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它们的数目应该按几何级数递增,只是由于仪器的作用距离和能量的供应速度所限,一批原子产生之后便应该停止了。如果实践可以证明理论的正确性,那么几百万个也许几十亿个铀原子就应该在金字塔形建筑里产生出来。今天尚不能看到这些原子聚合为一块可见的固体金属。为达到这一过程还需要时间和劳动。
“一切都准备就绪,”卢士奇说,他又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等着另外一些助手,这是一群物理学家,他们之中有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他们很快就来了。雅卡觉得心跳得厉害,他看见卢士奇登上金字塔形建筑对面的一个台子,犹如教士准备在祭台上举行仪式一样。
人们走上自己的岗位,他们都明确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们默默地站在各自的桌子后面,这些桌子在金字塔形建筑四周摆成半圆形。不时地,他们根据卢士奇的手势或简短的指示操纵一下手柄或按一下电钮。卢士奇在他的台子上指挥着他们。所有的设备都摆在露天,遮盖仪器的帐篷已经掀下去了,所以雅卡喜悦的目光看过去毫无障碍。
作为观众的斯波尔和阿尔玛依站得稍后。在他们身边的是盖茨将军,出自礼貌,他们把他请来,他似乎情绪不宁,带着不安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场面。他心中暗想这种仪式颇像他当下级军官时所参加的某些招魂仪式。
不过任何一个外行人都会对它们的相似感到吃惊,他要事先听到过学者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的物质化、衰变这些字眼就好了。而今天,这些人默默无言,目不转睛,双手平放在前面,使人自然想到是一批巫师围在一张大桌子周围,期待着神明显灵。
“运行得不错,”卢士奇说,“电流接通了。”
一个指针在中心刻度盘上移动着,这标志着来自星际深渊中的看不见的能源,在卢士奇和罗莎制造的聚合器的作用下,激流似地向金字塔形建筑汇合。空间中分散的能量渐渐地集中在电池里。空气清新,地势对实验有利。指针不间断地而又难以觉察地移动着。所有的目光现在都注视着一个电影屏幕,屏幕上投下了一个威尔逊云室放大的影子,用这种仪器来显示在潮湿的空气中聚合而成的原子。
很长一段时间内,屏幕上一片灰白。盖茨将军在场地上来回走着,他不时地瞪一眼物理学家们。他几次被邀请观看这一类的表演,在他看来,他们从未拿出什么有用和值得重视的东西来过、那天,当卢士奇大喊:“一个原子,一个原子!”而后跌进罗莎的怀抱的时候,接着,当他的朋友们又急忙跑过去拥抱他的时候,他想他们全都成了疯子。尽管人们给他做过说明,他还是不能重视屏幕上那一道细微的,一间即逝的白雾,然而科学家们却因看到它而欢呼雀跃。
经过一小时耐心的等待,卢士奇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评论道:
“这就是物质形成的开始。我们和上一次一样,达到了同一程度。一个原子将要出现了。”
“精灵啊,你来了吗?”斯波尔喊道。
但是他从同行们严肃的神态上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于是他又默默地观察起来。
他们等待幽灵出现,而这个幽灵却用他自己的方式出现,像一个月以前一样,在屏幕上闪过一道白光。
“现在连锁反应应该开始了,如果我的计算正确的话,”卢士奇用颤抖的声音说。
“就要开始了。”罗莎肯定地说。
操纵杆被压了下去,奇迹产生了。在屏幕上,首先飞快地闪过两道光线,然后是四道,八道,一束又一束,最后变为满天焰火,密度不断地增加着。在中心刻度盘上,指针又回到零的位置,这表明实验以自然的力量自发地进行着,其创造过程从宇宙的秘密中获取原始材料。屏幕此时被闪光扰乱,不停地摇动着,而盖革计数管证实着自由原子的存在,劈劈啪啪地响了一阵之后,发出连续的轰鸣。
“几十亿原子。”卢士奇低声道。
“几十亿,也许,”盖茨将军生气地说,“可它们在哪儿?”
