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惊恐地喊道:“减速!太高了……”
“同步放慢时间流速可抵消一切副作用,”永生者边说边笑了起来。有好几个小时ES没有笑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老朋友,一切都由我来替你做。我非常高兴成为一个‘人’,这是很少有的享受。”
罗丹没有在意他的善意嘲讽。他的右臂突然抬了起来,右手按动了一些控制器,但他自己并没有向右臂发出指令。一个控制表盘上的指针又飞速旋转起来,指示灯闪过之后又熄灭了。飞船内不知何处响起了刺耳的铃声,罗丹感到脚下的地板在抖动。
“你的眼睛除了注意飞行的减速,其他什么都别看。”永生者随后又补充说,“注意巴尔孔星,现在已没有任何其他坐标系。”
计速器显示还有150光年的距离。如果按目前速度,他们到达巴尔孔星还需要160秒。
在下一分钟内,一切照旧。
然后飞船开始了预计的减速。虽然巴尔孔星越来越近,但在飞船以秒千米进入巴尔孔星系之前,最少还需要半个小时。
“他们觉察不到我们的到来,”永生者说,“他们既没有天文望远镜,也没有探测仪。很长时间以来,他们已经看不到星星了。”
罗丹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按地球时间计算,现在是哪一天?”
回答毫不迟疑:“1982年5月底。”
“5月……那时我正在生病。我敢肯定,我没住院,而是躺在泰拉尼亚我的家中。我得了一种流感。嘿,现在我们又回到了1982年5月底?”
“是仍在,”永生者嘲笑着强调说,“是的,你病了,在地球上。你忘了自己那时做的噩梦了?”
“噩梦?”罗丹打了个寒战。是的,他想起来了。从噩梦中醒来时,他出了一身冷汗,并看到朋友哈格德博士和布利关切的目光。“但是我不记得我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老朋友!你梦到的就是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在梦中情景一幕接一幕,眼花缭乱,你的神经非常疲惫,所以在做梦的同时也就忘掉了。你现在明白什么是梦了吗?”
罗丹望着远处已显露出的行星,它的大陆轮廓从海洋中已浮现出来,有片片白云遮挡了它表层的一部分。
“梦是什么?”他急切地问。
“是潜意识的表露,人的大脑的一种记忆功能,精神与肉体分离的结果。在睡觉的时候大脑不再受物质的束缚,也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人惟一能够做的时间旅行就是梦。梦只不过是现实和朦胧记忆之间的一个不大的极限地带。”
“你是否想说,人们梦中的东西真的可以实现。对此我不能相信。”
“难道证据没在你的面前吗?”
罗丹无话可说了。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不能完全接受永生者的解释。他知道,人的梦还是一个未能完全做出合理解释的现象,还有很多疑问。永生者提出的新观点闻所未闻,使罗丹不敢往深处去想。毫无疑问,人在梦中可以拥有他从不具备的能力——他可以脱离引力,在空中随心所欲地飞翔;他可以洞察别人的思想;他或许还可以具备隐身术,并能够传输物质。是否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断——他本来就具有这种能力,否则为什么他可以梦到这一切?
他真的能够回到遥远的过去吗?
“我们马上就要着陆了。”永生者打断了他的思绪,“按照真正银河系文明的概念,巴尔孔人是一个非常团结的族类。他们有一个首都,只有一个为了实现宏伟计划而由科学家组成的中央政府,这样可以节省我们很多劳动。”
“我——我们不会受到敌视吗?”
“我已经说过了,对他们来说,我们是上天所赐的礼品。在你的一生中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款待,尽管形式有些怪异。我们终于要见到的这些从来没有与外界交往过的智能生物了,至少在最近十几万年与外界隔绝。但是他们拥有宇宙间任何族类都没有的一样东西:一份完好无缺的可靠历史资料。在他们的档案馆里保存着一些影片,拍摄这些电影的时候,地球上的第一个人还是造物主的未来梦想。”
“电影?比人类的历史还古老?”
“就是为了这些影片也太可惜了,如果这个族类走向灭亡。”
小飞船进入了行星的大气层,用数倍声速做环绕飞行。庞大的城市、辽阔的原野和无数的江河湖海交替映入眼帘。城市与城市之间闪光的线路说明了交通的便利。
“与行星广阔的土地面积相比,他们的人口很少,这也是他们忽略发展航天技术的原因之一。他们清楚一点就足够了:在他们所属的这个星系中,其余4个行星都不能居住。这样他们还能到哪里去呢?他们自己的星球可以提供生活所需要的一切。”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他们最后一次进入行星的阴影里,飞越黑夜。“巴尔孔2号”与地球大小差不多,也有相似的大气层。但地心引力较小。
“你看一看空中,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了,佩利·罗丹。”
罗丹向空中望去。
由于大气层吞噬了从遥远的银河及旋涡星云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天空现在变得一片漆黑。苍穹中没有一颗星星,更没有温柔的月光。即使在地球上乌云密布的黑夜也不会如此令人恐怖。这种黑暗就像是一块厚实的黑布,把整个世界都严严实实地捂住,让它窒息而死。
罗丹禁不住浑身发冷。
他轻声说:“我已经开始理解了。”突然他们又钻进了灿烂的阳光下,一轮红日在东方的海洋中迅速升起。主大陆出现在地平线上,沿海岸线一座巨大的城市已清晰可见。
“他们已经在等候我们。”永生者宣布。
“他们长的什么样?”
