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裂 作者_ 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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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裂 作者_ 瞎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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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听见一阵豪爽嘹亮的笑声。这种笑声里面没有羁绊,没有恐惧,只有欢喜和自信。
  我辨认出这是佛莽的声音。
  心中跟着喜悦起来,看来佛莽猛然有所得了。
  睁开眼,就看见佛莽昂首阔步走来,脸上满是笑容。
  “师弟,刚才是你的笑声?”
  “是,师哥。”
  “为什么发笑?”我微笑着问他。
  “刚刚站在山坡上,向前望去,看见天空高渺不可及,群山起伏到极远处,满山秋枫如血,突然发觉天地如此壮阔,我自己一点患得患失的苦苦执着渺小可笑,顿时心有所感,只觉满心自由,情不自禁大声笑了出来。”
  我暗自点头,这个佛莽,看起来好象性子粗豪,心思鲁钝,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本心显露。自己虽然师父一向器重,被认为慧根深厚,却迟迟透不过心内那层若有若无的禅关……佛果,你还得苦参哪。
  正在思忖的时候,一个灰影从山下娉婷走来。佛萼脸上笑盈盈的,说不出的娇媚,这是一种因为内心真正的快乐而来的娇媚,纯净没有渣滓。她在我们面前站定,依然微笑着说:
  “佛莽师哥,刚才我听见你的笑声了呢。你这一笑恐怕要声震三十里啊。”
  她的声音婉转清脆,说不出的好听。
  佛莽自从上次见识到佛萼的厉害后,一直对她敬畏有加,听她这么说,憨厚地呵呵笑了起来。
  佛萼语锋一转,突然问:
  “佛莽,什么是佛祖西来意?”
  佛莽闻言,立刻大喝一声,震耳欲聋。他周身似乎散发出无形的罡气,一阵狂风吹来,满地堆积的落叶猛然惊起,纷纷扬扬地被吹远了。
  我不禁赞叹:佛莽这一喝神似当年的义玄禅师,如坐地狮子吼,把那些执着于思忖祖师西来意的知见统统喝断。佛萼虽然公认灵性聪慧,但这次恐怕是输了。
  佛萼却没有被他的猛然大喝所吓倒,依然笑吟吟地,甚至对我们扬了扬眉,眨了眨眼,秋波流转,神态妩媚之极。
  佛莽愣住了。
  我心里突然一闪,顿时省悟,不禁微笑着,对佛莽说:
  “师弟,这次机锋你输了。”
  佛萼盈盈一笑间,用绝美柔媚的扬眉瞬目破了佛莽的金刚喝,我看着,突然心里透亮,顿时明白世间万有莫不是佛法,无论是威猛庄严亦或妖冶明艳。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我抱着她过河时风月如霁的感觉。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个情景,不要去想她在安静如处子之中蕴藏的万种妖娆,这何尝不是一种畏惧,一种烦恼?是的,那些欲念来来去去,如海中的泡沫,如露如电,而我一直没有接近,只是远远地逃避,不断提醒自己那是虚幻。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心底深处的害怕,害怕自己迷惑不能自拔。原来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解脱过,因为我没有沉溺过。
  如果不从海里经过,你又怎知那些泡沫不会迷惑你,而你可以不被它们迷惑?
  自己如此钟爱在树下坐禅,何尝不是因为桃花零落和枯叶纷飞时那种妖媚温柔的美丽?一直极力在寻找心里那最后一丝烦恼,想彻底空了自己的心,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一种魔界?原来烦恼即菩提,不从烦恼中经过怎么能到达菩提的彼岸?
  这么想着,五年来心中的不安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转过脸,微笑着看佛萼,淡淡地问她:
  “佛萼,是入佛界难,还是入魔界难?”
  她也笑了,悠悠地回答:
  “恐怕还是入魔界难,入佛界容易多了。”
  “哦?可是我们出家人修行,就是为了入佛界啊,有多少先辈大德修了一辈子都修不到,这还容易?相反,多少俗世凡人轻易就入了魔界,无法堪破啊。”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知道。真正的入魔界是自知魔界而入。佛门子弟谁不是为了入佛界苦心修炼,对魔界却惟恐避之不及?虽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有法身,可是又有几人能够诚实地面对天地万象呢?至道无难,惟嫌拣择。”
  我不再说话,心中愉悦地看着她。
  她也在注视着我,眸子漆黑,和当年一样深不可测。她灰色的僧袍上是树影的班驳,有风吹过,宽大的衣袖便轻盈地飘动,显出身段完美的轮廓来。她就站在我前面,漫天飞扬的落叶中,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楚楚动人。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展现一个笑容,一个只给我的微笑,里面的含义只有我们知道。这个笑容妖娆,绝美,但是又很从容,仿佛她手上正拈着一朵莲花。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次,我知道自己没有逃避到远处,而是全身心地凝视着她。
  她看得懂我的眼神。
  是的,我看得懂你的眼神。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眼神,良人。
  我久久地注视坐在树下的你,看着你的笑容亲切,神情洞察。千年以来,你的这个样子一直如此让我眷恋,了然自信的目光中散发着不可抑制的漫不经心和随心所欲,好象在告诉我你的平和温柔完全是来自你的满不在乎。万物都是禅意都是佛法,也都是空。你的心凌驾于一切之上。
  可我就是要你注视我,在意我。我要让你离不开我。我要让你堕落。
  但是我知道你的智慧。
  可我也有智慧,我知道如何收服你。
  我要真正地诱惑你。
  还记得我对自己发过的誓言么:我要让你堕落得心安理得。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诱惑。
  我是妖娆的化身,不要忘记这点。我用妖娆破去了佛莽的金刚喝,也要用妖娆战胜你的智慧。其实,妖娆何尝不是一种智慧?谁能象我这样临风而立,不举手,不投足,眼波流转,尽得风月?
