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兰心
原来上次段展鹏出使边陲并不顺利,相邻的昭月国仗着水草丰美兵强马壮,而天佑国边境数镇旱灾连年无暇顾及边关整顿,竟有蠢蠢欲动入侵王朝之势,段展鹏奉皇命出使昭月国,国主赫连靖宁提出减半纳供,天佑王朝将长公主下嫁其弟赫连靖南两国交好为条件止息干戈,段展鹏认为条件太苛予以拒绝,因此和谈不欢而散,岂知便在段展鹏启程回京之后,赫连靖宁竟派大军压境,扬言挥鞭直取中原。
朝臣是战是和,分为两派,左相顾天云坚持和谈,右相萧武玄此番难得地与皇上站在同一阵线,力求主战。要知段御龙仅有一个同胞姐姐段飞凤,自丈夫前年战死沙场后一直孀居,他如何肯让亲姐再醮到那边远蛮荒之处受苦,自然是绝不答应,若不是左相一力阻拦,段御龙早就派军南下横扫昭月小国,便是如此朝堂上仍是日日争论不休,叫皇上大为头疼。
我注意到陈公公提及商议军情之时,妹子兰芜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我心中微动,恐怕妹妹今日来访别有隐情,于是含笑对陈公公说道:“也好,只是不知若席上添了一双筷子,皇上可否介意?”
陈公公欣然道:“当然不会,安嫔娘娘乃是皇后娘娘亲生妹子,皇上岂有介怀之理。”于是他欢天喜地地去了,我这才对兰芜微笑道:“你这机灵丫头,到底有什么事特地挑皇上在的时候过来?”
兰芜却垂眸黯然道:“皇上待姐姐真好,事无巨细考虑周到,若是——”她眼里流转过怔忡的浮思,微微叹了口气,更加低声地说道:“我这可是痴心妄想了,他那里会半点把我放在心上?”
我心中一动,难道我病重那些时日,兰芜一直住在锦岚宫照料,耳濡目染皇上对我的呵护焦急,竟然对他生了爱意?
她到底还是对皇上动了心?在这深宫之内,对皇上动心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皇帝却没有对你上心。
“兰芜。”我低声问道:“你可是真心爱上了皇上?”
兰芜却答非所问,眼底有如雾的烟气缭绕,轻声道:“姐姐昏迷了三天未醒,口中只迷乱叫着孟子轩的名字,皇上可有多难过你知道吗?太医宣布你可能不治的那晚,他一人在殿外雨里站了一夜,任人劝说也不肯挪动一步,他只说道,若老天注定要你死,当初又何苦送你来到这里,既然送你来到这里,那就别想再从他身边夺走你,也许他的这一番话语真的生了效用,第二天你便醒了,也不枉皇上在雨里为你祷告了一夜。”
“你说什么?”我真的吃惊了,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宫里人亦讳莫若深,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兰芜接着说道:“大哥当时也在,他陪着皇上在雨里站了一宿,若非他一力苦劝,恐皇上当真会伤心若狂。”
我的脸微微红了,心中有些不安,伤感中却又微觉甜蜜,女人大抵都是爱慕虚荣的动物,任何女人听到另一个男人对自己情深如此,莫不为之感动,我也不例外,只是如段御龙这般无私付出,从不苛求于我,却也无形中让我心生歉疚,总觉得惶惶然然但愧无以为报。
好怀念当日在御史府里装瞎躲避甄选的日子,大哥带着我微服出游,我每日躲在家中写着倚天屠龙,那时的日子很单纯,找寻孟子轩是我唯一的信念支柱,不似现在这般,陷入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局面,但觉前路诸多波折,所思者皆未如我所愿。
兰芜秀眉微蹙愁容隐现,我蓦然惊心,光顾着自己伤感叹息,怎么浑然忘了妹妹如今神态的不寻常,若她当真对段御龙动心,恐怕就真是一场苦恋,徒留一生长恨。
“兰芜,你今日过来是特地来寻皇上的吗?”我试探着询问,兰芜脸一红,点了点头,头却垂得更低,“我听宫里的人说,皇上可能对昭月国开战,姐姐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段御龙曾对我说过,昭月国摆明了态度不想和谈,光看赫连靖宁提出的要求皇姐下嫁这样匪夷所思的条件就可看出一班,此战在所难免,所争论者只在朝堂中意见未能统一罢了。听说清平王段展鹏曾在朝上主动请缨,愿领军十万踏平昭月小国以雪国耻,皇上亦有了允意。