“像我们,属人类族,起源都是相同的。”罗丹还想问点什么,但他的两手自动操纵起了控制杆,他根本无法指挥自己的手。飞船开始下降,在离微波荡漾的海面仅几米的地方向海岸滑翔。在飞船上方的高空中,有一个排列成水滴状的机群在盘旋。挂着五颜六色旗子的轮船从港口驶出,列队等待检阅。城郊的田野和海边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你不要感到惊讶,”永生者提醒罗丹,“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丢失的儿子回家了。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他们曾经与别的族类有过接触,但自从他们离银河系越来越远,就失去了联系。但他们的家乡不会忘记他们。”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讲下去,“只有很少的人做这件事。一百万年以来,巴尔孔人一直在期待着自己的回归……”
罗丹的脑子里一时思绪万千,但却没有时间整理。大地就在他的眼前,他继续减速,飞船像一片羽毛似的落在了地上。发动机自动关闭,轰鸣声也消失了。
“我们下去吧。”永生者建议,然后他又开始笑了。不过,这次的笑是一种充满期待而无声的笑,只向罗丹的脑子里传递。“不要忘记,有我在你身边。但你也要记住,没有人知道有我存在。你以后想同我说话时,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明白了吗,老朋友?”
“当然明白了,我的老得多的老朋友。”罗丹开玩笑地回答,他此刻的心情还是很愉快。
“这就对了。”永生者想起了一件事,“现在可以打开舱口了。如果你马上就能够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同他们讲话,你不要感到奇怪。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的语言移植到了你的意识里。等我们回到‘漫游者’以后你就会把它重新忘掉,就好像你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这种语言。”
罗丹开始产生越来越多的联想,但现在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站起来,走到舱口前。
沉重的外舱口向上打开了,温暖和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浸入肺腑——这才是散发着泥土和海洋气息的真正的清新空气。
这时许多巴尔孔人已冲破阻拦,从四面八方向飞船降落的地方涌来。一辆豪华的四轮机动车费了好大劲才在激动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来,没有发现军人和警察在场。
车是敞篷式的,里面坐着四个外表威严的男人,看起来与地球上迎接贵宾的代表团没什么区别。他们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而不是统一的制服。他们的裤子都很瘦,上衣则宽宽大大,一位先生的头上还戴着类似圆桶状的大礼帽。
罗丹想起了永生者的嘱咐,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车子停下了,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巴尔孔人做了一个表示欢迎和问候的手势,罗丹也用手势做了回答。观众表现的还是很克制,很守秩序,使4位官员能够顺利地从车上下来。
“保持镇静,”永生者无声地笑着劝告罗丹,“他们对你的到来非常惊讶。因为在他们自己最终决定要踏上伟大航程的时候,迎来了久违的银河系的客人。”
罗丹没有答话,他纵身一跳就落在了陌生星球的土地上,这要感谢地心引力较小。他走了几步就来到了等待他的4个男人面前。
“欢迎您来到巴尔孔这个寂寞的星球。”戴礼帽的长者说,“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罗丹感到这样的欢迎仪式确实有些奇特,但一想到面前的这些人从未见过任何外来者,也就不奇怪了。
“我要通过你来说话,”永生者感到了他的迟疑,“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请不要奇怪。你应该为能把身体借给我而高兴,老朋友。”
“很偶然。”罗丹说,并很诧异,这些话是怎么样从他不听指挥的嘴里说出来的,“银河系政府派我来寻找你们。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找到了巴尔孔。”
“一百多万年来我们一直等待着今天。”戴礼帽的人微笑着回答。
对罗丹来说,这一切都像一场梦。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场梦。
“随着与银河系的距离越来越远,重新与它建立联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而现在却发生了奇迹。”
“奇迹就在于对时空的控制。”罗丹对他说着自己根本不懂的话,“利用这艘飞船我们成功跨越了巴尔孔与银河系之间的深渊。”
这4个人当中一个长着红色络腮胡的人向前跨了一步。
“我叫雷根,是巴尔孔的首席物理学家,也是政府的副首脑。您应该告诉我,你们的动力系统原理的根据,怎样才能……”
