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轻轻点了点头。罗克头枕在地板上,又呻吟起来。卡洛斯和里玛合力将他弄到卧间的小床上。
“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肋,”里玛说道,“正巧在心脏下面。子弹没有穿出来,还留在里面,可能已经伤及肺部,也许还引起了大量的内出血。”
卡洛斯拿来了急救包。
“不过是些镇静药和抗菌注射用药,”里玛打开急救包一看,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些消炎药和十几张止血贴。这些药只能缓解疼痛,救不了命的。”
罗克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昏迷过去。里玛替他拉上了罩帘。这时,卡洛斯已经调好了热咖啡,她过去和他坐在一起。
“我帮不了他什么忙。”里玛端起咖啡,摆了摆手,说道,“车上没有外科手术用的器械。”
“要监视他吗?”
“不用了,他都快死了,”里玛说道,“伤不了人。”
喝过咖啡,两人缓过劲了。
“他冒出来时,可把我吓坏了。”里玛看着通往机械室的门,心有余悸地说道,罗克原来就藏在那道门后面,“现在我们还得花精力照顺他。”
“是的,也许是不该把他扔下车去。”卡洛斯咕哝道,“可也别忘了,我们还得找孩子。”
“只要我们还能动,就继续开车找吧。”里玛答道。
大家没有胃口,匆匆吃过早饭。卡洛斯进驾驶室把车发动起来。里玛到后面去,拉开罩帘,摸了摸罗克的脉搏,越来越弱了。然后,她又到前面驾驶室去学习驾车。
“只要学会借着光亮分辨出冰面上的车辙,就容易多了。”卡洛斯鼓励说,“注意看,前方地半线上方那一簇金黄的星星,它们组成一个箭头状的星座,指向正南的方向。他们的车正是沿着那个方向开的,留在冰面上的车辙也是指向那个方向的。”
卡洛斯让里玛自己掌握方向盘,并透过车窗,指出车辙,让她辨认。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两条浅浅的平行线,从车底一直延伸出去,消失在前方的星光里。由于车在运动,车辙变得模糊。不易辨认。
“你已经训练过自己的眼力,不会有问题了。”卡洛斯在一旁兴奋地说道,“直对着那个金黄色的箭头星座就行了。”
终于,里玛觉得自己能分辨出车辙了。于是,卡洛斯便让她独自驾车,自己转身听了听后面的动静。没有听到罗克粗声大气的喘息声。
“没声音,”他说道,“我到后面去看看。”
卡洛斯一去不回。里玛大声叫他,也没有回音,便扭过头去听。等她回过头来时,车辙找不到了。
他们迷路了。四周是一色灰白的冰面,平坦无垠。黑太阳依然挂在左边的天上,金黄色的箭头星座依然出现在前方低矮的地半线上,午后是自己的车留下的车痕,车前却什么也没有。里玛大惊,直感身体发冷。她关了发动机,坐着直哆嗦,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卡洛斯叫了起来。
“里玛?出了什么事?”
“我找不到车痕了。”
里玛起身离开了驾驶室,在主车厢里碰到了卡洛斯。
“上看看罗克吧,”他说道,“我看他已经没有气了:”
“我们迷路了。”
“没关系,”卡洛斯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能找到的。”
“如何找?”里玛摊着手,说道,“这万古冰面黑乎乎的,又没个标志物可寻……”
“没问题。”卡洛斯微笑道。那微笑让里玛心里踏实了许多,“我父亲的羊群既不按星座行走,更不会留下平直的足印,我还不是照样找到了。他们是沿半岛向南行进的,往神殿方向去了。”
“那座两栖人的神殿吗?”里玛吃了一除,凝视着卡洛斯,问道,“辛格一行就是在那里被杀的!我的孩子会怎么样呢?”
“那只能听从上帝的安排了。你不看看罗克?”