“在您周围,将军。”阿尔玛依解释道,“它们一产生就在空间消失了,肉眼无法看到。聚合力还不够大,不能使它们结晶为可以看见的铀,但是连锁反应的原则成立了。不久之后。我可以向您预言,您的眼睛将能看到制造的金属,而您的手也可以摸到它。”
将军半信半疑地耸耸肩膀。实验将要结束了。计数管到最大值之后,响声缓和下来。很快,人们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爆破声,间歇愈来愈大。屏幕重新变成一片灰白,间或有几道闪光掠过,然后仪器安静和静止下来。仪器所能收集的全部能量都转化为物质的原子。卢士奇从台子上下来,接受朋友们热烈的祝贺。
这时斯波尔教授从他背后拿出一包东西摇晃着,他撕去包装,兴高采烈地拿出一瓶意大利红酒,用这精心选择的礼物向意大利物理学家的祖国表示敬意。卢士奇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热烈举杯,互致祝贺,把酒一饮而光。随后他们向实验室走去,不仅对首次成功感到陶醉,而且急于继续他们的研究。雅卡等他们走远之后,跳过灌木丛和铁丝网,走上归途,但依然沉迷在原子焰火之中。他把刚才的场面比做一次巫师做法,他部落里的贤哲,带着狰狞可怖的面具,黑色白色乱涂一通,到时候就要举行这种仪式,他们狂奔乱舞,以求和天上及地上的神抵通话。可是学者们庄重的沉稳和安静比他那些未开化的兄弟们的怪像给他更深的印象。他很晚才回到村庄,心中沉浸在一连串兴奋的幻梦中。
重新开始工作之前,卢士奇擦擦前额,微笑着看一眼妻子,目光中饱含着自豪感。
“你看,昂里科,”罗莎说,“你没有理由怀疑。”
“我承认。不可能是别的结果。可是,噢,罗莎你明白这次实验的哲学意义吗?你知道原子为什么会像变形虫一样地从一个基数开始成倍地增加吗?”
“因为你是个大学者,昂里科。”
“不,罗莎。我不算什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的本身富于创造,我们只不过助了一臂之力罢了。创造引起创造,这就是连锁反应的宇宙意义。宇宙这种卓越的能力,人们早就觉察到了,并用一句巧妙的谚语来宣传它:“自助者天助”。”
罗莎表示同意。
“正如爱因斯坦所说,仁慈的上帝不碰运气,”她喃喃道,“他总是根据一个创造性的计划行事。”
第六章
大家开始兴奋、继而仔细地研究关键性(这是科学语言)试验的每一个细节,以保证其成功能震动世界,并在人们心里造成一种永难磨灭的印象。
在一次会议上讨论了时间和地点,全体重要的学者,某些政府成员,某些军人和美国总统参加了会议。历史条件在地点的选择上起决定作用,几乎像数学一样被精确地计算过。只是在具有同等价值的地点之间作最后选择时,偶然性和想像力才起作用。很明显,只能是日本的某处,因为日本是惟一还在敌视科学和E=MC2定律的国家,日本给学者们以最后证实公式具有超人力量的机会,他们只须让人们看到一次血腥的战争,由于它的作用而立刻停止下来;对于负责管理国家的政治家们来说,日本提供着最后的机会,来利用实际效果证明给予卢士奇的计划以巨额拨款是正确的。
技术上的理由是,宇宙射线在高空中渗透力更强,因而试验应该在一定的高度上进行。鉴于将在世界上造成的宣传和效果方面的理由,奇迹应该拥有最多有效的观众,因此不能设想试验会以军队和舰艇为目标。学者们出于某种理由对军人为目击者嗤之以鼻。很明显,打仗的人,是全人类中最不能理解一次创造性行动的意义的人。因此,这一长期工作和研究的最后一个行动必须在空中实现,在一个重要城市的上空实现,其高度文明的居民的密度既能保证数量,又能保证证据的质量。
所有的与会者都同意这种见解,偶然性于是起了一点小作用。当不同的城市被提出来的时候,被邀与会的爱因斯坦教授需要做点笔记。他摸摸身上,没有找到记录本,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在一堆代数符号中间记着一个古怪的名字。
“广——岛,”学者念道。
就是在这张纸上,他记下了几年前曾给他难以忘怀的接待的那个城市的名字。从那时起,这张纸就一直放在这个口袋里,衣服也从来没有换过。
“您说什么,教授?”美国总统问。
“广——岛,”爱因斯坦沉思着重复了一遍。
淡忘了的美好回忆又在脑海中重现。他彷彿看见自己穿过苍松翠柏搭成的拱门,一阵雪白的花雨从天而降。他激动地向大会描绘了当时的情景,人们听他讲着,不胜敬仰。当他结束了之后,总统思索了一下,然后对学者们说:
“我认为广岛对你们的试验非常有利,先生们。为了纪念她对世界上最伟大的学者的欢迎,我建议选择这个城市。”
“我对此尤其感到荣幸,”爱因斯坦说,“我对广岛的人民并不怨恨,尽管他们目前步入歧途。相反,能把他们所给予我的友好表示加倍偿还给他们,将使我感到高兴。”
没有一个人持认真的异议,广岛市被选中了。
时间的选择并未花更多的时间。大家一致认为中午是最理想的,因为这个时辰日本人民在街上最为密集。卢士奇和阿尔玛依担心某些居民将错过机会,特别是忙于家务的妇女,还有小孩。因此,他们建议把奇迹将要出现在城市上空的消息通知广岛人民,但他们遇到了政府的反对,其理由由总统作了说明:
“不,先生们,如果你们制造的物质如所宣称的那样具有政治和哲学意义,那么这种创造就应该让人事前毫无所知地突然出现,这样在人们思想上所造成的效果才会更大。”
他没有公开说出来的是,政府成员和军人们完全不像物理学家们那样乐观。根据盖茨将军的报告,他在一次准备性的试验中,的确看到,某些东西在天空中闪闪发光,人家往他手心里毕恭毕敬地放了一些白色粉末,并告诉他那就是制造出来的铀。但他跟这些梦幻家、空想者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敢相信,他有时怀疑他们是在玩魔术,总统不想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个没有把握成功的试验,以保证美国的荣誉不受损害。