“我们的客人有的是机会向我们讲解。”戴礼帽的巴尔孔人打断了他,转身对罗丹说,“雷根是个没耐心的人,请原谅他的鲁莽。另外,我是拉尔,政府首脑和原子专家。”
“我叫罗丹,”现在永生者连他的名字也买下了,“我在这里将停留10个星期,我们有很多机会交流所有学科领域和银河历史研究方面的经验。”
拉尔看了一眼飞船,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流露了自己的好奇心,“我们可以让它停放在一个机库里,以免……”
“不必了。”罗丹漫不经心地说,“它最好的停放地点是宇宙空间。”他做了一个手势,舱门自动关上了,然后发动机开始轰鸣,修长的鱼雷式机身慢慢升高、加速,很快就变成了蓝天上一个很小的、闪闪发光的斑点。“我把它送入了巴尔孔的环行轨道,10周后它会在这里重新着陆。”
巴尔孔人先是无声地目睹了这一奇观,随后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发出了惊叹的叫声。
拉尔忍了又忍,终于禁不住地说:“一种遥控技术——很了不起。是的,在那里你的飞船是安全的,但在我们这里也不会不安全。”
“请原谅,我送它到空中不仅仅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它在绕这个星球飞行的时候同时还是一颗测量卫星和无线电接收机,如果接收到重要的报告,它会自动着陆并送达,我就是这样同银河政府保持联系的。”
雷根克制着自己的失望,用手指着从车上下来的另外两个人。
“这是戈拉特,我们的天文学家。可惜他只能从理论上来探讨这门有趣的学问,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大的天文望远镜,只能看到眼皮底下的星系。”
戈拉特长得又矮又胖,他尴尬而无助地微笑着说:“如果有人给我讲一讲星星的情况,我将感到无比高兴。看到一颗真正的星星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当然不算巴尔孔。”
“这位是……”雷根指着又高又瘦的那个巴尔孔人说,“……Nex,尼克思,在我们的星球上教授尼克思学说。”
对尼克思学说很有了解的罗丹想,即便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思想家也是胜利者,因为广博的知识比单一的专业知识更具优势。
他问候了两位男子。
拉尔说:“我们为您的到来做了充分准备。您是我的客人,罗丹,您将有机会同我们这里所有的科学家交谈,您会确信,尽管我们离群索居,但我们一直没有割断与过去精神上的联系。请上车吧!”
拉尔最后向空中望了一眼,那艘让他们喜出望外,给他们带来等待许久的客人的神秘飞船已不见踪影。
罗丹上了车,坐在拉尔和雷根之间。此时他紧张地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飞船由于某种原因一旦回不来怎么办。最后他清楚地意识到,永生者如果此时决定溜走,他,罗丹就只好永远留在这个遥远的星球上,成为难以置信的鲁宾逊式的人物。
“你不要胡乱想。”在他的心灵深处一个声音低声斥责道,“我对你从未有过食言,我向你保证,你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只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你只需集中精力完成任务。相信我,这真的是一项任务。”
听到永生者的再三保证,罗丹觉得安心了,不再怀疑他的话。谢谢,他想。
在去总统官邸的路上,他们像一支凯旋的队伍。分站在繁华道路两旁的巴尔孔人向来自宇宙空间的客人欢呼。看样子今天没有人工作,而是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作了盛大的节日。
约一个小时后,车辆驶出城区,进入了一条宽阔的城外公路干线。在三辆警车的陪伴下又向前行驶了约半个小时,穿过美丽的公园和森林,然后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一个大门口。当大门开启后,政府首脑的官邸就呈现在眼前。
罗丹非常惊羡巴尔孔人的审美观。不太高的建筑物使人想起欧洲人在印度建造的别墅,不过它更宏伟、更壮观。建筑物正面的大部分由一种类似玻璃的材料构成,呈透明状,可以清楚看到后面的空间。这是一座三层的建筑,但由于它凸出的部分很宽,让人在视觉上并不觉得它有那么高。
他们乘坐的车驶近了,停了下来。
“您在这里感觉会很好,”拉尔指着这座楼房说,“这里是我们的行政管理和科研中心。请您不要对它有限的规模失望。一个遥控电视装置把我们与这个星球上所有重要的地方联系在一起。从您的房间里出来,您就可以了解巴尔孔和它千百万年的历史了。在这期间我们没有太多的变化,您也许会感到索然无味。但我们只为了惟一的目标而奋斗,也许忽视了许多其他的问题。”
“我知道。”罗丹说,并没有注意到这四个人脸上惊愕的表情。
10分钟后,他身后的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要在今后10周内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他有些失望地坐在靠玻璃墙摆放的沙发上,从这儿可以把整个城市和毗邻的大海一览无余。他叹了口气。
10个星期,我的老朋友。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做什么?真的不会耽误我自己的事情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