里玛进了卧间,俯身看了看。一股熏人的臭味传来,她急忙背过身去。
“没呼吸了。”里玛说道,又摸了摸罗克手上的脉搏,“只剩一丝脉搏。很弱。他还没死,不过,我得给他更衣了。”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做吧。”卡洛斯俯身看了一眼,走开了,“我去开车。”
涡轮机的嗡嗡声响起来,登陆车又徐徐前进了。里玛找到一只盆子,弄来热水,擦洗了罗克毛茸茸的身体,又替他换了衣服。
“我找到路了!”卡洛斯在驾驶室里叫起来,“你去睡一会儿吧。”
经他这么一提,里玛突然感到,睡意一下子浓得抵挡不住。她拉上罗克卧间的罩帘,在主车厢的卧铺上躺了下来。沉睡中,她做起梦来,是一个噩梦。她梦见黛在冰面上迷路了,怀抱玩具熊猫,四处狂奔,自己在后面追赶。可怎么也追不上。突然,车子轻轻颠了一下,把她惊醒了。她感到车速慢下来,车往一边倾,很快又向前开动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涡轮机的嗡嗡声减弱了。卡洛斯在呼叫她。
“维拉莉博士,到气泡室来。我们已经到了半岛末端地峡,你可以看见古老的神殿了。”
里玛一下子睡意全消,翻身起来,奔向气泡室。到那里一看,只见登陆车已经停在神殿前的平台上。辛格等人就是在这里被害的。卡洛斯把探照灯拉起来,沿马赛克墙壁一路照过去。里玛看到一幅幅反光的拼嵌图案,描绘了两栖人的生活与蜕变图景:从两栖人浮出海面,到膜拜一般俯卧在地,脱壳蜕变,最后展开玫瑰色的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
“阿尔法号呢?”里玛没有看见她要找的车,失望地问道,“找到没有?”
“还没有,”
卡洛斯又把车发动起来,绕过墙角,停下来,又用探照灯在墙面上扫了扫。里玛看到一面无门的黑墙,高处有阳台,阳台后有椭圆形的窗口。接着,卡洛斯又驾车绕过一个角,停下来。在这里,里玛看到,平台空空荡荡的,地面结满了十亿年之久的冰霜,远处的平台边上有一条向上的坡道,尽头处,又是冰面。
“不在了。”卡洛斯咕哝道,“他们开走了。”
“去哪儿了?”
里玛知道不会有答案,可她还是绝望地等待着卡洛斯的回答。
“大陆冰盖,”他说道,“安德森一直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了我们在空中见到的那道彩光信号。可斯特克不让他去,他的想法一直没有机会实现。我看,他最终还是去了。”
“还带着我的基普?我的黛?”里玛喊道,又痛苦又害怕,“为什么这样?”
沉默。过了一会儿,卡洛斯问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吗?”
“还能怎样?又不能回去。就是想回去没有地方可回了。”
“可你想想,里玛,”卡洛斯提醒道,“即使他们往大陆冰盖方向去了,我想他们也未必能到达。至于我们,恐怕永远也到不了。你看,要横跨数千公里的大洋冰面;靠岸后,还要翻越5000公里的山脉、冰川,才能抵达信号发送地。更要紧的是,我们连张地图也没有。”
“这我知道,”里玛坚定不移地答道,“可我们还得走下去。”
“好吧,”卡洛斯顿了顿,点头说道,“为了孩子。”
“好极了。谢谢。”里玛松了口气。
车继续前进,绕到神殿的最后一面墙壁下。卡洛斯停了车,把探照灯拉起来。里玛看到一些巨大的水晶眼睛,镶嵌在黑石墙里,发着黄色的光,像幽灵一样盯着人,煞是可怕。随着灯光的移动,她还看到许多雕刻在墙里的巨大的怪物,一种吓人的猛禽,它们一个个从天而降,一头扎入海中,张开猩红的利爪,把两栖人从水里抓起来。
“我疑心……”里玛让那血腥的捕杀场面吓坏了,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这里有生命幸存下来,它们会不会就是这种食肉动物的后代?”
