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灯火阑珊处离我这么地近,而我却心聋目盲,看不清表象下的暗流激涌,将最爱的人隔绝在距离之外,一次次,无心或有心地伤害他。
段御龙站在我身边,象一堵无声伫立的墙。我冷冷地朝他望过去,声音飘忽如风,语气淡漠如冰。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你一直瞒着我?”声音说到最后,已是凄厉如吼,段御龙脸色变了变,终于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绝望失望愤恨难过自责焦惶,种种复杂的情绪汇成汹涌的潮,自心底翻腾而上,煎熬如沸,化作喉间喷涌的一股腥甜。我再也不看他一眼,举袖抹去唇边的血渍,朝眼前缠斗的二人飞奔而去,段御龙情急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叫道:“你别去,危险!”
我用力地一扯衣袖,他眼里满是困兽般的挫败,紧攥不着肯放手,我狠命地一拉,只听得刺啦一声裂帛脆响,衣袖生生被撕成两片,我头也不回地向叶昂大步冲去。
一声“子轩!”凝结在我喉中尚未喊出,眼前夺目的刀光闪过,黑衣人站立不动,叶昂的胸口血花激涌,青衫上霎时如桃花开遍,漫天漫地绚烂至极。
黑衣人望着手中的刀,目光中犹有困惑,自语道:“这人分明就不会武功,干吗还这么拼命,真是一个疯子!”
世间最残酷的事,并不是我不知道你爱我,而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瞬间天崩地裂,一分钟前还在期待狂喜的心,在这一秒破碎了一地。苍天玩味的翻云覆雨手,原来只是要撕碎人世间所有的美好,给了我们魂魄双双飞越时空的奇遇,却为我们安排了这样一场凄凉无望的结局!
心痛到了极致,竟只余死灰样的麻木,我慢慢跪在了他的身边,与从前无数次与他嬉闹一样,环抱住他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叶昂喘着气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为什么这么傻?”说我傻,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你看着我流泪,看着我彷徨,看着我绝望,看着我迷乱,却生生地缄口不言,最后竟还试图将我推到别人的身边。
“子轩!”我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颤抖着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唇冰凉如玉,此刻却起了火样的炙狂,眸子里亦惊喜无限,如同千万盏星辰依次点亮,晶莹璀璨华光溢彩。
“你终于知道了!”唇齿缠绵间听得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夹杂着甜蜜与哀伤。
我拼命地点着头,泪如纷乱坠雨,笑容却宛如雨后晴花。
“你瞒了我这么久,我要罚你在以后的人生里好好补偿我,一步都不许再离开。”
他含笑点着头,笑容与口中喷吐的鲜血汇合成了最诡丽的一幕。我郑重与他勾指立誓,明知这是践不了的约,我们却仍然痴信奇迹的发生。
眼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彩一分分淡去,握拳我的手渐渐无力地松开,不断流逝的生命象一只蜡烛,燃尽一生血泪后,在风中化作微微的一声叹息。
他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又笑又泪地寸寸抚摸他的面颊,掌中犹有余温,仿佛他只是闭目沉睡,我们从来不曾分离过。段御龙在一旁怔怔站立,面色苍白犹如痴绝
月色下孟子轩的唇角犹凝结着最后一丝满足而愉悦的微笑,我们一直在错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幸终于还是找到了彼此。
风动树影凌乱,一个人影如鹰般翩然而至,寂静之中衣袂飘风之声显得格外惊人,来人宽袍大袖慈眉善目,目光深沉如海,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垂手叹道:“我来迟了!”
段御龙惊喜叫道:“师父!”
我没有力气再去关注任何人,扶起孟子轩的身体,我梦呓般地说道:“走,我带你回家,这里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家。”
勉力走出了几步,嗓子里的腥甜一波波地涌,我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就吐了一地的鲜红,段御龙惊呼声突然变得遥远而飘忽,而眼前的世界却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置身在一个山洞之中,昏迷前的种种象一把锐利的刀,生生剖开了所有血淋淋的伤口,残忍地提醒我孟子轩已然逝去的事实,然而更大的惊恸还在后头,孟子轩呢?他在那里?