面对着妹妹一双含羞带怯却又愁思隐隐的双眸,我恍惚大悟,忽然就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兰芜的确是芳心动,可惜动心的对象却不是皇上,而是清平王段展鹏,这个认知让我几乎惊跳了起来,兰芜啊兰芜,你实在让我太震憾了,当初为了怕你进宫后被人欺侮,我向你灌输了一大套现代女人的爱情观念,鼓励你摒弃以皇上为天的小女人思想,敢于追求心中所爱,在后宫中活出自信的尊严,却不料你竟然把我的言语贯彻得如此身体力行,不爱皇上是小事,爱上了皇弟可就是大事了,弄得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祸端。
我一副吃惊过甚的表情估计已引起了兰芜的警觉,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声地说道:“姐姐,你都知道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事,清平王他知道吗?”
兰芜神色黯然,幽幽说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我这一番心思也没盼着他能知晓,总之是打算烂在肚中了,只是听闻他就要领兵打仗了,我总是放心不下,想问清确切消息才安心。”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作茧自缚!天南地北遥思处,徒添一段愁苦。(注:本人篡改之)
可怜的兰芜,守着这番寂寞女儿心思,不求回应,只求知晓对方平安就是最大的满足,她还这么小,今后她的人生我几乎可以预见结局,一生清苦郁郁寡欢,难道这一切终究是我害了她吗?我不该向她灌输有悖现实的爱情言论,可是,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深宫中沉沦,为了争宠夺爱而扭曲自己的心性吗?我也做不到。
难道就不能两全?我心中忽然升起了奢望,段御龙并未临幸过她,而且向来也只把她当妹妹看待,观看清平王对兰芜的言语态度,似也颇欣赏兰芜,此事并非绝无可能。
我越想越兴奋,美女救英雄的梦想还未实现,牵线红娘的兴头却又足足,只要段展鹏有意,这事就能成。
我的眼睛睁得溜溜圆晶晶亮,兰芜,当初是因为我你才被迫入宫,如今只要有可能,我愿倾尽心力,将这份自由还给你。
兰芜一直没有做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从珠帘上一一划过,叮咛的声响如细沙,日光在她指尖跳闪,珠帘的璀璨光影在她脸上浮曳,将她的轻愁面容衬托得如水波一样潋滟。
我情不自禁赞叹道:“兰芜,你这样美丽,上天定不会让你寂寞一生的。”兰芜的脸如莲花晕红,嗔道:“姐姐这可不是取笑我,我那有姐姐这般好运,皇上对你如此情深意重,叫人怎不艳羡?”
我呵呵笑但不语,段展鹏的态度还不明朗,我的打算目前还不宜向妹妹坦白,但我仍隐讳地暗示道:“这世间事无不有可能,端看你肯不肯改变命运。”
话间刚落便听到兰芜轻啊了一声,珠帘陡然被人挑开,段御龙的朗朗身姿正立于帘后,兰芜猛然退后几步,待看清是他后已盈盈拜下身去。
段御龙连忙将她拉起,抚掌笑道:“你姐姐小气得紧,成天抱怨朕来她处蹭饭,叨扰了她宫中的分例,倒象朕是个大肚饭,吃穷了她似的,今儿个凑巧,连芜儿也来打秋风,朕今日只沾芜儿的光,有芜儿在此坐镇,还怕她敢撵了朕出去不成?”他虽哈哈笑得甚是愉悦,眉宇间却是遮不住的疲倦之色。
我端出了自己学着做的薄荷茶,往段御龙手中只一递,白了他一眼说道:“早朝还没累坏你?只会在芜儿面前编排我的不是,还好是自家人,若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还怎么笑话我抠门呢,我好好的贤良皇后的名声,生生就是叫你给败坏了!”
