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上龙袍的他周身涌动着睨视天下的气势,俊颜生辉,气宇从容,陈公公紧跟在他身后,经过假山时,龙隐忽皱眉问了陈公公一句话。
“叶兰萱走了吗?”
“奴才打听得清楚,她已经离开了。”
我握拳,果然是在躲我。
龙隐微微一笑,阳光下一口白牙亮得晃眼。
“今日有件事和太妃商量,她不在场也好。”
竟然谈到了我,好奇心趋使我将脑袋越伸越长,想听清他到底要和太妃商量什么事情,就在此时,假山上突然滚落下一颗小石子,夹杂着些许灰尘,瞬间便迷了我的眼睛,我唬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缩,身子便撞在假山石壁上,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我连忙摒住呼吸不动,尽可能地将身体贴向假山深处。
龙隐的耳朵何等精灵,警觉地回头微斥道:“什么人躲在假山后面?”
他双目如电,眉毛轩起,周身都是危险的气息,紧跟的几个侍卫也拔出了剑,个个蓄势待发。
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被他察觉,只得认命丧气地准备走出来认罪。
“咪呜”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猛地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箭一般地冲向了远处匆匆走来的宫女怀中。
“原来是只猫啊!”陈公公舒了一口气,于是众人长刀皆归鞘,那赶来的宫女大惊失色屈膝行礼道:“皇上万岁,这只猫名唤雪融,是太妃娘娘的宠物,奴婢们照顾不周,竟让它冲撞了皇上的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龙隐倒也不生气,展颜笑道:“原来它叫雪融啊,名儿倒是好听,你且带它下去,顺便通报太妃娘娘一声,说朕来了。”
小宫女答应不迭,倒退着身子走出皇上的视线,飞快地向荣华宫正殿跑去。
我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只忽然窜出的猫,无形中解了我的围,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在这情况下与龙隐面对面。
遥望着龙隐的身影消失在了大殿中,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将要和太妃娘娘商议什么,可笑的是事情明明有关于我,我竟然一无所知,而且竟半分做不得主。
失魂落魄地从荣华宫里走出,含香阁的路走起来竟是那么地漫长,但无论多远,终究也有走完的一天。
珠儿老远地迎将上来,低声道:“姑娘可回来了,安美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是妹妹兰芜,才想着前去探望她,她倒先来我这里做客,我精神一震,快步进了含香阁。
进了屋子,抬眼就看见一个纤秀的背影正弯了腰,好奇地观看我放在大厅一角的一盆含羞草。
这盆含羞草是我无意中在花园里发现的,据珍儿珠儿说,在这里含羞草是要被当作杂草除掉的,我只觉得暴殄天物,这么好的观赏植物,怎么就成杂草了呢?于是我亲自动手将园中所有的含羞草都移植到了上好的白玉花盆内,并且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大厅正中。
还记得当时珍儿珠儿奇怪的眼神,在她们看来,上好的白玉花盆里,竟然种上了这么一盆杂草,这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吧。
兰芜倾着身只细细看着,阳光勾勒出她娇柔的半边侧面,隐隐可见上面细细淡淡的茸毛,如墨玉般的眼睛中更是光彩流转,说不出的清丽动人,我心中一动,扬手止住了珍儿的开口欲言,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拍,她吃了一惊猛地站直身,看清是我后眼里已浮上欣喜的笑容,欢快地拉了我的手叫道:“姐姐。”
半月不见,她变了些许,眉宇间的稚气淡了几分,取而代之是一份优雅的成熟风韵,她不再是跟在我身后羞涩的小女孩了,皇宫对一个女人的改变真大,我有些黯然地想着,每每想到是因为我才让她进了这个深坑,心中总会冒出浓浓的罪恶感。
兰芜的微笑态度仍一如在叶府中,眨着卷翘的睫毛半带埋怨地低语嗔道:“姐姐都不记得我了,明知我的身份不得自由,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
我的脸一红,这确是不该,心中歉意油然滋生。
“对不起了,是姐姐的疏忽。”其实是因为怕见到皇上,但这点不好意思对兰芜讲。
兰芜自然也是知道的,垂了眼眸说道:“我知道姐姐的难处,只是一个人在宫中,没了亲人的依靠,心中难免总是惶恐不安。”
看到她眸子中浮上的凄凉,我再三揣测,仍忍不住问道:“皇上他对你不好么?”有淳美人的专宠,又有容妃的虎视眈眈,娇怯柔弱的兰芜自是不太容易获得皇上较多的恩宠。
兰芜的脸慢慢地红了,如上好的白玉瓷烧灼上了浅浅红晕,双手不自在地绞纽着手帕,低头如蚊蚋的声音细细说道:“皇上他待我很好。”
我脑中忽然飞快地闪过了曾在荣华宫听过的一鳞半爪对话。
“皇上仍是专宠淳美人,闲时也去安美人那里坐坐,但从不曾留宿。”
皇上待她毕竟还是不同,没有把她晾着,却也没有宠幸她,我心中慢慢生了疑惑,不觉细问道:“那你觉得皇上这人如何?”
