头般对着自己曾经的同伴?
看来你的心中,真的不曾有一丝的感激,或是内疚。
你可以让我死,可为什么要狠心到将我仅剩的命也利用到极致,令我死的如此肝肠寸断。
你就这么确定,我今日一定难逃此劫?
眼中的湿气渐渐失去温度,亦如此刻她的心中,也如薄冰一般的寒冷。
“怎么办?”鼻尖的焦味略过所有的气味,渐渐将他们拢住,似一道无形的墙,带着绝望的坚韧,将他们与生命生生隔开。
晓嫣已经失去了方寸,此刻的她,就如从深海被巨浪冲到岸上的与,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让生命的流逝越来越快。
那她有何尝不是呢?想必紫兰的如意算盘定时等将他们剿灭后,在进来夺取手中的圣果。
圣果?仿佛看到了窒息前最后一丝氧分,她不禁握紧了手,握得是那么地绝对,绝对到不容任何一个人侵犯。
“馨铃。”云飞腾突然抓住馨铃的手,手中的温度触及她的手心时,那一股深入人心的暖意,依旧还是顺着手心一直流淌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只是,那暖意,如今,却不能再温暖任何人。
☆、第八章 孤月残霜(4)
“馨铃,我们不能死在这儿,我们还有太多的路要走,要用一生来走完它,记着,我们绝不可以死在这里。”云飞腾的坚定的声音传入耳边,馨铃豁然抬头,对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纵然隔着滚滚的浓烟,他的眼底却依旧如那圣泉般清澈明亮。
也许,纯净,无论是什么,都不可亵渎。
而她,早已失去了这份纯净。纵然她依旧可以从他的眼里读懂,却不知那纯净是否能净化她眼中的仇恨。
“我们出去。”毅然地说出这一句,馨铃心中却是痛如刀绞,虽然明知外边定时埋伏,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也许,她们就可以超越这浮现在表面的肤浅,获得净火洗涤后的重生。
虽然,有些人有些事,是洗不掉的。
“好。”他们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明知这是一个精心部署的困局,他们却只能要带着决然去走入这处心积虑的预谋,去看着局外的那些幕后黑手猖狂的冷笑。
烟雾弥漫,带着最窒息的飘逸,在空中肆意飞舞,只是这飞舞的背后,象征着,却是萧瑟和杀戮。
没有人会在意,这浓雾究竟要弥漫到何时,亦如没有人会去在意,究竟谁,会丧命在这滚滚大雾中。
两次陷入这雾一般的迷局中,一次,却是柳暗花明,一次,却带着绝望的窒息。
刺鼻的焦味不断随着刮过脸庞的风袭来,一阵阵地流逝好似生命一寸寸的消散,他们能做的,仅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与命运抗衡。
只是短暂的一刻,此事,却代表着生与死。
第一次,她感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那中侵略性的恐惧,在心中不断扩大,而脸上,也随着这种放大变得异常地死寂。
生死间,她仿佛才看清自己的本质。她是怕死的,只是,她不愿意,也不会,用出卖和背叛,来换来最卑微的生。
焦味带着窒息的气息,不断灌入鼻尖,喉咙顿时一阵干涩,她不断咳嗽,那涩味却怎么也散不去,亦如那死亡的气息,不是靠放下,就可以忘却的。
那喉咙间的干涩越来越强烈,她只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这股强烈渐渐耗尽,剩下的,只是力气被抽干后的软弱和无力。
她的生命,难道终是抵不过命数,在抵触那残忍的本质后,在大火的吞噬中化作灰烬。
脚下越来越软,鼻尖的呼出的气息似渐渐停息,只有那紧紧握住他的手,还是那么地温暖。
只怕,那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绊了吧。
只是那温暖,如今,连它的主人都无法暖却,又怎么能不自量力地唤醒她呢?
她的手,还是紧紧被他握着,她不想放手,也不舍得,因为她知道,这一放手,松开的,便是她与他之间最后一丝缱绻和依恋。
这样残忍地死去,她不要,她宁可痛苦地被他握着,也不愿孤独地死去。
至少这样,她的心中,还是存在幸福的。
但倘若她倒下了,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落寞。
如果说每个人在濒临死亡前心中都有最后一丝牵绊,那她与云飞腾之间的缱绻因该是她与生命最后一丝牵线了吧。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地绝望,而他,也不是第一次这般地安慰她。
也许,他的安慰有时并不真切,但那出自真心的话语,却是令她一次又一次沉沦。
她宁愿沉沦在他的温柔乡,也不愿去触碰那虚浮在表面的肤浅,就如紫兰一般,因为,那本质的邪恶,是她最无力,也最不愿去触碰的。
那些是碰不得的,一旦被这些污浊沾上,残忍而狰狞的面目就会一点一点随着表面的蚕食而渐渐浮现。
面对了这么多,隐忍了这么久,此刻,她再也不愿用创痛,装出一副虚伪的坚强,用仇恨,来逼自己去失控般地仇视任何人。
否则,就只会像紫兰一样,在嫉妒中沉沦,在愤怒中作茧自缚,最终走上一台不归路。
仇恨,能吞噬一个人的良知,亦可以吞噬一个人的生命。
这样的作茧自缚,聪明如紫兰,她怎么会看不破?
意识渐渐朦胧,馨铃只觉视野中处处充斥着骇人的硝烟,令她感到无端地眩目,渐渐溃散的意识终于无法抵制压制多日,似一拥而上,令她顿时感到了死亡压迫的气息。
就在瞬间,毫无预兆地,柳暗花明般,眼前又浮现出一片亮光,空气里的焦味渐渐消逝,转变成一种清甜的味道。
那是阔别多日的光明,也是重见天日的放松。
只是此刻,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清甜的背后,孕育的,是比或更骇人的野心和更具有毁灭性的嗜血。
这是丑陋的本性,也是残忍的本性。它不会因任何的反抗而动容,也不会因任何的鲜血而感触。它会以一种表面的伪善来一步一步引你入局,用最纯洁的外表,在你最疏于防备的时候适时地以一种虚伪的形态展现在你的面前。
哪怕,这纯洁的背后,是用多少的别有用心堆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