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送回去了啊?”赵明诚有些不甘心。
李清照深知丈夫的心思,便安慰他道:“有舍自有得嘛!等着明日咱们有钱了,再买它回来!”
说完后,李清照从书柜中取出米芾的那两幅真迹来,夫妻俩又和和美美的品鉴了一回。
赵明诚也自打那天起,打起精神来。开始发奋读书,再也不曾去青楼一次。虽然这件事,两人谁都没有说破,可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从此,苏甜儿成了夫妻两人关系之间轻微的临界点,谁也不能说,不能提。
终于,赵明诚从太学里毕业了,也谋得了官职,有了俸禄,虽然钱还不是很多,但毕竟是成家立业了,夫妻俩都既勤勉又恩爱,小俩口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只可惜,好梦终究是个梦,留不住,转眼成了云烟。人就像是这时代洪流里的小浮游,任凭再大得能耐,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随着历史的洪波,上下翻腾。
就说那个没有主心骨的宋徽宗,在推行自己中庸的政策还不到两天的功夫,便又改了主意,又决心继承宋哲宗和宋神宗的变法遗志,改推行变法了。由此作为王安石一派的新党领袖代表,蔡京和赵挺之,很快都得到了提拔,成为当朝赫赫有名的宰相之一。再之后的事情,我们和李霜霜一样都知道了,当年,那个可以称之为震动朝野的大变故,宋朝历史上不可磨灭的大震动:“元祐党人”事件,以一阵摧枯拉朽之势态,瞬间爆发了。
作为新党领袖的大宰相,权臣蔡京走马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以前反对他们的旧党人士进行弹劾,以至于打击报复。特别是针对在那宋哲宗元佑年间风生水起的苏轼、苏辙等人及其苏门弟子,展开迫害和镇压,而对已经死去的苏轼等人,也恨不得到了挫骨扬灰的地步。
可能是藏于李清照体内的李霜霜,历史意识有些觉醒的缘故,在事发的前两日,李清照就觉得右眼皮可劲的跳,心里面也无来由的惶惶,又见公公赵挺之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似乎在背着家人忙些什么,她是想问,又不敢问,心下里也不自觉得跟着疑惑和担心起来。
这日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赵明诚还高兴的对全家人说,最近自己逛庙会的时候,偶然得了一些当年苏轼和黄庭坚流传下来的诗词集子和字画,并随性的给大家伙吟咏了一番。
平日里,倘若他即兴吟起诗来,必定有李清照为他作对,而这次他偷瞄李清照的时候,发现她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心下暗自纳罕。
进了卧房,他连忙揽住妻子,安抚道:“娘子近日是怎么了?整日里都是愁容不展的样子,难道,娘亲又给你气受啦?”
李清照连忙摇头辩驳道:“不是……婆婆对我很好,官人你千万不要乱说……”
“那是怎么了?”赵明诚握着她的手问道。
李清照见丈夫一脸关切的样子,知道他是真心紧张自己,便勉强笑着道:“为妻哪里都好……”复又担忧道,“近日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右眼皮总跳,成日里心神不宁的……”
“莫不是有了?”赵明诚一阵激动。
见他两眼放光,李清照心下有愧,却无奈的摇摇头道:“我的那个都还来,怎么会……”
“那就是病了!”赵明诚连忙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颊,满脸都是关心,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
李清照的情绪这才又好了一下,笑着道:“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好吧,官人不要担心……”
“娘子不高兴,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赵明诚心疼地道。
李清照心头一暖,接着又道:“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对了,你以后不要再去买苏轼他们那些人的诗集字画了。”
“为什么?”赵明诚问。
“我听我一个在朝廷做官的大伯说,最近朝廷正在下旨,将要销毁所有苏门子弟所著的诗文字帖,我怕……”
“原来娘子是害怕这个。”赵明诚将李清照搂在怀里安慰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是政治立场是政治立场,个人兴趣是个人兴趣,分得很开的。虽然我现在有了一个一官半职,但又不是什么主要当头儿的人,谁会注意到我呢!再者说,这些名人字帖真的很珍贵嘛,若是现在不搜集,过了时日,就再也找不来了。
赵明诚还在无所畏惧的发表着他的滔滔大论,他压根就没明白,刚才李清照话里的意思。李清照怕他还在其次,她怕得是他爹,也就是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
人所期盼的福分,总是盼也盼不来;而无人能料到的灾难,却像催命符一般纷至沓来。
这日的早晨,先是大嫂从娘家带来消息说,皇宫里头好像乱了套,大臣们纷纷上朝议事,武将们也都个个草木皆兵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紧接着就是官府带来朝廷下的最新诏令,当今圣上一天连下两道诏令,第一道诏令是在全国各省各州各县贴出朝廷所罗列出的旧党反派的黑名单,就是后人所说的:“元祐党籍”;之后跟着来的就是第二道诏令,经大宰相蔡京的撺掇,皇上的授意下,将“元祐党籍”上所罗列出的罪臣的名字及其家人子女的名字,刻于石碑上,立于宫殿外,作为重点打击对象,恨不得是想让这些旧党的罪人,永世不得翻身;并紧急下令,搜查、抄查、销毁苏轼、黄庭坚等旧党人士所撰写篆刻的所有诗文字帖碑刻印章,若有人家私藏旧党的这些诗集和字画,一经查出,就地正法。
此诏令一经传达,首当其冲的便是李清照家。她爹李格非,正是叛党首领苏轼的苏门子弟,也只一夜间的功夫,李清照便从名门小姐,变成罪人子女。
传来诏令的时候,李清照正在卧房中绣花,一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手,正在吮丨手指的功夫,就听见外面,李家家奴火急火燎的冲进了赵家的大门,一路直喊着小娘子。
赵家所有人都一惊,连忙出厅询问,只见那跑得气喘吁吁的李家家奴,气都顾不得喘一口的跪下禀报道:“小娘子,不好了,老爷下大狱了!夫人一听这消息,登时晕了过去;小公子(李清照的弟弟)还在外省做官,一时回不来。如今家里乱成一团,您赶紧快回去看看吧!”