兰芜脸上更红,微微透着局促不安,但她还是回答了我的问话。
“他是个很好的人,胸怀天下,性子又和善,他常常和我聊天,待我就象哥哥一样。”
还好还好,他不象我所想像的那样性好渔色,见了美女就迈不动脚,我吁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对妹妹的话产生了狐疑,性子和善?这说的是他么?我怎么一直觉得龙隐极小气,且喜怒无常睚眦必报。
而且听兰芜的语气,似乎对他甚有好感,年轻的皇上,有着俊美的容貌与非凡的气势,的确很容易打动少女芳心。
爱上皇帝不是一件好事,我有些担忧妹妹今后的处境了。
“那你对他呢?你喜欢他吗?”我步步追问。
兰芜的眼中蒙上了迷茫的雾光,迟疑而缓慢地说道:“他喜欢和我聊天,喜欢长久地看我的眼睛,通过他的眼神,我总觉得他不象是在看我,倒象是在看别的人,他待我又极客气,时刻保持淡淡的疏离,姐姐,他是不爱我的,他顶多只是把我当妹妹,我不知道自已到底喜不喜欢他,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以前姐姐就对我说过,爱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而且要求对方能有同等的回报,他既然不爱我,我也就不会去爱他。”
一个深闺中的小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得不归功于在叶府中我对她长期的洗脑,灌输了一大堆现代女人的爱情观。而当时我说这番话时,兰芜一直脸红如霞佯羞掩耳不听,想不到却字字句句记得如此清晰。
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一个在深宫中的女人,莫可奈何的保护色,也惟有这样,才能将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拥有这样坦然的心态,在以后无情的后宫生涯中,即便是低到了尘埃里,也能开出最无畏的花。
我震惊地看着兰芜,手指无意识地从含羞草枝叶上轻轻划过,叶片登时如羞怯的美人,受到惊吓瞬间卷起了所有的枝叶。
妹妹兰芜曾也如这含羞草一般,楚楚动人娇怯不胜,但我直到此刻方才肯相信,她柔弱的外表下,蛰伏着的是一颗顽强坚韧的心。
推心置腹
皇上的选后活动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对于我可能会入选我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令我跌破眼镜的是,入选名单上竟然没有我的大名。
太意外了,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我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心中不禁升起了更大的疑惑,太妃娘娘话里话外早已透露出要叶家出一个皇后,为此她想尽办法召我入宫,为我和妹妹押上双保险,甚至我与龙隐私交的事我猜她也一直了然于心,却不动声色暗中乐见其成,而如今为什么我却名落孙山之外呢?
