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照三郎还活着,一定会把这些家伙赶出镇子吧。”
不到三天,镇上居民们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听完死后文的大致内容,望对唯华表示感谢,从她手里拿回信封和信笺。对望来说,事情解决了,可是,唯华眼里闪着光,对他说道。
“——我说,要我帮忙吗?”
望不解地问。
“帮什么忙?”
“信里写的愿望啊。要我帮你把照爷爷珍藏的‘闪光之物’从他家拿出来吗?”
看到唯华一副现在就想赶去照三郎家的样子,望发出一声轻叹。望摇摇头,告诉她没这个必要。
“啊?为什么?比起一个人来,两个人做不是更容易成功吗?”
唯华不满地噘起了嘴,望简洁地回答道。
“——因为,我都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听到这句话,唯华吃惊得张大眼睛。唯华的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脸气得通红,大声叫道。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这可是照爷爷最后的愿望啊!?你打算置之不理吗?”
“悄悄跑到他的家里把东西拿出来,这可是犯罪啊!我们没必要以对亲戚瓜分遗产感到不爽这个理由冒险吧?”
“别找借口了!望其实是认为这个和自己无关,对吧?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还是免了吧,气死我了!!”
“………”这和唯华没关系吧。”
唯华刚想争辩,这时,预备铃响彻校园。望就像瞅准了这个机会似地转过身向教室走去,把唯华一人留在后面。身后传来唯华的怒吼声,不过望装做没听见,继续前进。
历史考试只不过是把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写在试卷上而已,简单的“死记硬背”,并不是抓耳挠腮地思考一个小时都做不完的测试。人的大脑没有检索功能,被遗忘的信息很少恰逢时机地跳出来,总之,不会做的填空题到最后还是空白的。
所以,一通记述之后,望果断地放弃了唯一不会做的填空题,考试时间还剩下一半以上。
留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早上收到的死后文。
尽管对死后文的存在半信半疑,但听说了内容之后,不得不承认它的真实性。
唯华说那是照三郎预感到自己的死期而留下的信,这种说法反而难以置信。照三郎到了那种岁数,依然尽情地享受人生。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死后的事。懂得享受生命的每一瞬间的照三郎,决不会为自己死后闯进自己家的亲戚们的事烦恼。
(……真是的。竟然教唆中学生犯罪,你还是这么一个胡来的人啊,照三郎爷爷。)
他本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写死后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照三郎生前是个讨厌歪门邪道的人,他居然想让自己用犯罪的方法帮他实现最后的“愿望”,这多少让望感到有些意外。
他就这么对亲戚不满吗。
还是说,“闪光之物”就那么重要吗。
望拄着腮帮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看着巨大的积雨云,口中发出谁也听不到的独白。
“闪光之物啊……”
这句话让他想起自己与照三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距现在正好一年以前的夏天。
和今天一样,那一天,积雨云像在游离于世界之外地方成长着的怪物一般,缓慢地漂浮在空中。
***
由胸口扩散开的剧痛,使望痛苦地弯下了腰。可是,他的头发立刻被揪住,头强制性地上仰。映在视线中的,是同班同学堂本、安西、大林三人。
望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堂本凑近他,不屑地说道。
“喂,自己把眼镜取下来。挨揍的时候那里可是很疼的哦。”
听到这句话,安西一边怪叫着“哇,好可怜啊。”一边大声笑着,大林也发出同样刺耳的笑声,看着望。
为什么会这样,望自己也不太清楚。放学的时候被他们叫住,带到公园的厕所后面,不由分说地拳脚相加。
“叫你把眼镜取下来。”
堂本笑着催促道。
望沉默了一阵之后,轻声叹了口气,把手伸向眼角,然后安静地取下眼镜。
这种行为让堂本他们觉得好笑。三人大声地笑着,从心底里对他进行无情的嘲讽。
“这家伙还真的自己把眼镜取下来了!胆小鬼!!”
放肆的笑声变得更大了。因为,望从口袋里拿出眼睛布,开始擦拭眼镜。
堂本松开抓着望的头发的手,捂着肚子大笑。
“你这家伙,读书读傻了!?这个时候还擦眼镜!哼!”
堂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望一边仔细地擦拭着眼镜,一边盯着他。这时,堂本的笑声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其他两人也止住了笑。
堂本表情一变,恶狠狠地说道。
“……喂,你这家伙,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当我是白痴吗?”