段御龙不禁莞尔,兰芜拿帕子掩了嘴,秀眉完全舒展开来,忍俊不禁双肩微颤笑道:“姐姐真是一张利嘴,从前竟不觉得,亏得皇上受得了你,换了旁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段御龙连忙摇手说道:“芜儿可别这么说,你姐姐如今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给脸色瞧,你只顾说得痛快,回头她一恼,又闹得朕没处吃新鲜茶点去。”他一口将手中的薄荷茶饮干,咂摸了味道又奇道:“这是什么味儿,怪特别的,清凉沁醒,又含着茶叶甘苦,吃一口登觉得心中烦闷全消,舒适得紧。”
兰芜恍然道:“怪不得皇上日日流连锦岚宫不肯他往,原来姐姐处私藏着体己茶点,妹妹我坐了这许久,也不见姐姐端出茶点款待,却原来将好东西尽留着给皇上享用,哎,姐妹一场,也不过如此啊!”
兰芜俏语谑笑,皇上似听得颇为受用,眉宇间隐有得色,我脸不红心不跳说道:“芜儿你有所不知,这些茶点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自作的,味道好坏我也不十分明了,只有皇上试吃之后,肯定了滋味如何,我才能拿出待客啊,总不能拿客人作试验吧。”
兰芜缓缓摇头道:“那姐姐可就想岔了,在皇上看来,只要是你亲手所做,便是世上无尚美味,滋味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这份肯亲手作羹汤的心意弥足珍贵。”她说着说着似引动了心底的思绪,低声道:“这世上要找到一个肯为之亲手做羹汤的人可有多难,便是找到了,别人也未必肯纡贵尝之。”
兰芜的一番话直说到了皇上心眼里,他眯着眼赞道:“芜儿真乃朕知音也!”
我一张刀枪不入的老脸终于被兰芜说红了,她是有感而发,却说得我无比尴尬,正当这时,侍女悄声问我道:“皇后娘娘,午膳已备好,是此时摆上,还是稍后再上呢?”
我连忙道:“快摆上来吧。”还是吃饭好,兰芜和皇上再这么一唱一和下去,我可受不了。
我随兴所至,用膳往往也不按照皇后的分例摆放,倒是经常自己安排食谱,不求饮食多寡华美,以营养精致为原则,段御龙偶然在我这里尝过一回,大块朵颐,从此日日不请自来,若不是烦因此惹得后宫人人嫉妒,我也乐得多一个人试菜。
与段御龙相处久了,渐渐会忘记他是一个皇帝,自上次与他坦然交心后,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很融洽的相处模式,比朋友要亲密,却又达不到恋人的地步,他在我这里寻求心灵安慰,放松朝政繁琐,我亦把他当作知心好友相待,时光在流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进宫之时的情景,与毒舌男龙隐相斗是我最大的乐趣。
段御龙常常凝视着我笑着说:“看到你恢复得和从前一样,我真高兴。”
我要活得快乐,我要努力地配合他重掌帝权,我牢牢地记着灯火阑珊处的暗示,倚天屠龙章节的出现更是给了我无限的希望,三年之约一满,再无任何阻碍可以阻挡我找到孟子轩的心愿。
兰芜默默吃饭,明显心不在焉,我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听闻长公主身子不适,臣妾想着前去探望,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昭月国公然要求天佑王朝长公主段飞凤和亲,此消息传到宫中之后,性子刚烈的段飞凤当即便以死相拼,声称绝不愿下嫁蛮夷小国,段御龙只得委派清平王驻守公主府,以防段飞凤发生意外,更为了防止后宫中人人前去探望公主,将此事越传越大,失了皇家体面。
段御龙停箸,缓缓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先不要去,飞凤的情绪不太稳定,展鹏一直在照料他,你去多有不便,等过几日展鹏率军出发了,你再去看望她不迟。”
兰芜的手一抖,筷子上的一棵青菜悄然跌落碗中,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我吃惊道:“清平王他真的要出征吗?此仗可有胜算?”