  是的,良人,我要让你不迷惑,心甘情愿地沉溺。谁能说清这是昧还是不昧?
  我不管。
  我只要诱惑你。
  秋天的景色总是很美的,尤其是今天,廿九,秋风萧瑟。我和佛萼一起看满山的秋色,一直到天色暗淡。
  (四)绻绮
  三十,夜,多云,有大风。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夜已经深了,我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自从在树下打坐以来,我似乎喜欢并且习惯斜倚着休息。
  秦幻真出现在我面前。
  她依然是满头黑发如瀑,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
  为什么我会记得她是秦幻真?她应该是佛萼啊。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惊异。
  “真真……”我喃喃地叫着。
  窗户忽然洞开,秋风吹过,长长的黑发立刻飞舞起来,遮住了她白皙的脸庞,闪亮的眸子在黑发后面若隐若现。我怔怔地看着,那是一种让人心碎的凌乱的妩媚。
  在这样一个暗夜里。
  我满身大汗,猛然醒来。
  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黑夜。
  秋风在身边呜呜地吹着,仿佛天幻箫音。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灰色的影子飘到我面前,风姿绰约。
  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神,专注而绝望。长长的睫毛下,眸子在没有光的黑夜里如星星一般闪着微光,诱惑我的灵魂。是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情妖娆的目光,仿佛是无数旖旎的青丝,将我捆绑起来。
  “佛果……”她象风一样飘进我的怀里,双臂缠绕上我的脖颈,宽大的袖子滑落,我可以看见她的手臂纤细苍白。
  她低低唤我的名,如同叹息一般,我可以感觉她的身体贴过来,玲珑有致。她的唇湿润柔软,轻轻贴上我灼热的双唇,这种沉醉般的妖娆让我心中迷茫一片。
  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心中喃喃地问自己:不思善,不思恶,这颗本心该如何?
  既然要沉溺,就让我痛快地沉溺罢。
  我一把揽住她的腰,那里纤细而柔软。
  她轻轻解开带子,宽大的僧衣便在秋夜里随风飞舞,露出洁白完美的胴体。
  我手臂一用力,她的身体就紧紧地靠了过来,肌肤光滑,起伏圆润。
  我听见了她的呼吸。
  如水一样的呼吸,慢慢淹没我。
  我看见绵绵春雨中的自己抱着她。她吹气如兰,在我的脸颊略过。脚下溪水冰凉。
  淹没就淹没罢,我对自己说。
  寒冷的秋风中,我们的身体滚烫。
  而她的僧衣猎猎作响。
  我紧紧地贴在你的胸口,良人。那片宽厚和温暖是我千年以来的梦寐以求。
  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多想看看你的眸子,看看你是否会象我这样纯粹绝望地凝视你。你离我有多近呢……
  然后我就感到暴风雨的来临,而我象狂暴的大海中飘摇的一只小舟。
  除了死死地抱住你的脖颈,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已经被你震去所有的知见和执着。什么主宾,什么人境,统统都没有了,在你的暴风雨中,只有空。
  甚至连空也没有了。
  第一次进入这种境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界,佛界?魔界?
  可我知道这是让我无尽欢喜的境界。
  我听见你在唤我的名字,“真真”,是的,你在叫我“真真”,而不是佛萼。
  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我快要沉溺了,良人,这种沉溺让我迷恋不舍。
  终于明白,要你沉溺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沉溺。
  我愿意。
  良人,我要和你一起沉溺在这种境界中,管他是佛界是魔界。
  别离开我。
  可是当风雨平息后该如何呢?
  你过了魔界后会如何呢?
  你还会在乎我吗还会眷恋我吗?
  我忽然有了大恐惧。
  这种恐惧让我在你的风雨中战栗不安。
  良人,我很害怕。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湿淋淋的。是的,本来我们就在被淹没。
  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湿淋淋的。
  我在流泪,良人,因为大恐惧而流泪。
  我知道你要离开。
  我不知道。
  我不敢知道。
  我死死地抱住你,可我还是很害怕。
  你会离开我吗?
  良人,我不敢问。
  因为我不敢承担。
  终于知道如何留住你,别忘记我的智慧。
  我要永远的留在魔界里,也要让你永远地留在魔界里。
  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
  是不是?