我大叫着孟子轩的名字,在漆黑的山洞四处摸索,段御龙举着火把走了进来,我几乎是立刻便扑到了他的面前,嘶喊地叫道:“孟子轩呢,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
段御龙面色沉重如山,沉声说道:“兰萱,请你节哀,孟子轩已经死了,我把他安葬在了山洞外。”
我怒不可遏,脑中血气上涌,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孟子轩?谁说他死了?他只是睡着了。
段御龙的面颊上缓缓浮现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他不言不语,眼底渐次涌上怜悯的痛楚。我呆呆看着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掩面哀哀痛哭,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段御龙拉我的手,牵我走出了山洞,山洞外暴雨如注,闪电凄厉惊雷滚滚肆虐人间,段御龙在一座坟茔间停下,指着崭新的墓碑说道:“他就葬在这里。”
一抷黄土,将相爱的两人,生生分隔在阴阳两地。
我跪倒地坟茔前,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摩挲墓碑上的字迹,尽管知道孟子轩已然死亡,然而却不忍也不肯,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弃在冰冷的黄土石砾之下。
“我来陪你好不好?”我轻声低语,向墓碑一头撞了过去。
“你疯了?”段御龙惊惧地大喊,拖住我的身子往外拉,我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疯狂地对他又踢又咬,叫喊道:“你走开,我要去找他,你不要拦着我。”
段御龙突然松手,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咬牙爬起身又向墓碑上撞,段御龙伸指便点中了我的穴道,面如死灰样沉静,一字字说道:“好,我成全你。”
他转身就朝身边的人跪了下去,毅然决然地说道:“师父,请你让他们在一起。你是得道高僧,你一定有办法做得到。”
僧人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叹道:“缘劫由你而始,也将由你而终。你想清楚了吗?这样做也许你会因此而失去帝王的福泽护佑,更也许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段御龙昂首说道:“我不悔!”他的眼中全是破釜沉舟的坚决,看向我时,却流露出凄凉的一抹暖意。
“兰萱,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如果孟子轩始终没有表露身份,如果没有这许许多多的风波,你会不会慢慢爱上我,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哀伤的眼光象深沉的湖,一点一点让人沉溺,忐忑不安。
我踌躇难答,没有也许,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发生,丝毫不给你选择反抗的余地,我连眼前的人也留不住,又怎么能许诺他遥远的也许。
然而就是这一丝踌躇便让他心生出无限希望,他居然微笑着流下泪,叹息说道:“不必回答,你能考虑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兰萱,我有一个小小的奢望,如果下辈子,或许下下辈子,我们还能再相遇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他眼神迫切地望着我,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渴望爱情期许来生。
他又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样的机会渺茫之极,也许只是我痴人说梦。但是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存着一个小小的念想,在以后你无数个人生轮回之中,有一世你终将是属于我的。”
我不是木头人,更不是无情人,尽管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这一世我注定亏欠于他,如果有来生,我甘愿偿还他这一世情债。
我身子不能动,眼中却流下泪来,慢慢点了点头。
段御龙凄惋一笑,眼眸中最深切的留恋教人不忍睹容。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模糊,仿佛仍然听到他幽幽的低叹声,然而魂魄却犹如抽丝剥茧般层层剥离,在浩瀚的宇宙星尘中分散,飘逝,凝结,重生。
醒来的时候,是在二十一世纪秀山山顶的一间庙宇内。孟子轩就在我身边含笑凝望。
再见到孟子轩,我是控制不住地狂喜,扑进了他怀中哽咽说道:“子轩,我梦见你不要我了!”经过了茫然寻找,得到又失去,失去又重生的风波迭起,我只想紧紧抱住他,牢牢把握住生命中分分秒秒的幸福。生离死别太沉重,我不愿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
“我梦见你死了,抛下我一个人。”我继续在他怀里哭泣,泪水鼻涕把他的衬衣弄得狼藉不堪。
“怎么会?傻丫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那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罢了,把它忘记了吧。”他柔柔地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
一场穿越迷途梦,此时正是夜阑人静梦醒时分。分不清是真是幻,如果是真,为何梦中的人影模糊难辨?如果是梦,为何心底的伤痕醒目惊心?吃不准他是否也经历了那一场怪梦,我不敢再提及梦中的事,低声说道:“我想回家!”
我好累,家是我唯一的依靠,尤其是我与孟子轩的家,那是我们最甜蜜的构想。
孟子轩挑眉笑道:“好,不过我们得先去谢谢救命恩人。”
从孟子轩的口中得知,山顶的僧人在发现车祸后的我们后,将我们救回了寺,然而我们的伤势虽然并不严重,但一直昏迷不醒,僧人们百计莫施,请示了住持后,住持言道有缘人尚未到来,等他来到,一切自会柳暗花明。于是他们便收留了我们养伤,顺便等候有缘人到来。
秀山的这一场离奇大雾,阻隔了山上山下的交通,第三日浓雾散去后,山下来了一位旅游渡假的医生,在他的救助下,我和孟子轩才得以从沉睡昏迷中苏醒。
我对这个医生感激万分,如果不是他,可能我还在陷在梦中迷途难返。那里的叶昂让我心碎绝望,那里的段御龙却让我心痛神伤,也许只有我魂归原位,所有的错乱才会步入正轨,叶昂依旧是翩翩公子,段御龙依旧是太平皇帝。
他们可以活得更好。
手拉着手去向住持告辞,住持是个年纪老迈的高僧,容颜依稀相熟,他含笑说道:“二人与祖师甚有渊源,此番尘劫乃是注定,如今柳暗花明,二位从此自可一帆风顺相偕白首,老衲先在此恭喜了。”
孟子轩和我相视一笑,两情缱綣尽在盈盈不语间,他感叹着说道:“能与赵曼生生世世共偕白首,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我撞了他一个肘捶,投过嗔怪的眼神,怪他心事不知遮掩,当着出家人便琅琅说出了口,但尽管羞红了脸,心底的欢喜却是油然而生,甜蜜蜜地将我包围。
住持闻言失笑,脸上露出了高僧惯常的高深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求今生,有人求来世,只有你这个痴人,求的是生生世世。此愿甚难,恐佛也不敢轻易承诺呢!”