“这还是个谜,”卡洛斯平静地答道,他那种处变不惊的沉稳让里玛感到宽慰而踏实,“我们碰到许多不解之谜,都充满了敌意,几乎没有发现任何友善的迹象。”
他把探照灯拉回地面上,来回扫了两圈。
“尸体呢?”他低声惊呼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惊恐,“辛格和两位专家的尸体到哪儿去了?”他收拢探照灯的比圈,又找了一遍,最后停在几块蓝色的毛毯上。毛毯平平地铺在地上,下面什么也没有。
“尸体就是放在这里的,现在消失了。”
“安德森?是不是安德森和克鲁兹把它们装车带走了,”
卡洛斯又用灯光扫了扫地上的冰霜。
“不可能。他们的车还没有我们的开得近。也没有新的脚印。”
“那谁把尸体搬走了?”
卡洛斯没有回答。车存那里停了很久。终于,他又把它发动起来,慢慢开下坡道,来到另一个茫茫无边的大洋冰面上。
沿着“阿尔法”号留下的车辙,卡洛斯和里玛驾车向正西方向开去。黑太阳转到身后,并慢慢沉下去。前方出现另一个星座,一组明亮的蓝色巨恒星构成一个倒置的图案,像茶杯,又像一顶高顶礼帽。里玛又叫卡洛斯教她学习在冰面上辨别车辙。这一次,她终于学会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车辙好像一下子就奔眼底来了。”她告湃卡洛斯,“8个车轮印,清清楚楚的。也不知我是怎么学会看的。”
“感谢主,也许是我母亲的在天之灵昭告于你的。”
“你一定得去睡觉了,”里玛示意卡洛斯起身,“我来开吧。”
“要是你能行……”
“我能行。”
卡洛斯起身睡觉去了,里玛接着开车。前面,车辙向礼帽星座伸展出去;后面,黑太阳缓缓下沉。卡洛斯醒来时,叫里玛停车休息一会儿,自己去弄咖啡。里玛到后面去看罗克。
“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里玛说道。“他的枪伤伴有大量的内出血。”
“你尽了力了。也许他是人,可也不全是人。”
他俩摆好桌子,胡乱做些东西吃了。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斯特克留的牛排和火腿有限,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限量食用。”卡洛斯说道。
罗克多活了3天。3天后,他微弱的脉搏终于停止了跳动。卡洛斯穿上宇航服,打开气密室,把尸体搬了出去,放在冰面上,然后又盖上破旧床单和毛毯。还为他默念了一通祷告词,并在旁边放了一个废氦瓶,作为标记。
“这也是一种不朽,”回到车上后,卡洛斯不无厌恶的咕哝道,“那氦瓶也许可以保存数十亿年,会比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久远上百万倍呢。”
这下,他俩感到轻松愉快了许多,重新开车上路。
第二天,里玛驾车。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静电杂音,接着是基普急切的呼叫声。
“阿尔法呼叫飞船,阿尔法呼叫飞船。”
“基普?”她立即关了发动机,惊喜地叫起来,“基普,你在哪里?”
“妈妈?妈妈,是你吗?”
“我是妈妈。你好吗,基普?”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
“黛呢?我小女儿?”
又是一阵长长的杂音,什么也听不见。
“我……我不知道。她看上去还好,可中了黑石子的魔法了。”
“你们在哪里?”