难道说是皇上从中做了手脚?很有可能,我早已对他打过预防针,声称自己绝不愿做皇上的女人,以他高傲的性子,我既不愿,他更不屑强迫我入宫,昨日他说有件事要和太妃商量,想来便是此事了。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不错,忍不住暗中喜动眉梢,如果不是碍着太妃在座,恨不能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一舒胸臆。
太妃娘娘见我一副低头隐忍的模样,以为我心中正黯然伤神,她呵呵笑着,满脸的莫测高深,顺手接过槿如递来的一盏茶,撇了撇飘浮的茶沫,慢慢呷了一口茶方含笑说道:“萱儿不必挂怀,此番你的名字未曾入册,真正原因昨日皇儿与哀家提过,他心中对萱儿另有安排。”
“什么?”我惊得几乎立起,眼前仿佛有一群乌鸦飞过,震惊莫名!好你个龙隐,到底在打本姑娘的什么主意?要知宫中的女人若没有名份,任我与太妃有亲,亦不能在宫中久居,原以为此番名落孙山,不久便可收拾回家去,那知这龙隐又在玩花样,不要我做他的女人,难道还要我留下来给他当宫女任他使唤不成?
心底勃然大怒,暗自咬紧银牙诅咒了龙隐无数遍,太妃看我脸色瞬息万变,也不知脑袋里联想到了什么,拉着我的手轻拍说道:“皇儿他答应过我,决不会亏待于你,有他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靠!我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您放心,我可不放心,真要困在这里对着四面墙一片天,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得了,兴许还能回到现代,更说不定孟子轩会在现代等我也未可知。
“更何况-”太妃娘娘忽然拉长了声音,笑得意味深长,十足一副八婆相,“皇上他见过你,对你甚有好感,以萱儿如此才情,皇上会对你特别留意也不足为奇。”
我大奇,他会对我有好感?不由抬起头装无辜茫然问道:“可是萱儿从来也没有见过皇上啊!”
太妃呵呵笑道:“若你见过皇上,你定不会对他失望。”
瞧她那笑样,我敢打赌,她绝对知道我与龙隐私交,但她既不说破,我也便装糊涂,低首垂眉道:“萱儿来宫中日久,除了与妹妹见过一面,便也只机缘巧合,认得宫中两个内监,其余时间一直谨守本份,从未见过男子一面,更加不曾对皇上有过妄想,但此番关涉到萱儿前程,故而大胆一问,但不知皇上对萱儿有何安置?”
我忐忑不安地看向太妃,太妃缓缓收了笑容说道:“你不曾对皇上有过妄想不假,但谨守本份却未见得,我知你不愿入宫,不光是你,就连你的父亲,也不愿意女儿涉足深宫,所以你装瞎逃避甄选,你父亲籍机上折退选,我一一看在眼里,却隐忍在心,从未曾降罪于叶家,但如今情势所逼,恐怕也由不得你叶家置身事外。“
她越说神情越严肃,眼神向槿如一扫,槿如便知趣地退出殿外,悄悄掩上了殿门。
随着殿门的关阖,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阳光被隔绝在外,空气中凝结着庄严肃然,我的心呯呯直跳,直觉地意识到慎太妃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将会是何等地石破天惊。
慎太妃凝视着跳动的烛火,脸上红光跳闪,若有深思。
“先皇撒手辞世,皇儿仓促即位,无奈先皇留下积弊太多,诸多朝政难以自主,内有朝臣数派明争暗斗,外有边疆强敌窥伺国土,这皇位坐得殊不太平。皇儿极有睿智,先假装性好美色,令朝臣以为昏愦好欺放松警惕,其实暗地里励精图治筹谋已久,力图一举振兴朝纲,本来一切皆在计划当中,岂知今岁皇上年满二十,按朝中习俗,二十乃弱冠之年,须得立后以完成人之礼,左相顾天云素与右相萧武玄不睦,当此际双双送女入宫,意图染指后位壮大各自声势。”
“当此时局任何一方之女荣登后位,只有令权臣声势更大,本已纷乱的朝局更加难以控制,而且另一方也不甘心落选,势必心生怨怼危及朝纲,如此两难境地,莫若于两方均不入选,另挑一势力均衡之世家女扶上后座,彻底断绝两家之私心,哀家想来想去,顾不得避嫌,向皇上推举了叶家,叶直贵在生性淡泊不重名利,以叶家之女为后,定可稳定朝局,又不至于壮大后族贻虎为患。”
她缓缓说出这番话,双眼锐利地盯着我,轻叹口气说道:“我将其中利害剖析给你听,你能了解哀家的苦心吗?”