李清照嗡得一下脑袋就大了,先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幸亏有青莲扶着,才不至于跌倒;之后又见她只怔怔的盯着地面不出声,原本红润的双唇,硬是被她死命的咬出了几道血痕。
大嫂也吓得不敢言语,只见那婆婆还算镇定,赶着催她道:“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家看看吧!”
这李清照虽说是心里头难受,但脑袋却不糊涂,而且是异常的清醒。她深吸一口气,轻摇头,缓启口,冷静地跟众人分析道:“不行,不行,我现在不能回去!我如今已是罪臣之女了,若是惶惶然的回去,莫不是羊入虎口?”
“那你想怎样!”这时大嫂也为她着急了,这妯娌间,虽说平日里也有个拌嘴斗气的,但不过是平常里没事找事罢了,真到了节骨眼上,亲人间的凝聚力可要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强。
“公公!”李清照突然想起了赵挺之,她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疯狂地往屋外跑去,嘴里傻傻地道:“公公,公公,我要找公公去!”
☆、炙手可热,心可寒(二)
李清照目光呆滞,面带泪痕,不施脂粉,不理会任何人的劝说,跌跌撞撞出了赵家大门。
赵母见状,也深感不忍,连忙唤了青莲来赶着上前服侍。
出了赵府大门,一阵凉风拂面,阴干了泪痕,李清照也仿佛清醒了很多,扶着青莲一阵疾走,头也不抬的急赶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公公赵挺之办事的都堂门口。
李清照不敢贸然闯入,只得先在两边角门处转悠,又遣青莲四处打听,这才打听出来,那赵挺之上朝议事去了,还没回来。
此时的李清照急得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见公公不在,心头竟一下子没了主意,幸亏一旁的青莲提醒,不如先回婆家,等着姑爷赵明诚回家后,打听好了前朝的事,再找老爷商议。主仆俩一拍即合,于是连忙掉头往回走。
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天气,又临近晌午,骄阳似火的烘烤着每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人们,李清照又急又热,小脸上虽未施胭脂,却也给晒的绯红起来。
李清照正闷头走着,只听耳边青莲一声惊呼:“小娘子,快看,老爷!”
李清照听了心头大喜,以为是看见了赵挺之,猛地一抬头,再细瞧,前面闹市中央,有一罪人,正带着枷锁,在这炎炎烈日下,枷号示众。
李清照隔着层层人群,向里细瞧,不禁大惊,眼泪夺眶而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生己养己的亲生父亲,李格非。
炎炎烈日之下,父亲头戴枷锁,跪于刺眼的日光底下,双唇早已因为缺水而皲裂,渗出层层密密万道血丝,他本来就瘦骨磷的脊背被那枷锁压的更加佝偻,目光呆滞,奄奄一息。
“爹!爹!!”李清照什么也不顾了,一腔热泪夺眶而出,嘴里轻唤着,扒拉着人群,就想挤到前面去。
幸亏青莲头脑清楚,死命的拉她回来,嘴里拼了命的劝说道:“小娘子,你不能去,不能去!”
“为什么?那是我爹啊,是我爹啊!”李清照哭喊道。
“小娘子,您冷静点儿,如今家里都已经是这番景象了,若是让那些官差发现您是罪臣之女,再把您扣押住,这个家就散了,就散了啊!小娘子!”青莲也跟着急了,带着哭腔劝她道。
李清照经这一劝,才渐渐有了些理智,情绪也慢慢恢复过来了。
只在这一刻,见街前鸣锣,听得随行衙役,一边鸣锣,一边驱赶民众道:“宰相大人回府,众人避让!”
此时的青莲,再也无法阻止的了李清照了,只见李清照不顾一切的追在轿子后面,大声喊道:“宰相大人,求您救救我的父亲,求您了!”