段御龙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仗是一定要打的,此番昭月小国实在欺人太甚,展鹏一力要求出征,其行固然可嘉,但说到行军打仗,他到底还是缺乏经验,兹事体大,尚须妥为安排出征人选。”
我看到兰芜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心中也替她欣慰,却没有看到段御龙越发沉重的眼神正深深凝视着我。
帝王一怒
下午昼长无事,我又琢磨出新花样,找宫中巧匠做了细巧的刀片,拿进上的冰块洗得透明澄静了,细细地刮下冰沙,掺上各色水果做冰碗吃,先尝了尝滋味足了,才拿到冰中盖好备用,将将忙完,就看见馨妃顶着帕子摇摇向我宫中走来。
亏得这暑热的天,这矜贵的右相之女竟然顶着烈日探访于我,我登时受宠若惊,忙忙地迎进宫来,吩咐珍儿将方才备好的水果刨冰取出待客,这才笑着说道:“妹妹今日倒得闲了来坐坐,看这日头毒得,没的晒伤了妹妹一身冰肌雪肤。”
馨妃与灵妃不同,属于笑里藏刀型的,对她勿需要特别客气,馨妃也不甘示弱,身躯欠了身说道:“家父向来督导甚严,一饮一食切忌过分精致苛求,臣妾禀承严训,皇后娘娘如此美意,臣妾亦只能心领不敢破例享用,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一张巧嘴,说得客气惶恐,倒是指明我过于刁钻饮食了,我呵呵一笑也不以为意,吩咐珍儿撤下才说道:“但不知妹妹今日前来有什么事吗?”
馨妃走了,我独自一个在殿内小憩,虽然殿内四周都置有冰块,微风起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丝凉意,但终究不能跟现代的空调相比,我才卧了一小会,浑身已是津津的汗,黏黏的极不舒服,索性冲了个凉,把满头青丝随意一挽,拿一支玉簪绾定,换上一件宽松的袍子,悄悄溜到花园里散心。
早在初夏的时候,我就在花园里种了一大片的金银花,这种花在天佑王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等闲登不了大雅之堂,宫女们见惯了我鼓捣这些不入流的植物,早已是见怪不怪,段御龙却是颇为惊奇,兴致头头地看着它牵丝绊藤,问我道:“这般丑陋的植物也能开花吗?”
我头也不抬地摆弄着藤架,说道:“是啊,等你看到他开花的时候,就知道它到底美不美了!”
段御龙笑道:“兰萱你总是喜欢这些个奇奇怪怪的植物,上次那枇杷,要不是你说能吃,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东西也能入口,还有那古怪的野草,叫什么含羞草来着,名儿倒和花儿一样有趣。”
段御龙说起枇杷,当时倒让我想起一件憋闷的事,太后听说我和他一起吃过枇杷,硬是将整棵树上的枇杷都打来送入了含香阁,可怜我整整吃了三天的枇杷,吃到最后牙齿酸得连豆腐也咬不动,对枇杷简直是到了望而生畏的地步。
段御龙哈哈笑道:“你既然这么爱吃,索性让你一次吃个够,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白他一眼说道:“再怎么喜欢的物事,一旦到了真正拥有随意享用的地步,也不过如此。”
段御龙沉吟道:“这话说得有几分哲理,人心也是一般,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他的神情若有所思,我哼了一声道:“这说的就是你们男人啊,便是娶个天仙回来,三天两头也看厌了,只管再一个接一个地娶,全然不管有多少双闺怨的眼泪水流尽,哼,我最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我是一时有感而发,段御龙却似听上了瘾,扬眉笑道:“哦,既然你不喜欢,我明日就遣散所有的妃子,一心一意地陪你如何?”
我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还嫌我树的敌不够多,上次你专宠一个淳美人,就有一帮子人眼红着要拔了这眼中钉,我可不敢再这么招风,没的让人暗害了还蒙在鼓里做梦哩!”
提到淳美人我就忍不住想笑,脸上的表情憋得古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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