又和住持聊了几句,想起救命恩人还未酬谢,我趁机问道:“听说是有一位医生救了我们,不知他还在不在贵寺,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住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指着院外说道:“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的心蓦地一跳,诧异地望向了孟子轩,却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牵着我的手冷汗微湿。我定了定神,从大殿内快步走了出去。
院外是一大片空地,遍植松柏,在两棵最高大的松树之间,有一个人正坐在石凳之上,侧面对着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周遭的万事万物仿佛不萦于怀。
我象着了魔般地向他走去。
松针松松散散落了一地,那人身上书上也飘落了不少,他也不去拂落,目光犹如胶着在了书上,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脚下的松针沙沙作响,他终于被惊动了,缓缓回过头站起身来。
时间停驻在了这一刻,他皱眉凝望着我,容颜神情和当初段御龙在街角第一次见到我时如出一辙,他当时正捧着我的手稿,一边念叨一边轻笑,笑容象阳光一样灿烂,隐隐流转狡黠无数。
仿佛隔世的时空遥遥将他送了回来,流年芳华,记忆中的一切扑面而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不敢置信地,轻轻叫了一声:“龙隐!”
那人摇了摇头,启齿一笑温和如风,说道:“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姓宇,是一名医生。”
笑容,容颜,神情皆像,只是这一份安静温和的气度,便证实了他不是段御龙,我怅然若失,段御龙是孤傲的,段御龙是狡黠的,段御龙是胸怀天下的,段御龙更是梦中遥远不可触及的存在。
我的目光黯然低垂,视线对上了他手中的书,厚厚的一册,字迹细如蚊蚁。宇医生镇定的眉目忽然露出一丝慌迫之色,按住了书含笑道:“这只是一本佛经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子轩忽然说道:“曼,我们走吧。”他正视着对面的宇医生,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他与宇医生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然后宇医生侧身让开了路,我们和他擦肩而过。
如果我再回头一次,定可看见宇医生刻意维持的从容平淡面容渐渐松懈下来,露出了疲倦的神色,他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凝神深思,手中的书页缓缓合上,封面上赫然五个大字-《倚天屠龙记》。
“不识张郎是张郎!”他缓缓念道,目光中无限凄凉感伤,书中最后一章中蛛儿的自言自语,仿佛就是此刻情形最好的写照。
-她转过头来,柔声道:“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许了给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了。你不是他,不,不是他……”
——正文完结
槿如番外—如意
第一次对他动心,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荣华殿寂寂无声。慎妃娘娘在佛堂里念着经,我如往常一般,早早便洗净了双手,虔诚地替太妃挑着佛豆,然后亲自煮了分发到各宫中食用,以太妃的名义广结善缘,积累功德。
我屏息静气地挑着豆子,渐入忘我之境,直到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响起,才蓦然惊醒了我,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儿子给母妃请安了。”宁平王醉颜酡红,半靠在佛堂外的门边行礼,斜长秀美的眼眸中笑意盈然,如未经雕琢最晶莹的美玉。
沉寂的午后,炎炎的有些热,宁平王的脚步有些阑珊,身上飘浮着淡淡的酒香馥郁,如一道最清凉的微风,缓缓吹逝了一室的窒闷。
慎妃未语先笑,略带责备的语气中分明爱怜横溢。
“你这孩子,又在那里吃醉了酒,看这一身的酒气薰得,还不快找个地方歇会,莫只忤在这里,小心冲撞了菩萨那就罪过了。”
宁平王一笑,突涌的酒意使他的眉眼看起来更加明亮如星,他的语气亦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几日宫中的荷花开了,衬着那曲桥流水,美得就如画中一般,鹏弟邀了儿子饮酒作诗,不妨那蜜汁似的酒水,后劲倒足,才饮了几杯竟然也会醉,儿子思及母妃这里清静,才想着来歇会,等过了酒气再回宫,省得宫中那起多嘴的小人,耳报神似地报给了父皇,父皇又要责怪儿子不思进取,耽于享乐,责打儿子事小,惹他老人家动怒那可就是儿子的错了。”
宁平王口齿灵便,半嗔半娇眼波欲流,清柔如太液池中的碧水荡漾,他年纪虽然只有十四岁,相貌却如女子般娟好,且生性聪慧文采风流,慎妃素来极疼爱这个在她名下长大的皇子,闻言忍不住笑道:“龙儿,那你又怎知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