听到这句话,望表现出和现场气氛不相符的沉着,冷冷地说道。
“——对手是白痴,当然要用看白痴的眼神了。”
堂本气得瞪大了眼珠子,用力揪住望的衣领。一瞬间,望的视线反转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肺中的空气一下子被挤了出来。
说起来,堂本好象是柔道黑带,正当望想着这个的时候,安西象踢足球一样,二话不说就照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大林也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疼痛让自己表情扭曲。血的腥味在口中扩散,心脏每次跳动,眼前就出现一片血红。本能告诉自己生命遇到了危机。就在这个时候。
“喂,年青人,你们在做什么?”
和现场气氛相异的开朗声音响了起来。堂本立刻停下了动作。
虽然疼痛还未消失,但施暴的手停了下来,使他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活动。望循声看去,不禁睁大了眼睛。站在那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奇怪老人。太阳镜、夏威夷衬衫、文明杖,老人依然是这么一副古怪花俏的装束。
有旁人在场,他们失去了继续施暴的心情。堂本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可是,老人叫住了他们。
“……干嘛?”
堂本瞪着老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对老人的尊重。
堂本比一般中学生魁梧得多,肩膀比老人宽两倍。即使是壮年男子,看到堂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会吓得不敢出声。
不过,看到堂本的态度,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哎呀哎呀,看来你们是产生什么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劝架的。打架是好事。年轻时候没打过一两次架,人生是不完整的。”
老人对自己点了点头。堂本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惊讶表情就像在问“这老东西是谁?”
老人继续说道。
“不过,三对一就是以多欺少。这不是打架,而是滥用私刑。”
听到这句话,堂本他们以为老人要开始倚老卖老地对他们进行教育,于是皱起了眉头。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竖起食指,像提建议一样说道。
“——所以,就让我来帮躺在那里的少年吧。尽管这样还是三对二,不过,我是大人,这样也算公平了吧?”
堂本他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这个提出意外建议的老人。望也对事态的发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眨着眼睛。
老人并不像在开玩笑,他招了招手,
“放马过来吧。”
用陪幼儿园的孩子玩耍一样的语气说道。
看傻了眼的堂本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苦笑着扬起嘴角,不屑地说道。
“我说,和老头打架,对我没什么好处——”
“不出手的话,就由我先来吧。”
老人自然地活动起来。他的脚步稳健,清楚地告诉对方自己手上的文明杖不过是装饰品。
堂本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他看了看身后的安西和大林。可是,那两人也是满脸疑惑的表情。堂本不耐烦地转过脸,下一个瞬间——
拄在地面上的文明杖的前端突然高速弹起。某种东西被击碎的脆响回荡在四周。
“——啊,”
堂本刚叫出声音,鼻腔里就喷出大量鲜血。他皱起眉头,连忙捂住鼻子,发出阵阵惨叫。可是,也许是由于鼻梁被打断,鼻血从指间渗出,不断滴在地上,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老人平静地看着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么年轻,反射神经就如此迟钝,羞不羞?”
堂本的眼中闪过一道类似杀意的光,他像野兽一样大叫起来,猛扑过来,伸手想抓住老人的衣领。老人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子,迅速用文明杖在扑了个空的堂本身上敲了一记。堂本捂住被击中的侧腹,身体前倾,老人连贯的动作快如旋风,以上段攻击给堂本的侧脸沉重一击。
堂本巨大的身躯倒在望的旁边,由于剧痛,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鲜血混杂着眼泪,从扭曲的脸上滑落,他发出了呜咽的惨叫声。
安西和大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人扫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堂本说道。
“……我之所以认为打架好,是因为互殴的时候可以体会他人的痛苦。不过,欺负人就不行。特别是不叫上别人就不敢打架的家伙,永远只是不懂得他人痛苦的人渣。看到这样的臭小子,大人想要给他点教训是很自然的吧。”
老人举起文明杖,用前端指着堂本的鼻尖。仅仅这样一个动作,就把堂本吓得浑身哆嗦,用胆怯的目光看着老人。
老人那藏在太阳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平静地说道。
“——小子,你刚才感受到的,就是他人的‘痛苦’。记在心上了吧?”
堂本捣蒜似地连忙点头。老人一脸满意的神情,朝安西和大林看去。
“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扶着这个大块头滚开。难道说,你们想替这家伙报仇,两个人联手对付我一个?看你们也没有那么强的同伴意识。”
老人放声说道。
安西和大林当然没胆量和老人动手,他们架起堂本,逃命似地离开了。老人看了看他们的背影,突然转过头来。
“被打得真惨啊,是什么原因打架呢?”