会议结束了,学者们回到洛斯阿拉莫斯。他们一边等着确定日子的到来,一边解决计划实施的最后细节。雅卡简直寸步不离他的藏身之处了,他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跳动的火焰,随着伟大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燃烧得愈来愈旺。爱因斯坦本人也来到高原上生活了几天。虽然他对实践上的成果不甚感兴趣,但每次试验,他认为具有重大意义,以至于在试验之前要亲临现场给予一番鼓励。他在斯波尔的陪同下,从一个实验室到另一个实验室,从一个车间到另二个车间,听人们解释实验所需要的不计其数的仪器的性能。“
是他的头脑里产生的原始观念一步步地把他的弟子们敏锐的思想引导到这些巧妙的发明上来的。他高兴地,而又有些轻蔑地称赞着他们的聪明。他有时含笑地自言自语:正确的理论可以通过实验来检验,而没有一条道路可以从实验走向理论。
雅卡看到大学者时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敬慕,他在他逗留在洛斯阿拉莫斯的那些日子里,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对雅卡来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具有一种先验的意义,他有时壮着胆子想捕获他的目光。他远远地倾听着导师和斯波尔两人的无数次谈话。他发现,在这些秘密谈话以后,爱因斯坦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辉,平时那样有节制的举止,现在却泄露了内心的热情。雅卡认为他们两人中间一定有什么秘密,当他听见挪威学者那与众不同的笑声时,他才对此坚信不疑了。
在试验以前的三星期内,广岛及其周围地区没有受到一次轰炸。学者们要求军事指挥部休战。他们为人类造福的事业与恐怖气氛是水火不相容的。
第七章
一个黑点出现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广岛上空没有一片云彩,飞机孤零零地向前飞着。它愈飞愈近,其不寻常的外表引起了居民的惊讶。根据学者们的请求,飞机被漆成象征希望的绿色,机翼下面画上了白色的鸽子。一丝风也没有,城市在日本温和的夏日里安睡着。
洛斯阿拉莫斯的重要物理学家都参加了这次远征。卢士奇声称他需要所有的助手。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只有一个操纵杆,压一下就会自动引起一连串的作用,但是他感到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权力拒绝朋友们分享最后的光荣。大家都热切地希望看到最后的胜利,这是多年超人的努力的最好报酬。只有爱因斯坦没有来,他的高龄和身体不允许他作高空飞行。他通过一部无线电话同飞机保持联系。
“让他们自行其事好了,”总统对军事指挥官们说,“所有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学者的事,我们懂的不多。我们感兴趣的是结果。”
机组人员被要求按卢士奇的指示行事,不管是些什么指示。因此,当卢士奇命令驾驶员降到广岛上空几百米,围着城市绕几圈,并摇动机翼以让白鸽在阳光下闪烁的时候,驾驶员并未表示反对。他服从了,只是说飞机有被击落的危险。然而卢士奇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他心里知道防空大炮不会采取行动。
他的本能没有欺骗他。日本人没有开火。看到这架孤零零的绿色飞机,上面画着奇怪的鸟儿,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幽灵出现了呢,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飞机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子,罗莎看见了那挤满人群的街道,他们并未显露任何恐惧的迹象。
“你看,昂里科,”她说,“他们猜到了,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
果然如此,似乎由于一种神秘的心灵感应,飞机上的人把他们的兴奋和热情传给了下面的广岛人民,居民们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看吧,都看看!睁大了你们的眼睛看看,”卢士奇叫道,他紧张到了极点,好像地上的人群能够听见他的话似的。
不过他立刻平静下来,他必须保持镇定,才能领导一系列复杂的操作。他命令驾驶员把飞机升到四千米,飞机庄严地打着旋儿飞向高空。
“时间临近了。”阿尔玛依声音颤抖地说。
卢士奇抑制住心跳,把聚能器放了出去,聚能器坠在一个小气球下面,立刻在空中飘浮起来。飞机围着它绕着大圈子。
斯波尔抓起他们与爱因斯坦联系的电话,低声地喘着气说:
“到时候了,老师。”
爱因斯坦的声音在麦克风中震响,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与弟子们的激动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毫无担心之感,实验只能证实一个正确的理论。”
卢士奇这时用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对他的妻子说:
“罗莎,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进行这些研究。对于即将“发生的伟大奇迹,你的贡献和我的一样大。由你来压下操纵杆吧。”
“不,昂里科,一切光荣都属于你,尤其是这个。”
“可是,你没看见我不能压吗,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吗?”卢士奇几乎是在哀求了。
他倒在一张椅子里,一动不能动。学者们个个脸色发青,瘫在那儿,和他一样地激动得要命。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么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