我无语望苍天,今天可算是明白了什么老谋深算老奸巨滑,搞了半天,她如此怂恿我当皇后并不是一片私心向着叶家,原来却是妄想以叶家为棋稳定朝局,她看中了叶家的淡泊名利,能为她平息日前两大权臣对后位的疯狂争夺,却也在无形之中将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怪不得父亲叶直一直隐有重忧,原来他早就洞悉了一切,不愿自己的女儿陷身泥潭,成为危机四伏的宫斗筹码。
我登时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肃然起敬,对这个机关算尽的太妃凛然生寒。
乖乖隆的冬,太妃娘娘你硬是要得,比清朝的孝庄太后还要工于心计,我这点装病装瞎的把戏自以为表演得精彩,其实不过是蹩脚鸭子跳水瞎折腾,一切早被她看在眼里算在心里,就连那被后妃私下诟病房中事的皇上,都擅长隐忍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只有我傻,手里敲着震天响的锣,却以为只要蒙了耳朵,旁人全都听不见。
心里慢慢地烧起一把火,我讨厌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讨厌就连终身大事也要被当作争权夺利的筹码,我更加讨厌这个风起云涌的皇宫,没有亲情只有利益冷酷无情。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就在我想冲口喊出韦小宝那最经典的一句“老子不干了”的时候,太妃娘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面容里透露出无限的沧桑疲惫。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满,认为姑母算计了叶家,可这也是没法可想的事,在深宫之中,我也有很多无奈。我初入宫时,得蒙先皇宠爱未免恃宠生娇,于是当时最得宠的惠妃,也是唯一为皇上产下龙子的妃嫔,在我日常饮用的汤药里下了红花,我的孩子,一出生还没满月就去世了,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我痛过恨过之后才明白,若是手中没有权利,就只能任人宰割,从此我隐忍不发,在宫中与每个妃嫔虚与委蛇假意交好,渐渐获得后宫之中的势力支持,在此生膝下再无所出的情形下,逐步站稳脚跟,才能有了今日的地位权势。”
“萱儿,我希望你能体谅姑母的苦衷,你虽然还小,但心计谋略均不亚于年轻时的姑母,难道你忍心看到宫闱生变,朝臣坐大势力对皇上颐指气使,边疆趁虚而入乱我国土?须知若能力保社稷江山,便是舍却个人情爱也只当等闲,这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我听得目瞪口呆,姑母啊姑母,你居然能将荼毒女性尊严的事情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便是叫我不佩服也难。但仔细想想,在这个以男性为中心的万恶封建社会,若不能狠心弃爱步步为营图谋算计,又如何能在这个人吃人的深宫之中坐到万人之上的荣华地位呢?
我的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娘娘,恐怕我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如此重责。”这不只是我的推托之辞,也是我的真心话,这样光荣艰巨的极有前途的皇后职业,我怕我真的是做不来,更何况,我并非叶兰萱,虽然姑母的一番话让我唏嘘动容,但并不表示我就会对她盲从。
太妃娘娘微微一笑,傲然道:“我叶家的子女,骨子里都流着不甘示弱的鲜血,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来的,有我支持你,你大可放心。”
这么大一顶帽子砸下来,我简直退无可退,要命的龙隐,老娘我快要被你逼上梁山了,说不定你和姑母是同谋,你可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要找你好好算算这笔帐。
太妃娘娘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讲完后,窗外日已西斜,槿如在殿外轻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