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嗡嗡作响,闪动着小小的蓝色火花,电线穿过身体导向手臂和大腿。身体立刻被缝合,伤口被蜡封好,在颈部、喉部和头颅四周愈合——一个完美、新鲜、全新的个体。
船长坐了起来,屈动了一下手臂。
“停下!”
船长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抬起枪,开火。
史密斯倒了下去,子弹穿过他的心脏。
别的人转过身来。
船长跑向他们。
“这个傻瓜,害怕一座城市!”
他们看了看躺在脚下的史密斯的尸体。
他们又看了看他们的船长,瞪大了的眼睛又缩小了一点点。
“听我说,”船长说,“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讲。”
现在,城市在动用了几乎全部能力来称量、品尝和嗅过他们之后,准备用它最后一项能力——说话的能力。它没有用它那坚如磐石的围墙或塔楼的愤怒和仇恨说话,也没用它的石子路以及机械炮台的庞大说话。它用了一个人平静的嗓音开了口。
“我不再是你们的船长了,”他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人们惊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我是这座城,”他笑着说道。“我已等候了200个世纪,”他说,“等待着他们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们回到这儿来。”
“船长,先生!”
“让我说下去。谁制造了我?这座城市,那些已死去的人们制造了我——那个曾居住在这儿的古老的种族。他们被地球人遗留下来,死于一场可怕的疾病,一种无药可救的麻风病。那个古老种族的人们,梦想着有一天地球人会回来这里,于是在这颗黑暗之星上,靠近世纪之海的海滨,紧挨着死亡山脉建成了这座城市,它的名字叫复仇。一切都是如此的悲凉惨伤。这座城市被设计成了一台结算机,一张石蕊试纸,一只测试所有未来太空旅行者的触角。在这20000年中,只有另外两艘火箭曾在此着陆。其中一艘来自一个遥远的叫恩特的星系,那艘火箭上的来者被测试、称量后,证明不是我们想要的人,他们毫发无损地被放走了。第二艘上的造访者也是一样。但是今天,你们终于来了!复仇计划将被毫无遗漏地执行。那些远古的人们已死去200个世纪了,但他们留下了一座城市在这儿欢迎你们。”
“船长,先生,你是不太舒服吧,也许你应该回到飞船上去,先生。”
城市颤栗着。
人行道裂开了一条口子,人们尖叫着掉了下去。此时,他们看见许多白亮的刀刃,闪着寒光,等待着他们!
时间很快过去了,不久,传来了这样的叫喊:
“史密斯?”
“到!”
“金森?”
“到!”
“琼斯,哈奇孙,斯布林格?”
“到!”
“到!”
“到!”
他们站在火箭的门边上。
“我们立刻返回地球。”
“是,先生。”
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已看不见了,正如他们体内隐藏的黄铜心脏、白银器官和优质的金线神经一样。只是从他们头部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嗡嗡声。
九个人飞快地将金黄色的病菌培养炸弹运进了火箭。
“它们将被空投到地球上。”
“是的,先生。”
火箭的大门猛地关上了,火箭冲上了云霄。
当火箭的轰响渐去渐远时,城市躺在了夏日的草场上。它的玻璃眼睛缓缓地黯淡了下去。耳朵放轻松了,大鼻孔呼吸停住了,街道不再称量或结算,隐秘的机械也在一摊机油中停止了工作。
火箭在天空中越飞越小。
慢慢地,城市惬意地享受着消逝的奢华。
《雷·布雷德伯里中短篇科幻小说集》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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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年八月夜遇
译者:李罗鸣
进入蓝色的群山之前,托马斯·戈梅兹在那间孤零零的加油站前停下来,给车加油。
“这儿有点冷清,是吗老爹?”托马斯说。
老头擦着小卡车上的挡风玻璃:“还不坏。”
“你觉得火星怎么样,老爹?”