“在一道高高的黑崖下面。悬崖高处有一个山洞,我想,是那种猛禽栖息过的地片。安德森爬上去过。带回一大堆黑石子。妈妈,我不喜欢那些珠子,也不喜欢安德森所做的事。而且我感到害怕……”
一阵杂音后,信号中断,电台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第二十六章
随着一阵震动,基普醒了。
他感觉自己出事了。
车不见了。人呢,躺在露天里,连宇航服也没穿。不过还活着,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只是全身不适,僵硬得很,连抬头也费力。西边的天空,星星还亮着;头顶上,却是一抹黑;再往东,天空又明亮起来,太阳周围一片血红。
那太阳——
不再黑了,像一块炽热的铁,发着红形形的光。体积也膨胀了,要比原来从摸倍。上面斑斑驳驳地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黑块,像一片片黑色的大陆。最大的一片点缀着一些火红的斑点和裂纹,像一张难看的脸。然而,它发出的光冷冷的,没有热。基普就躺在它的辉光下,瑟瑟发抖。
基普感到身体又冷又笨,站不起来。他把手臂枕在身体下面,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里。他发现自己脸朝上趴着。身体下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只觉得平而且硬。尽管那东西颜色古怪,黄绿相间,但很可能是块金属板。它浮枉黑色的水面上,水池四面围着错落的冰壁,原来是一个冰窟。在东方猩红光亮的映照下,冰壁闪着寒光。
头再抬高些望出去,越过冰壁,充满视野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平坦冰面。他转过僵硬的身体,再往西面望去。发现远处有一座高台,台上巍然耸赢着一座方形的黑色建筑——
通天门神殿!
蜕变升天者的圣地。
基普在慢慢忘掉原来的自己,变成一个新的非我。有一阵,他感到糊涂,看到通天门神殿时。他的脑子下廓清了,原来,自已实实在在地老了,又迟钝又笨拙。他当然知道通天门神殿,从来就不曾忘记过,那是圣地,最神圣的地方。自大海封冻至神殿前面的坡道时,它就被废弃了,空空地立着,直到如今。但在封冻以前,已经有上万代的两栖人来到这里,完成了变形升天的蜕变。他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通天门神殴,不过他父亲看过。那还是在父亲蜕变的时候。后来,父亲又飞回来,被它的神奇迷住了。
那是坡道。当年,曾经有数百万两栖人浮出海面,爬到这里来,蜕去了身上适于海洋生活的厚皮。
那是神殿的高墙。上面,有宝石镶嵌的马赛克全景画,显示了两栖人变形蜕变的全过程。
那是高墙上的阳台,飞天——升天后的两栖人——栖息的地方。
那高高在上的椭圆形窗口,是飞天进入神殿的通道。
还有后墙上的那些大块的黑石头,上面雕刻着刚长出新翅膀的飞天,以及那些扎入水中、捕食它们的凶猛黄眼怪。
他原来称问天,离飞天也就一步之遥了;如今他改称观海,只能巴巴地守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了。他呆在这地方,担任警戒,防止黄眼怪袭击他的伴侣。黄眼怪是一种厉害的食肉动物,大冰封以后,它们觅食的海域被冻结,断了食物来源,便逃到这一带来。它们饥饿绝望,见什么吃什么。观海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了,每当发现黄眼怪在他躺的筏子附近潜水,他便钻到水下,警告在那里捕鱼的妻子。妻子称逐波,那还是很久以前用的老称号了。那时,大海还在流动,四处翻着浪花。
然而,除了警戒,观海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候着飞天的归来。他殷殷地盼望着,盼望有一天,一个飞天归来,给他们衔来长生石。他及他的同类出生在海里,生活在海里,然后经历蜕变,长出翅膀,成为飞天,最后飞往太阴大地。刚变飞天的两栖人都许诺,要为留在海里的同伴们衔回长生石。然而,没有一个飞天给他衔来长生石。现在他的蜕变期已经过了,他只担心着妻子逐波和他们的儿子远游。他盼望着,有飞天为他的妻儿衔来长生石。
现在,妻子和儿子绝望了。他自己呢,也因为他们的绝望而感到绝望。妻子一直在捕鱼,可由于长期封冻,大多数鱼类已被冻死,无鱼可捕了。随着海面结冰,空气阻隔,需要直接呼吸空气的海生动物便绝迹了;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