望保持着被扔在地上的姿势,等待疼痛消失。听到老人的问话,他坐起身来,发出一声叹息。
“……谁知道呢!我完全搞不明白。”
虽然不知道明确的原因,但可以推断出来。也许是上次的考试,望拿到全年级第一名,惹他们看不顺眼;也许只是单纯地想用暴力发泄,结果找到望这个出气筒;也许是对望经常和唯华说话感到不爽。堂本很喜欢她,望以前听人说过。
不管怎么说——
“这都无所谓了。”
望简短地回答了他,然后捡起掉在旁边的眼镜,重新戴好。
老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奇之色,接着大声笑起来。
“唉,真是个冷酷的少年啊。不过,小小年纪就对人如此冷淡,一点也不可爱啊。”
“……我可没想过要变得可爱。”
“你说什么呀!不管想不想,可爱是很重要的,可爱就代表纯粹,而纯粹,也就是拥有无邪的双眼——少年,你认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望不由得神情严肃地朝老人看去。看来和传闻一样,老人全身都给人奇怪的感觉。望本想谢过老人的救命之恩后马上离开,但老人并不放他走。
无奈之下,他随便编了个答案。
“这个嘛,也许是金钱吧?没有钱的话连生活都成问题。”
老人突然把文明杖嗵地拄在地上,望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老人,老人眉梢下压,露出非常伤心的表情。
“少年。小小年纪说出这种毫无理想的话,真让我失望。金钱的确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过,如果产生“金钱最重要”的想法就没救了。”
说完,老人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他接着说道。
“少年,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用无邪的双眼找到‘闪光之物’。”
“……闪光之物?”
望眉头紧缩,反复地玩味着这句话,老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没错,尽可能多地发现形成自己未来的‘闪光之物’,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这并不难,闪光之物到处都有……比如,我把手伸向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年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
说着,老人把手伸向望。
“…………………………”
望无言地看着老人的手,最终还是想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老实说,他不想再接受老人的帮助。受人恩惠越少越好。
可是,老人对望的举动并不在意。他扬起半边眉毛,用文明杖的前端按向望的胸口,迫使他再次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啊!?”
望大叫起来,老人一点也不介意,他把手伸出来再次说道。
“少年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
望感到很生气。不过,就算他想再次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老人还是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望阴沉着脸,抓住老人的手。
老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把望拉起来。
“看吧,我说的‘闪光之物’已经得到一个了。”
老人高兴地说道。
望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老人笑容满面地告诉他。
“——就是友情。”
***
照三郎一直在追寻着“闪光之物”。
就象儿童收集玩具一般纯粹。
如同重拾失去之物一样努力。
他的样子有时让人觉得滑稽,有时却让人感到心痛。只要放弃寻找这种东西,“奇怪的人”这个标签就可以被撕下大半了吧,望时常这么想。可是照三郎依然对周围的目光毫不介意,继续走自己的路。到最后,也许连自己也会讨厌照三郎吧。
他能找到吗?
他能找到吧。
人生最重要的“闪光之物”,为了不被人发现而藏在家中。
这重要的一片,在他的人生落幕前找到了。
没有哭泣的自己,一定不配做照三郎的朋友。
但至少——认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的望,想对这个已经去世的特立独行的老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恭喜你,照三郎爷爷。)
覆盖天空的积雨云缓慢地移动着。这时,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周围响起了放心的舒气声和吵闹声。
下一项考试科目是数学。考试范围内的公式已经记在头脑中了,现在也没心情看书,望站起来,准备去厕所。这时,他看到唯华向自己的教室走来,站在走廊上向他招手。
“——有什么事?”
望走到唯华身边问道。她对望说。
“望给我看的信让我分心了。所以第一堂课的考试考得很糟糕。我想,望你必须向我赔礼,有义务帮我完成一个小愿望。”
“…………哦,真会无理取闹啊!”
望岔开了话题,唯华指着他说道。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帮助照爷爷实现心愿。”
虽然猜到她要说这个,但如此直接、纯粹而毫不顾及自己得失的请求,还是使望的心里产生了震动。如果照三郎在场的话,一定会说唯华的直爽是无可取代的“闪光之物”吧。
望假装扶眼镜,遮住嘴角,发出了一声苦笑。
“喂,眼镜的位置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听到我的请求了吗?”
唯华皱起眉头问道。望忍住嘴角的微笑,回答道。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那样是犯罪啊!”
唯华刚想反驳。
“——不过。”
望抢在唯华的前面说道。
“我也对照三郎爷爷家的‘闪光之物’产生了一点兴趣。要不,一起去看看吧?”
“看有什么意义?照爷爷不是说不想交给那些亲戚,才让你帮忙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