“挺好,总有些新鲜玩意儿。去年刚来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我总会遇到些啥,问些啥,或者为啥吃惊。咱们得忘掉地球和那儿的东西,咱们得看看在这儿自个儿算什么,得看到这有多特别,就是这儿的天气都让我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就是火星的天气,白天热得像地狱,晚上冷得像地狱。我真喜欢这儿特别的花和雨。我来火星是为退休,我想到个啥都特别的地方退休。老头需要特别,年轻人不肯跟他谈,其他的老家伙又受不了他。所以我想对我来讲最好有个地方,能特别得让你要做的就是睁开眼,尽情欣赏。我弄到了这个加油站,要是事太多,我就搬到其它不太忙的旧公路去,在那儿我既能挣钱糊口,又有时间去感受这里特别的东西。”
“主意真不错呀,老爹。”托马斯说,棕色的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他心情很好。他已在一个新殖民地连着干了十天,现在有两天空,打算去参加一个聚会。
“我再不为啥而吃惊了,”老头说,“我只是看,只是体验。要是你不能把火星看成它本来的样子的话,你大概也会回地球去。这里啥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土壤,空气,当地人(我还没见过,但我听出他们在周围),钟表。连我的钟都走得不对劲,这儿连时间都发了疯。有时我觉得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整个该死的星球没别人了。我打赌是这样。有时我觉得自己只有八岁大,身子骨缩成一团,其它东西都变高了。老天,这正是个给老头准备的地方,让我警觉,叫我高兴。你知道火星是什么吗?就像七十年前我得到的圣诞礼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一个——他们叫它万花筒。里边尽是碎水晶,破布头,小珠子和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你把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就会大吃一惊。那些图案可真绝!那就是火星。尽情享受吧,让它保持原样,别要它变成别的。老天,你知道那边的公路吗?火星人修的,过了十六个世纪还没坏。一共一美元五十美分,谢谢,晚安。”
托马斯把车开上那条古公路,默默地笑了。
这条路很长,一直延伸到黑暗和群山中。托马斯抚着方向盘,时不时从午餐篮子里摸出块糖来。他安安稳稳地开了一个小时,路上没见一辆车,也没有一点亮光。只有这条路不断延伸,在卡车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和洪亮的轰响中延伸。火星就在眼前,如此静寂。火星一向安静,但今晚比以往更宁静。他驶过沙漠和干涸的海洋,驶过以星星为背景的群山。
今晚空气里有股时间的味道。他笑了,脑海里转着这么个怪念头。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时间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儿,是尘土味,是时钟味,还是人类的味道?想知道时间是种什么声音吗?它是黑暗的洞穴里流动的水声,是哭喊声,是尘土落在空盒盖上的声音,还是雨声?再想远点儿。时间是什么样的?时间是静悄悄落进黑屋子的雪;时间是古代影院里上映的影片,一百亿张脸像新年气球一样坠落,坠落,直至消失。这就是时间的味道、形状和声音。今晚——托马斯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迎着风——今晚你几乎可以摸到时间。
他在时间的山峦间行驶,感到脖颈有点刺痛,就坐直了,看着前方。
他把车开进一座废弃的火星小镇,关上引擎,全身心投入寂静中。他默然坐下,注视着月光下的白色建筑。多少世纪都没人住了,完美无缺,毫无瑕疵。一片废墟,没错,但无论如何,还是完美无缺。
他又发动引擎,开了大约一英里就停了下来。他带着午餐篮子爬出车来,走上一个小小的岬角,在那里他能回望那片城市废墟。他打开保温瓶,倒了杯咖啡。一只夜鸟飞过。在这片宁静中,他感觉好极了。
约五分钟后传来了声音。山那边古公路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动静,又闪出一道微弱的光,然后传来一声咕哝。
托马斯手拿咖啡杯,慢慢地转过身。
山中出现了一个怪物。
这是台机器,看起来很像只玉绿色的虫子,比如说螳螂,灵巧地从寒冷的空气中蹿出。它身上有无数模糊不清的绿钻石和红宝石,绿钻石像在眨眼,红宝石的各个刻面都在闪烁。
它的六条腿落在古公路上,发出雨滴似的声音。机器后部坐着个火星人,眼睛像熔金。他俯视托马斯,就像在看一口井。
托马斯举起手,不自觉地想说“你好”!但他的嘴一动不动,因为这是个火星人。可托马斯在地球的蓝色河流中与路遇的陌生人游过泳,在陌生的房子里与陌生人吃过饭。他的武器就是笑容。他从不带枪,现在也没觉得有这个必要。尽管因为一点小小的恐惧,他的心脏缩紧了。
火星人的手也是空的。他们隔着寒冷的空气对视了一会儿。
托马斯先动了。
“你好!”他叫道。
“你好!”火星人用自己的语言说。
双方都没弄明白彼此的意思。
两人都问:“你是在说‘你好’吗?”
“你刚才说什么?”他们又问,各用各的语言。
两人都怒形于色。
“你是谁?”托马斯用英语问。
“你在这儿干嘛?”陌生人用火星语问。
“你去哪儿?”两人都说,看起来都挺迷惑。
“我叫托马斯·戈梅兹。”
“我叫木河·加。”
两人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他们说话时拍胸的动作使一切都清楚了。
火星人大笑:“等一下!”托马斯感到头被碰了一下,但没有手触到他。“嗨!”火星人用英语说,“这下好多了!”
“这么快你就学会了我的语言!”
“没什么大不了的!”
新的沉默使他们不安,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托马斯手中的咖啡。
“不一样的东西?”火星人看着托马斯和咖啡,也许指的是他们两者。
“想喝一杯吗?”托马斯问。
“谢谢。”
火星人从机器上滑下来。
托马斯又倒了一满杯热腾腾的咖啡,把它递给火星人。
他们的手碰到了,但——就像雾一样——都落了空。
“老天爷!”托马斯叫道,杯子掉到地上。
“老天在上!”火星人用自己的语言说。
他们都轻声说:“你看到发生了什么吗?”