轿子未停。
李清照不甘心,又喊。
轿中的赵挺之问左右衙役:“追轿者,何人?”
衙役回到:“回大人,好像是您的儿媳妇!”
“胡闹!”赵挺之狠狠地撂下这两个字,轿子再也没有回头,更不会停下。
这一刻,外面是阳似夏日火,而李清照的心里,却是寒若冬天冰。
李清照目光呆滞的回到了赵家,那赵明诚早就回来了,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
赵明诚见昨日还光彩照人,明艳动人的妻子,只隔了一日就变得灰头土脸,头发散乱,泪痕斑斑,形容憔悴,心中不觉是一阵的悸动,一把将李清照搂入怀中。
心已经是冰凉冰凉的李清照,俯在赵明诚的怀里,渐渐也有了些许的知觉,那已经酸涩了的双目,又不自觉的涌出热泪来。
赵明诚的心中早已是五味杂陈,他抚着爱妻凌乱的头发,不断安慰道:“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娘子别怕,为夫跟你共同担当,咱们一起去求爹爹!”
推心置腹的贴心话语,终于打开李清照早已封冻的内心,面对大难之时,夫妻间的携手共进,会给所有人都平添几分抗争的勇气。
两人双双跪在大门口,等待赵挺之的归来。
傍晚时分,赵挺之终于回来了。看见两人直直跪在门口,脸上立马就显出一丝不悦之情,冷冷的问道:“都跪在这里干什么,起来!”
两人也很乖,纷纷站起身来,随着赵挺之进了正厅,又跪下。
赵挺之冷着声音道:“这都干什么呢,有事说事!”
“请您救救我爹(岳父大人)吧!”李清照与赵明诚几乎异口同声道。
“不可能!”赵挺之冷冷地道。
“公公,求求您了,看在是咱俩家是亲家的份儿上,求您给说说情吧!”李清照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因为她知道,赵挺之是她家最后的一颗救命稻草。
“胡闹!你以为那皇宫大门,单给咱家开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爹……”
“不要再说了!”赵明城尚还未开口,就被赵挺之给打了回去。
“还有你,你给我听好了!”赵挺之指着李清照道,“不要怪公公我狠心,这官场上的事儿,不是你我两句话就能决定的,你也别再闹了,再闹也没有用!我们都各自做好自己的本分吧!咳咳咳!闹了一整天,老夫累了,你们也回屋去吧。”赵挺之一阵剧烈咳嗽,疲态尽显,被丫头们扶着,进了卧房。
一轮明月,挂与树间;一盏孤灯,两行清泪;滴于纸笺,透于纸背。李清照服侍好赵明诚休息之后,无奈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就起身秉烛写字。夜深人静之时,不觉又思起牢狱中的父亲和病卧床间的母亲,心中自有万千句,化得双目泪千行。
她不禁提笔而书道:一为生身亲父,一为夫家公公,将我置于何地?更教我如何处之泰然?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
而在那赵挺之的卧房里,赵母也一个劲儿的为李清照说情,赵挺之只顾咳嗽,并没有打断她,过后,赵挺之只叹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就只怪我见死不救。你们也不看看,如今当朝弄权者是谁?我不过就是其中一个苟延残喘的过江之鲫而已,我哪有这个能耐啊!”
说完,又咳喘数次,至午夜时分方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在剩下的小半年里,旧党人物削官流放、陷入囹圄,不过庆幸的是,李格非虽说是曾拜于苏子门下,但并不是其中什么的头头儿,或是领袖人物,因此,不过是关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放了出来,但是由此李家元气大伤,此情此景,再不复当年了。
又说这李格非得以放出,免遭牢狱之苦,也与赵挺之暗中的一点帮助,是息息相关的。此时的赵挺之既属新党一派,又是朝中宰相,他为了自己所认定的政治立场,追随着蔡京,而得以青云直上,得以位高权重,保全一个亲家公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俗话又说了:“风水轮流转”,政治上的风向标,不是次次都能把得准的。
又说这男人之间官场上的角力,勾心斗角,那才叫一个波诡云谲,比起后宫中的绵里藏针,要激烈百倍,也惨烈百倍。当经过小半年的弹劾、镇压,旧党人士都基本驱逐殆尽的时候,赵挺之与蔡京之间的矛盾,也就慢慢浮出水面。
原来这蔡京为人奸佞且善结党营私,而赵挺之与那李格非虽说政治立场是不同的,但两人在性格上却是惊人的相似,为人都是刚正不阿,一派正气。因此他对蔡京当权时的种种奸佞行为,不敢苟同,且屡屡检举弹劾他。
赵挺之敢说敢为的种种行为,终究引发了蔡京的不满和报复,两位当朝宰相,终于爆发了惊人的争吵。但因为蔡京善于弄权,在朝中结党营私多年,处处都遍布了其爪牙,使得赵挺之往后的为官之路处处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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