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
“您知道,伊利俄姆还有一段有趣的历史呢!”
“那可真有意思。”
“它一直是偏远的地方。”
“什么意思,先生?”
“对于西部移民来说是这样。”
“噢!”
“人们常在这里制备全套行装。”
“那可真有意思。”
“现在研究实验室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个铁丝网围着的老监狱。还是全县实施绞刑的刑场。”
“找想那时候罪犯得到的报应不会比现在更好。”
“1782年有一个谋杀了二十六条人命的罪犯在这里被处绞刑。我常想应该有一个人写一本关于他的书才好。他叫乔治·麦纳·莫克莱。他在绞刑架上唱了一曲即兴谱写的歌。”
“他唱了些什么?”
“假如您真有兴趣的话,您可以在历史学会找到那首歌的歌词。”
“我只想知道个大概。”
“他表示他不为他做过的任何事情感到后悔。”
“有的人就是这样。”
“您想想!”布里德说:“他杀了二十六个人,能不受良心的谴责!”
“良心不安呵,”我说。
第十四章 当汽车上有雕花
玻璃花瓶的时候
我脖颈僵直,昏昏沉沉的脑袋在脖梗上摇晃。电车轨道又把布里德博士那辆熠熠闪光的“林肯牌”小轿车的轮子卡住了。
我问布里德博士八点钟以前要有多少人到达铸锻总公司,他告诉我有三万人。
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戴黄色雨帽的警察用他们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和红绿指示灯相反的指示。
而那些指挥灯在雨雪中就象红红绿绿的鬼魂似的,不合适宜地、傻里傻气地一再告诉那川流不息的车队该如何动作;绿灯是放行;红灯是停车;黄灯是变速和警示。
布里德博士告诉我,霍尼克博士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早晨,干脆就把他的汽车停在伊利俄姆大街上不管了。
他说:“警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阻塞了交通,结果发现费利克斯的汽车停在大路中间,发动机还开着,烟灰缸上有一根还在燃烧的香烟,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
“花瓶?”
“那是一辆‘马蒙牌’轿车,大小就象铁路上调度用的火车头似的。在车门小柱上安有雕花玻璃的花瓶。每天早晨费利克斯的妻子把鲜花插进这些花瓶。就是这辆车停在来往车辆穿梭如流的大路中间。”
“就象《玛丽·西莱斯特》那部电影一样,”我说。
“警察局把车拖走了。他们知道是谁的车,就打电话给费利克斯,很客气地告诉他到什么地方领回他的车,可是费利克斯说他们可以把车留下,他不要了。”
“他们把车留下了么?”
“没有。他们又给她妻子打了电话,她来把那辆车领了回去。”
“顺便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埃米莉。”布里德博士舔舔嘴唇,脸上的表情变得恍惚迷惘,又把那已故很久的女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埃米莉。”
“假如我把车的放事写进书里;你以为我会遭到什么人的反对么?”我问。
“只要您不把结局写进去就行。”
“结局?”
“埃米莉不习惯开‘马蒙牌’车,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碰伤了骨盆……。”
这时正好车辆都停了下来。布里德博士双眼紧闭,双手紧握方向盘,他说:“那就是小牛顿一生下来她就死去的原因。”
第十五章 祝您圣诞节快乐
铸锻总公司研究实验室靠近该公司伊利俄姆工厂的大门,距布里德博士停车的停车场只有一箭之路。
我问布里德博士有多少人在研究实验室工作,他说:“七百人,但是真正从事研究工作的不到一百人。另外六百人都是打杂的,而我是头号的打杂工。”
当我们加入了公司大街的人流中去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在我们身后祝贺布里德博士圣诞节快乐。布里德博士和气地转过头来,注视着那象蛋糕一样苍白的人面之海,认出祝愿他的是一位叫弗朗辛·佩夫考的小妞。佩夫考小姐姿色平平,身体健康,是一个刻板乏味、五观端正的人。为了使人感到圣诞节的欢乐,布里德博士请佩夫考小姐和我们同行。他向我介绍她是尼尔萨克·霍瓦斯博士的秘书,然后又告诉我霍瓦斯博士是谁。他说:“他是著名的表面化学家,正从事薄膜方面的奇妙研究。”
我问佩夫考小姐:“表面化学有什么新发展”她说: “天啊!可别问我!我只管把他叫我打字的材料打出来。”然后,她又为她刚才叫了一声“天啊”表示歉意。
布里德博士说:“啊!我认为你知道的比你所说的要多。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佩大考小姐不习惯和象布里德博士这样的大人物聊天,这时不禁感到困窘,走路的姿式也变了,两条肥腿不会打弯儿了,活象只母鸡。她的笑容也显得那么呆气。她搜索枯肠想找点话说,可是搜索了半天,除了用脏了的纸巾和衣服上的珠宝装饰,一无所有。
“好吧……,”布里德博士用他沉闷豪爽的声音说:“你喜欢我们这里吗?你到我们这儿来……现在已经多久了?大概一年了吧?”