两人都浑身发凉,吓得要命。
火星人弯腰去拾杯子,却碰不到它。
“天哪!”托马斯说。
“真是这样。”火星人一次又一次试着去拾杯子,总办不到。他站起身想了一会儿,从腰上解下一把刀。“嘿!”托马斯惊叫道。“你误会了,接着!”火星人说,把刀抛了过来。托马斯伸出双手去接,刀穿过他的身体落下,打着了地面。托马斯弯腰去拾,可碰不到它。他往后一退,发起抖来。
现在他透过火星人看到了天空。
“星星!”他叫道。
“星星!”火星人也叫道,同样看着托马斯。
火星人躯体上的星星又白又刺眼,它们像缝在他身体上的火花,这种火花是包在胶状海鱼那发着磷光的薄膜里的;还可以看到火星人胃里和胸腔里的星星,像紫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手腕上的星星呢,真像些珠宝首饰。
“我能看透你!”托马斯说。
“我也是!”火星人说,向后退了几步。
托马斯摸摸自己的身体,感到暖意,于是确定了。我是真实的,他想。
火星人碰碰自己的鼻子和嘴唇。“我有血有肉,”他说,提高了嗓门,“我活着。”
托马斯怒视陌生人:“如果我是真实的,你一定已经死了。”
“不,你死了!”
“鬼呀!”
“幽灵!”
他们互指对方,星光在他们四肢燃烧,像匕首,像冰柱,又像萤火虫。他们又开始费劲地检查自己的肢体。双方都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热乎乎的,激动不已,不知所措且畏惧万分;而对方呢,是呀,那边的那个,不真实,是个鬼一般的折光物体,闪烁着从远方世界聚来的光芒。
我喝醉了,托马斯想。我明天不会把这个告诉任何人的,不,不。
他们站在公路上,谁也没动。
“你从哪儿来?”最后,火星人发问了。
“地球。”
“那是什么?”
“那儿。”托马斯冲天空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一年多以前我们着陆,记得吗?”
“不。”
“你们都死了。大多数人都是,除了几个,你很稀罕,知道吗?”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死了。我看到了尸体,黑乎乎的,屋里屋外都是。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哪。”
“可笑。我们还活着哪!”
“先生,你们被人进攻,只有你不知道。你一定是逃走了。”
“我可没逃,没什么可逃的。你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去参加运河边的节日庆祝会呢,在埃尼阿尔山附近。昨晚我也在那儿。你没看见那儿的城市吗?”火星人指点着。
托马斯只看到了废墟:“啊,这城市几千年前就毁灭了。”
火星人大笑起来:“毁灭?我昨晚就是在那儿睡的!”
“我上周和上上周都在那儿,现在我刚好又开车经过那里,那儿只剩下一堆废墟了,看见柱子的碎块没有?”
“碎块?嗨,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幸亏有月光,柱子挺直的。”
“街上只有尘土,”托马斯说。
“街上干净得呢!”
“那边的运河已经干涸了。”
“运河里尽是些淡紫色的酒!”
“水早干了!”
“水多着呢!”火星人抗议道,又笑了,“噢,你大错特错了。看见庆祝会的灯火没有?那里有女人一般苗条的船,船一般纤细的美女。我看见她们了,那么小,在街上跑来跑去。我正要去那里参加庆祝会,整晚我们都飘浮在水上,唱歌,喝酒,做爱。你看不见吗?”
“先生,这城市已经毁了,像只干死的蜥蜴。谈谈我们的聚会吧,今晚我去绿城,它是伊利诺斯公路附近新建的殖民地。你弄糊涂了吧,我们带来一百万板英尺的俄勒冈木料和成吨的上好钢钉,我们造出了你从没见过的顶漂亮的小村子。今晚我们在其中一个村子里集合,地球上又来了些火箭,带来了我们的妻子和女友。聚会时会跳舞,还有威士忌……”
火星人不安了:“你说的那些都在那边?”
“那儿就是火箭。”托马斯把他带到山边,指着下边,“看见了吗?”
“没有。”
“妈的,就在那儿!那些长长的银白色的东西。”
“没有。”
这回托马斯笑了:“你是个瞎子呀。”
“我看得很清楚。你才看不见呢。”
“可你看见那座新镇了,是不是?”
“我只看见了海洋,水面上起了点小浪。”
“先生,四十个世纪以前水就蒸发干了。”
“啊,够了。”
“我告诉你,是真的,”
火星人变得很严肃。“再给我讲讲吧。你确实没看到像我描述那样的城市?柱子雪白,船儿纤细,还有彩灯。噢,我看得清清楚楚!听!我能听见他们唱歌。没多远了。”
托马斯听了听,摇摇头:“听不见。”
“另一方面,”火星人说,“我也看不到你描述的东西。行啦。”
他们又变得冷冰冰的了,身上像是有块冰。
“它可能是……”
“什么?”
“你说‘来自天上’?”
“地球。”