  我逃离不了这个大海,也不要让你逃离这个大海。
  这是我的智慧。
  我决定了。
  我死死地抱着你,把脸藏在你身后。
  在你身后,我泪如泉涌。
  然后我咬着自己的长发,在你的耳畔悄悄地笑着说了一些话。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了你我的来历和我这么些年来处心积虑要做的事情。
  最后说,我做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
  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直到她在我耳边盈盈地说出那些话。
  很奇怪,佛萼说完我居然很平静,甚至没有愤怒。
  我称呼她佛萼就说明我已经很平静了。
  至少我必须平静。
  佛萼其实并没有欺骗我,一切都是佛法。
  她的智慧是,她的妖娆也是。
  我本来就是为了到魔界的。
  我到了。而且没有被溺毙。
  现在我要穿越魔界,对岸就是佛界。
  临济义玄大师曾经说过:遇佛杀佛,遇祖杀祖。
  既然过去了,就过去了。
  不要留恋。
  我懂得大师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
  三十,夜,大风,暴雨忽至。
  我大喝一声,拿起禅席下的戒尺,用尽全力打在佛萼头上。
  脑浆和鲜血溅满我赤裸的身体。
  没有星光的暗夜里,可以听见我的一句轻诵:
  “阿弥陀佛”。
  (五)佛裂
  初一,凌晨,有大风,雨未停。
  我身着雪白的僧衣,慢慢走向大殿。脚步沉稳。
  一路上,不断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在岸边玩沙子,把它们捏成小小的佛像,可是水分一干,佛像就会裂开。
  我拼命捏啊捏啊,一边哭一边捏。
  我不要裂开。
  可是我感觉自己在裂开,碎片不断地掉进大海里。
  我不知道对岸还有多远,也许在到达以前自己已经完全破碎掉了。
  统统沉入魔界。
  我在拼命捏,一边捏一边爱着恨着悲伤着。
  佛祖啊,居然有这样的爱恨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绝望。它们从四面八方撕扯着我。我快抵御不住了。
  我的眼眶干涸,脚步沉静。
  我迈进了大殿,趺坐在佛像前。
  我要离开这里。
  阴森的大殿中,我沉默地端坐在佛像前,僧衣洁白如雪。
  里面是我布满佛萼的鲜血和脑浆的肉身,很肮脏。
  超脱这个肮脏的魔界,超脱欲念的撕扯。
  超脱爱恨。
  让我选择遗忘。
  这是我肉身最后的意识。
  在黎明前的黑暗过去的一刹那,我脱离了躯体。
  我终于到了佛界。我想。
  我在大殿之中漂浮,俯瞰宽广的大殿,在檀香中袅绕,想纵声大笑同时放声大哭。
  佛祖,这是我的智慧和信心吗?这是我的根器锋利吗?
  冥冥中,绝望的悲伤让我极度亢奋,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没有什么我不能战胜。
  我穿越了魔界,又亲手毁灭了魔界。
  我是佛。
  初一,阴,早晨风雨不歇。
  佛莽第一个上堂,发现佛果趺坐在佛像前,大惊。
  他在殿里大叫:“佛果师兄坐化了!佛果师兄坐化了!”
  方丈赶来。果然,佛果端坐在佛像前,面带微笑,苍白如纸,身躯冰冷。
  这时候,佛像突然开口:
  “我已成佛,你们不必惊慌。”
  僧人大惊失色,转过脸看着殿中的佛像,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佛像继续微笑低眉垂首,开口:
  “你们不信,可以看——风停。雨歇。云开。”
  风停。
  雨歇。
  云开。
  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落在我的脚下。
  法力无边。
  我端坐大殿中央,纵声大笑。笑声里充满疯狂。
  方丈大师突然大喝一声。
  仿佛半空突然响了个炸雷,一直劈入我的心内,顿时一片迷茫,张着嘴一动不动。
  他用手在空中一扯,我感觉有什么从我心里通过嘴被他扯了出去。
  所有的力量全部消失。
  然后发现自己的元神象风干的沙子一样涣散。
  茫然地抬起眼,最后的视野中,方丈大师的手上有一根长长的青丝。
  立刻明白一切。
  春雨中放下秦幻真时她诡异的笑容。
  在桃花树下坐禅时那个尖锐柔韧的灰影。
  这根长长的头发一直深埋于我的元神内,纠缠它,也维系它。
  终于明白,我一直是魔。进入了佛身依然是魔。
  那根发丝进入我的五蕴时就已注定。
  可是,佛和魔又有什么分别?!
  这次,我参不透了。
  太累了。
  到不了岸的。
  我对支离破碎的自己说。
  在分崩离析前,我看见她的眼睛。妖娆妩媚。在大海的下面望着我。
  佛萼漆黑的眸子瞬间无限扩大,将我吞没。
  一片黑暗。
  佛像慢慢裂开,古老的檀木发出时而清脆时而低沉的吱吱嘎嘎声音。
  刺耳诡异。
  宋绍兴五年十一月一日凌晨,大风雨。成都府昭觉禅寺僧人佛果克勤在大殿坐化,佛像无故说话。后自裂。
  (本故事纯属虚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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