“你们这些科学家们思考得太多了。”佩夫考直言不讳,说罢高声笑了,愚态毕露。看到布里德博士如此宽宏,她全身上下绷紧的弦全都松弛了。变得无所顾忌起来。“你们大伙儿瓦斯博士,让他给你讲明白。他是擅长讲解问题的。”他又转身对我说:“霍尼克博士常说,一个科学家要是不能向一个八岁的孩子讲明他在干什么的话,那他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佩夫考小姐哀叹一声说:“那么我比一个八岁的孩子还笨,我连什么叫‘江湖骗子’都不知道。”
第十六章 回到幼儿园
我们登上了研究实验室大门前的四蹬大理石台阶。这座大楼楼身是用一般的砖砌成的,高达六层。我们进了门,门旁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哨兵。 佩夫考小姐向左边的岗哨出示她左胸上佩戴的粉红色的秘密级证章。布里德博士向我们有边的岗哨出示在他那软毛料上衣翻领上别着的绝密级证章。布里比博士彬彬有礼地用胳膊搂着我,可并不真正恢我,向哨兵门大示我在他的严密保护和控制之下。
我对一个哨兵莞尔一笑,可他却板着面孔。他们乃是国家安全保卫人员,岂能嬉皮笑脸。
布里德博士、佩大考小姐和我若有所思地穿过了实验室的休息大厅向电梯走之。
布里德博士对佩夫考小姐说;“有空请霍瓦斯博士给你讲点什么,看他是不是能给你一个中肯而清楚的回答。”
她说:“那他得从一年级开始,说不定甚至得回到幼儿园呢!我差得太远了。”
布里德博士说:“我们都差得太远。我们大家都应当很好地从头开始,从幼儿园开始更好。”
我们注视着管理陈列在休息大厅墙上的许多教育展览品的值班接待人员。接待员是一个面色苍白、态度冷淡的瘦高个姑娘。她灵巧地搬动开关,灯儿亮了,齿轮转了,烧瓶冒出气泡儿,铃裆叮叮作响。
佩夫考小姐说:“是魔术。”
布里德博士说:“在实验室工作的人竟会使用这个令人作呕、陈腐古旧的字眼,我感到遗憾。这里的每一件陈列品都是不言自明的。这样设计全无神秘味道。它们与魔术截然不同。”
“与魔术什么?”
“与魔术全然相反。”
“您就不能用我来证明它。”
布里德博士看来是有点生气了。他说:“真拿你没有办法。不过,我们不想去神化什么。至少要相信我们这一点。”
第十七章 姑娘池
布里德博士的秘书正站在地办公室外间的书桌上,往天花板上拴一个百褶的圣诞节铃铛。
布里德博士叫道:“当心,内奥米!我们已经连续六个月没有发生伤亡事故了,你要摔下来,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内奥米·福斯特是一个性情欢快、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我猜想她伺候了布里德博士一辈子,布里德博士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州人。她听了布里德博士的话笑了起来,说:“我死不了。就是我掉了下来,圣诞天使也会把我接住。”
“大伙儿都知道这些天使不灵了。”
两串百褶卷穗从铃舌上挂了下来。福斯特小姐拉一拉其中的一个,它的皱褶接二连三地张开了,成了一条上面写着字的长带子。福斯特小姐把另一头递给了布里德博士。说:“给,拉过去,钉在报架上。”
布里德博士照办。他一面往后退着,一面大声地、满腔热情地念着上面的标语;“世界和平!”
福斯特小姐从桌子上下来,拉开了另一根德子,那上面写着;“与人为善。”
布里德博士笑呵呵地讲;“天啊,这两条标语把圣诞节弄得索然无味了!不过这地方看来倒有节日的气氛,很有节日气氛!”
她讲:“我还记得给姑娘池里的人准备巧克力糖呢!你该为我骄傲吧?”
布里德博士摸了一下前额,为白己的忘性感到沮丧。“谢天谢地!亏你给想着,我把这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福斯特小姐说:“这件事我们可不能忘。布里德博士在圣诞节向姑娘池的姑娘馈赠巧克力,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了。她向我解释说,‘姑娘池’是实验室的打字室,在地下室里。这些姑娘给每一个用录音电话机的人打字。”
她说,在“姑娘他”里的那些姑娘一年到头听着那些不曾谋面的科学家通过录音电话机录下的声音。录音带是由邮递姑娘们送来的。一年一度,这些姑娘们离开她们这为钢筋混凝土紧箍的工作岗位,出去唱圣歌,分享阿萨·布里德先生送给她们的巧克力糖。
布里德博士声称:“她们也在为科学服务,虽然她们可能对科学一窍不通。愿上帝祝福她们,祝福她们每一个人!”
第十八章 世间价值最高的商品
一走进布里德博士的里间办公室,我便试图梳理一下我纷乱的思绪,以使这次会见圆满成功。可是我发现我的大脑机能并未恢复正常。当我开始就投放原于弹那一天提问时,我大脑的对外联络中心已被酒宴和热烘烘的猫皮窒息了。我向布里德博士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暗示原子弹制造者们都是对人类进行屠杀的罪大恶极的帮凶。
布里德博士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恼羞成怒。他从我身边走开,闷闷不乐地说:“我想你是不大喜欢科学家的。”
“我不那么以为,先生。”
“你提的所有问题都像是要我承认科学家是狼心狗肺、天良泯火、心胸狭隘的笨蛋.对于人类命运毫不关心,或者根本不是人类的真正成员。”
“你言过其实了!”
“你要写在书里的,比我刚才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认为,你从想为费利克斯·霍尼克公正地、客观地作传——这也是象你这样年纪的人应该承担的意义深远的任务。可你是带着偏见来的,认为我们科学家都是疯子。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正从那些低级趣味的报纸上看来的吗?”
“不妨向你披露一个来源。霍尼克博士的一个儿子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哪一个儿子?”
“牛顿,”我说。我随身带着牛顿写给我的信,当下就拿出来给他有了看。我又说:“顺便问问,牛顿的个儿有多高?”
布里德博士说:“不比一个伞架高。”他皱着眉头读起牛顿的信。
“其他两个孩子正常吗?”
“当然喽!我真不愿意叫你失望,但是科学家们的孩子跟普通人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我千方百计才使布里德博士怒息火消,并使他相信我此行的唯一目的就始要了解霍尼克博士的真实面目。“我此来的目的只是要准确地记下你对找说的有关雷尼克博士的事情。牛顿的信仅仅是一个开始。找可以用你讲的情况纠正他的偏颇。”
“我对人们对科学家的职责和任务的种种误解深恶痛绝。”
“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消除这种误解。”
“在这个国家里多数的人甚至于对什么是纯粹的研究工作都不知道。”
“要是您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我将非常感激。”
“纯粹的研究工作不是去寻找更好的过滤嘴,更轻的化妆用纸或是更经久耐用的家用油漆。人们大谈特谈研究工作,可是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人从事这种工作。我们是极少数真正雇人作纯研究工作的公司之一。其他公司夸夸其谈的研究工作,不外科是那些受雇而来的身穿白大褂的工业技术员,他们因循守旧,朝思暮想为下一年的‘欧斯莫比牌’汽车改进一个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
“那这里呢……”
“这里,和在这个国家里其他极少数几个地方花钱是为了增进知识,非此莫属。”
“铸锻总公司是非常慷慨的。”
“谈不上什么慷慨。新知识是世界上价值最高的商品,我们获得的真理越多,我们也就越富足。”
如果那时候我就信奉博克你教,那篇宣讲非使我嚎叫起来不可。
第十九章 再也没有泥沼了
我对布里德博士说:“你是不是说没有任何人对在实验室里从事研究工作的人员提出任何要求?甚至连起码的建议也没有吗?”
“人们提出的建议铺天盖地,但从事纯研究工作的人对此不屑一顾。他脑子里装潢了自己的计划,而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工作作风。”
“有人对霍尼克博士提出过什么建议吗?”
“当然有了。特别是那些海陆军将领。他们把他看成一位魔术大师,认为只要他把魔棒一挥,就能使美国战无不胜。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乌七八糟的计划,到现在还是这样。这些计划的唯一不足在于目前我们所具备的知识还不能将它们付诸实践。霍尼克博士那一类的科学家们的任务就是填补这些小小的空白。我记得在费利克斯去世前不久。有一位海军陆战队的将军一天到晚催逼他去做什么处理泥沼的研究。”
“泥沼?”
“海军陆战队的官兵跟泥沼打了二百年交道,已经腻透了”布里德博士说:“那位上次作为他们的代言人,认为海军陆战队要实现现代化的项目之一就是在战斗时脱离泥沼。”
“那位上将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消灭泥沼,根除泥沼。”
我在作了番推理后说:“我想,那可能要用成千上万吨化学药物,或者成千上万吨机械装置。……”
“那位上将想的是只要一颗小药片或是一台机器。海军陆战队官兵不仅对泥沼深恶痛绝。对载运沉重的装备也腻烦到顶。他们不想再搬运沉重的辎重,他们想携带小巧玲珑的装备。”
“霍尼克博士怎么说?”
“他漫不经心地——在从事任何研究时他都是漫不经心的——说,或许能研究出一小粒什么东西,一粒甚至只有通过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东西,它可以使湿粪、泥地、沼泽、小湾、池塘、流沙和泥潭无限膨胀,变得象这张书那么坚硬。”
布里德博士一面说,一面用他的长满老斑的拳头敲着那张书桌。那张书桌呈腰子形,用深绿色的钢材做成。“一个海军陆战队队员所携带的这种东西,可以将整整一个困在沼泽地中的装甲师解救出来还绰绰有余。按照费利斯的说法,一个海军陆战队队员只要在他的手指甲里放那么一点点就足够了。”
“那是不可能的。”
“您会这样说,我也会这样说——大家都会这样说。但是,对费利克斯来说,只要他漫不经心地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